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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情比金坚

三人一见已将到无极岛,杨志痴提起船桨来,想要运真力划上几划,好使船行得更快些,怎么身形才矮,船已为海水漩涡吸住,四面浪头一转,直向下沉了去。

漩涡转得极为迅疾,四周围的海水,一时间还没有涌了上来,向上望去,海波奔腾,天色昏暗,直似掉到了一口四面全是水晶砌成的深井里。

玄征禅师、云中燕沈嗣、杨志痴三人,虽然个个一身武功,全是方今武林一流人物,但眼看水势汹涌,耳听浪袭澎拜,每想起片刻之间,四面海水一合,立即便要处身海底,心中也不免大惊,玄征刚叫得一声:“小心!”“轰”地一声,无穷无量的海水,已带着千百钧的大力,当头罩下。

眼前一黑,人已被卷入海底,三人忙一闭气,杨志痴提防得最早,身子一扭,向前便窜,已脱出了这个漩涡的羁绊。

然而无极岛旁,万千漩涡,生生不已,一个脱出,接着又是一个,杨志痴也不知在水中挣扎了多久,突然耳际水声有异,四外那其重无比的压力,也突然一松,身子轻得飘飘然,急忙睁眼一看,已然被一个大浪头,抛出了水面,离地足有三丈来高下。

杨志痴知道已经脱险,忍住了头昏目眩,强提一口气,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倏改为“雁落平沙”之势,斜斜飞出二三丈去,落于就地。

刚一站定,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站不稳,不由得倒坐在地,定了定神,运真气通七十二关穴一遍之后,方将体力恢复。

原来饶是杨志痴武功盖世,也难与自然之力抗衡。海水旋转挤荡之力,何等巨大,若换常人,早就骨折筋裂了。功力差些的人,虽未必死,也定要重伤。刚才华剑峰来的时候,因是乘的鼓气筏子,较船只轻了许多,无极岛附近,海流复杂已极,轻的飘向左,重的飘向右,右面全是无数漩涡,左面虽也有,但都好得多。因此华剑峰才得安然上岸。

否则,以华剑峰功力而论,若乘船来无极岛的话,所受内伤,定必不轻,而且也无此本领,当头昏目眩之时,还能从容不迫,从三丈多高的半空中,安然降落地面。这且表过不提。

且说杨志痴运气到一半时,便听“呼”地一声,微微睁开眼来一看,玄征禅师和沈嗣相继被浪头抛起,两人落地时,均比他要狼狈些,也是一落地便运气打坐,约莫小半个时辰,才一齐起立。

只见岛上树木蓊翠,道路迂回,竟不知向哪一条路走去才好,略一停顿,突然传来,“铮”地一声,悠悠不绝。杨志痴认出乃是华剑峰所使七珠银剑所发,道:“他们果然在此!”

两臂向下一拂,他甫从海中上来,衣袖还是湿的,经他一拂之力,所带起的风声,更是惊人,不少水珠子,从衣袖中溅了出来,挨着的枝叶,纷纷断折,他人也凌空拔起了丈许高下,使的正是上乘轻功,“级级升天”。

玄征和沈嗣两人,离他不过五尺,对望一眼,玄征心中大为敬佩,脱口道:“好轻功”沈嗣因心地狭窄,刚才又被杨志痴要挟,是以只当杨志痴存心卖弄,冷笑了一声,并不言说。

杨志痴一跃即落。他跃起的目的,乃是査看兵刃拍击之声,起自何处,但是岛上树木,高的不下数丈,尤其是岛中心那一带,几乎全为树上的枝叶所遮,一点也看不清楚,杨志痴跃下之后,耳听得兵刃交碰之声,越来越急,知道华剑峰正和人动手。

以他聪明才智,也不能明白何以小桃会突然不见,当然也想不透范崖如何也离开了那个岛上,因此急于见华剑

峰一面,想弄清楚这些哑谜,一见看不清岛中央情形怎样,性发起来,低吼一声,对玄征、沈嗣两人道:“两位,这岛上道路迂回曲折,不明底细,万难闯进,不如我等三人合力,开它一条路出来,两位意下如何?”

