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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凤

大雨方过,路上满是一洼一洼的积水,有些车辙之旁,全是泥泞,天气热得像是要发瘟一样,一头黄狗,趟过路边的积水,在水中打着滚,然后,又伸出舌头来,不住地喘着。黄狗在路边喘了一会,突然夹着尾巴,又向路边,窜了过去。

一辆马车,从路上疾驰而来。

拉车的两匹马,本来是什么毛色的,已经根本辨不出来了,通体上下,全身泥浆,车轮过处,泥浆四溅,马车奔得十分急,但车座上并没有御者。

突然之间,车轮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重重撞了一下。随着那一撞,车身突然侧了一侧,车厢的门,立时向外打了开来,自那车厢中,跌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跌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他的身上,本来肮葬不堪,再加上这时在泥泞地上打了一个滚,一身是泥,头发全叫泥浆黏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人才一跌了出来,车子侧得更甚,两匹马也陡地斜了一斜,向路边的沟壑冲了过去。

那马儿冲到了路边,便停了下来,车子又震动了一下,车门摇晃不已,从车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那分明是一只女人的手,自车厢中伸了出来,衣袖破碎,顺着雪白的手臂,在向下流着血。

接着,便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上半身,扑出了车厢,她的手向前伸着,血仍从她的指尖向下滴,看这样的情形,她分明是受了极重的伤。

但是,她的手还是勉力向前伸着,伸向那满身泥泞的人,她喘着气,道:“你……快上车来……追我们的人,一定快追来了,你快上来!”

那自车厢中滚跌倒路上的人,自从滚跌出来之后,一动也未曾动过,他的身子,倒有一半泡在泥泞之中,直到这时,才见他手在泥浆中撑着,慢慢抬起身子来,身子上也全溅满了泥浆。

他抬起身子来之后,只看得出他是一个男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脸面,他的一双眼睛中,布满了红丝,他以肘支地,在向前慢慢地拖动着身子。

当那男人艰难的拖动身子之际,在满是泥浆之中,涌出了一缕缕的鲜血来。

重浓的泥浆之中,掺和着一缕缕的鲜血,看来极其述目,他的伤势,好像比那女人更重!

他并不是在地上爬行,而只是在泥泞之中,一寸一寸地向前捱着,那女人不住地道:“快快,要是我们给追上,那就……一定活不成了!”

那男的气息更是急促,他抬起头来,道:“我……我不行了,你……还是一个人先走吧!”

那女的急道:“你胡说些什么?”

男的没有出声,仍然在泥泞的路面上挣扎着。

他可能感到一寸一寸向前移动,实在太慢了,是以他改变了办法,缩住了手,抱住头,身子打横滚动起来,这一来,总算给他滚到了车边。

当他滚到车边时,那女的身子尽量向外伸来。

他们两人的手,紧紧地握着,那女的用力向内拖着,男的一手扶住了车轮,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跌倒了好几次,终于给他攀进了车厢之中,只听得他们两人,都吁了一口气,那女的扬手,抛出了一块木头,击在马身上,两匹马嘶了一声,踢着四蹄,又向前大步奔了出去。

两匹马拉着车,又开始在泥泞的路上,奔驰起来。

车门始终打开着,随着车子的颠簸,时开时合,发出“砰砰”的声响来,看来车中的一男一女,伤得实在很重,已没有力气将车门关上了。

当那辆车向前驶出,转过了弯路之后不久,又有一匹马,快步驰了过来,在那马上,骑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那年轻人骑在马上的姿势,十分特别,他双脚搁在鞍上,双手抱住了膝头,样子极其优闲,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坐在马上,而是坐在山顶之上,观看蓝天白云一样。

正因为他用那样的姿势,坐在马上,是以,尽管他骑的那匹马,马身之上,也沾满了泥浆,但是他一身雪也似白的白衣上,却是点泥不沾。

他的腰际,悬着一柄长剑,他的一身,全是眩目的白色,连剑鞘也是银子打成的,亮得夺目,但是偏偏却系着一条鲜红色的剑穗。

当马儿急步向前奔来之际,剑穗子荡来荡去,看来更是夺目,当他来到路上泥浆满涂的那一段路上时,他的身子,向前俯了一俯,那匹马儿,立时停了下来。

他两道剑眉,略略向上一扬,目光停在一滩泥浆上。在那滩泥浆之中,有着几滴鲜血,那年轻人的嘴角上,泛起了一丝笑容来。他目光慢慢转动着,又在那树前两道特别深的车辙上,停了一下。

然后,他伸手在马颈之上拍了拍,马儿又向前驰去。而那时候,那辆马车,早已驰进了一条小路,停在小路旁的一个小小的庄子之旁。那庄子有着十几间茅屋,但是看来却十分荒凉,长满了野草,那个庄子不像是有人居住,在庄子前的空地上,有一口井,这时,正有一个女人在井前打水。

天气十分热,那在井旁打水的女人,低着头,汗水一点一点在向下滴,当那辆马车停在庄子前的时候,她略呆了一呆,掠了掠头发,抬头看去。

她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看来十分动人,一身蓝布衣服,她望着那辆马车,一面仍然慢慢地提起水桶来。

她刚提起水桶来,“砰”地一声响,车厢门被撞开,那个男人,跌出了车,骨碌碌地滚了几滚,滚到了一堵竹篱之旁,双手拉住了竹篱,勉力站了起来。

他喘着气,向那打水的少妇,招了招手,道:“小娘子……救我们两人一命,感恩不尽。”

那少妇呆立在井旁,一动也不动,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定了那男人。这时,那女人也挣扎着自车厢之中,走了出来,她才一跨出车厢,便跌了一跤,然后又立时站起,跌跌撞撞,向前走来。

等到她也来到了竹篱前时,那少妇已放下了水桶,向前走去,那少妇的声音,十分柔和,道:“你们两人,却是什么人?”

那一男一女两人互望了一眼,那男的道:“我们和人争斗,但是技不如人,受了重伤,敌人正随后追来,小娘子若是助我们躲过去,感恩不尽!”

那少妇皱了皱眉道:“你们全是会武的人,尚且受了伤,如果那伤你们的人追了来……”

那男的抬头向庄子看了一下,道:“这里是什么庄?”

那少妇道:“这里本来叫作七宝庄,住有十几户人家,但是早三年,有一伙巨盗经过,临走时将满庄上下的人尽皆杀死,庄子是以荒了。”

那女的道:“那么,大嫂何以你会在这里居住?”

那少妇叹了一声道:“我和我那病鬼男人,逃荒逃到这里,无处可投,只得暂且住了下来。”

那男的忙道:“这样说来,屋中的茅屋甚多,只烦小娘子别对追来的人说出我们曾来过就行了!”

那少妇用迟疑的眼光,望了那一男一女片刻,道:“那倒不碍事。”

她走出了竹篱,扶住了那女的,那男的拾起了一根竹枝,支撑着身子,跟着少妇,一起向前走去。

不一会,她就将那一男一女两人,带到了一间屋子之前,“吱呀”一声,推开了门,那屋中什么也没有,但是地上,总算有着几堆乾草。

那少妇道:“我替你们去提一桶水来,淋淋身子。”

那男的道:“真是感激不尽,还要相烦小娘子,将我们的马车赶走。”

那少妇双眉一扬道:“这辆车你们不要了?”

那男的苦笑道:“追我们的人,认得出这辆车子来,自然不能要了,若不赶走,只怕连累了小娘子。”

那少妇转身向外走去,她先来到了车旁,拾起竹枝,用力在马身上抽了几下,两匹马一起向前奔去,车轮转动,溅起老高的泥浆,那条路恰好是一条斜路,车子向前的去势,愈来愈快,不一会,便已进了前面里许处的一片林子中。

那少妇又来到了井边,提起了一桶水来,她才走了一步,便看到井前一间屋子的门被推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扶着门框,向外走了出来。

时正盛暑,可是那男的身上,却还穿着夹袄。

他挺了挺身子,先咳了七八下,才道:“娘子,可是有人来么?”

那少妇向刚才那一男一女进去的地方,呶了呶嘴,道:“是的,来了两人,全受了伤。”

那面黄肌瘦的男子,又接连咳了几下,又退进了屋中,少妇提着水,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躲在屋中的一男一女,伏在地上,自门缝中向外看去,那男的低声道:“你看到那女人是什么路数?”

那女的道:“什么路数,我问你,你贼眼溜溜,却是什么路数?”

他们两人,刚才讲话的时候,还是上气不接下气,讲一句话要喘上好几次,但现在却说得又快又疾又流利,丝毫也不见气喘,那男的道:“唉,你怎么搞的,七宝庄上早就没有人,何以有他们住着?”

那女的道:“她不是逃荒来的么?”

男的“哼”地一声,道:“枉你在江湖上走动了那么多年,你看她那种丰润的样子,虽然硬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可像是一个逃荒的人么?”

那女的眼睛翻一翻道:“别说了,她来了!”

他们两人,立时又发出了断断续绩的呻吟声来,那少妇将水提了进来放下道:“可要我帮你们?”

那男的道:“不……不必了,我们还支持得住。”他这时讲话,又是断断续续的了,那少妇道:“若你们要我相助,只管出声叫我便是。”

她一面说,一面转身向外走去,来到了门口,才又突然转回身来道:“是了,追你们的人,何等模样?你们先对我说了,等他来了我也好应付。”

那男的道:“小娘子说得是,那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他叫银煞星李温,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煞星黄中元的把弟,武功极高,可得小心。”

那少妇只是皱了皱眉,道:“什么金煞星银煞星,我也记不住,只是个白衣人就是了?”

那一男一女两人又互望一眼点头道:“是!”

那少妇走了开去,那一男一女望着她的背影渐远了,男的才道:“我们一路上装做受了伤,银煞星多半会上当,可是我看这娘们,却着实蹊跷!”

那女的哼地一声道:“那也只好走着瞧了!”

他们两人正说着,已经听得一阵马蹄声,不急不徐地传了过来,他们立时住了口,紧张地向外望去。

那少妇已回到了井边,提起一桶水来,倒在一只木桶中,蹲下身去,搓洗着木桶中的衣服。

那个面黄肌瘦的病汉,自从在门口现了一次,说了一句话之后,也一直未曾再现过身。

而马蹄声已经渐渐近了,那少妇用衣袖抹了抹汗,抬起头来,向路边看去,只见一个丰神俊朗,神采非凡的白衣人,已经自马背上翻身下来。

那白衣人站在离少妇不远处,扬声道:“这位大嫂,可曾见到一辆马车,自这里驰过去?”

那少妇蹲着身子,并不站起身来,她先侧头想了一想,道:“好像有的,奔向前面林子去了!”

那白衣人向前缓缓走来,双目之中精光四射,望定了那少妇又道:“大嫂可曾看见到车中的人?”

那少妇摇头道:“这个……倒是未曾注意!”

她一面说,一面端着那木盘,站起了身子来。

她在挺直身子的时候,动作十分缓慢,像是蹲得久了,感到腰酸背痛一样,可是,她才一站直身子,双臂突然一扬,手中的木盘,陡地向那白衣人抛了过去!

这一下变化实在可以算得是突兀到了极点!

可是,那白衣人的反应,却也快到了极点,就在整个木盘,掷向他飞来之际,他身形陡地向后一仰,一振手臂,“铮”地一声,银光一闪,长剑已然出鞘,一剑向着木盘,疾削而出!

那一剑,“唰”地一声,将那只木盘,齐中削成了两半,但是木盘中满是水和衣服,木盘一被削成了两半,自然再难砸中他,但是一大盘水,却也就在这时,“哗”地一声,淋了他一身!

白衣人一身都被淋湿,但是他还是立时身形一矮,银光灿烂的长剑“嗤”地一声向前疾刺而出。

这时,那少妇的行动,也变得极其快捷,她身子向后一翻,便翻出了七八尺去,那白衣人一剑削空,顺势一挥剑,井上的木架,已被割断。

木架发出“轰”地一声响,倒了下来,白衣人身形疾掠而起,已向前追了过来,那少妇转过身,便奔进了屋中,白衣人身形飘飘,直追了进去。

这时,那假装受伤的一男一女,在那间屋中,从门缝中向外看着,当他们看到了那突如其来的变化时,他们两人,也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直到那少妇和白衣人全进了屋子,那女的才道:“好啊,银煞星这次,可真遇上煞星了!”

那男的却道:“我们也得早作打算才好,那娘们总不成会相信我们,是真的受了重伤!”

他们在屋中商议着,那一边,少妇一掠进了屋子,白衣人立即追了进来,一前一后,快得难以言喻,少妇一进屋,便扑向一张炕上,伸手去取一柄利剑。

但是那少妇的手还未曾碰到剑柄,白衣人银光灿然的长剑,已经向前伸了过来。

白衣人的银剑,去势极快,眼看那少妇来不及抓到利剑,再转身应敌了,可是就在此际,在那白衣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下冷冷的呼喝声,道:“将剑放下,李温,我们在此,等你很久了!”

白衣人身形陡地一凝,但是就在那一刹间,在他的背后,发出了“嗤”地一下声响。那一下声响,听来极其低微,可是白衣人的面色,却已变得极其难看!

