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店,奥丽卡一直依在年轻人的身边,他们毫无目的慢慢走着,谁也不说话。
自年轻人和奥丽卡相识,共聚以来,很少有这样平静的时候,他们慢慢向前走着,说着一点无关紧要的话,渐渐地来到了一座大喷水池之前,他们又自然而然,在喷水池边,坐了下来,望着一股股的水柱。
年轻人很欣赏这一刻光阴,他讲着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兴趣,也提及了朱丰,更提及了这次拍卖会,和朱丰的珍藏,出乎意料之外的多。
奥丽卡公主静静地听着,她甚至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伸手去兜住喷泉洒下来的水,神情开朗而快乐。
等到年轻人的话,告了一个段落,奥丽卡忽然眨着眼道∶“你难道不觉得,一个籍籍无名的钱币商,竟然有着这样丰富的珍藏,这一点,不令人感到奇怪么?”
年轻人略想了一想,道∶“当然,我感到奇怪,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讲到这里,摇了摇头又道∶“而且他死得很离奇,凶手也没找到──”
奥丽卡忙道∶“他住在那里?”
年轻人仍然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从来也没有问起过,我只是和他在他的店子中碰头的!”
奥丽卡忙道∶“带我到他的店子里去看看!”
年轻人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奥丽卡完全若无其事,道∶“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奇怪,而我的心中,是最藏不下奇怪的事情的!”
年轻人又皱了皱眉,他心中却有点觉得不对劲,是由奥丽卡忽然对朱丰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一点而来。
但是,他还是无可不可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奥丽卡。
他们离开了喷水他,继续向前走着,不多久,就走进了那个商场,可是,当年轻人带着奥丽卡,来到了朱丰的钱币店门口之际,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那家小古董店还在,可是朱丰的钱币店,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设的,是一家服装店。
他们笑着,又向前走了开去,令得旁人莫名其妙,来到了商场的出口处,奥丽卡停了下来,掠了掠头发,道∶“很高兴和你见面,再见。”
年轻人呆立着,不出声。
他和奥丽卡的每次见面,大大小小,总有一场风波,这次,奥丽卡什么也没有,就这样要分手了,在别人而言,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对奥丽卡来说,那却是一种反常,年轻人刚才就有点感到不对劲,这时,这种感觉更甚了,他微笑着,道∶“你住在那里,我送你回去!”
奥丽卡伸手在年轻人的胸口,轻轻一推,神情温柔,声音动听,道∶“不必了,谢谢你!”
年轻人趁机握住了奥丽卡的手,道∶“你真的没有话要对我说的了?”
奥丽卡微笑着,摇着头,她的双眼之中闪着光,道∶“真的没有了!”
奥丽卡双眼中闪耀的那种光芒,更令年轻人不放心,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来到商场出口处,奥丽卡扬手,一辆有穿制服司机驾驶的大房车,立刻驶了过来,奥丽卡来到车前,向年轻人回眸一笑,登上车,车驶走了。
年轻人在商场门口,只站多了半分钟,立时截了一辆街车,十分钟之后,他走进一家汽车出租服务公司。这家公司的业务是连司机出租华贵的汽车给人,多年轻人在奥丽卡登车之际、留意到了车尾的一块小招牌,就是这家汽车出租的。
一个女职员有礼貌地接待年轻人,年轻人道∶“我知道贵公司和每一辆车的司机,都有无线电联络,我想知道其中一辆车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女职员现出为难的神色来,年轻人笑着,取出了一张大钞来,塞进女职员的手里,女职员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但随即微笑着走了开去,三分钟之后,她就回来,微笑道∶“车子到一家拍卖公司的办事处。”
年轻人呆了一呆,奥丽卡到那家拍卖公司去干什么?但是他立即明白了,奥丽卡是去查谁要委托拍卖行,拍卖朱丰的那批珍藏。
十五分钟之后,年轻人走进了那家拍卖公司的办事处,也不能确知奥丽卡是不是得到了她所要的资料,但是奥丽卡已经离去了,奥丽卡要做一件事,是很少会不达到目的就离开的,所以他可以猜到,奥丽卡成功了。
他走向离他最近的一个职员,道∶“刚才有一个黑发美人来,是哪一位和她接头的?”
那职员指了指坐在最里面一张桌子后面的一个秃头男子,走了过去,伸手在桌上敲了两下,等到秃头男子抬起头来,他就道∶“刚才那位小姐得到了什么答案,我要同样的一份!”
秃头男子现出慌张的神情来,年轻人俯下身,道∶“别怕,她给你什么报酬,我付给你同样的。”
秃头男子忙低声说道∶“低声点,低声点,这是不合规矩的!”