玄征禅师因听杨志痴刚才谈起过,赛华佗范崖曾道他门下弃徒南宫梅,可能和金甲力士周泰,以及石亨被害一事有关,因此也急于寻求事实真相。

他一臂虽为杨志痴砍断,与杨志痴有极深的仇恨,但他为人较为豁达,觉得他和杨志痴之间的私怨,倒无甚紧要,要紧的乃是弄清事实真相,答应一声:“好!”

左袖突然扬起。他左臂已断,僧袍又宽大,一扬起来,轻飘飘地,但一卷一拉,“啪”地一声,一枝碗口粗细的龙柏,已然应声而折。

杨志痴见玄征刚一答应,便已动手,心中一喜,叫道:“好和尚!”同时又向沈嗣看了一眼,身形微挫,双掌互击,向前推出,掌风凌厉无比,正是“先天神掌”中的招数。

掌风过处,他身前的一丛灌木,纷纷偃伏,杨志痴大踏步地走了过去,下盘同时用力,所过之处,“克叉”之声不绝,晃眼之间,便已向前强行了两丈来远。

云中燕沈嗣不甘示弱,他号称“云中燕”,轻功见称武林独步,虽然不能赶上杨志痴“乾坤挪移法”之妙,但也深得明初江湖大侠金箫仙党三筝一脉相传“百禽身法”之妙。

只见他陡步一声长啸,身形拔起,径在杨志痴身旁擦过,迎面乃是一排巨木,株株均有一个合抱粗细,一株挨着一株,枝干挺直,一点空隙也没有,沈嗣一停下来,便力贯双臂,向前一推。

这一推之力,可说也有二三百斤,但巨木却只晃了一晃,并未跌倒,杨志痴哈哈一笑,玄征长老也已赶到,师兄弟展开阴阳掌力,一盘一摇,只听一声巨响,巨树已向前倒去。

树刚倒下,人影一闪,杨志痴已在空隙中越过,左右腿贴地盘扫,看看鸳鸯连环,腿到处,木屑纷飞,枝叶残折,不一刻,又前进了数丈。

三人各展生平绝学,断树摧枝而进,不消半个时辰,在三人合力,推倒一枝巨树之后,岛中央的房屋,已赫然在目,三人尚未看清房屋的排列形势,便听得一声极为洪亮的儿啼之音,循声一看,俱皆吓了一跳。

这三个人,全是武功盖世,足迹遍天下,什么样的稀奇古怪事儿,不曾见过?但眼前景象,却也令得他们咋舌不已。

原来他们首先看到的,乃是一个混身绿色的婴儿,在地上乱爬,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不时扁起嘴哭上两声,声音极大。

三人首先俱都不当这婴孩是人,暗想莫非山精木魅等传说,当真有的么?

但看了一会,又觉并无异状,同时,也发现屋前广场上,有一个人倒在血泊中,不是别人,正是华剑峰!

玄征禅师和杨志痴两人,同时发动,也同时到达,杨志痴将华剑峰扶起一看,见他左肩上老大一处伤口,血仍未止住。那伤口又大又奇突,一时间竟猜不透是什么武器弄成的。

那一边,玄征禅师已将那孩子抱在手中,细细审视,连声道:“善哉!善哉!范檀樾心肠也太过狠毒了!”

沈嗣忙问道:“师兄,这孩子莫非是精怪么?”玄征摇了摇头,道:“不是,近年来,听江湖上人道,赛华佗自从九十九颗大还丹被人偷了之后,发了狠心,要按玉丹金诀上所载,重炼比大还丹效用更大的一种丹药,那药需要一名活婴作引,这孩子变成如此怪模样,定是赛华佗所为的了!”

沈嗣听了,不由得打一个冷震,讲不出话来,顿了一顿,方始喝道:“范崖手段这等狠毒,岂可留下在世上?”

