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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水落石出

华剑峰空自持了七珠银剑在手,竟然无可奈何,眼看石球下落之势,越来越急,虽然舞起银剑,那么大的石球,捱着便被劈开,但如一间房子,全被填满,也是非糟糕不可。

转眼之间,觉得离屋顶又近了几尺,也就是说,石球又已铺多了几层,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可不是傻了?如何不破墙而出,却在屋中和石球周旋?一思及此,立即足尖一点,避开了三四只疾向下落来的大石球,反手一剑,向墙上刺去。

一剑刺出之后,并不拔出,手臂挥了一个大圆圈。那间屋子的墙壁,乃是数十层浸熟了的牛皮所建成,坚韧无比,寻常刀剑,连一层也难以刺透,不过七珠银剑到处,却应声出现了一个大圆洞。但是圆洞一出现,石球便又滚滚而出。

刚才华剑峰一进这间屋子,看到里外大小不同,便猜

到定有夹墙,但也想不到夹墙之中,竟然尽是大石球。这下子来势又疾,迫得后退,忽听轰隆声中,那人又道:“华大侠,何不依了在下,也好——”

说到这里,那人突然顿了一顿,改口道:“啊!你怎么也来——”

这句话也是没有讲完,便“啊”地一声惨呼,接着,便没有了声息。

华剑峰心中一愣,暗想此人以这样恶毒的机关将自己困住,却不免着了人家的道儿,来的又不知是那一个高手?

见石球下落之势,已渐渐止住,持起银剑,一阵乱砍,在墙上破洞中钻了进去一看,只见夹墙中另有天地,不比屋子小,有桌有椅,一个人坐在椅上,走近去一看,不禁一惊。

原来坐在椅上的,并不是人,而是刚才在桃林中见到的四尊石像中的一尊。

但是,那石像的胸口,却有一个小圆洞,鲜血汩汩流出,又分明是个人。

再走过去仔细看了一下,伸手一摸,果然是个人,不过这人生相怪异,面上肌肉,完全像是石头凿出来的一般,若不是手指碰了上去,只当他是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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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里,华剑峰心中恍然,而且也记起了三年前,自己和江小桃正在太湖文笔山庄赏雪景之时,南海无极岛赛华佗范崖门下,邝氏弟兄追赶石红来到之时,另有一人同行。

那人见了自己,好不尴尬,脸上也是这等怪异,宛若石头刻出的一般,当时他自称姓袁。而邝氏弟兄又称他为“石鬼”。那“石鬼”两字,定是他的绰号无疑。

而自己当年护送江小桃及雪花,一起到天子城赴会,半途中在桃林内所见到的那尊石像,也一定不是石像,而是这姓袁的人了。

难怪当时自己一个转身,便有人自后偷袭,以致晃眼之间,将含珠翠凤失去,回头便不见了偷袭之人。当时只当是杨志痴下的手,怎知道偷翠凤的人。就在自己身侧一丈许远近站着,不过当时未将他当作是生人,只当他是石头人罢啦!

而这个姓袁的,就是天生的好像石头人一样,因此才能逃过了自己的眼光,他起先一定也当着那含珠翠凤,只是一件异珍,也想不到另有用处。

后来,当江湖上传说越来越盛,道那翠凤和当年石亨所留藏的大批大内奇珍有关的时候,这姓袁的才贪心陡起,想要染指。

不过又不知其中秘奥,想来想去,翠凤是从自己身上夺来的,因此便将自己引来这里,想要逼问秘密。

怎知自己尚未屈服,便另有能人赶到,将他性命结果。

看情形含珠翠凤,也必定被人取走无疑了。

华剑峰所猜测的种种,和事实丝毫不差,那姓袁的确是因为如此丧了性命的。当下华剑峰仍以银剑去破墙壁,将那一块块丈许见方的大石,削得石屑纷飞,不一会便见了天光,穿壁而出,但见谷中静荡荡地,一点声也没有,也不见有人的踪迹。

华剑峰曾听得那姓袁的讲过,江湖上曾传说南宫梅在寻求那含珠翠凤的下落,因此也已料到,前来夺凤的,多半是他。

而且那姓袁的致命伤口,又像是西藏密宗的无音神杵,南宫梅确是会这无音神杵功夫的!