他一面说,一面眼珠转动着,东张西望,然后在一张纸上,迅速地写了一个数字,年轻人用身子遮着自己的双手,取出笔,向秃头男子眨着眼,将钞票塞了给他,秃头男子抽出一张表格来,推向年轻人。
那是一份拍卖委托的表格,由委托人填写的,年轻人第一眼就看到,拍卖物件一栏之中,填着“大批珍罕钱币,目录另详”。
他迅速地看下去,委托人一栏上的名字是朱兰,年轻人才刚看到了地址,在身后听到了脚步声,秃头男子慌忙用一份文件,将那表格盖上。
年轻人向秃头男子笑一笑,转身走了开去。
不出他所料,奥丽卡果然是来找朱丰的承继人的,朱兰,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但是年轻人却不明白奥丽卡的目的是什么。
他也知道,奥丽卡这时,一定是去找那位朱兰小姐了。他离开拍卖公司,来到了住所,并不进去,立时上了车,照着那个地址,疾驶而去。
那地址是在郊外,当车子驶上了车辆稀疏的郊外公路之后,年轻人加快了速度,朱丰的住所竟然会在那么遥远偏僻的郊外,这一点倒是年轻人实在料不到的。
等到车子快驶到目的地时,夕阳已经西斜,眼前是一片金红色,在一片晚霞之中,年轻人看到了那幢孤零零,竖立在围墙之中的房子。
围墙是灰砖砌成的,灰砖已经剥蚀了,近墙脚处生着厚厚的青苔,由此可知它年代的久远,那屋子的样子也很古怪,不中不西,看来有一股阴沉之感。
年轻人停下了车,向前看去,看不到奥丽卡的车子,也看不到有别的人,当他车子的引擎声停止之后,除了清风微微吹拂,和围墙内几株大树上,传来一两下归鸦的叫声之外,简直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那幢古老大屋,在晚霞的笼罩之下,仍是一样不减其诡秘。
年轻人略想了一想,下了车,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上向前走着,来到了围墙脚下,然后,又贴着围墙向前走着,他期望他在这样走的时候,可以听到围墙内传来的犬吠声。
可是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四周围仍然那样寂静,这种寂静,更使心头,增加一种莫名的诡异之感。
转过了墙角,年轻人来到了大铁门之前,铁门看来很厚重,但是所有的铁枝,全生着锈,从铁门中可以看到那个被围墙围住的大花园,那个大花园,在全盛时期,一定很引人入胜,但这时看去,却一片荒凉,一个明明是大喷水池之中,一点水也没有,反倒长满了杂草。
这时,晚霞已迅速地转为紫色,映在屋子面前,大厅的那一排亮亮的花玻璃上,闪闪生光。
年轻人想在门旁寻找门铃,可是却找不到,他只好伸手去推铁门,铁门倒是一推就开,只不过在铁门被推开之际,发出一阵轧轧的声响。
年轻人走了进去,碎石铺成的道路上,长满了野草,年轻人来到屋子的石阶之前,裤脚上已经沾上了十几颗摄衣、刺芒草。他未曾跨上石阶前,先大声道∶“有人么?”
没有人回答,年轻人一面俯身除去黏在裤脚上的摄衣,一面又连问了几声,最后一声,简直是大声叫了出来的,可是,仍然没有回答。
这时,晚霞的一切色彩,都已经迅速地消失了,暮色自四面八方压了下来。
在走进铁门的那一刹那,年轻人就有一个感觉,这屋子是根本没有人住的,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可是他的的确确记得是这个地址,而且,当他走到石阶前的时候,他至少可以肯定,在他来到之前,一定有人来过,因为在那条小路上,有不少野草,分明是才被人践踏过的。
得不到回答,他只好走上石阶,到了窗户之前,又伸手敲了两下,然后,伸手推开了窗户,在暮色朦胧中,看到了那屋子的大厅中的情形。
一看到大厅中的情形,年轻人就不禁吸了一口气,大厅中的一切陈设,全是典型中国式的。
那种典型的中国式的陈设,使年轻人引起一种遥远的回忆。他的童年,就是在一幢那样的屋中渡过的,他世代当大官的祖先,留下了这样的大屋,他记得自己怎样爬在又硬又大的红木椅子上,用刀去刮镶 在椅上的大理石,想看看那天然像人一样的花纹,被刮深了之后是什么样子。
他也会躲在那巨大的八仙桌下生闷气,直到沉沉睡去,他也会呆呆地站在那种比人还高的自鸣钟前望着钟摆,奇怪它何以能不停地摆动。
年轻人慢慢向前走着,他的脚步很轻,而屋内比外面更静,所以,那座巨大的自鸣钟,所发出来的“滴答”声,听来也格外响亮。
年轻人走了七八步,抬头看看挂在中堂正中的一幅大画,那是一幅巨大的鹰,在昏暗中,看来展翅欲飞。年轻人并不期望这样的屋子中会有电灯,是以他只是站在黑暗中,大声道∶“有人么?”
他的声音,只引来一阵空洞而短促的回音,年轻人皱了皱眉,转到楼梯口,抬头向上望去,楼梯上更黑,可是年轻人立时看到,在楼上,有一个人,手扶在楼梯的扶手上,看他那种姿势,像是想下楼来,但却又无法决定是不是该下楼来一样。
一看到有人,年轻人不禁怔了一怔。他以为屋子中一定是没有人的了,而如今,屋中有人,他却这样自说自话闯了进来,那多少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他忙道∶“对不起,我在外面时──”
他想解释一下,他在外面时,已经大声请问过好多次了,可是他的话还未曾讲完,就听到了一下极其微弱的呻吟声。
那一下呻吟声,在黑暗中听来,简直令人悚然,年轻人立时知道事情不对了,他向楼梯上窜了上去,或许是由于他向上窜去的时候,震动了楼梯,那个人的身子,突然往前一冲,向前直仆了下来。
但年轻人在那一刹间,也已来到了那人的身前,恰好将他扶住,他看不清那人是什么样子,但是却可以感到,那是一个女人。
他扶住了那女人,那女人发出了一下极其微弱的呻吟声,接着,就以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我┅┅不会说的,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年轻人扶着那女人,走了几步一脚踢开了一扇门,扶着那女人进去,将那女人放在床上,天色已十分黑,年轻人先燃着了打火机。
当年轻人打着了打火机之后,他就看到,屋中是有电灯的,他立时找到了电灯开关,亮着了电灯,而当电灯一亮,他转过头去时,不禁呆住了。
那女人半躺在床上,双眼睁得极大,谁都可以一眼看得出来,那女人死了。
而且,谁也可以看得出来,那女人是怎么死的,她身上的衣服,全都碎成一片一片,而露在外面的肌肤,都又青又肿,她是在遭到了极其残酷的毒打后致死的。
年轻人只觉得血向上涌,他完全可以看得出,那女人是被一种软棍子打伤的,只有毒打的专家,才用那种棍子打人,令年轻人愤怒得不可言状的是,那女人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一件东西,但是在她的指缝中,可以看到,她手中紧捏着的,是一片湖篮色的轻纱。
而奥丽卡公主所穿的衣服,正是湖蓝色的轻纱。
年轻人双李紧握着拳,不由自主,大叫了一声,转身冲出了屋子,冲下楼梯,冲过花围,冲到了他车子中。
然后,他以极高的速度,驶同市区,他的耳际,一直在嗡嗡作响,他眼前所看到的,只是那女人惨死的样子,而他的心中,也只想到一个人┅┅奥丽卡。
年轻人在那家酒店的门口,急刹车,停下了车,打开车门,不理会酒店职员的叫嚷,推开了两个人,就走进了酒店大堂,在电梯门口,他又粗暴地将另外一个人推开,跨进了电梯。
电梯升上,停下,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直来到一扇门前,用手握住了门柄,旋转着,他全部气力,都集中在门柄上,门虽然锁着,可是也给他转得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几乎整柄锁都要给他柝了下来。
接着,他听到门内传来奥丽卡的声音,道∶“怎么啦,什么人?”
