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艺术院的两廊,一直是未成名艺术家展出他们作品的好地方,左廊,是供雕塑作品展出的,而右廊则是画展的举行处。
如今世界上,未成名的艺术家之多,是虽以胜数的,是以市立艺术院的两廊中,也很少有空闲的时候,这两条走廊,每一条都有五百长,二十宽,每隔二十,是一条大柱,是以每一位艺术家展出他作品的范围,也只是在两根大柱之间的二十地方。
未成名的艺术家,只不过是未成名而已,他的作品并不一定是不具艺术性的,所以,对于这个经常有五十位艺术家在展出他们作品的地方,木兰花倒是常来的。
木兰花也不时购买一些展出的艺术品,但是大多数是拣定价较低的,因为她不明白,同是一堆烂铁,或者同是颜料的堆砌,为什么有的要两千元,而有的只要二百元就够了。
那一天,是入冬以来,天气最冷的一天,西北风吹来,若是只穿普通的衣服,会使人有瑟缩的感觉,是以画廊中也比往日冷清得多。
木兰花沿着画廊,慢慢地向前走着。
她在一幅油画之前,停了下来,那幅油画全是腥杠的颜料,全幅都是,木兰花皱了霰眉,她看到一个若不是留着胡髭,绝分不出他是男是女的人,站在旁边,她顺口问道:“这幅画,象征什么?”
那看来像是画家的人,却笑了一笑,道:“那要问它!”
他指着的是一头猴子,那猴子原先蹲在地上,木兰花未曾注意到。那人得意洋洋地道:“因为这幅画,是它的伟大创作!”
由于那人的态度是如此之正经,是以木兰花倒也不敢嘲笑他,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想,这是人类无法了解的一幅画!”
那是猴子“画”出来的东西,人类当然是无法了解的,木兰花的话并没有说错,但是那位艺术家却大是高兴,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木兰花保持着微笑,向前继续走了出去,不一会,她已来到了画廊的尽头了。画廊的尽头,便是雕塑廊的开始。
木兰花一眼便看到了一大堆用生了的雨伞骨堆成的东西,这种东西如果也是艺术品,那么收破烂的人全是艺术家了!
木兰花暗中摇了摇头,可是她却发现有一个人,就站在那堆雨伞骨面前,聚精会神地在欣赏着。木兰花只向他看了一眼,便觉得那人的背影,十分眼熟。
她呆了一呆,接着,便肯定了那是高翔!
恰好在这时,那人也转过身来,他的脸貌,虽是经过化装的,但是木兰花仍然毫无疑问地可以肯定,他正是高翔!
高翔绝不是欣赏这类“艺术品”的人,而且,就算他的目的,是欣赏艺术品,他也绝不会化装前来的,那么,可知他是另有任务的了!
当高翔和木兰花两人的目光相接髑时,他苦笑了一下,向木兰花走了过来,木兰花低声道:“高翔,你在这干什么?”
“到院长的办公室去等我。”高翔低声回答。
他一面讲,一面又已走了开去。
木兰花笑着点了点头,她仍然用不急不徐的步子,走完了雕塑廊,然后,转进了艺术院,到了二楼的院长办公室门前。
她在办公室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门便打了开来。
高翔早已在办公室等她了,办公室中除了高翔之外,迁有几个高级警官,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则是一位秃了顶的老者。
那是亚洲着名的雕塑家柳开元,也是艺术院的院长。
木兰花一看到这等情形,便笑道:“可是又有什么艺术品被窃了么?何以在报上没有消息记载?看各位的神情,大约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高翔扯下了他贴在上唇的胡髭,道:“兰花,不是有什么东西被窃,这是一件牵涉范围十分广的事情,我正想来找你呢!”
“我不以为我可以解决这件事,”木兰花笑着说,“你看,我一上来就估错了。但是不是失窃案,有什么事情是和艺术院有关的呢?”
“情报的贩卖。”高翔回答。
“高翔,你在开玩笑!”
“一点也不,兰花,本市一直是国际上形形色色特务、间谍活动的地方,也有好几个情报组织在这有支部,情报的转递有上万种的方法,最近,大量的情报交易,却是在艺术院完成的,兰花,这一点,只怕你也想不到罢!”高翔详细地说着。
“的确不易想到,你们是凭什么知道的呢?”