一言甫毕,杨志痴抬起头来,道:“他早就死了!”原

来他封了穴道,止住流血,华剑峰已悠悠醒转,将刚才在岛上发生的事,和他讲了一个大概,是以杨志痴知道范崖已经死去。

沈嗣还在将信将疑,华剑锋已挣扎着站了起来,道:“两位请到屋中一看便知。”又将事情经过,匆匆叙了一次,道:“那乔装老者的家伙,拾起银剑,刚要向我胸口刺下,忽听玄征长老一声清啸,面色突变,逃回屋中去了,干系全在他一人身上,快去找!”

杨志痴见他伤后,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连讲话的声音也颤抖不定,但却仍一心一意,关心着自己被武林中冤枉的那件事,心中不免大受感动。

他为人我行我素,只凭自己高兴,全然不理会人家如何,自然有不少任性之处,得罪的人极多。他本身又武功绝顶。江湖上便将他传说成十恶不赦之人。他听到了之后,也根本不屑辩解,一笑置之。

是以月积日累,杨志痴的恶名,不胫而走,实在他倒真是血性男儿,心中毫无一点邪恶念头,所以世人口中传说一人的好坏,是作不得准的,所谓“人言可畏”便是了,这且不提。

当下杨志痴扶了华剑锋和玄征、沈嗣两人,一齐走进屋去,周泰,范崖和雪花的尸首,仍然在屋中,未被移动。玄征和沈嗣立刻分头去寻找那个扮作聋哑老者,可能便是南宫梅的那人,杨志痴又将华剑锋扶到范崖的丹房之中,拣了些止血疗伤的灵药,令他服下,再以手掌按在他的背后的“灵台穴”上以他已炉火纯青的内力,为华剑锋疗伤。

约莫半个时辰,华剑峰已痊愈了一大半,玄征、沈嗣

两人,也已回转,看情形便知没有找到那个人。

杨志痴因心中哑谜,不能打破,气起来,双掌翻飞,将范崖的一间丹房,打得七零八落,打得兴起,直冲出门去,手一探,提起了周泰的尸首,手臂一抡,“呼”地一声,隔窗口摔了出去,气犹未息,喝道:“金甲力士,你所知秘密甚多,何以骤而死去呢?”

喝问时,双目梭梭,神威已极。

金甲力士周泰当然不会回答,但他尸首飞出窗口之时,被窗框阻了一阻,却落下一包东西来。

杨志痴眼尖,首先看见,忙赶过拾起,只见是一个方方整整,青布包袱。

杨志痴顺手一抛,抛出之时,力透五指,也不管包袱是什么东西,只准备毁了出气,但是包袱落地,青布已为杨志痴五指之力撕裂,包中东西,却还原整,落地之声,异常悦耳,四人同时向地上看去,华剑峰毫不在意,玄征禅师、沈嗣与杨志痴三人,却不由得同声惊呼起来!

倒将华剑峰弄得莫名其妙,仔细一看,不过是长约一尺,宽约五寸的一块青玉,玉质虽然好到了极点,但也不值得这三个武林高手如此惊异。

只见三人向那块青玉看了一眼之后,同时抬起头来时,杨志痴笑了一下,道:“想不到金甲力士死了之后,当真还能说话!”

讲到此处,突然一顿,抬起头来,向玄征和沈嗣两人看了一眼,道:“若两位不是亲眼目睹,杨某人讲起这八车精华目录,在周泰身上发现,定然又是胡扯了?”