门立时打了开来,年轻人闪身挤进去,奥丽卡望着他,一脸错愕,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年轻人的手已经扬了起来,重重一个耳光,打在奥丽卡的脸上,奥丽卡发出了一下愤怒的闷哼声,身子向后连退了三步,趺倒在一张沙发上,可是她立时跳了起来,顺手抓起了她的手袋,将手袋翻转,手袋中的东西,全露了出来,她立时抓住了其中的一根十寸长的软棍,向年轻人狠狠扑了过来。
年轻人不等她扑向前,就逼向前去,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扬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得奥丽卡又向前直跌了出去,跌在地上。
奥丽卡在向前跌出之际,年轻人已顺手将那根短棍,夺了过来,他额上青筋绽起,在他的一生之中,好像还未曾如此愤怒过,那个死在古老大屋中的女人,他根本不认识,而年轻人也很难解释他这时何以如此愤怒的原因,或许是为了他才享受过奥丽卡温柔的一面,对这一面充满了希望,但是又立即看到了奥丽卡残酷丑恶的一面之故,所以他才变得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当他握着短棍,向奥丽卡走过去的时候,奥丽卡现出极其骇然的神情,一面迅速站了起来,一面尖声大叫道∶“你疯了?”
她叫着,顺手拿起一苹大水壶,向着年轻人,疾抛了过来。
年轻人一扬手,短棍打在水壶上,水壶破裂,壶中的冰水,淋得年轻人一头一脸,年轻人教冰水兜头一淋,陡地停了下来。
虽然他还是一样发怒,但是他至少已从刚才那种激动得几乎疯狂的情形之中,醒了过来。
他手中握着短棍,盯着奥丽卡,奥丽卡站在他的面前,也恶狠狠地盯着他。奥丽卡的半边俏脸,又红又肿,可是看她的情形,愤怒使她忘记了疼痛。
接着,奥丽卡就以一种极尖厉的声音叫道∶“我叫你死,叫你慢慢地死!”
年轻人用力抛出了手中的短棍,冷笑着,铁青着脸,道∶“就像你打死那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一样?你究竟想得到什么?又在玩什么把戏!”
奥丽卡陡地一怔,伸手掩住了被重重掴过的脸颊,像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是她立时道∶“你这头老鼠,你一直在跟踪我?”
年轻人冷笑道∶“不错,我知道你绝不会不生事的!”
奥丽卡陡地转过身去,年轻人也待转过身去,可是刹那间,他呆住了。
他看到奥丽卡的肩头在抽动着,而且,他还听到了奥丽卡的啜泣声。
奥丽卡在哭!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奥丽卡绝不是一个会哭的女人,但奥丽卡当然不是全然不会哭的人,只要在极端伤心的情形下,她感到需要哭的时候,她自然一样会哭。
这实在是出乎年轻人意料之外的事,年轻人站着不动,奥丽卡也一直哭着。
足足僵持了五、六分钟之久,奥丽卡的哭声,才渐渐止了,她挺了身,向前走去,来到了卧室的门口,停了一停,道∶“我本来不必向你解释,但是你一定要明白,我没有杀人,在我到那屋子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受了重伤,快死了!”
年轻人的口角,向上翘了翘,他当然不相信奥丽卡的话,那女人手中的湖蓝色轻纱,奥丽卡手袋中的短棍,这一切,全证明了奥丽卡是凶手。不过他望着奥丽卡挺直的背影,心中也不免起了一丝怀疑∶奥丽卡如果杀了人,她绝不会否认,如果她连杀了一个普通的女人都要否认的话,那么,她就不是一个要建立自己王国的奥丽卡公主了。
那么,是不是表示奥丽卡真的没有对那个女人下毒手呢?如果下毒手的不是奥丽卡,那么又是什么人?这一连串的事情,又有着什么样错综复杂的内幕和联系?
年轻人的心中很乱,他还想说几句话,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奥丽卡已推开了卧室门,当她推开卧室门之后,她并没有立时走进去,而是停了一停,然后又听得她道∶“刚才的一切,你一定要偿还,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完了这句话,一步跨了进去,接着“砰”地一声,卧室的门,已重重关上。
年轻人站着,渐渐冷静下来,他开始感到,自己可能做错什么了,他挟着极大的怒意而来,怒意是由于看到了在那屋中被残酷殴打致死的那个女人而产生的,他以为那是奥丽卡下的毒手,但,如果不是呢?
