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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回 煮酒论剑

四川泯江下游,有一条梅溪,从山谷流经一个大坪,唤作沙龙坪,坪上稀落村舍,鸡犬相闻,是个世外桃源,梅溪夹岸数百里内,全是红白古梅,中无杂树。

时正冬至,寒风鼓着呜呜的声响,把漫天雪花卷得纷纷飞舞,天是灰的,地是银白的,坪围的梅林开得百花争艳,清香怒放,点点红白映在雪地上,蔚成奇趣。

左角一间茅棚,顶盖着厚厚的白雪,活像是要压得那棚顶塌下来似的。

棚内放着一张石桌,两个老者在相对弈棋,旁边还围了几个闲人观棋,棋子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敢情那棋盘也是石做的。

茅棚两面无壁,本来甚冷,但棚角却烧着一堆火,阵阵白烟弥漫,柴火发出毕剥毕剥的声音,却透出一股令人心神俱爽的清香,敢情烧的是一堆松枝。

右面门帘掀处,走进一个人来,那人白须飘飘,头发几乎落得光顶,脸上皱纹密布,显得异常苍老,但那举止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

这老人年纪看来总在七旬以上了,只见他一面抖了抖皮袍子上面的雪花,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空酒壶,敢情是要去沽酒的。

围观棋战的几个人一见老者,似乎十分恭敬,齐声道:“梅公兴致恁好,在这大风雪还来看下棋?”

那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道:“我是去桥头沽一壶‘梅子香’老酒的,顺便来看看吴老下棋。”

坐在对面的老头正是吴老,他抬起头来向这老者点首为礼道:“原来是梅老先生——”接着又拈子沉思。

梅老先生不禁吃了一惊,他素知这吴老乃是闻名天下的弈棋高手,据说已有九段棋力,目前与这背对自己之人对弈,竟似十分吃力,不由走近打量那人。

旁边一人忙对梅老先生介绍道:“这位金桴先生乃是京城第一高手,路过咱们沙龙坪,特向吴老挑战十局。”

梅老先生听了不禁一惊,敢情他也知这名满京师的围棋高手金桴之名。

这时桌上棋局已到了将完阶段,显然吴老居不利的形势,是以吴老手拈一子,一直苦思不决。

周围旁观者除了梅老先生从没有见过他下棋以外,全是内行人,都知吴老形势极为不利,这一子关系尤大,不由都为他担忧,好像吴老输了,就是地方上的羞辱一般。

这时门帘一动,又走进一人来,众人都在注意棋局,也没有注意来人。只有梅老先生回首一看,这一看,顿时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进来的人乃是一个中年儒生,面貌清臞而潇洒,面孔却甚陌生,显然不是本地乡人。奇的是这么冷的大雪天,他从外面走入,身上一丝雪花都没有,而且身上只着了一袭青色单袍,面上却没有一点寒冷之色。

这种情形显然是来人具有极上乘的内功,这情形对梅老先生来说是多么熟悉啊,但现在,这些都成了过去——

来人向桌上棋局瞥了一眼,刚离开的眼光又移了回来,敢情他也被这惊险的棋谱吸引住了。

这中年儒生向吴老及金桴打量了一番,似乎惊奇两人的棋力,并且立刻可以看出他也在沉思,替犹豫不决的吴老想一招妙计。

棚内安静极了,只有火舌熊熊和松枝毕毕剥剥地爆响着。

吴老的棋子还悬在空中,他的一双白眉几乎皱到一起去了。对面的金桴却渐渐露出得意之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吴老的棋子还是没有决定,忽然梅老先生用空酒壶嘴往棋盘左面一个空格上一指,道:“吴老,这儿还有一个空格儿哩。”