那“嗤”地一声响,是在他背后的衣服,被利刃划破的声音,而且,他还可以感觉得到,那划破他衣服的利刃,冰凉的兵刃正抵在他的后心之上!

而在刹那间,那少妇也已握住了炕上的利剑,一个翻滚,一剑向银剑挥去,手腕一转,“铮”地一声响,利剑绞动之际,已令得那白衣人的银剑脱了手,“啪”地一声响,射进了屋中的一根柱子。

在那白衣人的背后,站着的正是那个病汉子!

病汉的手中,持着一柄雪亮的三尖两刃刀,那三尖两刃刀的刀尖,就抵在白衣人的后心。

而白衣人的银剑一脱手之后,那少妇手中的利剑,向前一伸,也抵住了他的胸口,白衣人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来,神色难看之极。

那病汉咳了几声,道:“李温,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

白衣人的神色,却渐渐恢复了镇定,只听得他“嘿”地一笑道:“我也真有眼无珠了,竟连大名鼎鼎的剑娘子也未曾认出来,可不是合该倒楣?”

那少妇柳眉一扬道:“少废话,李温,你们当年,一路洗劫富户,那批贼赃,却在何处?”

病汉冷冷地道:“自然在七宝庄之中,快带我们去找!”

那白衣人究竟是名闻江湖的黑道高手,他“银煞星李温”的名头一叫出去,也是令人丧胆,这时,他的处境虽然狼狈,但是他的神情,却愈来愈镇定,道:“病大哥,你在说些什么?”

那病汉又咳嗽了两声,道:“你该知道我的为人,向来翻脸不认人,金银在何处?”

李温却依然笑着,道:“你们在七宝庄,也非止一日了,七宝庄定然已被你们掘遍,如果金银在此,还不是早就落入你们的手中了?”

那病汉冷笑道:“你喜欢废话,那是自误!”

他一面说着,一面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向前略伸了伸。

他的三尖两刃刀,只不过向前伸了极少,但也已发出了“噗”地一声,刺破了李温的肌肤,一丝鲜血,顺着雪亮的刀身,流了下来。

这时,在屋外,那一男一女,正以耳贴墙在倾听着。

他们越听,面上越现出骇然的神色来,两人互使了一个眼色,又蹑手蹑足,回到了他们原来躺着的屋子之中,才一进了门,那男的便失声道:“娘子,那两人,竟是剑娘子聂云,和病魔于天开!”

那女的掠了掠乱发,道:“我看我们还是快走的好!”

那男的苦笑道:“只怕我们走不脱了!”

那女的怒道:“你怎地这样没有用,他们现在,正忙着对付银煞星李温,正是我们逃走的大好时机!”

那男的苦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娘子,你想想,那一帮金银有多少,我们好不容易探出,李温正是当年那一帮大盗之中,唯一漏网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帮贼赃,藏在何处,又好不容易一路将他引向前来,若是一走了之,岂不是前功尽弃!”

那女的道:“然则,我们可打得过病魔和剑娘子?”

那男的一字一顿,沉声道:“先下手为强!”

那女的双眉向上一扬,眼珠转动着,脸上现出了一股煞气来,道:“你说得是,事不宜迟!”

他们两人互一点头,身子突然向外飘了出去。

他们的身形快疾无比,转眼之间,就飘到了那间屋后。

在那间屋子之中,病魔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正在极缓慢地向前伸去,随着三尖两刃刀的向前伸出,自刀身上滴下来的鲜血,也愈来愈多。

银煞星李温的身子,在簌簌地发着抖,在他前面的剑娘子,面上却罩着寒霜,冷笑道:“李温,你也太想不开了,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批金银,本来就不是你的,只是你们几个人,合伙抢来的贼赃,却如何放不开?”

李温勉强一笑,道:“虽是抢来的,但抢的时候,我们也曾出死入生,哪如你们这样容易?”

剑娘子道:“你们本来是六个人犯的案,其馀五人,全都在案发之后,被捕入狱,这才真是便宜了你一个人,这样吧,你仍得六份中的一份,那样,只当你们原来分赃,还不是一样?”

李温发出了一连串乾笑道:“你倒好盘算!”

剑娘子双眉一扬,道:“你若想死,便只管说废话。”

李温徐徐地道:“我倒不是废话,但是青狼寨,梁寨主夫妇,也正在动这批赃银的脑筋,你们可知道么?”

病魔冷笑道:“这两人怎在我们的眼内,仍是废话!”

他一面说,一面手又向前略伸了一伸,李温的身子,也抖得更加剧烈起来,他突然尖声叫道:“还有,你们可知道我为何一直不敢去起赃银?”

剑娘子厉声道:“为什么?”

李温道:“我怕一个人!”

病魔一声长笑,道:“银煞星李温居然也会怕一个人?你怕的那个,却是什么人,说!”

银煞星李温道:“你们也应该猜得到,我怕的是小白凤!”

病魔和剑娘子的神色,都变了一变,剑娘子的声音,听来十分异样,道:“事情与她何干?”

李温道:“我们劫到的金银中,有一万两赤金,是安远镖局的,安远镖局的总镖头,已请了小白凤来查失镖!”

剑娘子和病魔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两人,突然不约而同,怪声怪气,笑了起来。

银煞星李温,虽然久历江湖,但也不知道他们忽然笑得如此异样,是什么意思。

不但李温不知道,连已然掩到了屋后,侧身躲在后窗之旁的那一男一女,青狼寨寨主梁星,和他的妻子曾金花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雨过后,镇上的街道上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那日正是镇集,街旁摆满了摊子,人也特别挤,小白凤一进乡来,就下了马,牵着马向前走着。

她只有十八九岁年纪,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有时还透着一股稚气,然而她微微向上翘的口角,却显出她是一个性格十分坚毅的姑娘。她穿着一身劲装,在腰际,围着一条宽阔的鹿皮带。

那条鹿皮带,围在她的腰际,更显出她英姿飒爽。

在那条皮带上,有着十二个小袋,每一个小袋外,都有一个蓝殷殷的钢钩,露在外面,而她的腰际,则悬着一柄又细又长的长剑。这样的一个少女,自然不免引得途人,都向她指指点点。

但是小白凤却有点心不在焉,她一面牵着马在向前走,一面心中,正在急远地盘算着。

前天,她听得一帮镖局中的人说,看到青狼寨寨主夫妇,赶着一辆车,往北走去,他们两人的行色,好像十分匆忙,接着,那帮镖局中的人又告诉她,银煞星李温,也赶路赶得十分匆忙。

看银煞星的情形,好像是正在追赶梁氏夫妇,那帮镖局中的人,这样告诉她。

镖局中的人是不会骗她的,大江南北,只要是吃镖局饭的,谁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小白凤?

小白凤的年纪虽然轻,但是不论她到哪一家镖局去,镖局中上下人等,无不对她恭恭敬敬的。

镖局中人保着金银,黑道上人多,难保没有失镖的。

而小白凤做的事,在江湖上来说,可以说十分奇特,她专替镖局查失镖,将失去的镖银追回来,然后,再由镖局给以厚酬。这是极其危险的事,但是小白凤出道,也有一年多了,却未曾失过手。

黑道中人自然将小白凤恨之切骨,但小白凤却不在乎。

小白凤的武功高,人又机灵,她躲得过一次又一次的危险,避得开一次又一次的围攻。

现在,她正受了安远镖局所托,去找两年前被劫的一万两赤金。金子在两年前被劫,按说是找不回来的了,但是这一起案子,多少有点特别。

因为劫得那单镖的六个大盗,一连在半年之中,连做了七件巨案,最后一件是洗劫七宝庄,就在他们洗劫了七宝庄之后,济南府的缉捕便追上他们,而就在七宝庄遇劫之后,那六个大盗,内讧起来,在自相残杀,济南缉捕便带着手下,趁机动手,六个大盗之中,有两个当场丧命,三个就逮,只走脱了一个!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走脱的那个是银煞星李温。

银煞星李温是在被围攻中走脱的,当时还有七八个人卸尾追他,只因他的坐骑快,是以才未曾被人追上,但是追他的人也可以肯定,他是只身逃脱的,在他的身上,决计未曾带着抢劫来的金银。

两个大盗命丧七宝庄之后,自然不会再使用赃银了。

而三个被捕的巨盗,立时被用铁链穿了琵琶骨,投进了济南大牢之中,在他们的身上,也没有赃银,而且不论如何拷打,他们绝口不肯说出赃银的下落来。

银煞星李温自那次之后,也绝未曾再在江湖上露过面,这一大批他们犯巨案劫来的金银,据估计足有十万两金子之多,但是却一直没有了下落。

黑道中人、官府、失主,都想知道这笔巨大的赃银,究竟被他们藏在何处?为了这,有好几拨黑道中人,找不到银煞星李温,都曾冒险到济南大牢中,去救那被拘的三名巨盗,他们都想将被捕的巨盗救出来之后,自他们口中,套出赃银的下落来。

但是济南大牢,防守何等严密,去劫牢的黑道高手,没有一个有结果的,官府不胜其烦,已将那三名巨盗,提前处斩,绝了黑道人物的念头。

在那三个巨盗问斩之后,江湖上人都知道,那一笔数字如此惊人的赃银,究竟被藏在什么地方,只有银煞星李温一个人才知道,他是六名大盗中唯一还在世的人

而银煞星李温,却一直影讯全无,小白凤在刚一接受安远镖局的委托之际,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但是她却知道,当年那帮巨盗,在洗劫了七宝庄之后,仍在七宝庄停留了两天,一定是有理由的。

是以接连几个月来,她都在七宝庄周围百里内的市镇中来来去去,只要银煞星李温舍不得那批金银,她估计李温是一定会在七宝庄附近出现的。

而她几个月的工夫,并没有白费,李温果然出现了

李温非但出现了,而且,他还在追赶两个黑道高手!李温为什么要追赶青狼寨寨主夫妇,小白凤自然不知道,但是李温一出现,事情就有眉目了。

从李温和青狼寨主夫妇两人行进的路线来看,他们是到七宝庄去的,难道那批赃物,还藏在七宝庄中?当小白凤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她不禁皱了皱眉。

这几个月来,她老在七宝庄周围百里之内的市镇上打转,自然也曾经到过七宝庄,七宝庄上一片荒凉,除了几十间破屋之外根本什么也没有。

自然,金银可能被埋在破屋的地中,也可能被埋在破屋的四周围,更可能被埋在庄子的附近。

但是,就算知道了金银是在七宝庄的范围之内,如果得不到确切的指示,想要掘出金银来,还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当年六个巨盗,故意在七宝庄停留两天,可能全然是为了掩饰他人的耳目。

然而现在,银煞星李温既然又在七宝庄附近出现,那就证明这批贼赃,多少和七宝庄有点关系。

小白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抖了抖缰绳,她骑的马,步子快了起来,只要穿出市镇,再赶一个时辰的路,就可以赶到七宝庄,银煞星李温和青狼寨寨主夫妇,是不是已经到了七宝庄上呢?

小白凤的坐骑,步子加快之后,镇上的行人,纷纷让了开来,小白凤眼看已可以驰出镇口了,更伸掌在马颈上,拍打了两下,马的去势更快,转眼之间,便出了市镇,直驰上了官道。

在镇口的官道两旁,全是一片浓密的树林,林子中的参天古树,枝桠横伸出来,像是在路面之上搭了一个棚,遮住了烈日,令得赶路的人,觉得一阵清凉,小白凤挺着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骑在马上,急步驰着,迎面而来的清气,吹掠着她的长发,令得她看来,格外英姿飒爽。

小白凤的马愈驰愈快,眼看已经可以穿出那片林子了,突然,从林中推出了两辆独轮车来。

那两辆独轮车上,两边都堆着蒲包,看来蒲包中装的东西十分重,不但压得独轮车“咕格”、“咕格”直响,而且,还在雨后的道路上,留下了极深的车辙。

那推车的两个人,全是壮汉,赤着上身,肌肉盘虬,一块块坟起,汗水自他们的身上,不断地淌下来。

那两辆独轮车,自林子中直冲了出来,车轮过后,泥浆四溅,一下子就冲到了路中心。

而小白凤的马儿,也恰在那时,疾驰而到,两下里眼看要撞上了──小白凤陡地一紧缰绳,她骑的那匹马,硬生生地被勒住,马儿一下惊嘶,直立起来,然后前蹄又重重地落了下来,踏得路上的泥浆,一起溅了起来,溅得那两个汉子一头一脸!

那两个汉子一抬头,便破口大骂了起来,骂的话,却极其粗俗难听。小白凤皱了皱眉,道:“两位大哥,一时收缰不住,你们的车子又来得太快,尚祈勿怪!”

小白凤的声音,清脆玲珑,听来十分悦耳,可是那两个大汉的怒意,却像是愈来愈甚,其中一个,指着小白凤,骂道:“我操你祖奶奶,你有一匹马儿,就可以在路上横冲直撞了么?”

