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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南海求药

两人冷笑道:“不错,凭她一人之力,本来即使能以闯进无极岛,也没有这样容易出来,但她不知怎地,竟得一人相助。那人唤着南宫梅,乃家师弃徒,自然熟于路途了!南宫梅现为家师所擒,均已招认,难道还会假么?”

华剑峰一听“南宫梅”三字,暗想难怪在天子城上,找不到他,原来竟是赛华佗这个怪人的弃徒!但无极岛远在南海,听说在海南岛之南,汪洋大海之中,岛四旁的海水,因海底涌泉,有着无数的漩涡,寻常人万难靠近,而赛华佗门下,医道与武道并重,若两般技艺,未有根底之前,也是不准出无极岛一步的,南宫梅却如何能去到苏州,和金甲力士周泰之女雪花相识?

因此不禁问道:“南宫梅曾在苏州干下一件大事,两位可知道么?”

两人眼一瞪,道:“朋友,你是个有名有姓的,那女贼偷了东西,你若要管,就冲着咱们两兄弟动手,你若不管,请站开些,想讲废话,拖时间,等救兵么?”

这边的石红也嗔道:”剑哥,你还不打发他们,这三人一路上追得我好苦!”

华剑峰苟直之道不变,问道:“红妹,你真是拿了他们大还丹么?”石红见他絮絮不休,好像自己真拿了赛华佗的大还丹,他还要帮着那两人在自己手中取回来似的,如何忍受得住?冷笑一声,道:“姓华的,你爱管不管,罗嗦什么?”

手中莲花枪微摆,枪尖四个精钢打就的花瓣,开合有声,“刷”地一招“莲子剥落”,越过了华剑峰,径向两人刺到。她打的乃是既动起手来,不怕你华剑峰不理的主意。那两兄弟一声怪啸,停在他们肩上的怪鸟,重又腾起,在空中盘旋不已,像是在等待两人号令,以便趁空下击,而两人手在腰间一抹,也各掣了一件兵刃在手。

那兵刃像是流星锤,一条细链,长可六尺,顶端系着一个大拇指大小的三棱镖,锋口如雪,极是利锐,一出手,两人便分了开来,叫道:“袁兄,你守住这一男一女,由我们来对付这个贼女,就算大还丹叫她吃了,师父说过,将她骨肉炼化,照样可以炼出灵丹来的。”

两人讲毕,连连呼啸,身形陡矮,两枝枣核锤,专攻下盘,招数快疾狠辣。而那两只怪鸟,却凌空下击,嘴长爪利,石红等于片刻之间,连敌四人,不出两招,便已险像环生。

华剑峰在一旁见自己再不出手,石红眼看便要落在下风,一看小桃,也有跃跃欲试之状,便道:“小桃,你去和石女侠替一个人下来,我去会那姓袁的!”

小桃自习武以来,还未和人家正式动过手,见那两人和石红一动上手,招数快疾无比,真是眼花缭乱,不知自己能否胜得过他,心中好不犹豫,但见华剑峰已然滑过,只得硬着头皮,将杨志痴所授,奇门六穴大穴的点穴招数,迅速默习一遍,娇叱道:“两个打一个,要脸么?”

气沉丹田,一步跨过,手臂微抬,五指捏拳,中指凸出,自上而下,直向其中一人脑后扣去。

杨志痴的武功,真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这六招点穴法,看来毫无出奇之处,出手只直勾勾地,尤其小桃使来,更是有生硬之感,但其实却奇妙无穷。

此时,那人手臂连抖,一连三招,在攻石红腰腹,无暇回头,另一人“霍”地扯过枣核锤,抖得笔也似直,来袭小桃腰间的“带脉穴”,小桃一扭腰避过,那人急的大叫“大哥小心!”

但头一偏,小桃拳头也向旁一移,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动,只听“卜”地一声,小桃拳上凸出的中指,已敲在那人脑后,那人只闷哼得一声,便委顿在地。

另一人大吃一惊,一跃而开,口中怪啸连连,两只怪鸟,疯狂也似向石红扑去,将石红缠住,他因此已退了出来,向小桃怒吼一声,道:“贱人,我大哥与你无怨无仇,你何骤然下此毒手?”