沈嗣面上一红,玄征禅师道:“善哉!杨檀樾幸莫见怪!”杨志痴只是冷笑。

华剑峰心中大惑不解,趁三人讲话之时,将那块青玉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比米粒还小的字,看了几眼,原来所刻的,全是各种珍宝的名称,第一项乃是“照夜明珠四十颗”。再看下去,含珠翠凤,也在上面,下面并还注明“翡翠为海夷乌涉剌跃国王入贡”等字样。其他各种珍宝,单看名目,已知除大内以外,民间万无可能有此类异宝。

华剑峰知道当年瓦剌部队,在土木堡将明英宗掳去之后,宫中大为着急,曾图以八车珍宝前去交换皇帝,当时由石亨押车前往。石亨早知瓦剌绝不肯因此放还英宗,因此将这八车珍宝的精华,匿起了一部分,准备万一江山失陷,还可以用来作招兵买马之用。

这些珍宝,随着石亨离奇失踪而不见,武林上传说,也一口咬定杨志痴见财起心而为,如今这块青玉,在金甲力士周泰身边跌出,杨志痴的冤枉,自然可以洗脱,而自己曾在天子城上,讲到过含珠翠凤,当时被人们认为是胡言乱语,现在也可以证实所言不虚了。

当下心中一喜,道:“我早知此事乃金甲力士周泰所为

一语未毕,杨志痴笑道:“老弟留话,别说得太满,当时周泰人在云南,其中可能还有曲折,只惜雪花已死,否则她定能知道详情!”

玄征、沈嗣两人,此时也知错怪了杨志痴,这块青玉如果早出现一年,则天子城之会,也不会发生,玄征不禁深叹造化弄人,沈嗣道:“杨志痴,这事便放在峨嵋派身上,天涯海角,也要将南宫梅寻到!”

杨志痴淡然一笑,道:“自然,行侠仗义,本来全是峨嵋派的事!”敢情他还记得沈嗣在天子城上所发的狂言。沈嗣自知理亏,且更怕他将自己暗以倒扎金针,乘危伤人的事抖漏出来,只得忍住了气,不再言语,向玄征望了一眼,道:“师兄,咱们走吧!”

玄征点了点头,抱着孩子便要走,华剑峰急道:“长老且慢!”

玄征回过头来,华剑峰指着难生,将当年在太仓县郊,发现这孩子的经过说了,玄征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等他说完,道:“这孩子与老衲有缘,她母亲已亡,不如给我带回峨嵋山去!”

华剑峰想起小桃生死不明,自己还要去找她,当然不能随身带着孩子,便一口答应。玄征和沈嗣,随接走出,循着开出来的道路,来到了海边,望着那汹涌无比的海水,不禁踌躇起来,想不透当时范崖是怎样将孩子弄上岛来的,以自己功力,尚且被漩涡弄得晕头转向,孩子怎能禁受得住?”

两人商议了一回,俱觉无法可施,顺着海滩,转了一转,猛地发现一个庞然大物,正是华剑峰坐来的吹气筏子,两人灵机一动,将孩子塞进筏子中,两人紧紧抱住了筏子,推入海水之中,虽然海水震荡,孩子却一无伤害,不一会出了无极岛,两人径自去了,这且不表。

单说华剑峰见两人去后,突然向杨志痴跪了下来,道:“杨前辈!小桃生死不知,她死,我不能独活,一切还要你做主。”

杨志痴知事情棘手,但断无不理之礼,忙道:“老弟台,你来这一套作甚?只要小桃未死,她是我记名徒弟,自然要将她救了回来!”

当下两人,来到空地之上,施展轻功,跃上屋顶,居高临下,细细揣摩岛上的道路,到天色傍晚时分,已然猜透了大半。因华剑峰在昏迷之时,那稀世利器七珠银剑,已被人夺去,因此两人也不敢分手,一起寻找,直到第二天天明,仍一无所获。

两人仍不死心,一直在岛上寻了三天,方才颓然罢手,华剑峰想起以小桃伤势之严重,就算没有为人所害,能否捱过这三天,也是问题,心焦如焚,杨志痴也觉无言可劝,回到丹房之中,各自托头沉思。

半晌,杨志痴猛地以手捶桌,道:“剑峰,我觉得那南宫梅,端的是狡狯之至,旁的不说,单说那大足印,定是他弄出来的,不知是何用意?”