小白凤眉心打着结,但是她不想和那两个浑人多计较,她一拉缰绳,偏过马头,便从那两辆独轮车旁,掠了过去,她的马儿掠了过去,那两个壮汉还在大声骂着,小白凤也根本不去听他们骂些什么……

可是,就在她抖起缰绳,要疾驰而出之际,在那两个壮汉的叫骂声中,突然夹杂着几下“嗤嗤”的风声!那几下暗器嘶空之声,本就不是十分响,再加上那两个大汉,正在破口大骂,换了别人,可能真不会注意到那几下声响的。

但是小白凤乃是何等样人,她立时听到了那几下声响,而且,她也立时知道,事情很不寻常了!

从那几下暗器嘶空之声听来,暗器还来得十分劲疾!

她已经没有时间转身去迎敌了!在刹那间,她的身子突然一侧,整个人从马鞍之上直倒了下去。

从她那动作看来,她应该跌下马背来了,可是,她的左足,却还踏在蹬上,就着这一踏之力,她整个人,斜斜向左,飞了起来,升高了五六尺,一伸手,已抓住了头顶上的一根树枝。

她的身子才一离开了马背,便听得“嗤嗤”几下响过后,五六枚铁蒺藜,激射而到,她人已及时避开,那几枚铁蒺藜,自然再也射不中她。可是,铁蒺藜的来势,却十分劲疾,有两枚射中了马儿,还有两枚,发出“啪啪”的声响,竟嵌进了马鞍之中,那马儿受了伤,声声急嘶,向前直奔了出去,马儿一向前奔出,只听得林子之中,响起了阵阵咬喝之声,又推出了十来辆独轮车来。

这一切,可以说全是电光石火间的事,小白凤一手抓住了树枝,本来她是准备落下地来的,可是一看到十多辆独轮车,一起推了出来,她身子一晃,向上打了一个转,已落在那根树枝之上。

当她落定在那根树枝上时,自林中推出来的那十几辆独轮车,已将她存身的那株树,团团围住。

小白凤的心中又惊又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可是,那十来个推车的壮汉,却根本不理会她,只见他们,人人仰头,向上望来,其中有一个,头上裹着青巾的,一挥手,道:“动手!”

只见四个人,自独轮车的蒲包之下,各抽出了一柄利斧来。那四个人的动作极快,利斧一在手,身形闪动,便窜到了小白凤存身的大树之下。

小白凤还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四柄利斧,便已“啪啪”连声,向树干之上,砍了起来,刹那之间,木屑四飞,每一斧砍下去,足有两寸来深!

那株树,虽然有一人合抱粗细,但是那四柄利斧如此砍法,只怕不到两盏茶时,也可以将树砍倒了!

小白凤在树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时正当盛暑,树叶十分繁茂,她躲在树上,下面的人,不一定可以看得到她,但如大树被砍倒了之后呢?

小白凤自然不是第一次遇袭,可是袭击来得如此突兀,而且袭击她的是什么人,她根本一无所知,这样的情形,她以前却也未曾遇到过!

她已经感到了树身的震动,她在树上,是决不能久耽下去的,她一探手,抓住了一株在她头顶下的树枝,用力向下一拉,拉得那树枝,向下直弯了下来。然后她突然一松劲,树枝“啪”地弹直。

就在树枝向上弹直的那一刹间,她右臂一挺,“铮”地一声响,已然拔剑出鞘,透过树叶的阳光,映在她的长剑上,射出夺目的光彩来。

她那柄长剑,又细又长,最奇的是,在剑尖之上,有着一个菱形活扣,那菱形活扣的四周,更是锋刃如雪,而同时,小白凤的身子也就着树枝向上弹起之力,如同一头怪鸟一样向上直飞了起来。

小白凤的身子一翻起,便听得那十几个汉子,齐声大喝。

小白凤向下看去时,只见他们已都掣了兵刃在手,从上面望下去,只见刀光戟影,霍霍森森,小白凤身在半空,连翻了三四翻。

等到她翻了三四下之后,她已经翻到了路的另一边,也翻出了那十辆独轮车的包围圈。

小白凤这才真气一沉,陡地向下,落了下来。

她下落之势,十分快疾,只见人影一闪,人已落地。而她才一落地,只听得两声大喝,两个壮汉,各推着一辆独轮车,已然向她疾撞了来。

那两辆独轮车的来势极快,小白凤身形才一站稳,两辆独轮车,已冲到了她的身前,她立时又向上,拔起了三四尺,那两辆独轮车,“砰砰”两下响,撞在两株大树之上,小白凤的长剑,也在这时出了手!

她那柄长剑,剑光闪动,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一剑横挥,剑尖已在那两个推车汉子的脸上划过,那两个汉子血流披面,怪叫一声,身子向后倒退了出去,小白凤一剑得手,长剑又抖了起来。

只听得那头上裹着青巾的汉子道:“射弩!”

他“射弩”两字,才一出口,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百十枚弩箭,已如雨射来!

小白凤的心中,不禁又惊又怒,因为这帮人,看来竟像是立定了主意,非置她于死地不可!不然,何致于一上来就在背后发暗器,现在又用那么劲疾的弩箭来射她?小白凤一面挥剑,一面自独轮车上,跃了下来。

她手中的长剑飞舞,闪起一片剑光,剑影如墙,向她身前射来的弩箭,全被挡了开去。

小白凤一面舞剑,一面身子还在向前冲了过去。

转眼之间,她已冲到那头里青巾的壮汉之前。

那壮汉一声大喝,抓起独轮车上的一个蒲包,向小白凤抛了过来,那大汉的旅力极强,那只蒲包,在向前飞来之际,挟着“呼呼”的劲风。

小白凤左右挥动长剑,将身子两边飞来的弩箭,挡了开去,突然之间,一股劲风压到,那只蒲包,已然到了眼前,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小白凤实是连多考虑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唰”地一剑,便撩了起来。

她那一剑,是自下而上,撩了上去,削向那只蒲包的,这时候,那蒲包正向她疾压了过来,她除了齐中将那蒲包削成两截之外,别无他法。

当小白凤在挥出那一剑之前,她并不知那蒲包之中装的是什么物事,她只觉得那蒲包飞来之势,如此之疾,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十分沉重。

是以,她在出剑之际,也运了七八成的力道。她剑势去得何等之快,只听得“嗤”地一声响,剑锋过处,蒲包已然裂了开来,蒲包一裂,一蓬白色的粉末,突然自蒲包之中,疾泻了下来。

一看那蓬白色的粉末,小白凤的心中便大吃一惊!

她发出了一下长啸声,足尖一点,陡地收剑,身子向后,倒纵了出去,她这时退得极其仓皇,在后退之际,只顾得避开蒲包中泻下来的粉末,却再也难以兼顾两面射来的锐利的弩箭了!

她身形才一拔起,“嗤嗤”两声响,两支弩箭射到,她肩头上和左腿上,已各自中了一枝。

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小白凤也不觉得疼痛,而只觉得骇然,因为那时,蒲包中泻下来的白色粉末,已然落到了地上,地上在大雨之后,有着几洼积水,那种白色的粉末,一沾到了水,立时沸腾起来!

那是生石灰!

小白凤身子还在半空之中,她一面急忙舞剑,一面仍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蒲包中的是生石灰!当那蒲包向她当头压来之际,她还并不知道事情有如此的危险,她只是一剑削向蒲包,她这时想起来,实是不免心头生寒!

因为她削向蒲包的那一剑,幸而是自下而上削上去的,是以当剑锋削破蒲包之际,生石灰泻了出来,要避开还容易,如果她那一剑,是迎面削出去的话,那么,蒲包一破,生石灰必然迎面洒下,这时她双眼早已被生石灰烧瞎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如果她双目瞎了,那真是不堪设想!

小白凤想到这里,心中实是又惊又怒,蒲包中装的是生石灰,那壮汉又提起蒲包向她抛来,由此可知,那批人是早已埋伏在那里,等候着她,而且还预备了不少歹毒的方法要取她性命的了!

就在小白凤身在半空之中,中了两枝弩箭之际,只听得那些汉子,发一声喊,一起叫了起来,道:“小白凤受伤了,不论生死,决不能让她走了!”

在呼喊声中,早已有几个大汉,举着兵刃,冲了过来,小白凤的身子,倏地落了下来,落在一辆独轮车上,这时,她已知独轮车的蒲包上,装的全是生石灰,她一落到了车上,便有了主意。

那几个向前冲过来的大汉,来势也十分之快,小白凤才一落下,“呼”地一声,一柄单刀,已然砍向她的面门,小白凤上身向后,陡地一仰。

她身子向后一仰,避开了那一刀的来势,却并不举剑还击,反倒手腕下垂,一剑向蒲包划去。

她一剑划开了蒲包,一脚向蒲包中踢了出去。

大蓬石灰,立时扬了起来,正扬在那大汉的脸上。只听得那大汉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惨呼声来,手掩着脸,向后疾退了开去,小白凤一个转身,长剑荡起,将另外两个逼近来的人,一齐逼开去,她身形已再度拔起,落到了路边。

她肩头和腿上,各中了一枝弩箭,对方人又多,她实在不想再打下去,她落在路边,打的就是趁机离去的主意。

可是,她才站定身子,又有七八名汉子,却又像疯了一样,呼喝着冲过来。

小白凤厉声道:“我不愿杀人,但如果你们逼我太甚,那就难说了”

她一面呼喝,一面长剑抖动,“嗤嗤”两声,剑出如电,已然刺向两个人的胸口,那两人只觉得眼前精光一闪,连对方如何出剑,也未曾看清,便自胸口鲜血直溅,怪叫一声,倒在地上。

在小白凤身前的两人一倒,小白凤的面前,有了空隙,她立时便向前疾穿而出,掠进了林子。

一进了林子,小白凤便定下神来,她左手在腰际皮带中一探,取出了一支钩子来,在剑尖口一碰,“叮”地一声响,那钩子已扣在剑尖的活扣之上。

紧接着,她右臂一振,抖起剑来,那钩子被她从皮带中挥了出来,在钩子上,连着一条四尺来长的细链,细链的末端,则是一柄锋锐的小剑!

小白凤抖臂出剑,将那条细链,也抖得向上,直飞了起来,细链一端的那柄小剑,“啪”地一声,射入了一株大树的一个横枝之中,小白凤足尖一点,身子突然向上,疾荡了起来。她的动作快绝,在她荡起之后,才有人追了进来。

小白凤的身子荡起之后,已经落在另一株树上,追的人呼啸涌到──小白凤手臂一抖,将细链一端的小剑,自树枝中抖了下来,向下挥去。

小剑荡起一股精光,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半圆,向下直荡了过来,“嗤嗤”两声响,正削中两个追近来的汉子的面门,在他们两人的鼻梁正中划过,入肉足有半寸来深,鲜血泉涌!

而小白凤一剑得手,身子又已拔起,细链再度抖起,链尖的小剑,刺进了另一株树的树枝中。

而小剑一刺进了树枝,她的身子便荡向前去。

接连几下,她已经荡出了极远,只听得那些汉子,似乎憨不畏死一样,还在呼喝着追过来。

小白凤不再向前荡去,她拔起身形,躲在一株大树上,咬着牙,将肩头上和腿上的弩箭,拔了出来。箭一拔出,中箭处就汩汩地流出血来。

小白凤紧紧地咬着牙,汗水自她的头上,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此时,呼喝声已渐渐近了。

等到呼喝声来到她藏身的那株大树下时,那些汉子显然未曾料到她就躲在那株树上,是以并没有停留,又向前直追了出去,小白凤扯下了一幅衣襟,再一扯为二,将伤口紧紧扎了起来。

她才扎好了伤口,便又听得人声嘈杂,追他的人,折了回来,那头上扎着青巾的汉子道:“林外没有人,她必然匿在林中,一千两黄金,唾手可得,想要得金子寻快活的,多出一分力!”

那扎青巾的汉子,离小白凤并不远,他呼喝的话,小白凤每一个字,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而当小白凤听得那扎青巾的汉子那样呼喝时,她心中不禁奇怪起来。一千两金子,是什么意思?这些人,难道是为了一千两金子来杀自己的?

小白凤想到了这一点,立即又想到,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出一千两金子来杀自己的,又是什么人?

在七宝庄上,病魔于天开怪声怪气地笑着,笑了很久,在剑娘子聂云的脸上,也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病魔冷冷地道:“李温,你拿小白凤来吓我,未免太好笑了,你自己怕她,我难道也怕她?”

银煞星李温在一被剑娘子和病魔制住之后,就一直在盘算着脱身之法。如果制住他的只是病魔和剑娘子中的一个人,他或许早已有了办法了!

可是现在,在他的胸前、背后,却有两柄利剑抵着!

而且,那握住了利剑的两个人,还是一等一的高手!

银煞星李温的手心在冒汗,他的乾笑声,听来也苦涩无比,道:“你现在嘴强,但等到她真找上门来时,只怕你也笑不出来了,不是我吓你,我一路前来,已经知道她也走在这条道上。”

病魔一听,更是尖声笑了起来,道:“不单你知道,我也知道,要对付小白凤,何必我出手?江湖上有的是肯为了黄金杀人的!”