小桃也不知道自己一出手便能将此人打倒,此时虽已获胜,但人却已经呆了,给那人一喝,忙答道:“我也不知道啊!”那人岂肯相信,但见她并无再动手之意,跑过去一看,被小桃扣中脑后那人,早已气绝多时,一任他取出数种药物,连抹带搽,人死不能复生,只怕赛华佗亲来,也没有办法了。

原来小桃所施的那一招,乃杨志痴所传六招中最厉害的一招,唤着“探龙爪”,点的乃是脑后“脑户穴”。两人因见小桃步履轻飘,不像内功有根底的人,因此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身怀如此绝招,便被一点就着。

那“脑户穴”为督脉之领,阳气之聚,上升入泥丸之门,通全身十二经络,是人身最是紧要的一穴,就算小桃从来也不曾习过内功,重重的点上了,也要受伤,何况小桃在这一年中,功力精进,那人自无幸理。

那人见再也救不活他,不由得满面悲愤,厉声道:“我们邝氏弟兄,同胞而生,老大已死,我活着有什么用,和你拼了!”大喝一声,面色转成血也似红,枣核锤舞起一溜灰影,没头没脑向小桃砍到。

小桃慌不迭避过,叫道:“你别慌,怕还没有死哩,让我来解一解穴道看看。”

邝老二在赛华佗门下,医武并学,脉理如何之精,岂有连人的死活都看不出来之理,不知小桃说的是真心话,足一顿,连声怪叫,声带哭音,枣核锤指处,处处不离小桃身上要穴。

小桃左闪右避,一时间竟不记得还手。除了那六招点穴法之外,她也曾在这一年中也学了不少武功,但和邝氏老二相比,却不免相形见绌。因此狼狈不堪,邝老二枣核锤又长,小桃手中又没有兵刃,连点穴招数,也施不上,不由得连声叫道:“剑哥!剑哥!”

华剑峰向那人走过之后,原没打着动手的主意,那人更是客气异常,开口便叫“华朋友”,华剑峰更觉得其人面目如此怪法,熟到了极点,见人家并无恶意,怎好意思动手?一拱手道:“袁朋友,请恕在下眼拙,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面来?”

那姓袁的面色微变,道:“大家全是武林一脉,说不定在哪里见过,也未可知。”随即将话岔开。

华剑峰心存疑惑,只能敷衍几句,不多久,便闻得小桃急叫之声,一见小桃身在危境,.已然手慌脚乱,不由得心中大急,“锵”地一声,一溜七彩耀目的光华过处,已将七珠银剑,拔在手中,微微一抖,便发出龙吟之声,左足向前,一步跳出,“刷”地一剑,“夜叉探海”,径刺那人后心。正是“天一剑法”中的招数,但见剑气森森,宛若有数十百枝长剑一般。

邝老二不要说是背对华剑峰,就算是面对面,也难躲过,向旁侧得一侧,华剑峰七珠银剑,已刺入他肩头三寸。还算华剑峰目的在与小桃解围,不为己甚,立即将剑拔出,身形一滑,便和小桃并肩而立。

邝老二肩头虽已受伤,但他生性蛮悍,略停一停,也不理会肩头伤口鲜血涔涔,挥起枣核锤,又没头没脑向小桃刺去。华剑峰微叱一声,斜斜一剑砍下,顺势向前一送,“波”地一声,邝老二右肩又中了一剑,比刚才那剑,还要深得多。

邝老二怒吼一声,身子向后一缩,一枣核锤再刺华剑峰,但见银光起处,“铮”地一声,银剑已将枣核锤的细链削断。

邝老二呆了一呆,丢了手中断链,拖住了老大的尸体,一声怪叫,号淘大哭起来,叫道:“袁兄!袁兄!”