几人一听便知他满口外行,但那中年儒生立刻现出一脸惊讶无比的颜色。

梅老先生像是看得不耐烦了,向众人点点头,道:“我还得去桥头沽酒呢,去迟了那陈年‘梅子香’只怕要卖完了哩。”说罢转身走出茅棚。

中年儒生脸上惊容未消,吴老棋子“咯”的一声落了下来,正是梅老先生方才所指之处。

这一下,旁观的几人也惊呼出来,原来这一子所落,顿时竟将全部棋局改变了形势,吴老大有转败为胜之势。

大家绝不相信那个平素不会下棋的梅老先生竟能想出这一着妙棋,心中都想是凑巧罢了。

金桴苦思片刻,叹道:“这一着棋端的妙绝天下,我金桴自叹弗如。”

吴老知道自己是被梅老先生提醒的,不管梅先生是不是有意,至少胜得不算光彩,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那中年儒生却面带异色悄悄地退出了棚门,缓缓而行,步履与常人无异,但步子却大得出奇,三两步已在数丈之外,凛冽的北风吹得呼呼尖叫,他那一袭单袍却晃都未晃一下,雪地上连一个足印也没有。

他喃喃自语:“那老儿若是真的有意指点,那么那一棋实在太妙了,嗯,不可能吧,难道世上还有棋艺超出我的?”

但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坪缘那千百株梅树吸引住了,他缓缓走向前去。

天色更暗了,雪花却愈飞愈紧,地上铺雪怕已有尺多深了,远远走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影子,那老人举步维艰地在雪地上撑着,皮袍子上白白的一层,左手提着一个酒壶,壶盖虽盖得紧紧的,但一阵阵醇冽的酒香味仍从壶嘴中透了出来。老人足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足印,但寻即又被落雪掩盖住了。

老人来近,正是那个梅老先生,他沽了酒走回来。

他正暗地里想着:“那儒生好纯的功力——唉,想当年冰山烈火里我也是一袭薄衫,现在这一点风雪就受不了,唉,真是老了。”

忽然,他站住了脚,原来那儒生正站在坪缘观海,一袭青衣衬着银色大地,宛若神仙中人。

他走近了些,忽然听见那儒生朗声吟道:“千山冰雪万里沙,草为簟席芦为家,依稀花萼情难辨——”

吟到这里,梅老先生大吃一惊,暗道:“这儒生文才之高,端的平生仅见,这‘依稀花萼情难辨’堪称绝妙好辞,不知他下一句如何对法?”

那儒生大约也因这句“依稀花萼情难辨”太好太妙,一时找不出同样好的下一句来收尾,是以吟咏了半天,还没有寻到妙句。

忽然后面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飘渺芬馨幻亦佳!”

那儒生一拍大腿,不禁叫道:“好一句‘飘渺芬馨幻亦佳’!”

这时已近黄昏,远处山雾起处,梅林尽入雾中,花萼纷纷难辨,果真似幻还真。

儒生回首一看,正是那梅老先生。

儒生对梅老先生一揖道:“小生行游半生,还是第一次碰到老先生这种绝世文才,就是方才那一着妙棋,论攻如大江东去,论守则铁壁铜墙,确是妙绝人寰。”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还了一揖道:“朋友风采绝伦,老夫心折不已。”

那儒生道:“小生学文不成,去而学剑,学剑不成,去而学画,虚度半世,一无所成,今天幸遇老先生,先生不嫌,可愿对此良景一谈?”

梅老先生呵呵大笑道:“固所愿也,非敢请耳。”

接着两人问了姓氏,那儒生自称姓吴。

两人一谈,竟然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儒生暗道:“我无恨生自命天下绝才,岂料在这里竟碰上这么一个人物,可幸他不精武艺,否则只怕我无恨生无论文才武功都会输他一筹呢。”

原来这儒生竟是东海无极岛主,世外三仙中的无恨生,至于他离岛入中原的缘故,这里暂且不提。

梅老先生忽然道:“吴兄何必自谦太甚,方才吴兄虽自云学剑不成,想来武学上造诣必深,老夫虽对此道外行,却甚钦羡古侠士仗剑行义之风哩。”