李温的身子震了一震,病魔的剑尖,又向前一伸。

那时,刺进李温后颈的剑尖,已有分许了,李温急叫了起来,道:“好了,我说了,你放手!”

病魔发出了一下阴恻恻的冷笑声来,道:“在哪里?”

银煞星李温喘着气,这时候,他面色铁青,连他的嘴唇都变成了灰白色,可知他的心中,怒到了极点,是以他的声音也发着颤,道:“在庄子尽头的那个马厩的地下,是我们埋在那里的!”

病魔冷笑道:“李温,你只有一次说谎的机会!”

李温尖声叫着,道:“我不是说谎,你们去好了!”

病魔又笑了起来,道:“李温,你怎么了?你也不是没有在江湖上混过,自然是你带我们去!”

在屋后,青狼寨寨主夫妇,互望了一眼,他们两人,悄悄地向后退去,在退出了丈许之后,一个转身,身形向前,疾掠而出,掠到了庄子尽头的马厩之中。

就在他们掠向马厩之时,病魔和剑娘子两人,手中的利剑,闪闪生光,一前一后,抵着李温,也走出了屋子来,仍是剑娘子在李温的身前。

剑娘子是一步一步,倒退着在走着的,他们也走向马厩去,在李温身后的病魔,冷冷地问道:“你和青狼寨那两夫妇,又有什么过节?”

李温苦笑道:“有什么过节?他们也想在我的口中,知道那批金银的下落,是以一直在引我,他们和我动了两次手,假装受了伤,引我追赶他们,以便突然发难,他们装得可真像啊!”

剑娘子向那屋子望了一眼,道:“装得确实不错。”

病魔的双眉,略皱了皱,但是他仍然逼着李温,向前走去,不一会,他们便已经来到了马厩之前。

七宝庄荒废了好久,那马厩也已有一半塌了下来,厩中自然没有马,但是地上还铺着不少乾草。

李温来到了马厩之前,向一堵土墙倒塌了的地方,指了一指道:“金银就埋在那地下!”

剑娘子的柳眉一扬,一剑便待刺出,但是病魔立即喝道:“且慢,暂时留着他,且看他是不是戏耍我们!”

剑娘子道:“但是如何处理他?还有那两个人!”

病魔阴恻恻地一笑,道:“那还不简单!”

他一句话才出口,手中的利剑,突然向下一沉,“唰”地一剑,便已经刺向银煞星李温的腿弯!

看他那一剑出手的情形,是想将李温的腿刺伤,好让他不能再行动,可是,李温的动作之快,却也快到了极点,病魔的利剑,才一顺着他的背脊滑下,他人已向后翻出!

病魔剑刺他的腿弯,他一向后翻出,双肘便一起向后撞出,这一下变故,也是突兀之极!

病魔发出了一声怪叫,那一剑仍然向前刺了出去。可是也在那时,李温的双肘,已“砰砰”两声,撞在病魔的胸前,那一撞之力,令病魔直退了开去!

病魔的身子一向后退出,那一剑自然远离了李温的背心,再也刺不中他,李温一声欢啸,身子向上,疾拔了起来,看他一面身形拔起,一面手向上探的情形,分明是想抓住了横梁,再来动手。

可是,也就在他的身形刚一拔起之际,剑娘子手中的利剑“嗤”地一声,已然向前,疾刺而出!

那一剑,本来是刺向李温胸口的,但是李温的身形,正在向上疾拔而起,剑娘子的那一剑去势虽快,却也不免慢了一慢,李温的身子向上一提间,“噗”地一声响,那一剑刺进了李温的小腹之中!

那一剑刺得极深,剑娘子一缩手,想要抽回剑来,李温的那一下欢啸声未毕,紧接着,便是一下惨叫声,双足向前,用力蹬出,踢向剑娘子的面门。

剑娘子若是肯一剑刺中了银煞星李温之后,立时撤剑后退,倒也不致于被银煞星李温这两脚,将她踢中了。

可是,剑娘子却并不是撤剑后退,而只是想抽出剑来!

这其间,自然只差了极短的时间,虽然那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一刹间的事,也足以令得剑娘子避不开李温的那两脚了,只听得“砰砰”两声响,一前一后,李温两脚正踹在剑娘子的面门上。

剑娘子怪叫一声,向后退了开去,面上已是鲜血四溅!

而李温的小腹,虽然已几被剑娘子的利剑刺穿,他上拔之势,却也丝毫未减,身子仍然在向上穿了上去,双手一伸,十指已抓住了横梁。

剑娘子的利剑,刺进李温的小腹,足有半尺来深,李温只感到一阵阵致命的剧痛,袭向全身。

他双手抓住了马厩上的横梁之后,身子已痛苦地向上,蜷缩了起来,横梁之上,也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只是他的十指,渐渐陷进了梁中,以李温的功力而论,本来是还不到这个地步的。

可是这时,他的痛楚实在太甚,非要紧抓住手上捏着的东西,尽量捏着,不足以减少痛楚!

他的双眼怒凸着,自他的喉际,发出可怕的“荷荷”声来,他的身子,几乎已经缩成了一团!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自然全是黑道上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可是他们却也绝少机会,看到一个人在临死之际,作那样痛苦的挣扎,两人全都呆了。

病魔的胸前,捱了李温的两下肘锤,伤得也自不轻,他双眼睁得老大,望定了挂在梁上的李温,一面不住地咳嗽着,血丝自他的口角流了出来。

剑娘子倒在乾草堆上,她的面上,满是鲜血,李温的那两脚,踢得极其沉重,已将她脸上的皮肉,踢得皮开肉绽,她感到脸上像火烧一样地痛!

李温的身子,缩成了一团,终于又慢慢垂直。

当他的身子完全伸直之后,剑娘子的利剑,仍然刺在他的小腹之中,他的身子,突然一阵痉挛,喉际发出了一下惨叫声,就不再动了!

银煞星李温已经死了!

可是因为他在死前,十指上用的力道实在太大,是以手指完全陷进了那根横梁之中。这时他已经死了,自然不能再发力,也不能将陷进木中的手指拉出来,所以他虽然死了,身子还挂在半空之中!

银煞星李温从小腹中剑到死去,其实只不过是极短的,一刹那之间的事情,然而对于病魔和剑娘子而言,却像是足足过了好几个时辰一样长久!

直到李温的身子,挂在半空之中,一动也不动,任谁都知道他已死了时,剑娘子才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一跃而起,握住剑柄,将那剑抽了出来。

插在李温小腹中的利剑,一被抽出,李温雪白的长袍上,鲜血便沁了出来,鲜血越沁越多,终于,顺着他的袍脚,滴滴答答落了下来,滴在草堆上。

剑娘子握住了剑,她也在不由自主喘着气,她扬起剑来,便待向李温的面门之上刺去。

可是她的剑才扬起,病魔便道:“别下手,就让他挂在那里,让人人知道,他已死了!”

剑娘子伸手在脸上一抹,抹了一脸的血,而且这一抹,她脸上的伤口,也痛得像是刀割一样。

她心中恨极,道:“就这样死了,真便宜了他!”她一开口,牵动了面上的肌肉,更是一阵奇痛!

病魔走了过来,狠狠地瞪了李温的尸体一眼,道:“现在李温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死在什废人之手的,我们已知金银在何处,还不快下手!”

剑娘子呆了一呆,忽然怪声怪气,笑了起来,道:“说得是,我们带了金银一走,谁也不知道,李温已死,江湖上自然也人人以为那笔赃银,不知所踪了,哈哈!”

她一笑,脸上的伤口更是痛,可是想想,十万两黄金,快要到自己的手中,那些疼痛,自然也不在乎了,然而,她笑到了一半,还是停了下来。

她突然停止了笑声,双目之中,射出十分狠毒的光彩来,道:“青狼寨寨主夫妇,却在庄中!”

病魔一个转身,向外走去,道:“我去打发他们!”

他方向门口跨出了一步,陡然之间,只见门边的半截土墙处,突然现起了一个人,急切之间,病魔还未曾看清那人是什么人,一支短枪,已刺到了他的咽喉,来势堪称快到了极点!

病魔一声怪叫,身子硬生生向旁,陡地侧了一侧!

他那一侧,也未能避开那一支短枪的袭来之势,只不过避开了咽喉的要害而已,“噗”地一声响,那杆短枪,正刺在他的肩头之上,枪尖尽皆没入!

病魔的身子,又瘦又乾,看来就像是风吹得起一样!

但是,实际上,他的武功却极高,虽然肩头上挨了一枪,然而他手腕一翻,已牢牢握住了枪杆,这时,他已经看清,持枪的人,满身上下,全是泥浆。

虽然那人的脸上,也全是泥浆,头发也全被泥浆糊得东一搭、西一搭贴在脸上,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面,但是病魔还是立即可以知道,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黑道上出名的高手,青狼寨寨主梁星!

梁星满面全是泥,在泥浆中还和着不少血渍。

但是那当然不是他身上流出来的血,那甚至不是人血,只不过是他用来诈伤,想引李温上当的,现在李温已死,他自然用不着再诈伤了!

病魔一抓住了枪杆,和梁星相距,不过两尺,两人都紧盯着对方,在他们的眼中,也都现出凌厉之极的杀机来,他们互望了极短的时间,各自发出了一下大喝声,梁星用力往后,一拉枪杆。

他是想将短枪自病魔的肩头之上,拔了出来,再行进招的,可是病魔在抓住了枪杆之际,手中已在运力,等到梁星向后一拉时,他手向下一沉。

那一沉,令得已刺进他肩头的枪尖,颤动了一下,病魔痛得额头上的汗珠,一点点落了下来。

但是,那一沉之力,却也令得枪杆“啪”地折断!

枪杆一断,梁星是正在用力向后拉着的,力道没有了着落,他的身子,便向后疾退而出。

梁星的身子才一退,病魔手中的利剑,便已刺出!

梁星踉跄向后退出,脚步还未站稳,病魔的那一剑,便已刺到了他的胸口,病魔左肩虽然已受了重创,但是那一剑,却是又快又狠,直刺胸前要害!

梁星在刹那间,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也就在刹那间,只见两条人影,如鬼似魅,疾闪而至!从马厩中窜出来的是剑娘子,而自墙角中掠过来的,则是青狼寨的押寨夫人曾金花!

曾金花的来势,快了一步,恰好赶到梁星的面前,双刀扬起,“铮”地一声响,便已架住了病魔攻出的那一剑,梁星也急忙向后,疾退开去。

但是梁星的身形才一退,刚从千钧一发中逃出命来,剑娘子的利剑,却已自侧疾攻了过来。

剑娘子的利剑,快得如毒蛇的蛇信一样,梁星急回枪杆,挡了一挡,可是剑锋过处,枪杆“唰”地被削断,锋锐的剑尖,还是疾攻了过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梁星实在再也没有法子避得过去了,“嗤”地一声响,剑娘子的那一剑,在他的左腰之下起,直到左腿弯上,划出了一道极长的口子,鲜血泉涌中,梁星向外,滚了开去。

剑娘子立时踏步进身,赶了过去,但这时,曾金花架开了病魔的一剑之后,身形也疾退开来。

她一看到丈夫受了伤,双刀抡动,刀光霍霍,电光石火之间,向剑娘子连发了六刀之多!

那六刀齐攻向剑娘子的要害,逼得剑娘子不能再顾及去追杀梁星,回剑迎来,两人立时刀剑交往,打了起来,梁星趁机打了几个滚,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之后,倚着一株大树而立,血顺着他的左腿向下直淌,在他的脚下,转眼之间,便多了一片鲜血,他的脸色,也变得比纸还白。

这一回,他不必假装了,他是真正受了重创!

那病魔的情势,却也比梁星好不了多少,病魔本已受了内伤,要不然以他的武功而论,也不会如此容易,就中了梁星的暗算。而如今,短枪半尺长的枪尖,却已有了大半刺进了他的肩头!

那还不打紧,更糟的是,他刚才为了要弄断枪杆,还将枪尖向上,翘了一翘,在他体内的枪尖,几乎已刺进了他的肩骨之中,痛得他阵阵发颤!

他也后退了几步,倚住了墙,咬牙拔出了枪尖来。

鲜血自他肩头的伤口处涌了出来,他忍不住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正在和曾金花动手的剑娘子,一听得那一下呻吟声,长剑逼开双刀,向后退来。

曾金花一见剑娘子后退,她也不去追赶,也疾退到了梁星的身边,两个女人,各来到了她们丈夫的身边,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梁星和病魔两人也都是闷哼一声,并不回答。

曾金花立时向剑娘子怒目而视,剑娘子虽然满面是血,然而也可以看得到她双目之中的怒火!

当曾金花和剑娘子怒目而视,眼看两人又要跃向前来动手之际,病魔和梁星两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两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大笑,那实是突兀之极的事,两个女人,尽皆一呆。

曾金花首先叱道:“有什么好笑!”

梁星和病魔两人,笑声突然止住,病魔道:“梁寨主,你想到了什么?如此好笑,愿闻其详?”

梁星也道:“阁下又想到了什么,才如此好笑的?”

曾金花和剑娘子,各自望着自己的丈夫,莫名其妙。

病魔道:“我是想到,我们再那样打下去,究竟有什么好处?只怕谁也得不了金银!”