那姓袁的一见华剑峰出手,便溜向湖边走了。邝老二哭声略停,叫道:“好石鬼,一见不利,便自脚底抹油,算是什么好汉!”抱着邝老大,向湖边走了几步,又叫道:“姓华的,两个女贼,若是好的,敢上无极岛来么?”

也不等三人答应,哭声不绝,涌身一跃,上了来时的木板,踏波而去,直到他在湖面上滑出三四丈去,和石红缠斗的两只怪鸟,才长鸣一声,飞了起来,追过去在他肩上停下。

华剑峰此时,却怔怔地在想着“石鬼”两字,他知道石鬼定是刚才那姓袁的外号,这个名字也好熟,苦思一会,猛地想起,扬首叫道:“朋友且住,向你打听一事!”

邝老二就算听到,也不会回来,何况他早已跑远了,华剑峰还想追去,尚未起步,突觉眼前红影一闪,石红已拦在自己面前。

柳眉倒竖,满脸怒气,喝问道:“剑峰,这女子是谁,何以在你文笔庄上,你又与她这等亲密?”

华剑峰泰然道:“她姓江,名小桃。小桃,你过来见见,这位是广西大明山,大明山人之女,人称红莲花石红。”

小桃听说,忙敛衽为礼,但石红却脸上突露杀气,皓腕一翻,莲花枪疾抖了起来,虚拟一拟,便向小桃头顶“百汇穴”点到。

此时,江小桃和她相隔不过三四尺远近,而且万万想不到石红会突然出手,于己不利,觉得头顶生风,抬起头来,莲花瓣晶光闪闪,已离面门不过四寸,吓得她尖叫一声,更忘了躲避。

在一旁的华剑峰骤见石红出手,便是心胆俱寒,幸而七珠银剑尚在手中,就在小桃扬起脸的那一霎那,“霍”地一声,银剑自下而上,划了过来,剑峰过处,莲花枪便齐柄断成两截。

石红一见莲花枪被断,立即倒纵出去,那前半截带有莲花瓣的断枪,也落在地上。

华剑峰松了一口气,只当没有事了,刚想回头责问石红,忽听得石红一阵狂笑声中,那跌在地上的莲花瓣突然“阁”地一声,自动开合,一蓬细极细极的银针,激射而出,全都打入江小桃的两腿之中!

华剑峰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小桃!你怎么啦?”只见小桃俏脸青白,紧抿嘴唇,痛苦无比,华剑峰深知自己百密一疏,忘了石红莲花枪乃是她独运匠心,花了数年功夫打造而成的,中间藏有机关,被自己削成二截,定是触动了机关,是以才一坠地,银针便已射出。

这类银针,虽然细小,但在暗器之中,却是最为歹毒的一种,不知道她有无在针上喂有毒药,就算没有喂,小桃身上,已射中了百数十枝,也是天大麻烦。

他和江小桃心心相印,小桃受此意外,他真是心痛如绞,除了问“怎么啦”之外,竟连最紧要做的,封住小桃腰间穴道一事也忘记了。

小桃自中了这么多银针之后,身受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但她为人婉顺已极,知道此时道出痛苦,便令华剑峰心碎,是以咬紧牙关,连呻吟都不呻吟一下。

他们两人,全都是关心对方,超过关心自己,这才是真正的相爱之道啦!

华剑峰正在六神无主之际,石红又尖叫道:“华剑峰,早听得江湖上有人传说,道你收了一个狐狸精在,石姑娘岂是好欺负的?要解去婚约不难,狐狸精想要活命,却也不能!”

华剑峰这才知道石红竟是早就蓄意要杀小桃的,抬起头来,两眼喷火,撕心裂肺地大叫道:“贱人休走!”放下了小桃,一挺长剑,便得追过。

但倏忽之间,忽见文笔峰上,飞鸟也似,掠下一个人来,“嗤嗤”两声,两枚暗器直奔小桃,小桃只“啊”了一声,便被射中。而那人也在小桃一声未毕之际,拦在石红和华剑峰的中间,身形之快,简直难以想象。

华剑峰急怒攻心,眼都红了,也不管来人是谁,长剑一摇,“翕翕”乱响,径使“天一剑法”中的绝招,一连两剑,向来人刺去,剑花千朵,剑气环绕,真是不可思议,他自习“天一剑法”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以全力向人进攻。那人一见他剑招使出,呼叫一声,身形飘忽,便避了开去。

华剑峰哪里便舍,一步跨出,又是“刷刷”两剑,那人拂袖来迎,只听“嗤”地一声,将那人衣袖,割下一幅来,还想再要进招,那人忽道:“华老弟,一年不见,武功大进了啊!”