无恨生谈得兴起,朗笑:“雕虫小技,难入法眼,今日吴某欣得知音,且舞一剑为先生御除寒气。”他心中却暗笑梅老居然没有看出自己一身绝顶内功的特徵。

说着上前折了一枝梅枝,道声:“献丑!”就舞了起来。

虽说舞剑,但到了无恨生手中依然怪招奇式层出,精采绝伦。

尤其那梅枝端发出嘶嘶剑气,在呼呼北风中刺耳异常。

梅老先生却心中不断地沁出冷汗,他陷入一个极度的紧张中,他默默自思:

“我虽然全身功力尽失,现在有如常人,但十年来默默苦思,反而想通许多武学上的道理,是以目下功力虽失,武学却是有进无退,但是这儒生剑尖的剑气竟练到玉玄归真的地步,就算我功力不失,也万万做不到,这人是谁呢?难道除了世外三仙,海内还有强过我的?”敢情梅老先生料定世外三仙是不会涉足中原的,而他哪里料得到,眼前这人正是世外三仙之一呢。

但是他立刻就被无恨生的剑式吸引得无暇分心了,天生嗜武的性子使他沉心在思索无恨生剑式的妙处及利弊。

无恨生也发现这梅老先生每当他施出一招时,先是惊诧,然后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一连几招都是如此,无恨生不禁动了疑,他心念一动,忽然施出三招:“晓风残月”、“雾失楼台”及“月迷津渡”。

只是在第二式“雾失楼台”时,故意卖了一点破绽。

三招施完,他停剑凝视梅老,只见梅老先生凝目远视,半天才道:“吴先生方才施的三招真好看,可否再舞一遍让老朽仔细欣赏一下?”

无恨生心中暗惊,又将方才三招舞了一次,同样是“雾失楼台”一招卖了破绽。

梅老先生忽然脱口道:“你那倒数第二招是否有点不对——”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乃是“不懂武艺”,是以连忙住口。

但无恨生已是喝的一声,一把抓了过来。

他心中道:“能看得出我这破绽的人,可说天下没有几个,这厮竟看了出来,啊,他姓梅——”想到这里,更不多想,一把抓了上来。

梅老先生自然地脚下一纵,但立刻发觉双脚柔而无力,根本纵跃不起。

无恨生的一抓闪电般扣了下来,梅老先生的右手一翻,五指极巧妙地搭上了无恨生的脉门,但是却柔弱无力,仍然被无恨生抓了命脉。

无恨生厉声道:“你是谁?”

梅老先生对于这一点也不能释怀,反问道:“你是谁?”

无恨生哼了一声道:“无极岛主无恨生!”

这一下,梅老先生反倒释然了,世外三仙有此功力,是当然的事情。

他的眼光触及无恨生那精光暴射的眸子,忽然感到一阵雄心奋发,他的白须一阵异样的抖动,大声喝道:“梅山民!你听过吗?”

那神态哪里还是一个老态龙钟的模样,连无恨生都感到不敢正视。

无恨生狠声道:“原来你是梅山民,今日叫你——”

他忽然感觉出梅山民手脉上的肌肉松散而无弹性,完全是失了功力的样子,他的狠话突然停住了口,他轻轻放开了紧扣的手。

他十分明白梅山民此刻的痛苦,一个超人变成了一个凡人,这种痛苦他能够想像得到,因为他也是一个超人。

梅山民轻轻晃了晃白头,像是不接受无恨生的同情似的,此刻他对世上任何同情都看成一种怜悯,七妙神君竟受人怜悯,“哼!”他又重重摇了摇头。

他倔强地道:“世外三仙不过尔尔,你那三招剑法中依然有毛病。”

无恨生那招“雾失楼台”虽是故意卖的破绽,但如非绝顶高手绝看不出来,是以他仍故意道:“你且说来看看。”