但是华剑峰也只能揣摩到这里为止,再深一层的事,便无法想透。当然,如果他和江小桃一样,曾见到过太湖沉龙潭下,那只大铁箱中所铸的字句的话,他至少也可以明白事情的一大半。

只是可惜,他未曾看到。看到那铁箱内字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江小桃,一个是南宫梅。

江小桃是无意中发现的,发现了之后,只是想托人去讲给华剑峰听,而自己全不介意。南宫梅则是依照江小桃的字条中所言,找到了铁箱,一看之下,欣喜若狂,想了好几天,他生性聪明,再加事前又在金甲力士周泰身上,得到那十几片青玉,因此便已透了其中原委,不过,那只含珠翠凤乃是大大关键,所以为了寻找此凤,便在江湖上放出声气,以便引人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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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全是作书的人交代,表过不提。当下华剑峰心想那害姓袁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南宫梅,总共才不过一晃眼的时间,以自己轻功而论,当可追上,何况若是南宫梅的话,江小桃至今死活不知,他也有极大的关系,杀了他出气,也是好的。

因此展开轻功,向前飞追而去,不一会,穿过桃林,出了山谷,伏地便听。他此时武功精进,耳目灵巧,耳朵一贴到地上,数百丈内,极轻微的动静,也可察觉,只听得东南方不远处,似有人在飞驰,脚步轻巧,分明是习武之士。

便不再犹豫,飞身追赶,但追了好一阵,未见有人,一直出了荒山,来到一个老大的镇上,还是未曾见到有形迹可疑之人。

华剑峰心中大为疑惑,当晚便在镇上宿了,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房中,甚为明亮,月光和日光不同之处,是它另有一种柔和安详的境界。华剑峰虽然睡不着,但也不想动弹,只是以臂作枕,睁大了眼睛,望着窗,呆呆地想着心事。

他的心事,真是多到不能再多,而且,越想越令人愁,越想越令人伤心。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江小桃的下落,二

十余年前那段武林公案,石亨究竟为谁所害?那些珍宝,又藏在何处,都是令他不断思索,而又一点结果也得不到的问题。

但是他心中虽乱,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江小桃,睁大着眼,好像看到江小桃的倩影,自远而近地走了过来,越来越大,渐渐地宛若和自己面对一般。

这种幻像,他因为相思过甚,每晚都见到,心中叹了一口气,便闭上了眼。

不过今晚的确奇怪些,一闭上眼,刚才那如在目前的江小桃,忽然不见了。华剑峰心中汪惊,急忙睁开眼来,只见窗口处,分明一个人面,眉眼欲活,充满了幽怨,就是自己刚才认着是幻像的江小桃,但一睁开眼,就立即不见了,那扇窗的窗纸,也不知何时,已被撕去。

华剑峰越想越奇,一骨碌翻起身来,伸手将窗子推开,只听屋角上有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声音,不是江小桃,还会是谁?

华剑峰循声一看,只见一条黑影,如轻烟一般,一窜就转过了墙角,看不见了。

他心中因存着江小桃业已身死的念头,因此只当江小桃幽灵,突然在此出现,不由得低声祝告道:“小桃!小桃!你就算身死为鬼,我都不会弃你,你现身跟我相见一番如何?”