华剑峰一听那声音,才吃了一惊,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杨志痴!

华剑峰这才喘息一下,指着石红道:“贱人别走!”石红见杨志痴到来,也似有恃无恐,双手叉腰而立,不断冷笑,脸有得意之色。

杨志痴道:“华老弟,好剑!好剑法,允称天下独步了。杨某人二十年来,未有人能在四招之中,损我一分一毫的,如今却为你断了衣袖,老弟台,你也足以自豪了!”

华剑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道:“前辈请稍待,等我了结这个贱人,再和前辈详谈。”

银剑扬起,又待去刺石红,但只见杨志痴手掌微翻,一股大力压到,剑竟扬不起来,华剑峰挣红了脸,道:“前辈此举何意?”

杨志痴道:“弟台稍熄怒火,听我讲几句话,我保她不逃可好!”

华剑峰一看小桃,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眼看凶多吉少,心如刀割,道:“你说!”杨志痴为人本是豁达无比的,江湖上人传说他坏到了极点,他也不计较,当然更不会怪华剑峰态度失常,微笑道:“华老弟,此女在天子城上,曾以药物救我一命。当时我便曾答应她,还她一种灵药,以及救她一命。杨某人言出如山,华老弟定要看在薄面,不可再出手的,否则以你刚才那四招剑法对付此女,她早已碎成数块了!”

华剑峰一愣,道:“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伤害小桃之人,姓华的万难放过!”

他这话一说,分明是和杨志痴过不去了,讲完之后,想起杨志痴武功之高,自己虽仗银剑和“天一剑法”,怕也不易胜他,即忙后退一步,剑尖下指,立了个门户站定。以防杨志痴突然出手。

谁知杨志痴却双手背负,哈哈大笑起来,道:“老弟!你到底年轻不懂事,即使你将此女杀了,便能令小桃复活么?”

华剑峰听出话中有因,忙道:“然则怎地?”

杨志痴道:“你若肯答应我,我自然指点你一条明路,去救小桃之命。江小桃乃我记名弟子,我岂有不顾之理?”

华剑峰一想果然,惶急之中,怎么连这一层都忘了?但听他口气,似乎他并无办法,还要去转求别人神气,忙收剑为礼,道:“刚才多有得罪,前辈莫怪!”

杨志痴笑道:“若要嗔怪,只怕你虽持汉高祖斩蛇的七珠银剑,也非敌手哩!”

华剑峰知他所言非虚。杨志痴头也不回,衣袖向后一拂,道:“女人妒意,最足误事,闻得你已因我帮助,取得了无极岛上的大还丹,悉心练去,内功进展,还可事半功倍,你我之间,各不相欠,去吧!”

石红只觉他衣袖拂起,看来飘飘然,但竟有一股大力推到,不敢再停,心中可是怨毒已极,将三人一齐恨上,在怀中一探,取出一只玉佩来,丢在地上,回头就走。那玉佩乃是她与华剑峰订婚之物,这一丢,便说明她已和华剑峰由亲变仇了。

华剑峰见她离去,又跑过去俯视小桃,只觉她面如纸金,气若游丝,心中一酸,频频呼唤道:“小桃!小桃!”

江小桃虽然耳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呼唤,但只觉下半身犹如火烧一般,胸口发甜,脑袋发涨,哪里还有气力回答,想要讲话,可怜声音只在喉间滚来滚去,讲不出来。

华剑峰想起一个时辰以前,还与她同在峰上,赏雪谈心,怎知片刻之间,生此剧变!痴痴呆呆,跪在小桃身旁,哭也哭不出,只是不停地呼唤着:“小桃!小桃!”声音凄凉绝望,杨志痴听了,也不禁长叹一声,道:“老弟,以你才智本领,也为情字所困,可知一斑了!”