梁星立时道:“正是,我想到的,也和你一样。”

曾金花怒道:“怎地说这种泄气话,他已受了伤!”

病魔忙道:“难道梁寨主,他未曾受伤么?”

曾金花呆了一呆,手中扬着的双刀垂了下来。

病魔道:“梁寨主,那批金银,有十万两之多!”

梁星勉力笑道:“是啊!其实,有五万两黄金和十万两黄金也差不多,反正一生吃喝不尽了!”

病魔一面喘息着,一面咳嗽着,还是断断续绩地道:“是啊,想得穿这一点,也不必动手了!”

梁星乾笑着,道:“可是,若不是我们两人都受了伤,也不会想到这一点,是不是?”

病魔也发出了一连串的乾笑声来。

剑娘子又伸手在脸上抹了抹血痕。但是她脸上皮开肉绽,才一将血抹去,新的血却又不住地涌了出来。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怒意,道:“你说什么?我们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倒叫他们来占现成。哼!我们在和李温动手的时候,怎不见他们来帮手?”

曾金花立时道:“哼!你当我喜欢只有五万两么?”

曾金花和剑娘子两人,一面说着,一面陡地各自向前跨出了一步,利剑和双刀,又一起扬起。

梁星道:“女人真是想不穿啊!”

病魔也道:“可不是么,再度打下去,我们四个人全受了伤,再度有人来,别说五万两金子,只怕连五钱金子也捞不着啦!还争些什么?”

一听得病魔那样说,曾金花和剑娘子的面色一变,她们立时退了回来。

梁星道:“小白凤会来?”

病魔摇了摇头,道:“倒不怕小白凤。我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怕小白凤的武功再高,也难逃劫数。但是这一批贼赃却太碍眼,谁不想得啊!”

粱星的眉向上一扬,道:“说得是,金花,金子就在那断墙之下。再不发掘,却待何时?”

病魔也道:“娘子,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发掘才是!”

曾金花和剑娘子两人,仍然互望着,但是她们两人,却一步一步,向着断墙走去。两人越走越远。等到她们两人相隔只有六七尺时,两人突然各自提起兵刃来,全神贯注,望着对方。

现在的形势,实在简单得很,梁星和病魔,两人都已受了伤,一个伤在肩,一个伤在腿,两人都已不能搏杀的了。而曾金花的武功,本来不如剑娘子,可是剑娘子的脸上,却也已开了花。

剑娘子脸上的伤口十分疼痛,她的武功,自然也不免打了一个折扣,那就使曾金花可以和她打一个平手,所以病魔和梁星两人,才同时想到了平分金子!

然而,他们两人口中虽然说着五万两金子,和十万两金子是一样的,他们的心中又怎会真的那样想,天下又岂有一个人嫌金子太多而不要的。

就算有十万两金子了,再多一两,也是好的,何况是五万两和十万两之比?曾金花和剑娘子两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她们更明白,在她们两人之中,如果有哪一个再受了伤,那么,大局便定了!

是以,她们来到了这处,情形便又陡地紧张起来!

曾金花的双刀,交叉在一起。剑娘子的利剑,在闪缩不定,看来就像是毒蛇吐信一样。

她们两人,对峙了好一会,仍然僵立着不动,只听得病魔道:“夜长梦多,快些挖掘吧!”

曾金花又向前踏出了半步,剑娘子也向前踏出半步。

她们两人,来得更近了!

剑娘子冷冷地道:“你望着我作什么?想暗算么?”

曾金花冷笑着,道:“彼此彼此,你还不是一样?”

梁星急叫道:“若是这样,我们金子屁也闻不到了!”

曾金花厉声叱道:“除非你抛了手中的利剑才休!”

剑娘子怒道:“你又怎地不抛弃了你手中的双刀?”

她们两人,连言语上半句也不肯相让,病魔喘着气,道:“这样吧!你们两人,隔着墙挖掘。先将墙移去了,然后再慢慢商量,也不为迟!”

曾金花仍然瞪着剑娘子,但是她的身子已疾掠而起,掠进了断墙。这时,两人之间隔着七尺高的一大堆断墙,暂时自然也无法动手了!

她们两人,一个使剑,一个用双刀,用力挖掘起来。

大块大块的泥土,飞了起来,“啪啪”地跌在地上。梁星和病魔两人,各自撕破了衣服,扎住了伤口。

他们仍是一个倚在墙边,一个倚在树上,望着曾金花和剑娘子两人,望着泥土不断地飞溅出来。

飞出来的虽然是泥土,但是在他们两人的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黄澄澄的金子。

小白凤躲在树上,那二十多条汉子,仍然在林子中呼喝着,叫嚷着。小白凤仍然未曾想出,是谁出了一千两金子的赏格,来取她的性命。

但是小白凤却可以肯定这一点,那便是,这个出了一千两金子赏格的人,一定不希望她找到那批赃物。自然,那表示,这个人自己对赃物有兴趣。

那人不会是银煞星李温,小白凤想,因为银煞星李温一出现,小白凤就就跟上了他,李温不会有机会先作那样的安排,作那样的安排的,一定另有其人!

小白凤也没有多花心思去想,因为江湖上的歹人实在太多了,她绝不可能一个一个去想他们,她知道,头上扎着青巾的汉子,是这批人的首领。

她透过浓密的树叶向下望去,可以看到那扎着青巾的汉子,正在指挥着三四个人,向一株大树上发射弩箭,离她只不过是两三丈远而已。

小白凤希望那汉子离她更近一些,那么,她下起手来,也就更有把握了。如果她能够制住那青巾汉子,自然可以在他口中,逼问出指使他们前来害自己的那个人来。那么,再问一问那个人是在什么地方,事情便多少有点眉目了。

小白凤耐着性子等着,那青巾汉子,正在大声呼喝,头上的汗珠,若雨而下。他们二十多个人,分成了五组,看来,他们是准备向每一株树上发射弩箭,逼得躲在树上的小白凤跳下树来。

他们知道小白凤一定躲在树上,只不过因为树上的枝叶繁茂,是以,他们不知小白凤是在哪一株树上而已。他们现在那样的做法是很有效的。

他们一株树捱着一株树找,小白凤迟早会被逼现身的!

小白凤的心中,十分焦急,她要早一点下手了,不然,她就要被那些人逼得从树上跳下去!

可是那青巾汉子咬喝着,却越走越远了开去。

他虽然走远了开去,但是他的喝骂声,却仍然清晰可闻,他在骂道:“小白凤,你还不出来?你逃不了啦!我们非将你捉住不可,不论死活!”

小白凤的心中,陡地一动。这些人,是为了一千两金子才捉她的,如果,她出二千两呢?

小白凤一想到这里,身形一挺,在一根横枝上站定,手臂“霍”地挥了一个圆圈,将遮在她面前的几根树枝,一起挥得断跌了下去。树枝才一断,便听得十七八个人,齐声道:“在这里了!”

小白凤也立时看到,所有的弩弓,几乎全对准了她!

那青巾汉子,也立时奔了过来喝道:“射!”

也就在那青巾汉子一声呼喝之际,小白凤也发出了一下娇叱,道:“且慢!是有人出了一千两金子,叫你们来取我的性命的,是不是?”

青巾汉子“桀桀”地怪笑了起来,道:“小白凤,你明白这一点,那就好了,你看看,我们这些人,有一千两金子,肯歇手么?你快下来吧。”

小白凤冷笑了一声,道:“如果我给你二千两呢?”

小白凤这一句话,显然出乎林中所有的大汉的意料之外,那青巾汉子的身子,先是震了一震,所有的人,本来都是抬头望着小白凤的,这时,也变得向青巾汉子,望了过去,显然他们对二千两金子更有兴趣,但是要等青巾汉子的决定。

青巾汉子在震了一震之后,发出了几下极不自在的乾笑声来,道:“小白凤,我们受人之托行事,已收了订金,若再受你的金子,岂不是坏了江湖义气?”

小白凤立时冷笑着,道:“只要有金子,江湖义气,倒也不在乎了,我说得可有错么?”

青巾汉子大笑了起来道:“说得真有道理!”

他的笑声突然停止,道:“可是,你那二千两金子,却在何处?我们毒龙帮,却不是不见金子,便可以答应人家的,你身上有么?”

小白凤一听得“毒龙帮”三字,双眉不禁向上一扬,她“哼”地一声,道:“失敬得很,原来你们就是号称金银在前,六亲不认,专门抢劫掠杀,受人雇佣,无恶不作的毒龙帮中人!”

青巾汉子不耐烦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还不是一样,受镖局所雇,到处去追查失镖?”

小白凤接连冷笑道:“没有谁会将二千两金子带在身边,但是,我有的是银票,这二千两金子,绝不会少了你们分毫的!”

小白凤一面说,一面身子陡地向前一纵,已自大树之上,直跳了下来,青巾汉子身子突退,其他十七八人,排成了一个圆圈,手中弩弓对准了小白凤。

小白凤腿上中了一支弩箭,她在落地之际,身形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她忙用剑在地上撑了一撑,方始站住了身子,那青巾汉子见了这样的情形,道:“小白凤,我该要你三千两金子才是。”

小白凤站直了身子。这时,她在对方的包围圈之中,而她又受了伤,形势可称恶劣之极。

但是,在她娇俏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惊惶的神色,反倒是一片坚毅之色,她沉声道:“指使你们杀我的,是什么人?你可得告诉我才行!”

青巾汉子盯着小白凤,道:“是病魔剑娘子夫妇!”

小白凤吸了一口气,问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青巾汉子道:“他们在七宝庄上──”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极其诧异的笑容来,道:“小白凤,你说身上有银票,那必然不止二千两金子,是不是?”

小白凤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叠银票来,道:“自然不止,全是老字号的银票,都在这里了。”

看到了那么大叠的银票,几乎每一个人的眼珠都凸了出来,青巾汉子的眼珠,凸得比谁都大。

而小白凤一个“了”字才出口,手却突然向上一扬。在她手中的大叠银票,陡地向上扬起,到了半空之中,飘飘荡荡,落了下来,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那二十来个人发了一声喊,人人都奔向前来。

小白凤手中的长剑,也就在那时,“唰”地刺出!

她的长剑,刺中了那青巾汉子的心口。青巾汉子的身子,仰后便倒,小白凤已掠过了他的身子,继续向前,掠了出去,等到她掠出了丈许之后,才转过头来。

这时候,根本已经没有什么人理会那青巾汉子是死是活了,毒龙帮的信条是“有金有银,六亲不认”。当真一点也不错!

那十七八个人,正在疯狂地你争我夺,有的右手已抓到了好几张银票,可是左手的小刀子,却还刺进了旁人的胸膛,而他还未曾将别人手中的银票夺了过来,他的背后,便已中了别人的一刀。

有许多银票,已被撕成了碎片,和着地上的落叶,一起在半空中飞舞着,但是那些人却抢夺得更起劲!

小白凤只不过回头看了一眼,她早已知道,自己在撒出了一把银票之后必然会引起一场混乱的。

但是,她所引起的混乱,竟然到了那样的地步,却也令她料不到,她的心中,起了一股极度的恶心之感,比看到了一群癞皮狗在抢骨头更恶心!

她立时转过身,一提气便已向前疾奔了出去。

小白凤一口气奔出了村子,才倚着一株大树,略停了一停,她不知道村子中那些汉子怎么样了,她甚至连想也不去想一想,她那时所想的只是自己该如何到七宝庄去,到了七宝庄后,又该怎么样!

她已经知道,买通了毒龙帮中那批无恶不作的汉子,前来取她性命的,是病魔剑娘子夫妇。

小白凤在江湖上走动了那么多年,自然也知道他们两人的厉害,那么,她是不是立即到七宝庄去呢?

小白凤自然不知道在七宝庄中,已经出了一些什么事,她只是考虑到,自己在受了伤之后,决不会是这两夫妇的敌手。可是,如果等她养好了伤之后,这两夫妇,可能已起出了贼赃,远走高飞去了──

小白凤一想到了这一点,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去。

她先回到了镇上,兑开了她身上仅存的一张银票,买了一匹马,自行裹扎了伤口,跨上马,再向七宝庄驰去。

雨虽然停了,可是路上仍然泥泞难行,马蹄踏下去,溅起老高的泥浆来,日头来得使人闷热难受,小白凤一直策着马,向前疾驰着,七宝庄渐渐近了!

小白凤的心情,也渐渐紧张起来,她看到了七宝庄的房屋,七宝庄是建在一个高阜上的。

在未经盗贼洗劫之前,七宝庄也是一个歇足的好所在。但这两年来,人人裹足,是以虽然还隔得远,也可以令人感到一股荒凉的意味。

七宝庄愈来愈近,小白凤控着缰绳,已经上了高阜,终于,她走进了庄子,庄中静得出奇。

小白凤勒住了马,她一提着缰绳,一手按住了剑柄,她缓缓游目四视,庄中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庄中怎么会没有人呢?病魔于天开,和剑娘子聂云,不是正在等候着自己被杀的佳音么?”