华剑峰心中懊丧欲绝,听了也不在意,道:“怕是故作玄虚,也说不定。”

杨志痴道:“怕没有如此简单,我看南宫梅一人,怕没有如此本领,说不定背后另有其人哩!”华剑峰脑中,本来混乱已极,经杨志痴提起大足印一事,起先全没经意,继而心中突然一亮叫道:“那聋哑老者,不是南宫梅!”

杨志痴道:“怎见得?”华剑峰又沉思片刻,道:“那老者脚并无如此之大——不,我意思是,南宫梅又何必弄出这些大脚印来呢?”

实则华剑峰脑中,混乱之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些什么,心中虽然有点线索,也是乱杂杂地,因此讲出话来,也是颠三倒四。

杨志痴自然深知他此时,一颗心全在江小桃身上,但南宫梅如何要弄出那些大脚印来,确是可疑。

在苏州郊外的那些,尚可以说他是故意乱人耳目,就算如此,也已小题大做,那在岛上的一些呢?

想了一想,猛地站起,道:“剑峰,咱们三天来,几乎将全岛搜索殆尽,就是漏了这七八间屋子,赛华佗为人阴险,说不定屋中有地道秘密,也未可知!”

一言提醒了华剑峰,也站了起来。

此时,已到掌灯时分,两人因各自心中有事,是以并未点灯,屋中昏暗异常,两人甫地站起,突然听得屋顶上“砰”的一声巨响,砖瓦纷飞,塌了一个大洞。

发生俄顷,两人心中皆是黯然,幸而杨志痴武功绝顶,身法快绝,忙将华剑峰一拉,避至墙角处,只见屋面上人影一闪,接着,大蓬暗器,激射而下,“嗤嗤”有声,其中还有数十枚“烈火飞惶弩”一类的火器,正带着一溜溜蓝色的火焰,满空飞舞而至。

华剑峰在屋面那人影一闪之间,已从身形上认出,正是将自己打成重伤的聋哑老者,忙叫道:“就是他!”

杨志痴尚不及回答,双掌翻飞,将暗器尽皆碰飞,但“轰轰轰轰”十数声过去,那些带火的暗器,全部燃烧了起来,片刻之间,室中家私,全被引着,杨志痴将真气凝聚于背,向后一撞,“哗啦”一声,墙上被撞穿了一个大洞。袍袖招展,将碎砖挡住,叫道:“快退!”

华剑峰知道大势一发,不可收拾,困在室内,多好的武功,也难免被活活烧死,自然闻言即退,但身形才动,忽然一眼瞥见火光中,一只老大的药架子,倒了下来,药架后面的墙上,有老大一个圆洞,火光照耀之下,洞中甚深,可以看得清里面躺着一个人,看装束,像是女子。

就在这略一停顿之间,屋面上又有根椽子,带着烈火,倒了下来,室中已成了一片火海,杨志痴业已退出,向前

面人影,急追而去。

华剑峰却不顾一切,反向火中扑去。

饶是他身形快极,但扑到洞中,衣服上也有好几处着了火,急忙着地一滚,火虽被滚熄,然而浓烟滚滚入洞,洞中全被浓烟封住,呛得他泪水直流,若不是仗着内功闭气之法,当场就得被熏晕了。

华剑峰刚才看到躺在洞内地上的那个女了,就在洞口,立时俯身去摸,不一会,便已将那女子抱在身上,因为实在看不清,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小桃,等到挟起,想由原路退出时,哪里还能够?

只见火舌飞舞,已经卷进洞来,洞壁竟见火便燃,一路烧了过来,华剑峰见不到路,只得向前疾驰。那洞也不知有多少深,奔了一回,烟已渐稀,只惜漆黑,仍看不清挟的是谁。

四面一打量,不知何处方是尽头,但此际除了身后轰轰发发的火声之外,似乎还听得前面有人叱喝之声,提起精神,又向前驰去。

不一会,便已奔出了洞口,向外一看,浪花老高,人已来到海滩之旁,身后仍是一个山洞,荒草封径,若不是自己坐那里钻了出来,真不信从这里可双通到丹房中去。

刚才被烟呛得久了,双目红肿流泪,天色又昏暗,正用力在揉眼哩,忽听臂下挟的那女子,“嘤”地一声呻吟,还挣扎了一下。

华剑峰一听到那呻吟之声,霎那之间,竟欢喜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

本来,他心中早已绝望的了,但这声呻吟,却又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拖了回来。他和小桃心心相印,情比金坚,自然一听便听出那呻吟之声,正是小桃所发,立郎将她放下,细细一看,不是江小桃是谁!