华剑峰怔怔地抬起头来,杨志痴又道:“圣人有云,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你就是有一个情字梗在头,是以刚才小桃一中银针,连穴道也忘了封闭,若非我及时赶到,以两颗小石子封了她腰间要穴,此刻便大罗神仙,也难以解救了!”

华剑峰一想果然,不由得出一身冷汗,人也清醒了些,道:“如今怎样才能获救呢?”杨志痴道:“我答应小桃,一年之后,再来授她武艺,但一到此间,却见赛华佗门下两个弟子在此。石红去无极岛上范矮子处偷大还丹,本是我出的主意,所以不好意思露面,谁知迟了一步,便生此巨变!”

华剑峰急于要小桃得救,道:“前辈,如今要怎样才能得救呢?”

杨志痴道:“她身中银针如此之多,我也无法,只能暂时封住穴道,保她半月一月之命,非要向南无极岛,赛华佗范崖处,求他独方配制的“化金丹”,要连服数百颗之谱,方能解救。”

华剑峰听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都凉了。试想江小桃将范崖的一个弟子打死,他自己又将邝老二连刺两剑,身受重伤,如今倒转头来,还要去寻他救小桃,莫说范崖此人以小气出名,所炼丹药,向不送人,就算他气量再大,怕也求不到啊!垂头丧气,想到心酸处,不禁洒下数滴英雄之泪!

他虽未讲话,但杨志痴也知他心意,道:“天下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反可成功,未知确然失败之前,何必丧气?我虽不便明中出面,但暗中相助,总还可以,相求不得,强抢也要抢了来。小桃伤势太重,不能耽搁时日,此去无极岛甚远,你就带着她立时上路吧!”

华剑峰听了,信心顿生,举袖抹了抹眼泪,道:“多谢前辈指点!”

三人立即离了文笔山庄,坐小船出太湖,兼程南下,日夜赶路。一路上小桃只是昏迷不醒,两腿更渐渐浮肿起来,华剑峰心焦如焚,恨不得立时三刻赶到无极岛上,但人无双翼,只得徒呼荷荷而已。

在路上,华剑峰将跳下悬崖后的事,和杨志痴说了。杨志痴问了他两招“天一剑法”,赞叹不已,深悔不如,更在内功上点拨了他几下,华剑峰本门“金龙功”,讲究的乃是内家真气,凝聚自如,但有好几处地方,他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经杨志痴点拨之后,才豁然开朗,忧虑之中,又有几分欢喜。

他又问起天子城上众人,如何能下山来的。杨志痴便源源本本,说与他听。

原来杨志痴那一晚受了内伤之后,自知伤势甚重,大会戒律早已乱了,自己一生强仇大敌无算,难保没有人来乘危暗算,因此便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猪尿泡皮所制的假人来,放在室中。

那假人面目制得和杨志痴本人一般无二,当中塞上乱草,再一穿衣服,就算近在咫尺,都分辨不出。

将假人布置好了之后,杨志痴另觅隐僻之地藏起,由几个黑道上人忠心服侍,在石红处取得紫贝之后,静疗一夜,伤势已好了几分。

他武功本就绝顶,虽未痊愈,但也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心想有人来告诉,假人上已中了三枚倒扎针,前来暗算之人,轻功绝顶,像是峨嵋派俗门掌门人云中燕沈嗣模样,便知再在天子城耽下去,夜长梦多,竟和华剑峰的想法一样,从那处坠了下来,半途未遇风吹,落在那颗树上,再觑真切了第二棵,慢慢落下,截了一艘船,因听华剑峰讲起过,雪花和小桃正在万县,便赶了去。

怎知赶到,雪花已然不知去向,便收小桃做了记名弟子,约定一年后再来,又在峨嵋山上,静养了半年,方才再在江湖上走动。

至于天子城上那干人是怎样出来的,他也不详细,只是听得江湖上传说,在山腹之中,发现了一条通道,如今武当派正在到处寻追魂索鲁直算帐云云。

一路行来,过了半个月,已来到南海边上,江南已然飞雪,此处却还和暖如春,可穿夹衣,杨志痴道:“南海上渔民,几乎皆知赛华佗此人,我若和你们一起下船,难免为他所知,事更不好办,不如你们两人先上路的好!”