“昨天,在厕所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喔,那是什么人?”
“院方报警之后,医生的初步检查,说这个人是心脏病猝发而死的,但是当追究这个人身份的时候,却发现他是着名的情报贩子郭尔准中校。”
“哼,”木兰花卑视地说,“那个蒙古人。”
“是的,这个至少已变节了五次的蒙古人,由于他的身份特殊,所以再详细检查他的死因,才发现他是中毒而死的。”
“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
“他显然被搜过身,他的钱包,也跌在地上,而他是惯于在指甲上贴上一层和指甲一样颜色的薄膜,来携带浓缩菲林的,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指甲也全被揭起过,但是我们还在他的牙齿上,发现了一点秘密。”高翔讲到这,略停了一停。
“那是什么?”
“那是浓缩菲林的一小点,可能是他临死前咬下来的,只有一点点,经过一百五十倍的放大,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公式中的组成部份。”
“那个公式是什么有关的。”
“我们无法获知,但是根据专家的意见,可能和太空飞行有关,那蒙古人既然因之丧生,我想这当然是一项重要的情报了。”
“所以你们就怀疑有情报活动在此进行了?”
“是的,你想,艺术院的前后都是空地,死者不可能是死了之后再被移到这来的,他当然是在此被杀死,那还不证明我们所料的是正确的么?”
木兰花点着头,道:“那么,至今为止,发现了什么?”
高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还没有。”
木兰花道:“当然不会那么快就有结果的,我想你们需要继续监视,监视的人要多,而且要不着形迹,最好不要时时在院长办公室中出入。”
高翔和那几个高级警官的神色,都十分尴尬,木兰花却爽朗地笑了起来,道:“那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请不要见怪。”
高翔忙道:“你说得是,我会多派人来进行监视的,兰花,我送你出去。”
木兰花和高翔两人,离开了院长办公室,他们下了楼梯,木兰花准备直从正门走出去的,可是也就在此时,左廊上忽然传来了几下尖叫声。
高翔倏地转过身来,他的手中已然握住了枪。
但是,当他转过身来之后,他却看到一头猴子,正在走廊中飞速地跳跃着,几位穿着入时的小姐,太太,正在拼命地尖叫着。
那位豢养猴子的人,正以一极极其可笑的奔跑姿势,跟着那头猴子,想将它捉住,画廊之中,刹那间,乱成了一片。
而那头猴子,这时却已跳到了雨伞骨堆成的“雕塑品”上面,那堆雨伞骨,发出了一阵击响,倒坍了下来,那位雕塑家当胸一把,抓住了那位画家的衣服,两人立时大声争吵了起来,而那头猴子,却已然趁机,从艺术院的正门,溜出去了。
高翔也早已收起了枪,他不解地道:“怎么会有猴子的?”
“你别小看了这头猴子,”木兰花只觉得事情胡闹得好笑,“这头猴子是一位画家,它的作品,标价是四千九百元啦!”
高翔“哈哈”笑了起来,两人一齐向外走去。
可是,他们才走出了一步,突然看到一个穿着花格子呢大衣,戴着帽子,握着手杖的中年男子,以极快的步伐,向前奔了过来。
那男子奔到了离木兰花和高翔两人,还有五六码之际,突然“砰”地一声跌倒在地。他在跌倒之后,撑着身子,想爬起来。
然而,他却只能抬起他的头来。
他抬起头来之后,望着高翔,眼中现出一种祈求的神色来,他握着手杖的手,向前伸来,像是要求高翔扶他起来一样!
这变故是突如其来的,高翔和木兰花两人,都呆了一呆,然后才向前疾奔而出。可是,当他一们奔到了那人的面前之际,那人的头已垂了下来。
由于那个雕塑家和那个画家,正在争吵,几乎吸引了所有的人,是以那个中年人突然倒毙,除了木兰花和高翔之外,并没有别的“观众”。
高翔一奔到面前,便将那中年人的身子,翻了过来,托住了他的头,解开了他颈际的钮,但是,他随即发现这一切全是白费的。
因为那人已经死了。
照这人死的情形来看,他是心脏病发作而死的。
然而,木兰花和高翔两人,互望了一眼,他们的心中,都不免生出了一个疑问:这个中年人,当真是心脏病发作而死的么?