讲了几遍,无人答应,反倒听得自己房中,传来“格”

地一声响。

华剑峰心中一喜,暗想难道江小桃的鬼魂已经到了我的房中,他心中对江小桃爱意之切,无以复加,就算真是鬼魂,见上一面,讲上几句话,也是好的,因此立即一提气,向窗口窜了进去。

怎知刚扑到窗前,突然眼前一条箭一般的黑影飞起,待到认出只是尺许长,手指粗细一节东西,向自己雷射而至时,想要退避,哪里还来得及?那节东西来得势子又如之疾,他又是心急要去和江小桃的鬼魂,晤上一面,两下里刚好一个相迎之势,一觉出不好,只得头向侧一偏,那节东西,眼看要射入他的肩头,突然斜刺里银光数丝,飞射而来。全都射在那节东西上面,将那节东西,钉在窗格之上。

华剑峰此时已经认出,那东西正是年前在文笔山庄,害了翠羽剑客何飒一命,又在山谷之中,将袁石鬼杀死的无音神杵。

知道这种无音神杵专破内家气功,极为厉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地一掌,用力拍出,掌风开道,人也跟着窜入,但一进入屋中,突听“锵”地一声,金光耀目,一个女子,手持昆吾金刀,向着自己奸笑。

华剑峰伸手在腰间一摸,心便凉了半截,原来刚才起得匆忙,又早已上床睡觉,七珠银剑和昆吾金刀,全都放在床头,看情形金刀已被来人偷去,急忙想扑向床头,去取银剑时,又是一声龙吟,银光满室,那女子左手,又多了一柄长剑,全已到了她的手中。

华剑峰心中大急,但定睛向那女子一看,却又喜上心头,呆了半晌,叫道:“小桃!你究竟是人,是鬼?小桃,我想得你好苦!”

一点也不错,一手持剑,一手持刀的女子,正是江小桃,但此时却望着华剑峰,不断奸笑,眉目虽是,神情却不像。

华剑峰相思年余,此时却未觉察到这一点,虽见她一刀一剑横开,是一招的起势,也不防备,扑了上去,便想将她拥在怀中,怎知方一扑近,便觉凉气飕飕,劈面一刀砍到,势子之急,绝不类取笑。

华剑峰急忙一低头,头皮一凉,一给头发,已被削去。那小桃踏步进身,抖起长剑,“刷刷刷”连环三剑刺到。

屋中地方甚小,华剑峰避无可避,只得一矮身,举手将床托了起来,向上迎去,“叭叭叭”连声,不消片刻,一张床已被小桃刀剑俱施砍成稀烂,华剑峰无法还手,只是叫道:“小桃,住手!小桃,住手!”

一面躲,一面不断以房中陈设去抵挡。那小桃却攻势越来越急,只听“嗤”地一声,一截衣袖,又被削去,华剑峰心想小桃何以忍心对自己下此煞手?不若夺下她手中的兵刃再说,身形陡长,左腕一翻,右掌一劈空掌,当胸砍去。

掌风到时,刚好那小桃一刀劈下,被掌风一荡,向上扬去,华剑峰就势左手疾伸,眼看已要将一柄金刀夺过,但那小桃一手持刀,一手持剑,两样兵刃,俱是方今世上,一等一的利器,一剑反削过来,华剑峰若去夺刀,虽然可以将刀夺过,但总不免手腕被银剑削断,因此只得连忙一缩手臂,但华剑峰此时,武功大为进步,手臂缩回之时,百忙中觑得真切,中指一弹,正弹在刀背之上,那小桃手一松,昆吾金刀脱手而飞起。

但那小桃也不是庸手,一见金刀脱手,一剑旋风也似,斜削而至,将华剑峰逼退一步。涌身一跃,又将金刀接在手中,人在半空,便一个筋斗,翻出了窗口。

华剑峰不要说舍不得江小桃立刻就走,就算是刀剑俱被人夺,也是不肯就此甘休,涌身跃出,忽听身旁有人叫道:“剑哥!”

华剑峰回头一看,江小桃垂头站在墙角处,手中既无剑,亦无刀,只是低头在捻弄衣角,神态凄楚,泣然欲泪。华剑峰急忙跑了过去,道:“小桃,刚才你为什么恶狠狠要杀我,是否想要我早到阴司,仍和你长久在一起相处?”

江小桃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眼中神色,惊恐奇怪,痂有之,半晌方道:“剑哥你说什么?难道我违了誓言,真会死的?”

