李玉芳来到了那报案人的面前,道:“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中年男人陡地神经质地叫了起来,道:“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人!”
李玉芳冷冷地道:“我没有说你杀人,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中年男子看来更加失魂落魄,呆了半晌,才道:“我没有杀人,你……你要抓我?”
李玉芳再次重覆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中年男子口唇掀动了几下,却仍然未曾说出他的名字来。李玉芳冷冷地道:“你现在不愿意说,到了警局再说也一样。”
那中年男人神情更加惶急,道:“我……被捕了?”
李玉芳道:“现在还不能说,不过,你一定要到警局来,帮助我们调查!”
李玉芳一面说,一面低头,看到了那中年人的鞋底和裤脚上,有不少泥沙,她又招了招手,吩咐化验师过来,取了样本去化验。那中年男人只是低着头,除了身子不住发抖之外,他一点别的动作也没有。
黑厢车也来了,载走了尸体,李玉芳留下了留守人员,也收队回到了警局,那中年男子被带进了她的办公室,李玉芳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那中年男子总算有了回答,但是他仍然未曾说出他的名字,只是道:“我要打一个电话!”
这时,李玉芳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李玉芳拿起电话来,听了一下,放下了电话,瞪着那中年男子,道:“你被捕了!那柄凶刀的刀柄上,全是你的指纹!”
那中年男子倒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增加了惶恐,他只是重覆地道:“我要打一个电话!”
李玉芳点了点头,那中年人用发抖的手指拨着电话,于是,高斯在凌晨四时,被电话铃吵醒了。
在那样的天气,在熟睡中,凌晨四时,被电话吵醒,那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高斯将被子向上拉了拉,他希望那是打错的电话。果然,两分钟之后,电话铃停止了,高斯嘘了一口气,心中咒骂了几句,正准备再寻旧梦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高斯叹了一口气,老大不愿意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抓起了电话,粗声喂了一下,接着才道:“你是什么人?什么!是你!你什么?”
高斯的睡意完全消失了,他也忘记了寒冷,从被窝中直坐了起来,一直听着,最后才道:“好,我立刻就来,立刻就来!”
高斯的确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警局的,他走进了李玉芳的办公室,看到了那个中年人,高斯伸手在那中年人的肩头上,大声道:“老俞,你被人当作凶手?”他打着哈哈:“那太可笑了!”
高斯一面说,一面向李玉芳望去,李玉芳却沉着脸,显然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高斯对李玉芳道:“我要将他保出去,让我办手续!”
李玉芳冷冷地道:“只怕不能,他是一件谋杀案的疑犯,严重刑事案的疑犯,要法官批准,才能保释!”
高斯摊着手,道:“玉芳,别打官腔了好不好,老俞不会是凶手,我知道,你也知道──”李玉芳立时打断了他的话题,道:“这一点,由法庭决定,我知道的是,插在死者身上的凶刀刀柄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高斯陡地一呆,不断地眨着眼,望着那中年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李玉芳已不理高斯,向那中年人道:“警方要正式逮捕你,你叫什么名字?”那中年人直到这一次,才嗫着道:“俞诚。”
李玉芳又问:“住址,职业!”
俞诚的回答来得很迟,先回答了住址,呆了半晌,才求助似地望着高斯,道:“高斯,我的职业是什么?”
高斯似乎比俞诚自己更清楚他的职业,立即道:“作家──”他转头向李玉芳道:“俞诚是小说家!”
李玉芳呆了一下,道:“俞先生,你的精神──”俞诚忙着道:“我正常,我绝对正常,没有问题。”
虽然俞诚宣称他自己“绝对正常”,但是第一次聆讯,法官就下令检验俞诚的精神状态。因为俞诚的行动,看来很不正常,他仍然坚称他在那旷野散步,可是他的住所,却是在遥远的市区!
这件凶案,的确很令李玉芳伤脑筋。按照道理说,已经有了嫌疑犯,案子可说已经破了,任何人看到了警方的调查报告,都会肯定俞诚就是凶手,因为证据太多了。
首先,凶刀上满是俞诚的指纹。其次,只有俞诚一人在场,报案的也是他,虽然俞诚另有一套说法,可是任谁也不会相信。第三,那么冷的天气,三更半夜到荒郊去“散步”,除非俞诚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但是,经过专家的检验,证明俞诚所说的话之中,至少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他的精神,绝对正常!案子令人伤脑筋的地方,不在凶手,凶手已经是没有问题的了。令人伤脑筋的是死者。这话怎么说呢?
那个死者,已被法医证实为二十五岁左右,发育良好,生活优裕的女性,可是,女死者的身份,却像是谜一样。
在她身边的所有东西之中,没有一样是可以表明她的身份的。而且在案发之后,所有的传播媒体,全刊出了女死者的图片。
而且,警方也一再通过传播媒体,呼吁有知道女死者身份的,和警方联络,可是几天下来,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事实上,任何人是不可能连一点社会关系也没有的,然而那个女死者,看来就是一点社会关系也没有的人:根本没有人认识她!