或许是自己远远地驰来,他们早已看到了,是以躲了起来!小白凤的脸上,挂着一丝冷森森的笑容,一翻身,自马背上,翻了下来,手背一振,“锵”地一声响,已经将长剑拔出鞘来。

她牵着马,慢慢向前走着,来到了井边,井边湿漉漉地,好像刚有人打过水,小白凤将马拴在倒歪在一边的井架上,便在井架的断口上看了一眼。

那是被利刃削断的,削断处的木质十分新,那自然是不久以前发生的事,这里有人动过手!

小白凤并不关心是什么人在这里动过手,她所关心的只是,在这里动过手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整个庄子中,静得出奇,除了附近大树上的蝉鸣声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而那种单调的,没有节奏的蝉鸣声,似乎更予人以寂静的感觉。

小白凤手中的长剑,渐渐扬了起来,突然之间,犬吠声自一间屋子中传了出来,两只狗,一路嘶咬着,自庄屋外奔了过来,一只狗的口中,还咬着一幅染满了鲜血的衣袂。小白凤连忙赶过去,赶到了马厩的门前,抬头看去。

她看到了银煞星李温。

李温的一袭月白色的长袍,上半截还是白得发光,纤尘不染,但是下半截已被他小腹处流出来的鲜血,染成了通红,他双手仍然抓在梁上。

本来,他是挂在梁上,不会再动的了,但可能是刚才那两头野狗,曾扑向他的身上,所以他的身子,仍然在微微地摇摆着。小白凤转到了他的身前,看到他的双眼,瞪得甚大,死得十分痛苦。

小白凤只向他看了一眼,便突然转过身来,自对面断墙中穿了出去,她穿出了窗子之后,身形略矮了一矮,横剑当胸,如临大敌,虽然,这时仍然没有任何声息,但是却静得实在太诡异了!

银煞星李温并不是泛泛之辈,决不会无缘无故,死在这里的,他可能是死在病魔夫妇之手,也可能是死在青狼寨寨主,梁星夫妇之手的。

那么,这四个人呢?他们又到了什么地方了?

小白凤蹲着身子,团团转了一转,直到肯定四周围不会有人在,她才挺直了身子,再转过身来。

一转过身来之后,绕着马厩,小心翼翼地走着,又来到了那马厩的前面,她看到了那个土坑。

首先吸引小白凤注意的,是土坑边上,那些新被掘起来的白泥土上的那些血渍,然后,小白凤才缓缓来到土坑的边上,站定了身子,定睛望着那土坑。

那是一个极大的土坑,口子足有六尺见方,有四五尺深,而且一看便知道,是新掘出来的。

一看到了那个土坑,小白凤不禁呆住了,那土坑在马厩的墙下,没有什废人,会无缘无故在这里掘上一个土坑的,掘坑的人,自然是有目的。

而且,那目的,毫无疑问是为了那一批贼赃。

她已经来迟了,那一批贼赃已经被人起走了!

小白凤的额上,本来就在淌着汗,但这时,淌出来的汗更多,那一批十万两赤金的贼赃已转了手,落在别人的手中,最可能是落在剑魔夫妇之手了!

这两夫妇一向神出鬼没,黄金到了手,自然远走高飞,还上哪里去找寻他们去?

小白凤的脸上,不禁现出了一丝看来十分苦涩的笑容来。

她在土坑边站了很久,才缓缓地后退了几步,在土坑边,她看到了很多杂乱的脚印,从脚印上看来,有男有女,然后,又有一串脚印向前伸延出去。

小白凤循着那串脚印,向前走着,那串脚印来到了庄子尾,便分了开来,看来是一男一女向东去,另外一男一女,却继续在向前走着。

在脚印之旁,都有着点点滴滴的血渍,可知双方都有人受了伤,小白凤的双眉,蹙得更紧,她喃喃自言自语道:“十万两黄金,分量不轻,看他们的样子,绝不像带着金子离去的。”

她一面说,一面抬头向前看去,向东去的,是走向一条小路,向前去的脚印则通向一片林子。

两个方向,望出去,全是静悄悄地不见人影。

小白凤又自言自语道:“莫非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又再次苦笑起来,一个转身,行动登时快捷起来,奔到了那白马旁,解开了缰绳,翻身上马,直驰到庄尾,才停了一停,然后,向那条小路,驰了出去。

在小白凤还未曾赶到七宝庄时,梁星、曾金花、病魔和剑娘子,便已经离开了七宝庄了。

向那条小路走的,是病魔于天开和剑娘子聂云。

病魔的肩头,在不住淌着血,剑娘子半扶着他,两人急急地向前走着,神情都显得很愤怒。

他们自然有他们愤怒的理由,因为他们在七宝庄那马厩的断墙之下,就是银煞星指给他们看的那地方,什么也没有掘到,金子的影子也未曾看到!

而他们曾在七宝庄等了那么久,病魔还因此受了伤!

如果不是想到拼斗下去,谁也不会捞到什么好处,剑娘子真想找曾金花拼命,将一腔怒气全部发泄在曾金花的身上。他们掘了那样一个大坑,什么也找不到,他们似乎听到李温正在嘲笑他们!

挂在马厩梁上的李温早就死了,李温是在愚弄他们!

而李温死了,那批贼赃,究竟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了!当他们什么也掘不到时,曾金花和剑娘子,两个女人都气得脸色煞白,但是病魔和梁星两个男人,却不住地在发出怪笑声。

他们都离开了七宝庄,梁星和曾金花奔向前面的林子去了,剑娘子和病魔则在小路上急急赶着。

剑娘子脸上愤怒的神色,越来越甚,她恨恨地道:“李温这王八养的,竟敢胡乱愚弄我们!”

病魔冷冷地道:“那怪不得他,换了我也是一样。”

剑娘子怒道:“你还在说风凉话?我们白忙了一场,人还受了伤,却什么也得不到,以后怎还有脸见人?”

病魔的面色,变得十分阴沉,道:“可是,那批赃物,一定还在世上的,我们尽可慢慢去找!”

剑娘子停住了脚步,道:“我看一定仍在七宝庄上!我们回七宝庄去,逐屋搜寻,好过求人讲出藏金的地方来,你又急着离开去!”

病魔“哼”地一声,道:“你当我想离开么?我们两人都受了伤,伤未痊癒之前,不是别人的敌手,再待在七宝庄上,有人来了怎样?”

剑娘子傲然道:“什么人会到七宝庄来?”

病魔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声,道:“你也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毒龙帮中人,若是拦不住小白凤,小白凤必然会到七宝庄来的。若是毒龙帮的人得了手,毒龙帮的大龙头,也会找上门来!”

剑娘子在听得病魔说起小白凤会找到七宝庄来时,脸上还是一片不屑的神色,可是等到病魔提起了毒龙帮的大龙头来,她的面色,也为之一变。

病魔又道:“所以我们要快些离开,反正我们在七宝庄上住了这些日子,找不到金子,别人也未必找得到,我们等伤好了,慢慢再找不迟!”

剑娘子忙点着头,两人又向前走去,但是两人才走出了十来步,便听得前面岔路上,一阵马蹄声,疾传了过来。病魔和剑娘子两人,略呆了一呆,又看到两匹骏马,疾驰到了面前来。

那两匹马,来得十分霸道,直逼近了病魔和剑娘子,才勒住了马,马蹄溅起的泥浆,直溅到了病魔和剑娘子两人的身上来,马上人翻身下马,他们的头上,却扎着青巾,样貌也十分凶恶。

他们两人下了马,似笑非笑地道:“两位好!”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一眼便看出,来的正是毒龙帮中的人,剑娘子手握住了剑柄,身子半旋,眼看她的利剑,就要出鞘了,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传了过来。

这一次,来的人更多,足有十来个,也全是头缠青巾的大汉,剑娘子神色一变,手一松,已出鞘数寸的利剑“叮”地一声,又落进了鞘中。

那两个最先赶到的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敝帮的大龙头,在前面镇上的酒楼中相候,请两位前去喝一杯,聊聊天,两位请!”

剑娘子沉声道:“我们还有事要办,多谢大龙头了!”

那两人却像是根本未曾听到剑娘子的推托一样,转过头大喝道:“让出两匹马来给客人!”

立时有两个大汉答应着,跳下马,牵马走了过来。

那两个汉子又道:“两位,大龙头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若是请不到两位时,着实不便!”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互望了一眼,若是病魔未曾受伤,那么,这十七八个汉子倒还真请不动他!

可是就算病魔未曾受伤,他也得打算一下,毒龙帮还有多少人埋伏在这里,何况是现在!

是以,他们两人的心中,虽然极其愤怒,但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两人各自闷哼了一声,剑娘子道:“一匹马就行了,我们两人共骑!”

那两个汉子乾笑着,道:“江湖上都传说,病魔和剑娘子公不离婆,秤不离铊!”

剑娘子也不说什么,先将病魔托上了鞍上,她也翻身上了马,那两个汉子也一跃上马,十几骑前呼后拥,将病魔和剑娘子两人夹在中心疾驰而去。

那一大群马,不一会儿就驰上了大路,在大路上横冲直撞,惊得行旅,纷纷走避,尽皆侧目。

不一会儿,便已驰进了一个大镇甸,十来匹健马的马蹄,一起踏在镇上大街的青石板上,倒也声势非凡,众人直驰到了街中心的一间酒楼之前,才停了下来。那酒楼前,是很大的一片空地,站着数十个七长八矮的汉子,众人到了门前,尽皆下马。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也都下了马,仍在众人的包围之下,进了酒楼,才一进去,便看到偌大的店堂中,显得十分空,几个店堂倌,都面无人色地站在柱旁,店掌柜哭丧着脸,坐在柜后。

只有店堂正中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个人,病魔一眼看去,便看到了三人之中,有两个,正是梁星和曾金花,病魔在那一刹间,几乎笑了出来!

梁星和曾金花两人,虽然是和他们分途离开七宝庄的,但是现在既然在这里,那就证明他们也是被毒龙帮的大龙头,强行邀请到这里来的了!

在两张桌子的正中,则坐着一个微胖的老者,那老者满面红光,一脸笑容,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纱服,手中一柄老大的摺扇,轻轻摇着。

看他的样子,像是什么大商号的掌柜先生,要不是买卖人,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团和气?但是病魔和剑娘子一看到了他,却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毒龙帮的大龙头!

毒龙帮在江湖上无恶不作,号称“六亲不认”,这位毒龙帮的大龙头,是怎样的一个人,也可想而知了!偏偏病魔受了伤,是以着实尴尬。

他们两人一进来,只见大龙头笑得更欢,道:“原来是于朋友伉俪到了,来!来!请坐!”

病魔又四面看了一下,靠着墙,都站着头扎青巾的毒龙帮的汉子,自己既然已经在那样情形下,若是不向前去,也不行的了,是以仍由剑娘子扶着,两人大踏步向前走去,在桌旁坐了下来。

大龙头仍是满面笑容,道:“于朋友,敝帮接了于朋友的那单买卖,可亏了大本哩!”

病魔一听,便已知道毒龙帮中的人,并未能对付得了小白凤。一时之间,他的心中,也不知是惊好,还是喜好,他略呆了一呆,道:“做买卖么,总有亏有赚的!”

大龙头“呵呵”大笑了起来,道:“于朋友说的是,但是,一单亏了本,总指望在另一单中,赚它回来,于朋友说可是么?长期亏本,不如回家睡觉了!”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都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那一旁,曾金花却已沉不住气,大声道:“大龙头,你将我们强行逼来此处,却是何意?”

大龙头一听,面上立时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道:“咦,这话是从何说起?只不过是好朋友聚聚,又怎来强逼之事?两位不是自己来的么?”

梁星反手一掌,“叭”地一声,击在桌上,喝道:“大龙头,有什么话,只管直截了当地说!”

大龙头又呵呵笑了起来,道:“四位在七宝庄上,一定发了财了,我们的人,眼看银煞星进了庄子,就未曾出来,四位一定发大财了!”

梁星,曾金花、病魔和剑娘子四人,不禁啼笑皆非!

大龙头忽然又叹了一声,道:“如今,江湖上可不平静得很啊,有金子在身的人,朝不保夕,可怜银煞星李温,何等本领,也丢了性命!”

梁星大怒道:“我们在七宝庄上,可没得到什么!”

大龙头笑眯眯地道:“梁寨主,敝帮在江湖上,倒还略有些小势力,这十万两金子么,不如交与敝帮,那么,四位的性命,稳如泰山!”

病魔突然怪声笑了起来,道:“我倒有这个心,只是我们连金子的气味都未闻着,又拿什么来给你?”

大龙头仍然笑着,缓缓摇着扇,道:“也不敢劳动四位,四位只消告诉我们,金子在什么地方就行了。李温已死在庄上,四位总不致于推说李温未曾说出金子是藏在什么地方的吧?嗯?”

曾金花道:“他指了一处要我们挖掘,却是假的。”

大龙头笑道:“那么,你们就舍得将他杀了?像我那样,若是未在四位口中,套出金子的下落来,那是绝舍不得下手的,总得好好招待四位才是!”