华剑峰心中大奇,道:“什么誓言?”江小桃道:“当年我离开太湖的时候,不是曾发过誓,再也不见你的么?”华剑峰道:“呸!理它作甚!鬼神岂能分开我们——咦,这样说来,你是人而不是鬼了?”

小桃尚未回答,客店中人已被吵闹声惊醒,一起持火把灯笼来看。

华剑峰见小桃又恢复了常态,只当她已将银剑金刀收了起来,并不着急,因心中不知道有多少话要和她说,哪里有空和客店中解释,顺手丢下一绽纹银,作为损失赔偿,拉了江小桃,飞身而起,两人轻功,俱是江湖上第一流手段,不消小半个时辰,已来到野外,拣了一座小树林,停了下来。

华剑峰握住了江小桃的手,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半晌不出声,江小桃也是俏眼盈盈,望定了华剑峰,两人分别年余,华剑峰又连江小桃的生死都未能确定,这番重又相逢,心中的高兴,真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好一会,江小桃才伏在华剑峰的肩头上,幽幽地声道:“剑哥,我离了太湖之后,一直向南走,在南方过了半年,不知怎地,又慢慢地向北而来,一过了江,听到湖上传说银剑大侠,在塞外大展神威,又不期然地往北而来。心中虽然不断地要不再见你,但两只脚,却再也不听我的话儿!”

说到此处,略顿了一顿,续道:“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我本来想,既发誓,不再相见,但单是我看一看你,不让你知道,难道还不许么?因此干脆便渡过了黄河,今天你一进镇,我便看到了你,一路看你下店,晚上只当你已睡了,才再来偷看,怎知你却醒着!剑哥,我宁愿应了誓言,哪怕碎尸万段,只是要你在身旁,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了!”

华剑峰笑道:“小桃,你说得不错,当时也是你自己傻,离开我作甚?”

江小桃道:“杨师对我这么好法,我怎能不理他的死活?他老人家没事么?”

华剑峰便将她离去之后,文笔山庄上所发生的,和她详细说了,江小桃听得欢喜,忽然问道:“剑哥,刚才我在屋角,见有人向你暗算,曾发了七枚银针,将那暗器钉住,后来又听得室中巨声连连,想来帮手,你们两人已一先一后窜出,剑哥,那人是谁?”

华剑峰望着她,讲不出话来,心想怎么啦,不就是你自己么?开什么玩笑?莫非是高兴过度,倒反而失常了?江小桃又问道:“剑哥,你没有上沉龙潭去看一看么?那事情奇怪。”

华剑峰见她讲的话,全都令人莫名奇妙,一句也听不懂,便道:“小桃,你心中太高兴了,话也讲不清楚,我一句一句问你,你慢慢答我。刚才,你为什么要和我动手?叫住手也不肯?”

这下子轮到小桃心中诧异了,看了华剑峰一眼,笑道:“剑哥,难道是我们两人,心中全都太以高兴,以致讲话也乱七八糟的,我什么时候和你动过手来?又怎么会和你动手?”

华剑峰一怔,道:“小桃,你讲的是真话?”

江小桃点了点头,华剑峰急问道:“刀呢?剑呢?”江小桃道:“什么刀啊剑的!”华剑峰道:“银剑金刀!”江小桃道:“我已有一年多未见了,你怎么反倒来问我!”华剑峰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低头一想,猛地顿足道:“南宫梅!一定是他!坏了,这厮也忒以奸滑!如今上何处去找他?”

江小桃仍不明白,道:“什么南宫梅?”华剑峰急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快去追他。小桃,刚才从窗口窜出那人,向哪一个方向而去,你可有注意?”