年轻人苦笑了一下,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后悔的人,因为不论做错了什么,后悔并没有用处,问题是在于做错了事之后,所引起的后果,应该如何应付。
年轻人还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但是他却知道,他已经介入了那件事中,他还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事,只知道和这件事有关的几个人∶朱丰,朱丰的承继人(可能就是死在古屋中的那女人),那个希特勒,奥丽卡,甚至土耳其皇,全和这件事有关,然后,再加上他自己。
年轻人苦笑了一下,离开了酒店的房间,他进来的时候,几乎是撞进来的,但是在离去的时候,他却轻轻地关上门。
走出了酒店的大门,阳光耀目,年轻人的心中,却一片阴沉,只是低着头向前走着。
年轻人想去找他的叔叔商量一下,可是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自己全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切的琐事,和与之有关的人物,看来是完全没有关连的,但是他却又隐隐感到其中有某些联系。
他低着头,沿街走着,走了很久,才站定,抬起头来,定了定神,才知道已经离开酒店很远了,他又慢慢走回酒店去,去找回他的车子。
就在他又回到酒店的大门口之际,他看到奥丽卡公主在几个人的簇拥下,盛装走了出来,年轻人忙将身子闪在一边。奥丽卡戴着一顶大宽边帽子,而且,还戴着面纱,目的可能是不给人看到她脸颊上的指印。
那四个男人,拥着奥丽卡,上了一辆极华丽的房车,驶走了。
年轻人可以肯定奥丽卡没有看到他,但是他却看得很清楚,他还看到,那四个男人之中,有两个很脸熟,只不过略略一想,年轻人就想到,那两个男人,就是希特勒先生的手下。
年轻人很有点惘然,他也不知道何以希特勒会派人来请奥丽卡,他找到了自己的车子,在驶回家途中,经过一个电话亭,他已经驶过去了,又退了回来,下了车,打了一个电话通知警方,告诉他们,在郊外的一幢古老大屋之中,有一个女人死了。
年轻人回到家中,喝了很多酒,蒙头大睡,等到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摊开报纸;报上的标语是“古屋艳尸”。而且,警方查明了死者的身世,是朱丰的继承人朱兰,朱丰也是遭谋杀的,所以警方对这件案子,十分重视,希望接见向警方报讯的那个男子。
报上也有提及那次钱币拍卖,说朱兰可以得到几千万美金的拍卖所得,但是她死了,没有遗嘱,也没有亲人、这笔钱变成了没有主人。
年轻人放下了报纸,怔了半晌,这真是有点不可思议了。一般来说,谋财害命,但是朱氏父女死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得到好处,那么,凶手又是为了什么呢?
年轻人想不透,实在想不透,他有点精神恍惚地起了床,就在他坐上餐桌准备吃早餐时,仆人领着一个客人走了进来,客人是土耳其皇。
土耳其皇看来精神焕发,笑容满面,他也不等主人客气,就拉开一张椅子,在年轻人的对面坐了下来,自己替自己,斟了一杯咖啡。
年轻人皱了皱眉,土耳其皇笑道∶“怎么样,不欢迎我么?”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无所谓,但是记着,别向我提出任何要求!”
土耳其皇笑道∶“你比你叔叔还厉害,不错,我正是有事来的,但不是求你,只是合作,三个人的合作!”
一听到“三个人的合作”,年轻人的身子,不禁震动了一下,连他手中的咖啡,也洒了一点出来。土耳其皇“哈哈”笑了起来,道∶“看来,你们之间,有一点不愉快,是不是?”
年轻人已经料到,所谓“三个人合作”,除了他和土耳其皇之外另一个是奥丽卡,如今土耳其皇又这样说,那更加没有疑问了。
年轻人之所以震动,是因为他知道,任何事情,如果有奥丽卡参加,那就绝不会是小事情,不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奥丽卡不会有兴趣,尤其在经过了昨天的不愉快事件之后,听土耳其皇的语气,好像奥丽卡已经同意了“三个人合作”,那么,更可以知道那绝不是一件小事了。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望着土耳其皇,缓缓地道∶“我想,这不是一件小事,对么?”
土耳其皇俯了俯身手,压低了声音,道∶“是的,不是小事,自从一九四五年以后,可以说是最大的大事!”
土耳其皇掩不住他兴奋的情神,年轻人又略略一怔,他特别提及“一九四五年之后”,那是什么意思?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在一九四五年结束的,那个希特勒┅┅年轻人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年轻人摇着头,可是坐在他对面的土耳其皇,却像是料到了他为什么摇头一样,望着他,不住地点头。
年轻人放下咖啡杯,道∶“不论是什么事,我想,不必我参加了!”
土耳其皇摊开双手,道∶“如果你知道是什么事,你一定不会这样说!”
年轻人沉声道∶“这件事,一定是很秘密的,是不是?”
土耳其皇点着头,说道∶“是的,不过你既然是合伙人,我们之间,就没有秘密。”
年轻人站了起来,道∶“你为什么这样相信我?或者说,你们为什么这样相信我?”
土耳其皇也站了起来,道∶“因为首先,我们得找到一个人──你向希特勒先生提及的那个人。”
年轻人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
年轻人笑得如此大声,土耳其皇睁大了眼望着他,一脸迷惑的神色。
“向希特勒提及的那个人”这完全是年轻人自己的捏造,是年轻人假设那个希特勒,就是那个德国元首,这些全是他的一派胡言,怎么可以信以为真?
而且这件事的始未,自己和奥丽卡讲过的,土耳其皇未免太天真了。
年轻人止住了笑声,道∶“你巳和奥丽卡谈过了?”
土耳其皇仍然有点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年轻人又道∶“你准备先到莫斯科去,找一个金头发的女人,那女人和苏联国家安全局有关?”
土耳其皇又点了点头,年轻人却摇着头,他之所以摇头,是因为他实在不明白,何以奥丽卡明明知道自己捏造事实的始末,而土耳其皇又是曾和他商量过的,何以还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再压低声音,道∶“那个金发女人原来的名字叫伊娃?”
土耳其皇现出较紧张的神情来,道∶“我全知道了,你不必提醒我,这件事,需要极端的秘密,即使我们三个人之间,也是别作讨论的好!”