他们还未及交换意见,只听得大理石的地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他们抬起头来看时,已有三个人,奔到了他们的身前,其中的一个,一到就粗暴地伸手推开了高翔。
高翔一个冷不防,被那人推得几乎跌了一交!
当他站稳了身子之后,另外两人,已经扶起了那死去的中年人,高翔大喝一声,道:“这人已死了,你们移动他们作什么?”
那人用生硬的英语道:“这是我们的事,你最好别管。”
高翔一声冷笑,道:“看来我非管不可,因为这正是我的事,这是我的证件!”高翔将证件取了出来,给那人看了一眼。
那人的面色变了一变,他的态度已软了许多,道:“对不起,但这件事阁下仍不应该过问,我们是领事馆中的人,这一位——死了的,是我们的副领事。”
高翔冷冷地道:“事情如果在你们的领事馆中发生,我当然不能问,但是如今,事情是在这发生的,请你们都跟我回去!”
那人眼珠一转,突然一掀大衣的衣襟。
他的另一只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从衣袖中缩了回去,当他的大衣襟一翻之际,他右手上所握的那柄枪,便露了出来。
他立时掩上了大衣,道:“阁下还是不要管的好!”
高翔呆了一呆,那人已开始后退去。
高翔的枪就在腰际,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高翔一有异动,那人毫无疑问,是会立即开枪的,是以高翔僵立着不动。
而那人迅速地退到了他的两个同伴的身边,那两个同伴将死者扶在当中,三人一齐向后退去,高翔向木兰花望了一眼。
木兰花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动。
高翔的心中十分气愤,但是却也无可奈何,那三人的行动,十分之快疾,转眼之间,便退到了路上,两个人扶着死者,进了车厢。
那人最后进车厢,而当他一进去之后,车子立时以极高的速度驶走了。在车子驶出之际,木兰花和高翔,都看到了那辆车子的车牌。
那的确是外交人员的车牌。
等到车子驶出之后,高翔才顿了顿足,向前奔出了几步。他这时向前奔出,当然不是去追那辋车子,因为那是再也追不上的了。那只不过是他的一种下意识的泄愤的动作而已。
而当他奔出了几步之后,他的脚却踢中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发出相当大的声响,在地上滚动着,原来这是那中年人的手杖。
木兰花一看到这根手杖,立时想起那中年人倒地之后,临死之前,是曾经举起过这根手杖来的,她心中不禁陡地一动。
她道:“高翔,将这根手杖拾起来。”
高翔一俯身,将手杖拾了起来,走回来交给了木兰花,木兰花握在手中,略看了一看,道:“希望这柄手杖中会有些什么秘密。”
“对,我们带回去研究一下。”
他们一齐向外走去,当他们走下石阶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个艺术家,已言归于好了,那位画家正将雨伞骨一根一根地插起来,而那位雕塑家则在一旁叫着:“太奇妙了,你真是天才!”
由于那两人的吵架,在大门口发生的事,几乎是没有人注意的。他们两人下了石阶,高翔道:“兰花,坐你的车子可好?”
坐木兰花的车子,那么必然是先到木兰花的家中,那么高翔就可以多些机会和木兰花在一起了,这是他的一番苦心。
木兰花嫣然一笑,道:“如果你公务不忙的话,我当然竭诚欢迎。”
高翔大是高兴,道:“我们一齐研究手杖,就是公务!”
他们说着,来到了艺术院的停车场,到了木兰花的车子之前,木兰花打开了车门,先将那根手杖,抛到了车子的后座上。
然后,她和高翔两人,并肩坐在车前座,当车子缓缓开动之际,高翔忽然问道:“兰花,那外交官如果是死于谋杀的话——”
“他一定是死于谋杀。”木兰花道。
“那么,他是死在什么人手下的呢?”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要明白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明白,这个用外交官身份作掩护的间谍,究竟到这来是做什么的!”