江小桃摇头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自然也只看到你一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华剑峰心中着急,但不知那个“江小桃”的失踪,自然无法去追,将自己在黄河边上,被人引去桃林,困在石屋,又脱困而出,种种的事讲了,直讲到刚才在屋中,金刀银剑,一起为人所盗,那人分明是江小桃,但如今想来,却一定不是。

一则,江小桃说,一直在屋外;二则,他尚未窜进窗中那时,自屋中激射而出的,分明是一支无音神杵,当时也只当来者是敌,怎知一看是江小桃,才将无音神杵的事忘了。

而此人绝不是和江小桃生得一模一样,十有八九,是南宫梅知道自己是宿在此间,因此,扮成了江小桃的模样,想从自己处将兵刃骗上一柄。却刚好碰到真的江小桃来到,以致被他两件宝器,全得了去。

华剑峰将经过和自己的猜测,全都说了,江小桃奇道:“啊!那南宫梅原来有这样的本事。男扮女装,也会叫人认不出来?”

华剑峰道:“一点也不错,这人真面目,江湖上无人知道,扮什么,像什么!”

江小桃发了一会呆,道:“剑哥,刚才你讲了半天,怎么未曾听你讲起沉龙潭底的那件事?”

华剑峰笑道:“小桃,你说来说去,总离不了沉龙潭,沉龙潭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早已过去了,咱们如今,不是又在一起了么?”

原来他还只当是小桃提的是她在沉龙潭跳水求死的一事,完全不知道小桃口中的沉龙潭那件事,是讲的石亨当年宝藏。而江小桃也不知他全然不知,讶道:“沉龙潭的事早已过了?是怎么过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华剑峰将江小桃轻轻抱在怀中,道:“就是这样过去,两人经过了年余相思,真是够苦的了,但终于又见了面,以后,非但这一生一世不再分离,而且,生生世世,都成夫妻。”

江小桃听了,心头甜滋滋地,但仍觉得华剑峰答非所问,仰起头来笑道:“这个自然,但是和沉龙潭底的事,有什么关系?”

华剑峰道:“怎么没有关系?你不是在沉龙潭跳水的么?”到这时候,小桃方始心中恍然,失声道:“剑哥,你没有收到宫大嫂带给你的字条?”

华剑峰如堕五里雾中,道:“哪一位宫大嫂?”小桃将自己上岸之后的情形说了,华剑峰呆了半晌,道:“小桃,又是南宫梅!”

江小桃“啊呀”叫了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什么便宜,全都叫他得了去,还当得了?”

华剑峰道:“不怕,反而好了,既知两人都是南宫梅所扮,他在袁石鬼那里,得到了含珠翠凤,一定是到苏州去了。他既有了去处,我们赶去,许可遇上,也说不定。”

江小桃道:“何以见得南宫梅定是到苏州去了?”华剑峰道:“你不记得三年以前,苏州盘门外出现一连串的大足印那件怪事?”

小桃道:“自然记得,那天当晚,雪花就带了我逃出了苏州,后来在太仓,遇见你的。”

华剑峰道:“那大足印从何而来,我是知道的。在南海无极岛时,你被南宫梅放在夹层之中,我却看见南宫梅藏在一只大靴子中,跳来跳去,后来那靴子被杨师取去,杨师又给了我,说恐怕有些用处,我一直折叠了放在身边,铁箱之中又有“风不停无宝之地,足不经无水之源”的话,可见含珠翠凤和大足印,有极大的关系,而当年那些大足印,自然也是南宫梅弄出来的,多半此时他已得知有宝物藏着,只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因此未曾得到罢了,此番他焉有不去苏州之理?”

江小桃一听,大是有理,两人立即兼程赶往苏州。一过长江,江南景物,虽在冬季,亦引人入胜,两人心中急于赶去苏州,也无暇细细留连,总计约在路上走了半个月光景,这一日,已可远远望见苏州城楼。

两人精神陡增,天色虽晚,连日赶路劳顿,也不休息,直出了盘门,但到了这里,却又忙无头绪,不知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南宫梅?