三数日不见,她又瘦了几分,脸上只剩下皮包骨头,本来是可怖到了极点,但在华剑峰看来,和以前俏若三月桃花的俏艳,并无多大差别。他心目中爱的,只是小桃的人,至于她是西施王嫱,还是鸠盘蟆母,已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华剑峰欢喜过度,摸着小桃的脸颊,不由得扑簌簌地掉下泪来,接着,突然一跃而起,叫道:“小桃!小桃!我找到小桃了!”又叫又跳,欣喜若狂。心想杨志痴定会闯身赶到,则自己身怀“化金丹”,小桃既然未死,便应有救,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人生快事,尚有过之者乎?

但,突然间,一阵极为沉重的脚步声,自洞中传来,将他从狂喜中惊醒过来,而且,向洞口看了一看,张大了口,再也缩不回来。

在这无极岛上,华剑峰遇到的奇事,已经多得不能再多,但眼前这等怪事,却还未曾遇见过。

只见从那山洞中“走”出来的东西,有一人来高,灰扑扑地,既非野兽,也不是人,而是人的一只脚,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了老大的脚印,也正是那令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大脚印。

华剑峰生平不信鬼怪,此时也不免张口结舌,只见那只大脚三蹦两跳,已离自己不过丈远,这才想起,不管他是神是怪,总得要防备一下才好。

也亏得他有此一想,才救了自己的性命!

华剑峰才将内劲运到臂上,“喀”的一声,那只脚顶端,突然冒起一个人头来。

华剑峰一见有人隐藏其中,已将事情真相猜透大半,而且虽未看清那人是谁,也已料到不是南宫梅,便是那聋哑老者,或者二而一,一而二,总而言之,就是那个人!

当下再不怠慢,就势双掌“呼”地向前推出。那只大脚斜了一斜,内中藏着的那个人,直跃起来。华剑峰只见一团七色银光,裹着一条人影,向自己飞扑而至,认出正是自己的七珠银剑,大喝一声,向旁直抢出七八尺去,避过了那人的一扑。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顺手折了手臂粗细一枝树枝在手,斜刺里刺出,使的正是“天一剑法”中的精妙招数。

那人冷笑一声,不退不避,仗着手中锋利无比的银剑,踏中宫,走洪门,欺近身来,一剑分心便刺。

华剑峰见银剑被那人抖得“翁翁”乱响,显见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吃亏在手无兵刃,不敢硬接,向后连连退去,那人左一剑,右一剑,连削带刺,不消片刻,华剑峰手中树枝,已只剩下三尺半长一橛,更是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那人长剑舞得霍霍风生,一点破绽也不露,华剑峰勉力对敌,不两招“叉”地一声,树枝又被削去一半,心中一急,猛地想起,杨志痴为何不来?

立即一面狼狈应敌,一面高叫道:“杨前辈快来!”他内功本就不弱,这一下叫唤,用尽了丹田之气,无极岛不过数里方圆,照理应该任何角落,俱都听得到才是,但居然除了回声之外,并无回答。

那人“刷刷”连使两剑,华剑峰退无可退,背心已碰到了山石,那人银剑一扬,剑尖直逼华剑峰胸瞠,华剑峰只觉一阵凉意,但见剑刃如霜,不由得长叹一声。

那人“桀桀”笑道:“小子,你那杨前辈,已被我困在岛中心,两仪八卦阵中,只怕等他走出,你早已进枉死城了!”