华剑峰点头答应,带了小桃上船,小桃仍是昏迷不醒,华剑峰只有每日灌三餐米汤入她口中,眼看半个月的时间,一张丰满的俏脸,已然瘦得两颊深陷,心中难过之极。

他落船之处,乃在雷州以南,所搭之船,是一艘行走西洋的大客船,其中搭客,多是商人。明朝自三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之后,海上交通异常发达,是以那船也大得出奇,搭客足有百余人。

华剑峰一上船,便和船家言明,乃去无极岛的。船家看了小桃,道:“死马当着活马医罢喇!无极岛船不能近,到那岛附近之时,我们另给小船,由你自己划去便了。”

华剑峰早知无极岛旁,有无数漩涡,小船更易翻,但总不成叫大船去冒险?

明知此行成功之望极少,要到岛上,已是不易,再加自己和赛华佗范崖已有杀徒之仇,但总是寄希望于万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罢了。

大船出海之后,华剑峰总是守在小桃身边,一步也不离开,不知不觉,过了三日,那一天,华剑峰正坐在小桃身旁,暗自心急。浪又特别大,船身摇曳不定,小桃忽然睁开眼来,语音微弱,道:“剑哥,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

华剑峰未听小桃讲话,将近二十余天,一旦听到,喜得讲不出话来,但一见小桃面泛桃红,大有回光返照之状,又心急起来,忙将她怎样受伤,怎样在南海之上说了,又将杨志痴所给的伤药,给她服了两颗,以再求保得十来天性命。

小桃叹道:“这下半身已像不是我的了——别提他了,管他是死是活,剑哥,我从未见过海,你抱我去船甲板上看看,散散心也好。”

两人俱都觉得尽量避免谈小桃的伤势,还快活些,华剑峰见小桃瘦得黄蜡一般,还要强作笑容,更是难过,但也不得不装出坦然之状,将小桃抱起,走出甲板来。

古时男女授受不亲,两人如此亲密,自然引起不少人注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两人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上了甲板,但见天色阴暗,白浪滔天,数十水手,个个脸现紧张之色,忙碌不已。

华剑峰才走了不几步,便有水手来道:“客官请下舱去,风浪太大,这位堂客还有病,别在甲板上受了凉。”

华剑峰知道他们是怕自己在甲板上碍事,便道:“不怕,我们只是静静地躲在一边看海。”水手也无奈也何,只得任由他去。

华剑峰抱住小桃,来到船舷边上,气纳丹田,暗施“千斤坠”功夫,一任船身如何倾斜,身子犹如牢牢地钉在船上一般。

只见风浪越来越大,天色昏黑已极,小桃低声讲话,

若不是用心去听,便为风声所掩。华剑峰心想如此巨浪,若是船翻了,和小桃一起葬身大洋之中,也好过小桃无救,自己看着她死去的好。

两人只是怔怔地看着海,讲些不相干的话,相对黯然。正感到甚无味儿,要回舱去的时候,忽然听得海面之上,异声大发。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其声“呜呜”,异常刺耳,穿风越浪,毫不受阻。华剑峰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便见几个搭客,跌跌撞撞,奔上甲板来,面无人色,大声问船主道:“可是海盗?可是海盗?”

船主一听到那“呜呜”声后,便跌坐在甲板上,垂头丧气,听得众人询问,也不回答。紧接着,又有十余人从船舱中奔了出来,恰一个巨浪冲到,船向左猛地侧去,那十余人站立不稳,齐皆跌倒,滚出老远。

其中一人,滚到华剑峰脚上,华剑峰见他胡须花白,年纪已不小了,忙将他扶起,道:“老丈众人为何惊慌?”老者道:“完了,一生血本完了。”

华剑峰心料那“呜呜”之声,定是海盗所发,连忙问道:”是海盗来袭么?船上难道没有镖师?”