梅山民道:“我只要左面给你一记‘韦护抡杵’,右面给你一记‘丹阳渡苇’,就能逼你露出左面破绽。”

无恨生暗思这两招用得果然十分神妙,当下将就他的招式道:“我左面虽露破绽,可是脚下乃是‘盘弓射雕’的势子,只要你一发招,我双脚马上踢你丹田要穴,用是左掌‘横劈华山’,右指取你双目,你躲得了下就躲不了上。”

梅山民想了一会,微微一哂道:“若是我用我那‘虬枝剑式’中的‘寒梅吐蕊’,立刻就叫你不暇自保,只是‘虬枝剑式’乃是我自己所创,说与你听你也不明白。”

无恨生一听此人是梅山民,立刻知道自己对那葬身波澜的青年——也就是辛捷——是误会了,心想害那人葬身大海,不禁有点内疚,而对眼前这梅山民真恨不得立毙掌下。及见梅山民功力全失,老态龙钟,根本不像一个玩弄女人的淫贼,不禁对缪九娘的死怀疑起来。

而且梅山民的绝世奇才使他心中起了一点惺惺相惜之情。

须知无恨生文武学术,无一不通,平生以才自负,那平凡上人何等武功,无恨生却不放在眼内,暗道:“任他功力盖世,不过一介武夫耳。”可见其自负之高。

但他却没有料到海内的七妙神君也是一个盖世奇才,七艺冠绝海内,除了功力因无恨生仙果奇缘不能及外,其他甚至比他更有过之。

当年七妙神君名噪一时,无恨生对他也有耳闻,但他怎么也不信天下还有第二个这等奇才,他曾笑对缪七娘道:“欺世盗名之徒耳。”现在他见了梅山民的奇才,不禁心生知音之感。

当下哈哈朗笑道:“论内功,你功力即使不失,怕也非我对手,但论剑术,则各人聪明才智不同,与功力关系较少,咱们以手代剑,以口代手,来个口上谈兵如何?啊,看你手上是壶陈年老酒,咱们就算煮酒论剑吧,也算得一桩雅事,哈哈。”

说着折下几枝梅枝,用手捏成一把,在双掌中一搓,只见他暗用真力,猛然一搓,梅枝突然冒出一阵白烟,轰然着火,顿时将地上的雪化了一大滩。

梅山民看他用本身三昧真火搓燃带雪梅枝,功力至少已在百年之上,但面容却是翩翩中年,久闻无极岛主驻颜不老,看来果如其言。

火舌卷了起来,无恨生将几枝火枝架好,成了一个火堆,梅山民将酒壶往火上面一放,片刻阵阵酒香从壶中飘出。

梅山民单手微扬,一圈之间,双指并立如戟已自递出,正是“虬枝掌式”中的“寒梅吐蕊”。

“寒梅吐蕊”本来是全攻的势子,借着一圈再吐的手法,刚好可以封住对手的攻势,然后再点出一指,好叫敌人防不胜防。

无恨生瞥见之间,已知妙处,暗思任何攻势,均会被一圈一吐之式封下,心中不由暗暗敬佩梅山民的才干,微微一顿,蓦地伸手在地上虚虚一划,登时现出二条曲线来。七妙神君何等功力,已知这二条曲线的意思乃是表明他在“寒梅吐蕊”尚未攻到之时,便收回“横劈华山”的式子,脚下并且改“盘弓射雕”而倒踩七星,刚好可以避过。

七妙神君微微一顿,蓦地里无恨生又是一划,同时比用一个连点带抹的式子。梅山民一瞥之下,不假思索,傲然道:“你这招华山神拳中的‘自解金铃’固然论攻论守都有若铜墙铁壁,但遇上我的‘虬枝剑法’可就不行了。”

说话间,左手一弹,迅速地一探臂,方向却是斜掠而上,活像一枝梅儿乍然横出,正是绝学“冷梅拂面”!