华剑峰心知这厮手握利剑,只要一动,他只要舞一个剑花,自己便成了肉泥了,倒不如趁他以为必然得手,有恃无恐的时候,乖乖地一动不动,拖一刻是一刻。仔细向那人一看,语音镇定,道:“你就是南宫梅?”

那人仰天大笑,笑声未毕,斜刺里“嗤”地一声,一枚暗器,激射而至,正打在七珠银剑的剑脊之上。

那人骤出不意,一声宛若龙吟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去,七珠银剑带起一溜异样的光华,竟被那暗器一射之力,飞

到了半空。

华剑峰一见大喜,心知普天之下,能有如此功力者,舍杨志痴以外,别无他人。见那人银剑脱手之后,一刹那间,似惊慌过度,不知所措,机不可失,一腿踢出。

同时,山坡上一声长笑,杨志痴已然现身出来。华剑峰眼看一脚踢中,但那人也真个机灵之至,突然向上跃去,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一个筋斗比一个高,两个筋斗一翻,人已离地三丈许,华剑峰认出此人所使这轻功身法,乃江湖上只听传闻的“筋斗云”功夫,呆了一呆。

就只一呆功夫,那人已在半空之中,重又将七珠银剑接在手中。

杨志痴急叫道:“别让他溜走!”中指连弹,“嗤嗤嗤”,三枚暗器,成“品”字形电射而出,向那人射去,但终究慢了一步,当地本是海滩,那人身子疾落,只听得一声惨嗥,中了杨志痴的一枚暗器,但人也堕入海中,浪花一卷,便自无形无踪。

两人赶到海滩边一看,知道追赶不上,杨志痴叹道:“也是我自恃太过,总以为这厮已是瓮中之鳖,怎么也料不到他见机如此之快,不但被他逃脱,连银剑也被他掳了去!”

华剑峰这时,倒不在乎剑不剑,忙道:“我已寻到小桃了!”杨志痴也是一喜,那时,火光冲天,照得岛上甚是明亮,杨志痴和华剑峰两人,就在当地,将七粒化金丹,塞入小桃口中,小桃人已昏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知道暂时无事,便去看那只大脚,只见乃是皮革制成,一个人藏在其中,提气跳跃,可无困难。那皮革还柔软异常,可以随意折叠。

看了一会,华剑峰问道:“那人便是南宫梅?”

杨志痴道:“不错,但这只大脚,定另有用处,不然,藏身其中,行动只有不便,如何南宫梅要将它带到苏州去呢?”说罢,便将之折起,放在怀中。

华剑峰连声称是,但仍想不出究竟。不一刻,天色已明。两人就在岛上,打些野味充饥,一直喂小桃服食化金丹,杨志痴再以本身内力相助,一直到第七天头上,小桃方始睁开眼来,一见华剑峰,瘦骨嶙峋的手,抱住了他,嘴皮动了动,却讲不出话来。

华剑峰忙劝道:“小桃!你大伤初愈,还是不要伤神的好!”

小桃挣扎了半晌,方才叫出了一声“剑哥!”下面便只见唇动,不闻其声了。两人紧紧地握着手,经过这一番波折,真正死里逃生,自然无言胜有言,心头的话,单凭目光相接,便能了然了。

话休絮烦,晃眼便是一个来月,经杨、华两人,悉心调理,那范崖人虽歹毒,所制丹药,却是灵效无比,小桃两腿中的铁针,已全都化去,除了身子仍是瘦弱之外,伤已全好。若不是无极岛四周围海浪汹涌,三人也早离开了。

杨志痴见江小桃伤已痊愈,便就在无极岛上,传她各种武功,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又是两个月,冬尽春来,无极岛上气候,已极酷热。小桃不但武功精进,人也不像伤重时那样瘦弱,重又回复昔日的俏丽。