病魔等四人,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如何会不知道,大龙头口中的“好好招待”,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心中,不禁叫苦不迭,若是得了金子,倒也罢了,偏偏什么也没有得到,反倒惹来了大龙头,那真可说是:羊肉未曾吃到,倒惹了一身羊膻臭了!

病魔于天开先苦笑着,道:“大龙头,我们若是知道了金子在何处,身首分离,惨死而亡!”

大龙头“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于朋友,我若是会相信你,那就五雷轰顶,化为焦炭!”

大龙头虽然还在不住地笑着,可是刹那之间,气氛却变得僵硬之极,曾金花一手扶住了梁星,一手已陡地挥出刀来,沉声喝道:“我们走!”

大龙头手中的摺扇,“啪”地合拢,指着曾金花,笑道:“梁夫人,你不想梁寨主换押寨夫人,就坐着别动,性命究竟是要紧的事啊!”

曾金花面色煞白,盯住了大龙头手中的那柄纸摺扇,僵立了片刻,但是,她还是坐了下来。

就在曾金花刚一坐下之际,两个扎着青巾的汉子奔了进来,奔到了桌前,齐声道:“大龙头,小白凤来了!”

大龙头立时抬起头来道:“亏本货来了么?”

他称小白凤为“亏本货”,叫了一声之后,像是感到十分得意,又不住“呵呵”大笑了起来。

梁星等四人,这时也一起转过头,向外望了出去。

小白凤来了!

小白凤已经来到了酒楼的前面,空地上那几十个汉子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小白凤曾受过毒龙帮中的人攻击,她自然一看就看出了那些人是毒龙帮中的人,她勒住了马。

那些人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小白凤向酒楼中望去。

她看到了那一张桌子上的五个人,她的双眉,向上略扬一扬,牵了牵马头,向酒楼门口走来。

她牵着坐骑慢慢地向前走着,酒楼门口的那几十个汉子的脖子,像是有一根线牵着一样,跟着小白凤在转动着。小白凤在门口下了马。

她将缰绳拴在马桩上,绕了一绕,便走进了酒楼。

她一进了门口,略停了一停,在一张桌上,坐了下来。

她双手按在桌上,抬起了头来,叫道:“店小二!”

那掌柜的双手乱摇,道:“姑娘,今日我们不做买卖,你还是上别家去吧,唉,快走吧!”

那边桌子,大龙头却笑了起来,道:“嗳,掌柜的,你这买卖是怎样做的,怎可以将上门来的客人推出去?你可是怕这位姑娘付不出钱来么?我给吧!”

他一伸手,自怀中摸出了一只金元宝来,放在摺扇之上,只见他摺扇向上一翘,放在扇上的金元宝,已向上跳了起来,他一扬摺扇,“啪”地一声敲在那金元宝上,那金元宝向掌柜的直飞了过去!

掌柜的也吓得呆了,坐在柜后,一动也不动,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那金元宝恰好落在他的面前,嵌进了柜中,只露出了极小的一角在外。

大龙头向小白凤一笑,道:“姑娘只管吃喝就是!”

小白凤冷冷地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惯自己吃东西,让人家来付钱,心领了!”

大龙头笑道:“掌柜的,你是不是收下了这金子?”

掌柜的舌头打着结,道:“是……是……收下了!”

小白凤的面色一沉,道:“胡说,谁叫你收下的?”

掌柜的急得几乎哭了出来,道:“唉,你们何必拿买卖人来消遣?”

小白凤手背一振,剑已出鞘,她剑一出鞘,剑身便横了一横,“叮”地一声响,剑尖叩在腹际皮带中的一个钩子上,剑尖的活扣,已扣住了那钩子,紧接着,只见她的手背,向外一挥。

只听得“呼”地一声响,自她的皮带之中,挥出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金链来,那金链的一端,是一只精铜打成的虎爪,“叭l地一声,虎爪落在柜前,正好抓住嵌在柜上的一锭金子之上。

小白凤立时一缩手,只听得“哗啦”一声响,虎爪又已扬了起来,那柜上的木面,被抓裂了一条,那金元宝已被抓在虎爪之中,带起“嗤嗤”的劲风,飞了回来,小白凤一伸手,将那金元宝抓在手中,道:“掌柜的不要!”

她一个“要”字才出口,一翻手,金元宝便向着大龙头,疾飞了过去,大龙头仍然满面笑容,手中的摺扇,扬了起来,迎着金元宝的来势敲去。

只听得“啪”地一声,金元宝已被他敲落在桌上,但是他那柄湘妃竹的摺扇,却也齐中折断!

大龙头的面上,本来是一直带着笑容的,但是摺扇一断,他的神色,也不禁陡地变了一变。

而在那时,贴墙而立的毒龙帮中人,都跨前了一步。

大龙头的面上,立时又恢复了笑容,他挥了挥手,那几十个汉子,又向后退了开去,大龙头望着手中的断扇,笑道:“姑娘好俊的功夫!”

病魔见小白凤来到,心中又惊又喜,这时他冷森森地道:“自然,若不是武功俊,江湖上人又怎会传出‘小白凤,踩毒龙,凤到龙倒凤飞空’的话来呢?”

他是存心想挑起大龙头和小白凤动手,那么,他就有溜走的机会了,大龙头笑道:“是么?于朋友的耳朵倒长,怎地我未曾听得有人那么说?”

剑娘子立时道:“那是你自己孤陋寡闻,怪不得人!”

大龙头“呵呵”笑着,道:“小白凤姑娘,你在林中的那一招,令我们亏了本哩,折了十五个兄弟,却一张银票也没捞着,全叫撕碎了!”

小白凤冷笑着,将剑放在桌上,也不除下剑尖上扣着的金链和虎爪来,道:“我也亏了本哩,一点不假,那是二千两金子的银票,全是大商号的!”

大龙头“啧啧”连声,道:“真可惜,真是可惜!”

病魔见刚才自己说的话,等于白说,心中也不觉焦急,他又道:“大龙头,我们要先告辞了!”

大龙头道:“于朋友,那十万两金子,却在何处?”

病魔早知自己是走不了的了,他特地说要告辞,就是要引大龙头讲出这句话来,是以他立时便向小白凤望了一眼道:“有她在,我们不便说话!”

大龙头一听,“呵呵”笑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之极的事情一样。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也不知道大龙头一面笑着一面在打主意,两人的面色,也是阴晴不定。

大龙头笑了半晌,向病魔指了一指,道:“你出的好主意,这是借刀杀人之计,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也不要紧,不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你们也不会顺顺当当,将金银在何处告诉我!”

他一面说,一面已站了起来,他穿着锦袍,站了起来之后,撩了撩衣襟,迈着四方步,走出了两步。

小白凤的视线,一直停在大龙头的身上,一面看,她心中一面也在想,暗忖若是道上,遇到了他这一个人,却是怎么也不会料到,这样一个看来一团和气的人,竟会是毒龙帮的大龙头,最是心狠手辣的人!

大龙头一站了起来,小白凤的心中,也紧了一紧。

她将搁在桌上的长剑,略移了一移,将剑柄就放在手边,手则按在桌子上,大龙头又向前走出了一步,拱了拱手,道:“姑娘手下请留些情!”

小白凤冷冷地说道:“你要动手就动手,少废话!”

大龙头又是一笑,突然臂背一振,“啪啪”两声响,只见他双手合抓向一张桌子的桌角。

他那两手,抓了下去,手指竟陷进了桌面之中!

随即见他手臂一振,两张桌子,已呼呼飞了起来,那两张桌子,也不是飞向小白凤,而是向两面飞出去,刹那之间,只听得乒乓哗啦一阵响,已撞翻了七八张桌子后,才道:“地方大些,容易动手!”在他双臂一振之际,小白凤已握住了利剑的剑柄。

大龙头双臂再一振,将他身上的锦袍,脱了下来,只见他提着衣领,抖了一抖,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将那袭锦袍抖直了好收好,动作也十分缓慢。

可是,突然之间,只听得他一声呼喝,身子一纵,突然向前,扑了过来,就在他向前扑来之际,手中的锦袍已疾扬而起,向小白凤当头罩下!

当他的锦袍向着小白凤罩下来之际,袍子的下襬上“嗤嗤”有声,密密地一排利钩,裂袍而出,那一排利钩,柄还连在袍子之上,却已向小白凤攻出!

小白凤在大龙头除下锦袍之际,已然知道大龙头的那一战,是不可避免的了,可是她心中仍在奇怪,不知大龙头用的是什么兵刃,她闯荡江湖,也非止一日,稀奇古怪的兵刃,也见得不少了!

可是,小白凤却再也料不到那件锦袍就是他的兵刃,大龙头的出招又突然,当锦袍猝然之间,向她盖下来时,她陡地一怔!

那件锦袍的来势,何等之快,小白凤在急切之间,只得“飕”地一剑,向前刺去,她是想将锦袍刺一个洞,齐中割裂,那就可以破了他这一招!

小白凤出剑极快,一剑刺出,锦袍也盖了下来。

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小白凤已经知道,大龙头的那件锦袍之中,一定有着金丝夹层,不然他也断然不会将一件袍子来做兵刃使用的!

小白凤一觉出不妙,立时缩回手来,可是饶是她缩手缩得快,袍脚下的利钩,覆了下来,也已在她的手背之上,划出了三四道血痕来。

小白凤只觉得手背上一阵剧痛,长剑几乎脱手!

她急忙身形向后疾退,剑交左手,而在她一退之际,大龙头早已锦袍横挥,第二次攻到!

小白凤左臂一缩,右手忍着痛,在腹际皮带之中一拈,拈住了一个扣子,“铮”地一声,扣在剑尖之上,紧接着,长剑又已陡地扬了起来!

她长剑一扬间,“铮铮”有声,抖出了一条细链,细链的一端,也是一个利钩,向前直钩了出去,正钩在锦袍之不,再向后一扯,“嘶”地一声响,将锦袍扯下了一大幅来,锦袍之内,金光闪闪,果然是极细的金丝编成的一层夹层!

小白凤扯脱了一幅锦袍,她也并没有占到便宜,而大龙头早已踏步进身,锦袍夹风,又攻了过来。

小白凤身形一纵,陡地向上,疾拔了起来。小白凤身形极快,可是大龙头的变招也快,手腕一转,锦袍扬了起来,利钩相碰,“铮铮”有声。

小白凤的身形虽快,小腿之上,仍不免被利钩钩中,“嗤”地一声响,将她的裤脚,撕下了一大幅,现出了欺霜赛雪,晶莹皙白的小腿来。

小白凤满面通红,她手中剑向上一扬,钢链在电光石火之间,一连在梁上绕了几个圈儿,她人也向前,直荡了出去,在荡出之际,双足一起向前踹,踹向大龙头的面门。这一下攻势,也可以说来得凌厉之极,逼得大龙头身子向后一仰!

大龙头和小白凤一动上手,免起鹄落,双方的势子全都快到了极点,一时之间,旁人也全看得呆了,直到小白凤窜到梁上,病魔、剑娘子、梁星、曾金花四人,才一起想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四人同时想到这一点,却是曾金花最早站了起来。

她人才站起,便听得大龙头一声咬喝,道:“想要离去,岂非做梦!”

随着这一声咬喝,曾金花的心中,已经呆了一呆。

而就在她一呆之际,突然之间,一股劲风飘到,眼前一黑,大龙头的锦袍,已然当头盖下!

曾金花再也料不到大龙头会在刹那之间,改向自己下手,如何来得及提防,百忙之中,只是向前砍出了一刀,她这时所使的招式倒和小白凤差不多。

然而,曾金花的武功,如何能与小白凤相提并论?

小白凤武功那么高,刚才尚且难免受伤,曾金花才砍出,锦袍便已将她的整个头部一起罩住。

大龙头紧接着一声巨喝,又抖手扬起了锦袍来。

在扬起锦袍的那一刹间,只听得曾金花发出一下凄厉无比的惨叫声来,等到锦袍扬起,众人一起定睛看去,人人都吓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曾金花的整个头部,自额至颊,一片血肉模糊,当锦袍覆下之时,利钩一起钩进,锦袍再扬起,利钩也将她的皮肉,一起钩了个稀烂!

梁星首先怪叫道:“娘子!”一面叫,一面去扶曾金花,曾金花这时,奇痛彻骨,哪里还分得出来扶自己的是什么人?梁星才一到了她的身前,曾金花一刀便已刺出,“噗”地一声,那一刀竟直刺进梁星的胸口,两人一起向下倒去。

梁星一刀毙命,但曾金花还未曾死,又突然一跳,跳了起来,然而当她跳起时,毒龙帮中人,早已出手,四支短矛,一起向她飞了过来。曾金花居然还拨开了两支短矛,可是还有两支,一在心口,一在颈际,已然射中,曾金花的身子向后一倒,直向剑娘子的怀中,倒了过来。

剑娘子反手一掌,将曾金花的尸体,击得向前,仆了出去,那时候,剑娘子和病魔两人,也不由自主,面色发青,身子簌簌地抖了起来。

剑娘子自己心中有数,她刚才也想到了一个“走”字,只不过她起身略迟了片刻而已,如果她竟先一步起身的话,那么,遭殃的就是她了!