无极岛主无恨生先还想不用独门绝艺和海内奇人相搏,但交换一招多,便知七妙神君果是海内奇才,中原一切招式,都似正被他独创的‘虬枝险招’相克制。

心念一动,五指微张,右手却当胸侧掌而立。这一招式并没有名称儿,但却是无恨生的绝学。

七妙神君看他仅用单掌护胸,一爪硬撞,自己是先行发难,照理说无极岛主决不可能仅用一掌便能招架得住,但梅山民知道他的功力已达“玉玄归真”的地步,功力比自己要高,这一招使得甚是合理。

当下微微一洒,右臂微抡,双掌为拳,一圈之间,在飘飘掌影中,小指闪电伸出,一钩一划。

同时左手自左至右,微划半弧,以补守势。

七妙神君有自知之明,功力不逮乃是最大弱点,是以每攻一招,必留一手在后防守,否则无恨生只要硬出一式,自己一定非落败不可——

虽则是口头论招,但七妙神君何等人物,一丝一毫也不留人说嘴,这一点就是无极岛主无恨生也甚是崇敬的——无恨生见敌招又至,且在凌厉攻势中,夹着“金刚指”功,这一下是隐蔽非常,可说毒辣之极。

“哼!这老家伙果然是名不虚传,毒辣得很!”

无恨生心中暗忖,又萌起一丝厌恶和仇视七妙神君的意思。手中蓦地一摆,刚想施出“双撞掌”加上“拍腿肚”的招式,心中却是一动。

假如这一式使出,情形是无恨生的“双撞掌”将挟惊天动地的拳风逼使梅山民收招,但却不免要和无恨生的“拍腿肚”接触。

“拍腿肚”乃是太极门中的招式,用上“黏”字诀,威胁必大,是以七妙神君免不了一定和他相接而变成拼试内力的情况。虽则梅山民的功夫不是不可能摆脱这个僵局,但也必须会很狼狈的,但七妙神君这等人物,必不会避开,这意思便是说此招一出,七妙神君即会落败!

无恨生飞快地转念头,暗忖道:“我无恨生岂可一再倚仗较高的功力取胜?”

心念既定,倏地变招,硬拆一招。

七妙神君不假思索,飞快的比出二式,却是虬枝剑招中的连环杀手,只见他二掌齐举,一合之下,双掌向上一翻一压,正是“乍惊梅多”的招式。

无恨生倒真料不到梅山民剑法如此精妙,这一式“乍惊梅多”表面看去虽则是一翻一压的式子,但却遍袭敌手“天灵”、“紫宫”等大穴。

饶是无恨生才智盖世,七妙神君此招一出,也不由脸色大变,一时怔在一旁,脸上出现沉思的样子。

七妙神君心中有数,此招乃是自己创招时一再思考过,确实可尽制天下各派绝招,心中也把不定这数十年声名屹立不倒的世外三仙,有否绝学可以克制自己的招式,是以脸上登时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无恨生沉思片刻,蓦然一伸手,左手一挥,右手一圈之间缓缓递出。

这是一手无名无号的招式,但如用来封挡“乍惊梅多”这招,却是适当不过,而且守中还夹有反攻的式子——

——如果辛捷在这里的话,他必定会感叹出声的——

因为当他在小戢岛上和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过招时,也曾使出这“乍惊梅多”的绝招,平凡上人也曾在苦思之后,自创一招来破解,却正是和这时无恨生思出的招式一般无二哩!

梅山民见无恨生竟在自己平生得意的绝学下,思出破解的招式,不由怔了一怔。

无恨生稍稍一停,倏地比出一个招式,敢情正是无极岛的绝学——“破玉拳法”,不过却是以剑招递出。

无恨生自和梅山民以口代战,作胜负之争,始终处于守的地位,这时一攻之下,却是威力大得出奇,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七妙神君梅山民正在对无恨生的怪招不能释怀,这时见对方不守反攻,心中雄心奋发,冷然一哼,心中飞快一转,却在所学中始终找不出一招可以封住对方这一招!