苏州在江南繁华之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虽是城外,也颇为热闹,两人商议了一下,觉得只有先寻几个人打听,方有个着落,便信步踏入一间茶居。

苏州的茶居,与其他地方,颇不相同,实在是一个有钱有閒的人们消遣之所,不但有上好的茶饮,还有各种点心,以及清唱戏曲,供客人消遣,此时华灯初上,茶居中正是热闹的时候。

两人一踏进去,茶博士见华剑峰气度雍容,不敢怠慢,招呼两人,在一副雅座处坐了。

华剑峰心想茶居之中,閒杂人等最多,定可打探出点消息了,一抬头,正要向茶博士询问时,忽见一条大汉,站了起来,匆匆向外走去,那背影熟到了极点,心中一动,已想起正是在文笔山庄上见到的南宫梅。

那时南宫梅扮成一个狮口凹鼻的丑陋大汉,行起路来,便是这个模样,华剑峰大喜过望,叫道:“南宫梅,别走!”一手挡开了茶博士,一手提起茶壶,一运劲,那茶壶挟着虎虎风声,直奔那大汉背后打去。

江小桃见华剑峰突然出声呼唤南宫梅,也霍地站了起来,只将满座客人,惊得齐向他们两人看来。

华剑峰那一掷,劲力何等之大,一脱手,便已飞出一丈开外。那大汉头也未回,只见茶壶飞到,扑地便倒,连避都未避。

那在大汉旁边的几个人俯身一看,便鼓噪起来,大叫道:“出了人命了,别放走了那一双狗男女!”满茶居之中,怕不有一二百人,一听说出了人命,纷纷将华剑峰和江小桃两人围住,反倒放着那倒在地上的大汉不管,有的叫道:“反了反了!大庭广众,出手便杀人。”有的叫道:“快去报官!快去报官!”霎那间,乱成了一团。

华剑峰自茶壶出手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大汉,只见茶壶离他背后尚有半尺,大汉横地便倒,分明使了奸诈,但这些经过,普通人自然看不出来,是以才鼓噪起来,一转眼间,已和江小桃被百馀人团团围住,急得他大叫道:“各位快闪开,我有要紧事!”

这些人哪里肯听,华剑峰知道那大汉一定是南宫梅,行此妙计溜走,又叫道:“你们看那死大汉可还在?”众人回头一看,果然已经不见,方呆得一呆,华剑峰己拉了小桃,足尖一点,直窜上了梁间,一掌向上拍出,砖石纷飞,已将茶居屋顶,穿了一个大洞,两人一起窜出,只见一条黑影,飞也似地向前跑去,江小桃道:“在前面,这番可不能再给他溜走了!”

两人手拉着手儿,一跃丈许,不一刻,越追越远,前面那人,突然站住,几乎撞了上去,华剑峰急叫道:“左右分开!”江小桃会意,向旁一闪,顺势将点穴橛探在手中。

两人一前一后,将那人围住,月色下看得分明,那人狮口凹鼻,正是南宫梅!

华剑峰叱道:“南宫梅,这番你还向哪里走?”南宫梅哈哈笑道:“哪里也不走,要成全你们两人,在阴司地狱中做一对恩爱夫妻!”

“夫妻”两字甫一出口,“霍”地掣出金刀,向华剑峰疾砍而至。南宫梅武功本就不弱,又得金刀为助,华剑峰无法硬接,不等他砍到,便向后疾退出去。

怎知南宫梅狡狯己极,这一刀攻华剑峰,竟是虚招,华剑峰刚一跃开,他便一个转身,身形起伏,昆吾金刀,便向江小桃搠到。

江小桃猝不及防,慌忙以点穴橛来格,“铮”地一声,尖端已被削去半寸左右。南宫梅一招得手,心中大喜,踏中宫,走洪门,又是一招攻来,江小桃此时武功,早已胜他,刚才着了道儿,乃是没有预防之故,杨志痴授她的怪招,如何之多,点穴橛一被削断,手腕微翻,“叮”地一声,便敲在刀背之上,同时左掌扬起,掌风“嘶嘶”、“嘘嘘”,异样的尖锐,正是当年天子城上,峨嵋派僧俗两个门掌门人,都不敢樱其锋的先天神掌!