老者道:“有又有何用?这班强人,本来已是够难惹的了,近半年来,又来了一个叫金甲力士周泰的,做他们的头儿,几乎无船不劫,这次船老大特为绕道走,怎知又被他们追了上来!”

华剑峰听说“金甲力士”来了此地,心想这倒好,不忧反喜。说话之间,已见四方八面,波涛起伏中,出现了约数十个小黑点,飞也似向大船驶来。

一霎眼间,便已驰得离大船不过三二十丈远近,“呜呜”之声,更是惊心动魄,只见驶来的原来全是鱼皮筏子,吹了气,一个个联了起来的,是以波浪虽大,仍是航行如飞,不虞沉没。

每一只筏子上,或有十人八人不等。个个全掣着兵器,穿着紧身鱼皮水靠,留着大胡子,以红粉间夹。由正东方向驶来的那只筏子上,一个秃头高大老者,手持黄澄澄的熟铜棍,不是金甲力士周泰是谁?

此时,船上也已大起恐慌,那些客商重又躲入舱中,几个镖师,手慌脚乱地持刀以待,华剑峰见他们在大浪中,连一个马步也扎不稳,不由暗底里好笑,忙将船主找到,道:“你放心,只要船上人不乱跑,来人虽多,我也可以杀退!”船主哪肯信他。就这几句话功夫,那群海盗已然大声呐喊,纷纷举起搭钩,将筏子靠近了大船,一半人跳上船来,另一半却“扑通”、“扑通”跳下海去。

华剑峰见金甲力士周泰大踏步走在前面,铜棍起处,黄光一圈,已将一名镖师,扫落海中,忙以左臂挟起了小桃,一个起伏,赶到他面前,舌绽春雷,大喝道:“金甲力±,别来无恙否?”

在风浪声中,他这一声大喝,声音洪亮,那些海盗齐吃一惊,周泰猛一回头,一见是他,冷笑道:“小子想强出头么?”他自然不知道这一年来华剑峰已将“天一剑法”练成了事,只将他当作一年之前,在太仓城郊大战时的华剑峰,是以看他不起。

华剑峰游目四顾,只见船上水手,正和涌上船来的海盗打得你死我活,船失了主宰,更是颠覆得厉害,暗想擒贼先擒王,先杀了这厮再说!将小桃夹得紧了些,“刷”地一声,拔出七珠银剑来,也不打话,便踏中宫,走洪门,一剑分心刺到。

周泰见华剑峰将剑拔出,叫一声道:“好剑!”两个字才出口,华剑峰一剑已到。周泰久临大敌,一见剑势,便知不同凡响,急忙“卜”地一声,以棍支地,向后跃退,但华剑峰手中七珠银剑,荡起七彩光华,“临壁绝瀑”,第二招又到。

在船上过招,不比陆地,能退的地方,受船大小的限制。周泰刚才一退,已来至船舷边上,再要退避,便跌入海中去了,只得横棍来格,“铮”地一声,七珠银剑过处,铜棍已断下尺许长一截来,跌入海中,刚好打在一个海盗的头上,即刻尸浮海面!

周泰见这口剑如此锋利,心中大惊,趁着棍断的一瞬间,向旁疾窜出去。华剑峰若不是左臂挟着小桃,行动不便,定可立即赶上,将之了结。

只惜他半边身子多了近百斤的重量,转折未免不便,尚未转过,周泰已然“枯树盘根”一棍横扫过来。

华剑峰也不回身,一剑向下削去,刚好周泰棍到,又是“铮”地一声,铜棍再被削下一截来,一招之后,长剑荡起,连环三剑,在“天一剑法”中称为“巨浪过滩”,向周泰刺去,刹那之间,真是剑气千条,全将周泰包没,只听“铮铮铮铮”之声不绝,黄光纷绕,三招一过,周泰面色青白,跃出四五尺,手中铜棍,已只剩下了尺许长的一节。