七妙神君何等人物,闭眼微思,片刻之间,目光如炬,闪目道:“无恨生,你这招论攻可说锐利无比,但论守却得另择招式相助!”

无恨生朗声道:“请教。”

梅山民微微一笑,忽道:“酒温好啦——”

说着一指那正架在梅枝上的一壶“梅子香”,顺手取下悬在壶嘴上的一支瓷土质的杯儿道:“咱们还是先尝尝这美酒吧!”

无极岛主无恨生微微颔首,瞥见自己并无盛酒之器,随即伸手一捞,捞起一手的雪花,随手作模,微一塑捏,使那积雪微成杯形,道:“荒山野地,没有器具,权且以此代杯,向老先生索讨美酒一杯!”

梅山民明知他显示内力造诣,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随着微倾酒壶,倾出一道梅子香美酒。

须知此酒乃是刚才烧烫的,照理说倒入无恨生那以雪作成的杯中,一定会使那团雪儿溶成冰水才是,酒入杯中,丝毫不溢,倒像那雪杯儿是瓷土作成一般。

饶是梅山民见识多广,功参造化,也不由折服!

敢情无恨生硬凭一股真火护着那雪杯儿,使它不溶一丝一毫,这一点内力修为,梅山民有自知之明,是绝非自己所能及的。

注满一杯,梅山民也自斟一杯,举杯对饮。

这“梅子香”正是本地特产,完全是用那夹道的梅儿酿成,花香味渗入酒中,别有一股馥烈的味道。

无恨生酒才入口,已是赞口不绝。

梅山民微笑和无恨生干杯,直到七巡,才放下酒壶道:“阁下刚才那招绝学,上盘好像是虚式,下盘却踩七星,随机可变为八卦之方位,敌手如果不察,先让上盘,你必立变下盘的七星位至八卦,然后用‘连环脚’袭敌,再转上三路的虚式为实,攻势变化不可说不多——”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无恨生忍不住问道:“不敢问什么招式可以破解?”

梅山民道:“我不踩你上盘的攻势,下盘顺着你由七星变为八卦的式子踢出数脚,再等你上盘转虚为实之际,‘力斩蓝关’的式子打你胁下‘章门’、‘紫鸩’,你就不暇自保——”

梅山民说到这里,无恨生已满面惊容,匆匆道:“且慢,我在你下盘踢出“连环脚”时,立即变上盘,用太极“黏”字诀化开——”七妙神君潜心微思,又出对策,斜斜地比出一式。

二人开始乃是用平生的精绝招式来测验对手,这时却由慢变快,只见二人口舌手脚齐动,一招一式,都说得十分快捷。

无恨生已将“破玉拳法”展开,梅山民也展开“虬枝剑法”中的连环杀招。

不到片刻,二人已以口代剑,拆了将近五六十招,却是锱铢并重,不分上下。

无恨生越打越惊,心中平日以为中原武学凋落的念头登时不攻自消,暗暗赞叹道:“我无恨生自以为一代奇人,但若不是那千年朱果,看来这鬼才的功力可要和我不相上下,而招式之奇似还有过之哩!最难得的便是这家伙不但武学通神,而且文才、棋艺,好像每一样都凌驾于我之上哩?哼!可惜,这等人才竟会是一个大大的淫贼——”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联想到为七妙神君而死的缪九娘,心头火起,却迅速又转念到自己妻、女下落不明,心中一阵激动,手头缓了一缓——

七妙神君正在用自己平生精力所创的“虬枝剑法”和无恨生互拆,这时无恨生心神一疏,掌法微微一慢,梅山民把握良机,双手连扬,一连下了十余招杀手。

无恨生心中一惊,忙凝神接了数招,但也显得十分匆忙和狼狈。七妙神君冷冷一哼,无恨生登时雄心大发,双手一圈一递,也用杀手反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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