南宫梅也刚好在晚上赶到苏州,怎知刚好撞到了华剑峰和江小桃,心中一惊,便匆匆离开,怎知已被华剑峰发觉,幸而使狡计得以脱身,但被两人一路追了下来,逃了一会,见两人越追越近,知道逃不脱,心想何不转身应敌?怎知武功与两人相差甚多,江小桃一点穴橛敲在刀背之上,已震得他虎口发麻,怎经得起江小桃又是一掌先天神掌,拍了过来。

慌忙含胸拔背,退了开去之时,江小桃趁机踏步进身,一招“瓮中捉鳖”已将南宫梅手中昆吾金刀,劈手夺过。南宫梅见势不好,掉头就想走,但华剑峰早已赶到,将他去路拦住。

江小桃金刀在手,精神大振,“刷刷刷”连环三刀,分上中下三路攻到,南宫梅怪叫一声,跃在半空,又将七珠银剑拔出。

他一跃起,华剑峰便和江小桃一打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早已将他下堕之路阻住。南宫梅人在半空,尚未将剑舞起,向下一看,江小桃已将金刀交给了华剑峰,纤掌上扬,向自己连拍两掌。

南宫梅即使武功高过江小桃,人在半空,也无法看了,何况他根本挡不住江小桃先天神掌的威力,只觉一股大力,倏将自己托高四尺,另一股力又盘旋牵曳而至,将身子向下抛去,身不由主,“叭”一声,跌在地上,尚幸见机,并未摔成重伤。不过不等他站起,华剑峰身形一矮,一刀贴地削出,划成了一个大圆圈,南宫梅尚一定要跃了起来,等于将身子送到金刀刀口上去,吓得他不敢动弹,紧紧伏在地上。

华剑峰一刀掠过,长笑一声,揉身直上,一抬腿,右脚已压在他背心的“灵台穴”上。那“灵台穴”在颈上大椎下数第六骨节之内,又叫作“人心”,是背上七大要穴中最要紧的一穴,南宫梅焉有不知之理,“呛啷啷”一声,将剑丢出老远,叫道:“华朋友,刀剑俱已到手,我们之间,已无过节,尚祈高抬贵手!”

华剑峰冷笑道:“过节多着呢!小桃,将剑拾了起来。”又喝道:“南宫梅,你一生狡狯,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你愚弄,为你所杀,难得你也有今天。明人不必细说,我问一句,你便答一句,定可留你一条活命!”

南宫梅到了这时候,还有何话可说,慌不迭答应,道:“华朋友请问。”

华剑峰道:“那含珠翠凤在你身边,是也不是?”南宫梅道:“是。”华剑峰道:“此凤和石亨藏宝,有何干系?”

南宫梅略一迟疑,华剑峰立即将内力运至脚底,南宫梅只觉心脏立则就要被内力所震断,忙叫道:“我的确不知道,但藏宝所在,我已有数!”华剑峰知道他到这时候,一定不敢再会撒谎,冷笑一声,将力松了一松,道:“快详细说来!”

南宫梅道:“容我取出了怀中两块青玉,上面便说明了一切!”华剑峰不虞有他,一抬腿,南宫梅趁此万一之机,骨碌碌直滚出丈许远近,不等华剑峰扑过,撒手十数枚暗器,激射而至,人也翻身爬起。华剑峰与江小桃两人见他要逃,不约而同,气贯臂,力运掌,一个将手中金刀,一个以银剑,向他抛去。

南宫梅尚未站稳,一刀一剑,已经飞射而到,一声大叫,只叫了一半,便被一刀一剑,穿身而过,倒地身死。

华剑峰走过去将刀拔出,摇头道:“他若依言实说,我至多只将他武功废去,绝不致于伤他性命,谁知他还想逃走!”俯身在南宫梅尸体中,搜出了两块青玉,和那只含珠翠凤。

这时江小桃也已将银剑取出,两人就着月色,一起看那两块青玉时,只见第一块上,刻着一座城,在一个城门外面,便有一点一点,宛若足印的斑点,有两句话刻着,道:“周天之数,月份之数,大足便陷。”