华剑峰初试“天一剑法”,见威力如此之大,心中大喜,得理不让人,左足上一步,“乌龙衔石”又是一连三剑,周泰再也避不过去。三剑全被刺中,怒吼一声,奋起余力,一跃入海,自有在筏子中的海盗将他救起,华剑峰只当这班海盗见头子受伤,定会知难而退。

谁知他并非经常出海之人,更不知海上强盗的恶毒手段,刚才一半人上船,另一半人,个个都是在水底下伏得数日夜的人,早已将船底凿穿,只觉船身猛地一斜,船舱中的客商,全都奔了出来,狂奔跌,叫道:“漏水啦!漏水啦!”

但是却全被海盗赶回舱中去,看来他们打的,乃是将船弄沉之后,再潜水袭取财物的主意。

华剑峰在一旁见了,不禁大怒,一个箭步,赶了过去,七珠银剑起处,已将四五个海盗刺翻,其余二三十个,想要围上来时,哪里是华剑峰的敌手?

片刻之间,不过十招,便已将二三十个海盗,尽皆了结,然而船沉却不可挽回,客商虽已来至甲板之上,却被一个大浪扫过,卷去了一大半。

华剑峰见情形如此,周泰已率领海盗离去了,知道船已无法挽救,自己若不快逃,定当为波臣所召,便趁着船尚未沉之际,涌身一跃,落在最近的一个鱼皮筏上,一腿扫出,将三人扫落海中,又是一个浪头过处,便将筏子打出老远,回头看那艘船时,船身已然沉没,船尾曳了起来,全都倾覆了。

此时海面浪头汹涌,不断向筏子上打到,随波而去,也不知飘出了多远,华剑峰只是紧紧地护住小桃头脸,免得巨浪过处,全身皆在水中,闭过气去。

约莫过了个多时辰,乌云散开,风也静止,霎眼之间,云开日现,四面碧浪万顷,既不见陆地的影子,也看不到那只大船和海盗的踪迹了。

华剑峰此时,心中已经绝望。试想,即使能顺顺利利,到了无极岛上,能否求得赛华佗范崖所炼的“化金丹”,尚且是个大问题,更何况如今在海上飘流,不知被波涛送到什么地方去!

看小桃时,只见她星眸微闭,道:“剑哥,风停了。”华剑峰道:“停了。小桃,我们看来,要死在一起了。”小桃道:“是啊,对我来说,的确是再舒适也没有,只是委曲了你。”

华剑峰笑道:“小桃,我们能死在一起,还有什么憾事?”两人在谈论生死大事,却如与自己毫不相干一般。

小桃不语半晌,又道:“剑哥,你可知道一年以前,我和雪花住在华家庄时,心中便偷偷地恋慕你么?”

华剑峰道:“知道的,我也是。”小桃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那时候,我只当是梦想吧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你却是一派宗主,武功盖世,怎么会喜欢我呢?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一年功夫,便成如今的情景了。”这番话真情流露,感人已极。

华剑峰笑道:“这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吧了,武林中人,那有什么门第之见,又不是官府人家。”

小桃不觉微笑一下,她瘦得憔悴已极,但此时心中高兴,连身在险境也不觉得,这一下微笑,还是十分甜蜜美丽,华剑峰代她理了理头发,两人相对,默默无语,但也不知有多少话,齐在四目相对中讲尽了。

不一会,红日西沉,繁星出现,海面黑得发光,华剑峰拔出了七珠银剑,借剑光的照耀,和小桃相对谈话。两人俱都觉得活的时候已然不多了,在这不多的时间中,总要尽量地快乐才好,因此不断互相安慰对方,全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一夜易过,第二天朝阳升起,海面平静无比。筏子几乎不动,极目四望,仍是一片汪洋大海。华剑峰功力深些,倒还不觉怎样,小桃重伤在身,焦渴已极,但为了怕华剑峰烦恼,也忍住了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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