大龙头在向后一挥锦袍,伤了曾金花之后,他立时坐了下来,脸上仍是笑嘻嘻地,抬头向上:“小白凤,你到了梁上,倒也安全得很!”

小白凤站在梁上,她早已撕下一幅衣襟,将右手里了起来,长剑又握在右手,她也来不及抖开细链,只是抖开了活扣,任由细链在梁上荡来荡去。

大龙头讲完了那句话,小白凤正在寻思着该如何对付大龙头才好,只见大龙头陡地一掌,拍在桌上,喝道:“你们还不动手,都在等什么?”

随着那一声巨喝,只见酒店中的毒龙帮众,又纷纷取出了弩箭来,小白凤大吃一惊,在那样的情形下,若是弩箭飞射,她是绝逃不过去的!

而且,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就算她能立时撞破屋顶,向外逃去的话,双腿也是难免中箭!

是以在那刹间,她非但不向上去,反倒一声长啸,连人带剑,一起向下落了下来,剑刺大龙头的面门!她身形向下一沉,毒龙帮众,便难以再射弩箭,只见大龙头身子霍地站起,锦袍再度挥出。

小白凤的身形,极其灵活,锦袍一挥出,她便向后退去,她一退──大龙头的锦袍,便迎头盖下!

小白凤早已料到大龙头必然会有此一招,是以她一面在向后退去之际,一面身形,已然一矮,在大龙头的锦袍,向下疾罩而来之际,她身子一缩,已经到了一张桌子之下,只听得“啪啪”连声,锦袍罩了下来,钩子齐嵌在桌面之上!

大龙头一见锦袍在桌上,心中已然陡地一变。

然而,小白凤已然在那一刹间,一剑自桌下刺出!

小白凤那一剑,去势何等快疾,“唰”地一声,已然刺进了大龙头的小腹之中,大龙头身形陡地一凝,小白凤立时撤剑后退,自桌子另一边,站起身来。

小白凤那一剑,虽然已经得手,但是却无人知晓。

因为她在出剑的时候,人在桌下,而大龙头手中的锦袍,又将自己的身前和桌子一起罩住,小白凤出剑收剑,全是在锦袍之下进行的。

大龙头身子呆立着,在他的面上,现出了十分古怪的笑容来,他只是站着不动,一时之间,人人心中都十分惊讶,也不知道大龙头是在作什么!

过了片刻,才听得大龙头“呵呵”一笑,遮住了小腹的伤口,居然还转过了身,向前走出了三步之多!

但是他也只不过走了两三步,身子便直挺挺地向下,仆倒了下来,正仆倒在剑娘子的脚前。

剑娘子大吃了一惊,一时之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病魔,看出大龙头已然吃了亏,一脚踢去,将大龙头的身子,踢得翻了一翻,脸儿朝上。

等到大龙头的身子,变得脸儿朝上之后,锦袍也盖不住他的伤口了,只见他的小腹之上,冒着鲜血,跟着出气多,入气少,活不成了!

一看到那样的情形,毒龙帮众齐发了一声喊。

小白凤也立时厉声道:“你们大龙头历年来不知收藏了多少金银,他已死了,你我还不去分他的金银,却还等在此处,有什么可贪图的?”

小白凤那两句话,提醒了毒龙帮众人,一时之间,人人又发一声喊,一起争先恐后,向外涌了出去!

小白凤知道,这一番你争我夺,不知会比在森林抢银票时,激烈多少倍。

她的目的,只是令毒龙帮中的人离去,免得他们一起向她围攻!

现在,她目的已达,她长剑向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一指,道:“有那样的结果,两位料不到吧?”

剑娘子乾涩地笑着,道:“世事变幻,确实难料!”

小白凤冷冷地道:“但是有一点倒是可以料得定的,那就是你们不将那批贼赃在何处告诉我,我剑下也决不会留半分情!”

病魔一面苦笑着,一面道:“不瞒你说,我们在七宝庄上,住了好些日子,后来银煞星又追上门来,可是我们始终不知道这批贼赃,是在何处!”

小白凤冷笑一声,道:“你们未在银煞星口中问出什么来,如何便会将银煞星杀死了?”

剑娘子道:“我们本来不想伤他,但是他突然反抗起来,既然动上了手,刀剑可不长着眼睛!”

小白凤道:“你们在七宝庄的马厩旁掘到了什么?”

剑娘子怒道:“李温这臭贼,我恨不得再去剁他几剑解恨,他竟指金银在那地方,我们掘了许久,却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居然给他骗了!”

小白凤目射精光,盯住病魔和剑娘子两人,过了片刻,她才道:“那么,贼赃还是在七宝庄上了?”

病魔和剑娘子尽皆苦笑,剑娘子道:“谁知道,反正我们是不再想了,你只管自己去找吧!”

小白凤一字一顿,道:“你们两人,最好记得,我一定要找出那批贼赃来,如果你们隐瞒着,那是你们自己找自己的麻烦,莫怪我不先说明!”

病魔向地上几具尸体看了一眼,道:“我还想活几年,你只管放心,我们不会隐瞒什么!”

小白凤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慢慢向外,走了出去。

她一出了门,立时飞身而起,落在马背上,疾驰而去!

小白凤一面骑在马上,一面紧紧地皱着眉。

她也可以知道,梁星和病魔,这两对夫妇,真的没有得到什么,那批贼赃,也还未曾出现。

然而,小白凤却也不相信病魔和剑娘子肯放弃不找,他们两人是贼,世上没有一个贼肯不要金子的!

小白凤向七宝庄疾驰着,那批贼赃,一定还在七宝庄上,她一定要到七宝庄去,将贼赃找出来!

等到小白凤又来到七宝庄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那一晚,月色十分皎洁,天色完全黑了之后,丰满的月亮,映得荒凉寂静的七宝庄,泛起了一片银光。小白凤下了马,慢慢向前走着。

她先来到了马厩之前,银煞星李温的尸身,仍然吊在梁上,小白凤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然后,她慢慢向前踱去,她走得十分慢,因为她一面走,一面正在苦苦地思索着,为什么当年那批巨盗,在到了七宝庄之后,要停留了几天?又为什么,当他们一走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来过七宝庄,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也找不到。

小白凤知道,银煞星李温终于又在江湖上出现,而且一出现之后,就走在通往七宝庄的道上,那就已经足以证明,那批贼赃,一定在七宝庄上的了!

月亮渐渐升高,在地上的小白凤的影子,也愈来愈短,庄上非常静,静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

小白凤仍在庄上缓缓跨着步,她自然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不久,病魔和剑娘子夫妇,也已动身到七宝庄上来了,这时,他们两人,已穿过了林子,从庄后悄悄地掩过来,已躲在一间屋后。

小白凤料得对,他们是盗贼,知道什么地方有金银,就像蚂蚁知道什么地方有蜜糖一样,就算明知会浸死在蜜糖中,还是一样要来的。

他们已经看到了在慢慢踱步的小白凤,离他们不过三五丈远近,剑娘子手中的剑已要扬了起来。

但是病魔却伸手,按住了剑娘子的手腕。剑娘子的手向前伸了伸,一脸都是焦急的神色,她将声音压得十分低,道:“趁机除她,免得遗祸!”

病魔则摇了摇头,也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这批金子,一定在七宝庄上,我们找不到,也许她找得到,等她找到了时,我们再出手不迟!”

剑娘子慢慢垂下剑来,当小白凤又向前走去的时候,他们迅速掠过了屋与屋之间的空地,到了另一间屋子之后,仍然躲在屋后,一动也不动。

小白凤突然站住了身子。

病魔和剑娘子两人的谈话声,十分之低,小白凤根本听不见,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也一点也没有,小白凤的背后,也没有长着眼睛,可是,小白凤还是知道,在她背后三五丈处,刚有人掠了过去!

那是因为在她的面前,有着一大滩积水,月亮映在那一滩积水上,令得那滩水,泛起一片银光,就像是一面镜子,将附近的景色,全映在水中!

虽然小白凤实际上并看不真切,但是她只要看到有两个影子一闪,她也可以知道有人来了!

而且,小白凤也毫无疑问地知道,来的那两个人,绝不会是别人,一定是病魔和剑娘子!

她停了极短的时间,然后,向着一棵榆树走了过去,当她来到了大榆树附近的时候,她陡地拔出剑来,在树根旁,划了几下,然后,她陡地道:“在这里了!”

她一面说,一面用剑在地上用力地掘了起来!

一直躲在屋后的病魔和剑娘子两人,互望了一眼,剑娘子立时道:“她已找到了,她找到了!”

病魔道:“不会吧,那大树的附近,我们也看过。”

剑娘子着急道:“你说她找到了金子,我们就下手,现在还等什么?若不是她有了发现,她怎不断在地上掘着,她又不是傻子!”

病魔的心中也一动,道:“好,我们掩近去看看!”

他们两人,自屋后闪了出来,蹑手蹑足,向前走着。

小白凤还是一直在掘着,病魔和剑娘子,来到了那口井的旁边,这时离小白凤已只有七八尺了!

他们一起蹲下身子,半个头露在井圈之上,向前看着,小白凤仍然在起劲地掘着。

在树下的那个坑,愈掘愈大,可是病魔和剑娘子两人,却并不能看到坑中,有些什么东西。

突然之间,只见小白凤住了手,俯下身去,伸手在坑中摸着,等到小白凤又缩回手来时,在她手中,是一只金元宝!

金元宝在月亮之下,发着灿烂的光芒!那是赤金,是多少人拼了性命,要得到它的东西!

小白凤看着金元宝一会,随之抛在地上,又用力挖掘了起来,病魔和剑娘子两人,再也忍不住,两人一个自左,一个自右,走了出去。

当他们渐渐接近小白凤的时候,小白凤像是全然未觉一样,他们两人,兴奋得心头突突乱跳!

他们终于来到了离小白凤只有三五尺的远近处了!剑娘子手中的剑,缓缓扬了起来,然后,陡地一剑,向前疾刺而出,刺的正是小白凤的后心!

然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小白凤的身子,倏地转了过来,她身子转了一个半圆,手中的长剑,也挥了一个半圆,锋利的剑尖,恰好在剑娘子的咽喉之上划过,而且,在一划过之后,便已然抵在病魔的心口!

病魔的肩头受了伤,动作慢了些,他的剑才拔到了一半,小白凤便已然将他制住了!小白凤的脸上,挂着很冷漠的笑容,道:“你们上当了!”

剑娘子的咽喉,被小白凤一剑划破,她手一松,剑也撤了,双手捂着咽喉,然而鲜血还是不断地自她的指缝之中,透了出来,她向前奔出两步,便跌倒在地,她在地上滚着,到了井圈之旁。

她双手用力扳住了井圈,想要站立起来,她颈间“咕都都”地冒着血,可是她还挣扎着道:“我看到你从那坑中,找到了……金元宝的!”

小白凤冷冷地道:“不让你们看看金元宝,你们也不会前来偷袭,那金元宝,是从我怀中取出来的!”

剑娘子依然挣扎着,站直了身子,可是她才一站直,便又跌了下去,她的双手用力抓住了井圈,但是她咽喉上的剑伤,十分之深,她实在是活不成的了,这时候,她只不过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她的双手,仍然抓在井圈上,她的指甲,在井圈上抓过,只见一层厚厚的漆和泥灰,顺着她的指甲,扑簌簌地落下来。而泥灰在剥落之后,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十道黄澄澄的抓痕!

在那一刹间,小白凤和病魔二人也全呆住了!

剑娘子忽然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来,那一下尖叫声,听来实在是凄厉之极,她叫道:“金子在……”

她只讲出三个字,身子一挺,便又倒了下来。

等到她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的手,还抽搐了一下,像是在临死之前,还想摸一摸那些金子一样,然而,她却只是抽搐了一下,便瞪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病魔瞪大了眼,望着井圈上的黄澄澄的抓痕,发出十分苦涩的笑容来,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整个井圈,全是金子的!”

小白凤缓缓吸了一口气,道:“十万两金子,大约全在此了,枉你们两人在七宝庄上住了那么些日子,金子就在你们面前,也找不到!”

病魔“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道:“岂但就在我眼前,她还天天在井中打水,哈哈,整个井圈是金子的,十万两黄金,就在她的面前!”

病魔讲到这里,简直是声嘶力竭地叫喊了!

突然之间,他的身子向后一缩,高叫道:“那是我的,那些金子,全是我的!”

他一面叫,一面拔剑出鞘,向小白凤连攻三剑,小白凤身形闪动,避了开去,一剑刺出!

那一剑,正刺在他的胁下,病魔却不顾一切,向前冲了出去,他冲到了井圈前,双手抱住了井圈,叫道:“全是我的,那全是我的金子!”

然而,他只叫了五六声,声音已渐渐地哑了下来。他还在叫着,直到他根本已发不出声音来了,他的口唇还在掀动着。小白凤也来到了井圈边。

她在想,自己这一次总算完成了镖局的委托。她得连夜去报知官府,当年被那批巨盗,熔成了一个井圈的黄金,自然就是那批贼赃了。

她踢开了剑娘子和病魔的尸体,缓缓的向前走去!

(倪匡《小白凤》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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