那另一块青玉,却刻着一只凤,凤嘴向着一块石碑。两人详参了一会,华剑峰更认出那门,正是苏州的盘门,周天之数,乃是三百六十五,月份之数,是十二,他是说出盘门之后,每隔十二尺一步,共三百五十步,则大足到处,便出现藏宝之所。可知当年南宫梅在周泰家中,无意中得了这个秘密,并找到了皮制的大足,但却没有翠凤,因此虽然发现了藏宝之地,也无可奈何。

两人计议了一会,觉得自己所猜不差,便回城制了一杆一丈二尺长的竹竿,一到城中,便已乌云陡起,北风怒吼,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来。

华剑峰自怀中取出那只皮制大足,藏身其内,由华剑峰度距离,江小桃计步数,提气向前跃去。此时,雪下得更大了,积雪已有寸许,再加又是夜间,城门下一个行人也无,两人计算看,一步一步,不消三个时辰,江小桃道:“剑哥,再有一步,便是三百六十五步了!”

华剑峰向前一看,前面乃一口大得出奇的井,井口径有丈许,算算距离,再跳一步,刚好是跳到井中,这才想到,那皮制大足果有用处,不然人跳在井中,岂非沉了下去?忙道:“是这里了!”一纵,便跳入了井中,井中水浅得可以,直向下沉了廿余尺,大足方浮在水面,华剑峰取出翠凤,翠凤口中的照夜明珠,大放光明,两人仔细四面一看,只见前面井壁之中,石碑上,却有一个小孔。

华剑峰凑近去,将翠凤后半截插入孔中,左转右转,忽听“叭”地一声,小碑现了出来,那颗照夜明珠,立即失色,碑中一个方洞,所发出的珠光宝气,映得两人面上,色彩变幻,时青时红,细细向前望去,洞中所藏的,俱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宝物!

华剑峰看了一会,又将石碑合上,和小桃两人相对无言,半晌方道:“原来这批宝物在这里!”小桃道:“是啊,人人冤枉了杨师!”说着话,一不小心,皮制大足一倾,失手将剑掉下了井,小桃惊呼一声,华剑峰道:“不怕,我下水去和你找!”

说着,便窜下水去,只觉澄澈无比,银剑光辉,射出老远,一口气沉到井底,忽见两副枯骨,在井底相拥,一副高大异常,一手正插在另一副枯骨之中。华剑峰一见那枯骨一高一矮,心中便猛地一动,继而一想,二十余年前所发生,至今仍成为武林哑谜的事,已经恍然,那大枯骨,定是石亨,而那矮小的,则是当年手下第一亲信,有名的费矮子了。

当年杨志痴将石亨自狱中救出之后,费矮子定是心存不良,想持金刀要挟未成,便将石亨抱来此间,怎知才一下井,石亨虽在狱中受尽折磨,武功仍在。将费矮子一把抓死,但结果究竟因为受伤太重,两人一起沉尸此间。而金甲力士周泰,定是在事后,无意中拣了便宜。

这本来只是华剑峰的猜测而已,但因为当事人,从石亨到周泰,都已死去,武林中人,也一致以为他的推测,十分合情理,这段公案,也就不了了之。华剑峰将剑捞起之后,也不想要这批财宝,便和江小桃一起回太湖文笔山庄去了。

却说第二天一清早,大雪早已止住,苏州的一班骚人墨客,又相约出城观赏雪景,怎知一出盘门,便有人惊叫起来,道:“啊呀,大足印又出现了!”于是,一日之中,神仙金钢的传说,又在苏州城中,响了起来。有的还举出三年前盘门外发现大足印的事来,相互印证,益发言之凿凿,他们又岂知在这三年之中,武林中有了大大的变化,一双青年男女,历尽艰险,终于得成为夫妻呢?

(全书完,西域名士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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