年轻人本来又想轰然大笑起来的,可是他看到土耳其皇那种严肃,紧张的样子,他倒笑不出来了,他叹了一声,停了片刻,才说道∶“你知道这件事是怎么来的么?”
土耳其皇像是不知道年轻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所以只是瞪大了眼望着他。
年轻人伸手拍了拍土耳其皇的肩头,从他想见那位希特勒先生开始,以及他如何假设这个希特勒,是想在找一个人,或是在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又再进一步假设这个希特勒,就是那个德国元首,所以才又捏造出苏联国家安全局的那一派鬼话来的全部经过,向土耳其皇,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土耳其皇很耐心听着,绝不打断话头。年轻人在讲完之后,摊了摊手,用十分诚恳的声音说道∶“你看,这一切,全是我制造出来的,如果你只不过想骗他一点钱,我倒可以理解,可是,奥丽卡有的是钱──”
年轻人摇摇头,现出不解的神情来。
土耳其皇这时,伸手按在年轻人的肩上,神情也很诚恳道∶“多谢你将这一切经过告诉我,不过有一点,你还未曾明白!”他顿了一顿,立时道∶“你的假设,完全是和事实吻合的!”
年轻人陡地一怔,双眼睁得极大,屏住了气,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土耳其皇后退了一步,道∶“你还不明白?你的猜测,完全猜中了!”
年轻人的脸上肌肉,有点发硬,勉强地摆着手,土耳其皇大声道∶“你怎样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他──”。
土耳其皇讲到这里,陡地降低了声音,道∶“他就是那个德国元首,只不过改变了容貌,声音,习惯,他故意用原名,为的就是叫人想不到他就是他,他也的确是在找他唯一爱过的那个女人!”
土耳其皇的声音很急促,一面说,一面还挥着手,年轻人则一直后退着,直退到了沙发前,坐了下来,才道∶“你有什么根据?”
土耳其皇现出很有把握的神情来,道∶“他自己告诉我,亲口说的!”
年轻人吁了一口气道∶“他亲口告诉你的,这对他应该是一件最大的秘密,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土耳其皇扬了扬眉,道∶“很简单,因为他爱那个女人,他要我替他找那个女人,他还给了我那个女人的照片,你看!”土耳其皇说着,将一张照片,递给了年轻人。
年轻人接过了相片,看了一眼,也不禁呆了。
照片显然年代久远了,而且,不能说是一张照片,只能说是半张,因为照片本来是两人合影的,但是另一个人,已经被剪去,照片上留下来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背景是一间宽大的,有着玻璃窗顶的大房间之中。那个有玻璃窗顶的大房间,年轻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那是著名的“鹰巢”。
而那个美人,年轻人也一眼可以看得出,是当年德国元首的情妇伊娃。
年轻人抬起眼来,望着土耳其皇,苦笑了一下,道∶“好了,就算那家伙真是希特勒,那女人在苏联国家安全局的手上,这一点,也只不过是我的玩笑!”
土耳其皇道∶“虽然只是你的假设,但是只要她还在世上,那是唯一她所在的地方了!”
年轻人皱着眉,土耳其皇那么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当年首先攻进相林的是苏联红军,首先攻进希特勒总部的,也是苏联红军,其中的情形,究竟如何,外间所知的,不外只是种种的传说,而不是真相。
年轻人怔了半晌,才道∶“他一定对你说了很多,当时约情形怎么样?”
土耳其皇自然明白年轻人所问“当时情形怎么样”是什么意思,他立时点着头,说道∶“你先得听我说,我去见他的情形!”
年轻人在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双手交叉,放在脑后,道∶“你说!”
土耳其皇道∶“我去见他的目的,本来,只不过是为了他的钱看来实在太多,想帮他花用一点,我先见到了那可厌的女秘书──”
想起了那一份表格,年轻人不禁微笑了起来。
土耳其皇接着道∶“可是,我照你教我的话一说,女秘书立时和他通话,他立时叫我进去,我见到了他,他显得很神经质,一见我,就吼叫着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条件,别一个走了一个又来,只管说,你们要什么条件,我只不过要她!”我当时实在不知怎么应付才好,他忽然又双手掩着脸,发起抖来,他那种神经质的动作∶宝在不是假装出来的,而──”
年轻人插了一句,道∶“我知道,那个德国元首,就是神经质的。”
土耳其皇道∶“是,当时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心中也起了疑惑,可是不等我再发问,或是用话去试探他,他已经先投降了!”
年轻人反问道∶“投降?”
土耳其皇道∶“是的,投降,我猜他是受不住感情上的压力才投降的,当时,他放下了掩住脸的手,在那一刹间,我觉得他陡地苍老了许多,他本来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但是在那时,看来完全是一个老人,他断断续续地对我说,他曾有过世界上的一切,直到现在,他仍然拥有许多世人所梦想的东西,可是,他失去了他的爱人,失去了返二十年,他已经超过八十岁了,他不可能一直活着,他愿意用他现在所有的一切,换他所爱的人回来!”
土耳其皇停了一停,喃喃地道∶“这不是很动人么?”
年轻人只是闷哼了一声,没有别的表示。
土耳其皇又道∶“我完全相信他的感情是真挚的,那绝不可能是假的!”
年轻人逍∶“接着,他就向你说,他就是那个德国元首了?”
土耳其皇道∶“不,接着,他说起了他和她失散的经过,我一听,就知道他就是那个德国元首了!”
年轻人立时坐直了身子,道∶“他怎么说?”
土耳其皇道∶“在他诉说的时候,完全像是在喃喃自语,他说,在匆匆举行了婚礼之后,他就走了,离开了地下室,经过一条早就安排好的密道路口,离开了柏林,因为他知道,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了,他的逃亡,除了他的新婚妻子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年轻人皱着眉,道∶“多少有点不对,根据可靠的记载,他在结婚之后,还有许多高级将领和他见过面!”