本来俞诚是疑凶,只要问俞诚那女死者是什么人就可以了,可是俞诚的回答却始终如一:“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我没有见过她,没有杀她!”
这真是件令人伤脑筋的事?
至于那所洋房的主人,也早就查出来了,那是一个富商所有的。案发前两个月,都没有人住过,只不过有佣人去定期打扫而已。李玉芳也调查过那个富商,证明没有可疑之处。
于是,这件案子,就成为一件怪案:一个证据确凿,但矢口否认的嫌疑犯,和一个身份完全无法证明的死者。这真是一件怪到不能再怪的凶杀案!
俞诚一直在警方的“看管”之中,等候正式的审讯,高斯代他请了一名律师,那律师在听了案情之后,也只是摇头,表示这是一件毫无希望的案件。
那一天,高斯又去探望俞诚,出来,在门口遇到了李玉芳,李玉芳叫住了他,两人一面散步,一面交谈着。
李玉芳开门见山地道:“高斯,你对俞诚这个人,究竟知道多少?”
高斯苦笑着,道:“叫我怎么回答?人是最难了解的!”
李玉芳有点生气,道:“我不是要你写文艺小说,你认识他多久,据你所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高斯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他是一个怪人!”
李玉芳道:“怪到三更半夜,在零度天气到荒郊去散步?而他的精神又是正常的?”
高斯道:“那一点也不稀奇,我知道他有一次,一个人躲在一个枯井中三天,为的是要体验他小说中主角被困在井底的感受。他是一个小说家行为当然怪诞一点,和常人不同。”
高斯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明知道自己说也没有用,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道:“不管证据如何确凿,我还是不相信他会杀人。”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冷冷地道:“凭什么?”
高斯答不上来,他只好摊了摊手,道:“凭──我想是凭直觉吧,我认识他的时间也不很长,但是凭我对他的观察,他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家。而且,他是一个很诚实的人,我相信他。”
李玉芳的话气更冷淡,道:“第一,艺术家同样可以因为各种原因而杀人;第二,他决不像你想像那么老实,我可以肯定,他在证词中对我说过谎!”
高斯吸了一口气,李玉芳立时又道:“我指他说谎,并不是指刀柄上有他的指纹,那是证据。而我清楚可以知道他在一个主要关键上对我说谎,作了假证词!”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事实对他极其不利──”
李玉芳又道:“他说,他是在荒郊散步,听到了那屋子中有女人的惨叫声,才报警的。而当时,他是在屋子的后面,约有五六十码处!”
高斯怔了一怔,道:“那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玉芳挥了挥手,道:“太不对劲了,那天晚上──凶案发生的那晚,北风极其强劲。如果他在屋子前面,顺着风向,他有可能听到屋中传来的呼叫声,而他却说是在屋后,背着风向,女死者的呼叫声再强烈,他也不可能听得见的!”
高斯呆了一下,他一面佩服李玉芳分析力的精细,但是心中却还是十分不服,道:“就算他当时对你说了谎,他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后,那又有什么不同?并不能因此证明他是凶手。”
李玉芳叹了一声,道:“这件案子,从疑凶到死者,都扑朔迷离。假如那时,他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后,情形就当然不同了。”
高斯睁大了眼,望着李玉芳,想听李玉芳解释屋前、屋后,为什么会大不相同。
李玉芳道:“女死者的鞋底上沾着泥沙,经过化验,已经证明这些泥沙,是从那幢房子的前花园中来的,死者由屋子的前门进入。”
高斯眨着眼,仍然不是十分明白李玉芳想证明什么。
李玉芳作了一个手势,道:“他是一个小说家,或者他正在体验寒夜荒郊独处的滋味,所以一个人在那么冷的天气,到荒郊去“散步”。假定他当时正在屋子前,而不是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在屋子后,那么,死者进入屋子时,他就有机会看到。”
高斯的口唇掀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出声。这时,他已经料到李玉芳想说什么了!
果然,这次高斯料对了,李玉芳略停了一停,道:“死者是一个妙龄女郎,衣着入时,容貌艳丽,一个小说家,在寒夜见到了这样的一个女郎,一定会有点想入非非──他可能眼看那女郎进屋子,不要忘记,在他的鞋底,也沾有那屋子前花园的泥沙。进了屋子之后,凶案就发生了!”
高斯叫了起来,说道:“你简直是在编造一个故事,指证他是凶手!”
李玉芳冷冷地道:“不是编造,是根据一切证据而得出的结论。凶案发生后,他想逃走,但正如你所说,他是一个行为古怪的人,不是一个惯于行凶的人,他想由后门逃走。在经过厨房的时候,看到了电话,良心受到了谴责,就打电话报案──电话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然后,他从后面离开了屋子,等我们赶到,在这一段时间内,他已有足够的准备去编一个故事了。”
高斯对于李玉芳“根据证据而得出的结论”,一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他也知道,法庭和陪审员也一定会接纳这个结论。不过,高斯还是不相信。
高斯呆了半晌,道:“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看你的情形,好像有要事找我做,我能做些什么?”