这一日,杨志痴已将“先天神掌”的口诀和招数,传给了小桃,只等再过些日子,她内力再有进步时,便一齐离岛他去,忽然之间,岛外波浪尽息,平静如镜。

三人大感诧异之时,已见不少船只,向岛上划来,一问之下,方知无极岛旁,每隔十年,必有一次海波平息之日,总共也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有不少人知道赛华佗范崖,只有这一日,肯将所炼丹药,赠送给上岛来的人。因此每到这一日,便有不少人上岛来求药。

华剑峰便和他们讲明赛华佗已死之事,众人只得扫兴而返,三人也搭了来船,退出无极岛去。

一路上风平浪静,船行迅速,不消数日,便已到了海南岛,再换船回中原去。登陆之后,杨志痴对小桃言道:“你若能在一年之中,将先天神掌练成,则虽不能算是一流高手,江湖上也罕遇敌手了。”说罢,便径自离去。

几个月来,华剑峰经杨志痴悉心点拨,功力也精进不少,见他去了,知道挽留不住,心中对他敬佩已极,明见杨志痴已然走得老远,还在背后行了好几个礼,倒将小桃看得笑了起来。

灾难已过,两人心情欢畅到了极点,买了两匹马,并辔而行,又没有什么事,一路北上,一面沿途游玩名山大川,时光匆匆,又是大半年,方始行至江苏境内。

这时,已是深秋,枫叶红于二月花,在秋天的萧瑟之中,带来了一个雄浑之气,华剑峰因故乡就快到了,心中不免着急,两人快马加鞭,不数日,便已赶进了太仓县城。

华剑峰本来是太湖派盟主,家财巨富,太仓县中,产业更多,三岁小孩,也知道他的大名,走到哪里,都有人招呼,但此次一进城,便觉得有点异样。

只见个个人见了他,全都面有恐惧之色,不是装着看不见,便是低了头,匆匆避过。华剑峰忍不住招呼了几个人,也都勉强答了几句,便自离去。

小桃见了这等情形,便在马上仔细打量了华剑峰一下,道:“奇了,你头上又不曾长着角,怎么这些人那么怕你?”

华剑峰心中也是纳闷,寻思自己离开江南,还不到一年,这么多人,为何视同陌路?

说话之间,已来到西大街上。华家的当铺,便在西大街尽头,建筑巍峨,隔老远便可望到,但此时望了过去,只见半条街,已成了废墟,像是经过了一场大火一般。

华剑峰加了一鞭,驰疾过去,但见当铺的废墟之上,插着一枝竹竿,竹竿上系着一块红布,上书“救火者死”四字。

小桃见了,不由得叫了起来,道:“剑哥,这火是有人趁你不在,故意放的!”华剑峰心头大怒,回头一看,身后远远地似围了不少人,可知是跟着自己来看热闹的,一翻身下了马,跑上前去,三把两把,将那块红布,撕得粉碎,正是找人相问时,只见当铺中的老朝奉,持着拐杖,一条腿已被打断,跌跌冲冲地跑了过来,道:“公子你可回来了!”

小桃忙走过去将他扶住,还认得出这个朝奉,正是两年前自己拿那只翠凤来当时,所遇到的那个,心肠极好,此时却气得发抖。

华剑峰也已走了过来,忙问:“怎么一回事?谁放的火?”

老朝奉喘了一口气,向自己腿指了指,道:“我只提了一桶水,还未泼呵,一条腿便被打断了!”

华剑峰急道:“你说,谁放的火?”

老朝奉道:“红——红——”“红”了半天,想是气到了极点,仍未讲出名字来。还是小桃想到了帮他接上去,道:“红莲花?”

老朝奉道:“对了!就是这女强盗!”

华剑峰听了,两道剑眉,“刷”地耸起,厉声喝道:“她怎敢?”老朝奉道:“非但此处,太仓城中,金龙老爷留下的基业,全都叫她烧了,太湖中七十二峰,她也领人占了。”正在说着,又有一个断臂汉子,飞奔前来,华剑峰认得是太湖派中的好手,双钩丁冲,却不知为何断了一臂,忙迎了上去。

双钩丁冲见了华剑峰,二话不说,叫道:“剑峰!要为咱们太湖派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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