土耳其皇道∶“是,记载是那样,可是他说得很明白,在地下指挥总部之中,有一个外人所不知道的密室,他在婚礼举行之后,去换衣服,那时就是他逃亡的开始,他进了密室,逃走,而预先躲在密室中的那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替身就出来,这时,只有他妻子一个人知道,他已经走了,出现在高级将领面前的,只不过是替身。”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道∶“如果那是真的,那么,这是历史上最大的谜!”
土耳其皇又道∶“他又说,他也想不到,敌人来得那么快,本来,他的计划是,当他离开德国之后,再安排和他妻子相会的,可是他自己才一脱险,整个柏林已被盟军占领,他失去了任何联络,只好自己远走他方,他一直到了乌拉圭,躲了下来,经过了长期的整容,在六○年代初,搬到了瑞士,他需要长期地改变习惯,接受各种各样的治疗,使他看来年轻,他早在逃亡之前,已经将极大数量的财产,和搜刮来的各种珍宝,转移到了安全而秘密的地方──”
土耳其皇说到这里,脸上不禁现出兴奋的红色来,说道∶“你可知道,他的那些钱和宝物,使得他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人!”
年轻人呆了片刻,道∶“当时,你的反应怎样?”
土耳其皇道∶“我只是听着,听他断继续续地讲着,等他告一段落时,我才这样问他∶“元首,你将这一切告诉了我,不是将你的秘密完全暴露了么?
”他的回答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要找到她!”你看看,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见到她的妻子!”
年轻人站起来,又坐下,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那是他全然料不到的。
土耳其皇接着道∶“他答应,只要我们能找到他的妻子,他可以给我们一切,老天,你可知道,他手中旁的不说,单是那一百多幅油画,已经──”
年轻人挥着手,打断了土耳其皇的话头,可是当土耳其皇住口之后,他又不出声。
过了好久,年轻人才道∶“你已经和奥丽卡见过面,她的意见怎样?我和她之间──”
土耳其皇道∶“我知道,当时我对希特勒说,我可以替他找到他的妻子,但是必须有两个人和我一起工作,希特勒就派人叫奥丽卡来──”
年轻人闭上眼睛一会,他想起奥丽卡戴着面纱,离开酒店的情形。
土耳其皇又道∶“希特勒又对我说,自从上两年开始,他一直用他这个名字,在各种引人注目的场合出现,希望他的妻子能主动来找她,可是没有结果,他也想到,他的妻子,一定是在苏联、那和你的猜想,完全一样!”
年轻人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苦笑,这种情形,实在是令他不知所措的,他本来全然以开玩笑的心情,来作种种假设,谁知道这些假设,全是真的。
年轻人道∶“你还未说到奥丽卡!”
土耳其皇道∶“是的,你一定很得罪了奥丽卡,我从未看到她加此盛怒过!”
年轻人皱着眉,不出声。不错,他是得罪了奥丽卡,他这时,也有点相信奥丽卡和惨死在古屋中的那个女人是没有关连的。但是事实是∶朱兰死在古屋中。不过眼前一连串的事,似乎又和朱丰、朱兰两父女,一点关连都没有,年轻人找不出任何地方,可以将朱丰父女惨死和这个希特勒联系起来。唯一的联系,只不过是希特勒曾参加了朱丰遗物的拍卖,但那决不足成为两者之间有关连的根据。
看来,那是两件完全独立的事,可是连年轻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虽然一点证据也没有,但是他总觉得这些事,是有关系的。
年轻人自管自皱着眉在沉思,土耳其皇接着道∶“我向她一提到你的名字,她就怒不可遏,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这件事,非要我们三个人合作不可,所以,我想你们应该忘记那件不愉快的事。”
年轻人怔了一怔,有如梦乍醒的感觉,他望着土耳其皇,缓缓地说∶“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说服了奥丽卡,她肯和我合作?”
土耳其皇神情高兴地点了点头,而年轻人也在这时,脑海之中,有千百个疑问在打着转。
不错,奥丽卡对这种事有兴趣,但是她绝不是天真到了单为兴趣就肯做这种事的人,一定还要有好处,可是,什么样的好处,能使她隐忍怒意呢?
年轻人一想到这个疑问之际,思绪还十分混乱,他想到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朱兰的死就是奥丽卡下的毒手,奥丽卡表示受了冤枉,那是装出来的。在那样的情形下,奥丽卡为了利益,自然比较容易放下这件“不愉快的误会。”第二个可能,利益实在太大,大到了使奥丽卡感到,就算被人冤枉,也不值得再计较。
年轻人一面迅速地转着念,一面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
土耳其皇连续不断地拍着年轻人的肩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个人是希特勒,他曾经拥有大半个世界,他现在还拥有不知多少财富──”
土耳其皇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起来,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接着又道∶“而他现在,宁愿什么都不要,换回他的妻子!”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道∶“他难道没有想到,就算他的妻子真的还在,年纪已经接近六十岁了!”
土耳其皇立时说道∶“他也不是年轻人!”
年轻人不由自主地摇着头,这一切,全是不可能的,根本不能成立的事。
但是,一切堆上来的事,仿佛都从不可能变为可能。
土耳其皇扬了扬头,道∶“别犹豫了,我可以保证,在我们以前的任何买卖之中,没有一桩能比这桩的利润更高的,除非你没有勇气!”
年轻人不禁有点啼笑皆非,道∶“这不是勇气的问题,事实上,那个女人是不是在人世,还是疑问,就算她还活着,也不一定在苏联──”
年轻人的话还未讲完,土耳其皇已经眨着眼,笑了起来,道∶“她一定在,一定会被我们找到!”
年轻人陡地一呆,但是他的发怔,只是极短时间的事,他随即明白了。他睁大了眼,土耳其皇的神情很高兴,道∶“你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三个人合作的原因。”
年轻人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骗局?”