“兰花,你怎肯定他是间谍?”
“一定是,那个国家是以特务工作闻名的。”
“那么,他是来出卖情报的?”
木兰花摇了摇头,道:“出卖情报的可能性极少,因为他有同伴一起来,他出了事,他的同伴立时就赶到,那当然是一齐来的。”
“不是出卖情报,那一定是收买情报了。”
“是的,但是他怎么又死了呢?这其中的情形一定很复杂了,可能一共有三方面,一方面卖,一方面买,另一方面想拦路抢截!”木兰花分析着。
“那么,”高翔道:“我们假定他是死于想拦路——”
高翔才讲到这,突然从后照镜中,看到一辆黑色的汽车,正以极高的速度接近驶来。高翔忙叫道:“兰花,小心!”
木兰花也看到那辆车子了,她突然转向,车子立时向旁转过去,但是,后面的那辆车子,来得实在太快,而且木兰花和高翔,正在讨论那中年人的死因,是以并没有注意后面会有车子撞了过来,是以虽然她转得快,在她的车子才一打横间,“砰”地一声响,后面的车子,已经撞了过来!
那一撞的力道十分之大,木兰花的驾驶技术固然高超,但是也无能为力了,而且,她的车子,又是一辆中型的,车身立时翻转了过来。
而那辆撞了他们的黑色车子,在一撞之后,车身一歪,也向外冲了开去,再是一声巨响,撞在一株法国梧桐之上。
木兰花的车子,一连翻了两个筋斗,才停了下来,停下来的时候是四轮朝天的,木兰花和高翔两人,在车子翻滚的时候,他们是都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是以车子一停,他们立时推开了车门,一个翻滚,从车中钻了出来,向前看去。
只见那辆黑色的房车的司机,伏在驾驶盘上,显然已受了伤,车前玻璃也碎了,从他的颈际,有鲜血涔涔地淌了下来。
几乎是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奔了过来,比起他们来,救伤车和警察,实在来得太迟了!
黑房车的驾驶者昏迷不醒,救伤车一来,便立时被送走了。高翔吩咐了一个警官跟着一起去,一等那人醒过来,立时通知他。
木兰花的那辆车子,也已被翻了回来,但是后面的一只轮子,已被撞脱,车子不能再用了,高翔苦笑了一下,道:“这算怎么一回事?”
木兰花这时正探头在车厢之中。她并不缩回头来,就回答道:“这是一件有预谋的事件!”
高翔吃了一惊,道:“想杀我们?”
“不是,想偷那根手杖。”
木兰花缩回了身子来。
“什么?那根手杖不见了?”
“是的,我绝不相信它是在车子翻滚的时候跌出车外的,一定是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被人取走了,那取走手杖的人——”
她讲到这,抬起头来,
看热闹的闲人,正在散开去,总有一二百人之多,这一二百人,刚才都曾接近过这辆车子,警察由于人手不足,还曾叫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一齐将车子翻过来的,现在,要追究是谁偷走了那根手杖,那当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一件事了!
高翔也知道木兰花抬起头来是看些什么,他也不由自主,苦笑了一下,道:“那样看来,这根手杖,倒是十分重要的了。”
“是的,我们还有一个线索。”
“那个受了伤的司机?”
“对,在他的口中一定可以套出详情来的。”
“那么,兰花,我们干脆到医院中去吧!”
“好!”木兰花点着头,道:“小心驾驶!”
高翔笑了起来,木兰花的话的确是幽默得使人发笑的,他们一齐回到停车场,上了高翔的车子,十分钟后,他们已来到了市区内相当繁华的地方。
前面的车辆壅塞着,显然那是一宗车祸。
高翔逼得停了车,等了几几分钟,然后他设法将车子一半驶上人行道,他和木兰花一齐下车,到前面去看,一看之下,他不禁呆住了。
前面是一件十分严重的车祸。
而令得高翔呆住了的是,那辆倒在地上,破损不堪的,是一辆救伤车,就是那个昏迷不醒的司机所搭乘的那一辆!
那个司机已跌出了车外,高翔奔过去一看,便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们的唯一线索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