李玉芳道:“看来,他只有你一个朋友,我想你可以劝劝他,将一切经过说出来,承认自己杀了人,那么,就不必我们再麻烦了。”
高斯翻着眼,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这案子不是那么简单吧,死者的身份成谜,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加注意?”
李玉芳皱了皱眉,道:“是的,那女郎的身份十分迷离,可是那和整件案子的关系不大,他根本是在不认识那女郎的情形下──”
高斯忍不住叫了起来,道:“算了,在你眼中看来,他不但是一个杀人犯,还是一个色情狂!”
李玉芳的神情很严肃,道:“你认为我分析的不对?”
高斯尽量使自己平心静气,道:“有可能,在那样的情形下,见到一个美丽的女郎,进入一幢明知没有人的空屋子,谁都会起疑。他又是一个想像力十分丰富的小说家,自然首先想到那可能是一篇上乘小说的题材,我承认你这一段的分析很对。不过进了屋子之后,事情可能和你想像的不一样,在那幢屋子中,一定曾发生过十分怪异的怪事!”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那也是一样的,我的目的是要他讲实话,不论在那屋子中,曾发生过什么怪异的事,他一定是一个目击者,我要的就是他的证词,他讲实话的证词!他和警方很不合作,所以要请你帮忙。”
高斯觉得李玉芳的话,使得他无法推托了,所以他只好道:“好,我答应你,尽力而为!”
李玉芳道:“谢谢你。”
李玉芳一面说,一面向停在前面不远处的一辆警车走去。高斯本来想叫住她的,但这时高斯的心十分混乱,他对这件案子发生后的一切,已知道得十分详细。可是,由于他不相信自己所熟知的人会是凶手,所以一切变得十分矛盾,就算叫住了李玉芳,也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所以他终于没有出声。在目送李玉芳登上警车离去之后,高斯茫然站了片刻后,慢慢向前走去。
当他来到他自己的车子之际,忽然觉得他的身后,好像有一个人,离得他很近,高斯连忙转过身来,不禁呆了一下。
就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少女。那少女的衣着,极其摩登,上身是一件长毛的T恤,下身是一条绣花的长裤,手上正转动着一副黑眼镜,望着高斯,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那少女的妆化的虽浓,可以看出实际年纪并不大,最多不过十八九岁而已。
高斯望了她一眼,已经拉开了车门,那女孩急急道:“先生,等一等!”
高斯又望向她,那女孩指着拘留所的大门,道:“谋杀神秘女郎的凶手,就在里面!”
“神秘女郎”是这件案子发生之后,报上给予女死者的称呼,这件案子很轰动,一连好几天,都成为报上的头条新闻。
高斯对于眼前这女孩的问题,感到十分反感,冷冷地道:“你不该称凶手,应该称嫌疑犯!而且,我一直不相信他是凶手。”
那女孩倒并不以为杵,神情有点尴尬,好像是有话要说,但不知如何说才好。
高斯本来当那女孩只不过是,对这件凶案感到好奇的一个市民,可是这时,看来却又有点不像,他心中不禁疑惑起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那女孩的回答,倒十分爽快,道:“是。”
高斯更是疑惑,道:“关于什么?你认识──”高斯本来是想问那女孩,是不是认识“嫌疑犯”的,可是他话还没有讲完,那女孩的神情已很紧张,不由自主在喘息着,道:“是,我认识她,她死得很惨!”
那女孩认得这件怪案中的死者!刹那之间,高斯的脸上,不知涌起了多少问号来!
他知道,在案发之后,警方人员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证明死者的身份,可是一点也没有结果,就好像是那个死者,与社会上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生活在大都市的人虽然互不关心,但是,也决不可能有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
高斯曾以这奇异的一点,提醒过李玉芳,从这一点可以显示出这件案子一定另有内情,不过李玉芳看来并不重视这一点。
而这时,却有人自称认识死者!一时之间,高斯紧张得几乎想立即伸出手来抓住那个女孩。可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看出那女孩的神情十分慌张,他知道自己的行动必需十分谨慎。不然,吓走了那女孩,以后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高斯想了想,装着若无其事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警方正在寻找认识死者的人,你为什么不去向警方报案?”
高斯料得不错,那女孩一听到“警方”,神情更是惊惶,四面望着,语调急促地道:“一连几天,你每天都来看凶……凶嫌,你一定是他的朋友?”
高斯心中更疑惑,那女孩怎么知道他的行动?她为什么要注意他的行动?这决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高斯一面想,一面道:“是,我是他的朋友。”那女孩又向四周看了一下,道:“我可以上你的车么?”这又是一个高斯料不到的古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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