土耳其皇立时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应该说,由我们设计,使一个已失去了人生乐趣的人重新燃起了生命之火。”
年轻人“哼”地一声,道∶“由奥丽卡假扮那个女人?那何必要我,只要你们两个人就可以了!”
土耳其皇来回踱了几步,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才又转回身来。
土耳其皇转过身来之后,望定了年轻人,道∶“一定需要你,我和奥丽卡已经有了初步的行动计划,你是不是要和她见一见?”
年轻人皱着眉,未置可否,土耳其皇已经走向电话,拿起了电话来。
年轻人的心绪很乱,而土耳其皇的声音又很低,是以他并没有听到土耳其皇在电话中,讲了一些什么,土耳其皇只讲了几句话,就放下了电话,转过身来,道∶“走吧,我们应该在一起商量一下!”
年轻人本能的反应,是想拒绝,可是他却非但没有开口拒绝,而且也没有作拒绝的动作,他只是看来有点发怔,却跟着土耳其皇,走了出去。
年轻人的心境,实在很矛盾,他不想参与这件事,可是整件事,从朱丰被杀算起,又有着太多的疑窦,如果他不参加进去,他就无法揭开这些谜。
跟着土耳其皇离开了住所,上了土耳其皇的车,车子一直向郊外驶去,不一会,就驶进了一幢建筑在海边崖上的房子的花园之中。
车子还没有停下来,年轻人已经看到了奥丽卡。
在花园的一个喷泉之旁,奥丽卡侧对着车子的来路,站着,一动也不动,喷泉的水落在水池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围的环境很幽静。
车子停下,土耳其皇先下车,年轻人略停了片刻,也下了车,奥丽卡站着不动,风吹着她的脸纱,年轻人和土耳其皇一起向前走过去。
奥丽卡仍然站着不动,土耳其皇大声道∶“他来了!”
奥丽卡的声音很冷淡,道∶“你对他说就可以了,何必又带他来?”
土耳其皇笑着,一副和事老的样子,道∶“算了吧,这是一件大事!”
奥丽卡始终没有望向年轻人,只是向前略走了几步,在喷水池边,坐了下来,年轻人一直不出声,土耳其皇拍着喷水他的边,示意年轻人也坐下来,三个人全坐下之后,是一阵静寂。
土耳其皇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先将计划的大概说一说,看看你有什么意见。”
年轻人无可无不可地点着头,土耳其皇指着奥丽卡,道∶“首先,我们都应该肯定,由奥丽卡来假扮那个女人,一定可以瞒过希特勒。”
年轻人并没有立时回答。
年轻人没有立时回答,并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要将这个可能,好好地想一想。
在过了约莫两分钟之后,他才道∶“是的。”
他的回答很肯定,是有根据的,第一,希特勒和他的妻子,已经分开了将近三十年,第二,现在的化装术,可以使奥丽卡彻底变成第二个人,第三,奥丽卡可以先熟读有关那女人的一切资料,以她的随机应变的能力而论,的确可以假冒得天衣无缝。
土耳其皇立时道∶“所以,问题就在于要希特勒相信,这女人真是我们从苏联国家安全局的手中弄出来的,这一点最重要!”
年轻人挥了挥手道∶“等一等,你们已经完全肯定,两个希特勒是一个人?”
土耳其皇望向奥丽卡,显然是要奥丽卡回答这个问题,奥丽卡却仍然望着在阳光下光芒闪耀的喷泉,她的声音很平板,道∶“是的。”
年轻人立时道∶“为什么?”
奥丽卡仍然像一尊石像一样地坐着,但是她的回答也来得很快,道∶“除了他,没有人可能有那批美术品。”
奥丽卡打开手袋,取出了一本袖珍的照片簿来,她仍然不望向年轻人,只是挥一挥手,将那本照相簿向年轻人抛了过来,道∶“你自己去看。”
年轻人接过照相簿来,随便打开了一页,就怔了一怔,他看到的两幅照片,是油画的摄影,一幅是花桌,另一幅,是一个坐在一张摇椅上的小女孩。他对于艺术品不算是很有研究,但是这两幅画都相当出名,那是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德国占领军掠夺走的许多幅名画中的两幅。
年轻人又翻过了一页,他看到了更多同一类的名画,挂在一个地窖的墙上,而那位希特勒先生,坐在地窖的中心,看来很冷清。
照片一共有十几张,全是同类的,展示出来的艺术品,不但有油画,雕塑,还有许多著名的古物,都是极其精美,价值连城,而且,大半是查有实据,被德国占领军在各国抢走,而战后又踪迹杳然的东西。
年轻人呆了半晌,道∶“照片是可以伪造的,而且,没有人能够在照片上判断这些东西的真或假。”
土耳其皇立时道∶“说得对,但是这许多失踪的东西全在一起,你没有一点怀疑?”
年轻人听了,不禁苦笑了起来。
土耳其皇又道∶“我肯定那些东西全是真的,这些东西在什么地方,也只有希特勒一个人知道,我相信,这里显示的,还只是一部份,不是全部。而且,别忘记,除了艺术品之外,还有大量的黄金、钻石,宝石、现金,甚至于不知多少,意想不到的财富!”
年轻人仍然充满了疑惑,道∶“我认为,至少他得将这个地窖的所在告诉我们,让我们看到了这些东西,才能证明他真正的身份!”
土耳其皇又向奥丽卡望去,奥丽卡也仍然看着喷泉,道∶“我认为不必了,看看他给我们的第一期活动费,就可以证明了。”
奥丽卡又挥过了一张支票来,年轻人接在手中,看清了它的面额,土耳其皇已经迫不及待地道∶“我已经和瑞士银行联络过,这张支票是随时可以兑现的!”
年轻人不禁闷哼了一声,为了一个将近六十岁的女人,肯花那样大数目的金钱,这个人,除了是深爱着这个老妇人的人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人,这一点,真是不必再怀疑的了。
土耳其皇自年轻人的手中,轻轻取回支票来,道∶“这还不过是第一期的活动费!”
年轻人停了片刻,才道∶“好,你的计划是──”
土耳其皇道∶“我的计划分成两部份,一部份,由奥丽卡独力完成,她将在土耳其一个隐秘的地方住下来,那地方接近苏联的边境,在那里,她要研究一切有关那女人的资料,包括很少但可以找得到的影片,而且化装起来,等待我和你完成另一部份的计划。”
年轻人耸了耸肩,道∶“我和你,偷进苏联的国境去?”
土耳其皇道∶“不,公开进去。”
年轻人笑了起来,道∶“凭什么?”
土耳其皇有不愉之色,道∶“别忘记,我是土耳其皇,我的身份,对俄国人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多年之前,就曾有俄国特务和我接头过。”
年轻人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对,他们对一切政治垃圾,都有兴趣!”
土耳其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紧捏着拳,指节骨格格作声,道∶“我原谅你第一次!”
年轻人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土耳其皇的神色才缓和了下来,道∶“我可以和他们接头,他们一定会有兴趣,我就可以入境,而你,就作为我的随员,我们一起进去,就那么简单。”
年轻人似可非可地道∶“然后呢?”
土耳其皇道∶“以我的身份而论,当然是他们的贵宾,但是也绝不会公开招待我们,招待我们的,自然是国家安全局,而且绝对保密,但不论如何保密,莫斯科是一个充满了各种各样职业特务的地方,我和你到达的消息,一定会传开去,我相信希特勒一定会通过种种途径,知道我们已在苏联的消息。”
年轻人又喃喃地道∶“是的,使他知道我们的确在苏联,这一点很重要。”
土耳其皇刚才的不愉快,已经一扫而空了,他又说道∶“然后,我们就暗中散布谣言,一定也会很快地传出去。然后,在适当的时机,我们制造一点小意外,例如爆炸秘密警察的一个拘押所之类,再制造谣言,说希特勒的妻子,已经叫人救走了。”
年轻人微笑了起来,说道∶“只要我们将事情做得乾净俐落,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土耳其皇伸手在喷水他的边上,用力一拍,道∶“对,我可以对他们说,我要回土耳其去,从事有利他们的活动,我们安然离境,和奥丽卡会合,再等上一段时间,那时候──”
年轻人接上道∶“那时候,在莫斯科的谣言,一定也传到希特勒的耳中了!”
土耳其皇摊了摊手,道∶“是,大功告成了!”
年轻人向奥丽卡望了一眼,奥丽卡自始至终,不曾望向他,年轻人站了起来道∶“好计划,可以说天衣无缝,希特勒一定会上当的。”
土耳其皇向年轻人伸出手来,道∶“合作?”
年轻人略为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来,和土耳其皇握着手,两个人一起向奥丽卡望去,奥丽卡的神色很冷很冷,但她也伸出手来,三个人的手握在一起。
直到这时候,年轻人的心中,仍然有滑稽的感觉,因为一切似乎都是在不可能的基础上进行的,可是一切又那么实在。
他也只好相信,两个希特勒真的只不过是一个人,因为如果不相信这一点,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在分手之后,好几次,他想找他的叔叔,将事情告诉他老人家,可是他却没有那样做,土耳其皇和他保持联络,奥丽卡第二天就走了,当然,是到土耳其,邻近苏联的一个秘密地方去了。
在第七天,早上,天还未曾全亮,土耳其皇就来了,态度很神秘,年轻人只带了一点应用的东西,就和土耳其皇一起离开了住所,他们来到码头,天才亮,在一艘巨大的货轮旁,有几个俄国人,神情紧张地在探望,一看到了他们,就迎了上来,双方不说话,立时上了轮船,到了轮船上的一间房间中。
在那间堪称华丽的房间中,有一个六十岁左右,身形很矮的俄国人在等着他们,房间的门关上,那俄国人还未曾开口,年轻人已经觉得船在开航了。
土耳其皇和那俄国人相拥为礼,那俄国人好像很看不起年轻人,只是向他略点点头,就坐了下来,不住道∶“别说什么,什么也别说!”
接着,他就转身,拉开了窗帘,望着窗外,海港两旁的建筑物,在移动着,直到一小时后,望出去已经全是汪洋大海,那俄国人拿起电话来,问了一句话,又放下电话来,这才满面笑容地道∶“我们已经在公海上了!”
他的一句话,打破了将近一小时的沉寂,土耳其皇也吁了一口气。
那俄国又道∶“欢迎你,陛下!”
他在称呼“陛下”之际,口气中全然没有最起码的尊敬,土耳其皇的神情多少也有点尴尬,可是他显然不在乎这一点。
俄国人又道∶“我是齐非少枚,记得,陛下从现在起,我是你的直接联络人,你明白这个身分的意思么?”
听到对方的官衔,只不过是一个“少校”,土耳其皇的神情,显得很委屈,可是他却忙道∶“是,是,我知道,那是说,我的一切行动,都要┅┅要徵求你的同意?”
齐非少校放肆地笑了起来,道∶“可以那么说,可以那么说!”
俄国人的话,令得土耳其皇不由自主抹着汗,齐非又向年轻人望来,道∶“陛下,对于你的随员,我们经过调查,但是我们查不到什么!”
士耳其皇忙道∶“这正是他的优点,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人,所以,他可以进行任何工作,而不会在事先有人怀疑他。”
齐非少校摸着下颚,仍然望定年轻人,不住让出“唔唔”的声音,道∶“我们不是很喜欢这一点,但是基于双方精诚无私的合作,我们还会继续调查,反正现在是不要紧的了!”
他的话,意思很容易明白,年轻人一点没有反对的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