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飒那一剑,突然从墙中透出,事先除了银光一闪以外,简直毫无警觉,鲁直也是差一点,便避不过去,总算仗着数十年苦练之功,百忙中身形一矮,随接倒下地去,接连打了两三个滚,才避了开去,华剑峰在屋顶俯伏偷窥,看得暗暗咋舌不已。
追魂索鲁直才一避开,便“刷”地跳起身来,掣了昆吾金刀在手,同时,翠羽剑客何飒在屋子里,也知道自己出手如此神速的一剑,竟会被来人避过,又怒又惊,手臂上下左右一分,七珠银剑剑峰过处,已将墙划上一个大十字,何飒一掌拍出,墙上便出现了一个大洞,人未钻出,已舞起了剑花,刚站定身形,忽听前面追魂索鲁直叫道:“何兄,什么事?”
定睛一看,追魂索鲁直手挺金刀,像是刚从远处闻声而到模样。何飒虽非正直君子,但到底心思没有鲁直那样奸恶,怎么也想不到刚才放红线蛇来害自己的,便是日间要和自己同心合力,对付杨志痴的追魂索鲁直!
当下听得鲁直一问,便道:“鲁兄,有人要放红线蛇害我,那人是谁?”
追魂索鲁直假装看不起,道:“红线蛇?文笔山庄上没听说谁养有这类毒蛇啊?”
翠羽剑客何飒道:“那厮定走不远,鲁兄帮我守住了下面,我上屋面去看!”
那华剑峰匿在屋面之上,本来是另有打算,准备按杨志痴所定的妙计,将剑夺去,他们两人只当以追魂索鲁直之机智阴险,与行事毒辣之处,定可出其不意,将七珠银剑夺到手中,因此才定下了这一条计策。怎知事情发展,大出意料之外。
这一来,华剑峰本来就不知怎么才好了,又听说翠羽剑客何飒要上屋顶来,更是束手无策。
百忙中想寻杨志痴商议,依照原定计划,杨志痴应该是在屋角处等候,此时不知何往?
想到这里,不禁又是大惊,暗想翠羽剑客何飒上屋来,自己至少还可挡得一阵,追魂索鲁直若是去寻杨志痴,黑暗中看不清是谁,若一刀砍过,就算杨志痴能够避过,他武功全失的秘密,也一定就此戳穿,心中一急,不由得畏首畏尾起来。
那何飒行动何等快捷,华剑峰就在这一寻思之间,他已“刷”地窜上屋来,以他的目力,岂有看不到有人伏在屋顶之理?怒叱一声,仗剑便刺。
华剑峰这才想起不好,急忙就势一滚,骨碌碌滚下屋面去,落于就地。
甫一落地,便见眼前人影一闪,正是杨志痴,一手将自己拉住,一手推开窗户,沉着声音喝道:“跳进去!”
华剑峰知道那窗户乃是何飒的房间,跳了进去,岂非更是危险?
但时间已容不许他多作考虑,立即和杨志痴跃入窗中,杨志痴动作之快,无与伦比,刚一进房,脚还未沾地,便将窗轻轻合上,转过身来,舔破窗纸看时,只见何飒用心戒备,站在那里,像是突然不见了人,心中奇怪,过了一会,便向前追去。
杨志痴和华剑峰两人,俱松了一口气,杨志痴道:“好险,刚才向那一方面逃,都没有反逃到他房间中来安全,这厮虽是奸猾,怕也料不到我们敢行此险着!”
华剑峰心中,对杨志痴佩服不已,不一会,又见何飒跑了回来,鲁直也绕至屋后,故意道:“奇了,四面一人也无,何兄,你找到人了么?”
何飒气呼呼地道:“没有,不怕这厮逃上天去!”两人肩并肩站着,华剑峰和杨志痴一齐在屋中屏气静息着,忽见鲁直右手缓缓向后移去,一面口中只和何飒讲些不相干的话。
一晃眼,金刀已移至何飒背后,刀尖离他颈后“陶道
穴”不过数寸,只要鲁直手向上一抬,立即便可刺中。
那“陶道穴”位在第一、第二节椎骨之间,是三十六节椎之间的第一穴,也是最重要的一穴,若被刺中,焉有生理?
这时,华剑峰也看出了鲁直一计不遂,又生毒计,准备骤出不意,暗害何飒,心中不禁大为不平,口一张,几乎要出声警告何飒,将自己夺剑的计划,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他为人正直之故,在他旁边的杨志痴,可就不同,心中绝无怜惜翠羽剑客何飒之意,忙一伸手,掩住了华剑峰的口。
就在这一刹那间,鲁直左手忽然向前一指,道:“何兄你看前面好似有一条人影!”何飒随口应道:“是啊!”
一个“啊”字才出口,忽然“锵”地一声,宛若龙吟,两人一齐跃开,异口声喝道:“好贼子!”
华剑峰根本未曾看清变化如何发生,杨志痴此时虽然内功尽失,但到底以前是一等高手,已看清了经过情形,原来当鲁直移动金刀时,虽然小心,但那昆吾金刀,乃前古利器,离刀锋半尺,已可感到凉浸浸,何飒虽已知道,却也来一个假装不知。
他知道鲁直手向前一指,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好出其不意,便将计就计,一面答应,一面右臂一沉,一个盘旋,“腾旋三匝”,一剑直削鲁直下盘。
追魂索鲁直武功也真个了得,就在何飒出手如电之际,竟然也能回刀相格,这才刀剑交鸣,两人一齐跃开。
杨志痴悄声对华剑峰道:“别出声,有好戏看了!”
果然,两人一齐跃开之后,恶狠狠各自骂了一句,二话不说,一齐进招。
心中俱是怨毒到了极点,一发动便是进身的险招,只见鲁直刀光霍霍,迎面砍到,何飒剑步轻灵,踏步近身,一剑斜斜削来。
待到两人发觉这一招,双方都有破绽,不免两败俱伤时,才倏地改道。
武功到了他们两人这般地步,改招回身,真是已可随心所欲,各自转了半圈,又是“呛”地一声,刀剑二度相交,鲁直所使,仍是那套至刚至猛的“震岳刀法”,这套刀法,只观其名,便要以想见其力道之猛,翠羽剑客何飒所使的“翠羽剑法”,却是以轻灵为主,不但其力阴柔。而且使起上来,但见剑花朵朵,好看无比,这一番两人俱是急中出招,用的力全大。
阴柔虽可克制阳刚,但要硬拼,却是不济,只见一声金铁交鸣之后,何飒手中银剑,直向上扬了起来,鲁直见有隙可趁,大喝一声,绞起一团刀花,隐隐有摇山撼石之声,直奔何飒。
何飒却趁着手中银剑上扬之际,一提真气,凌空笔也似直,拔起丈许高下,不但避过了鲁直的那一招“泰山上
香”,且在空中一个翻身,“苍鹭划水”,连人带剑,如流星飞泻,直冲下来。
他这一招,其中还夹有当年武林第一高手玉箫仙党三筝所传的“百禽身法”在内,的确厉害无比,鲁直一招使空,已然落了下风,何况何飒既避且攻,来势又这等凌厉,只得舞起刀花,护住全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何飒这一招“苍鹭划水”,共有一十六式变化,这一十六式变化,俱在人在半空中使尽,但见剑气千条,如灵蛇一样,几乎将鲁直团团围住。
不过鲁直只求护身,何飒的剑势虽然凌厉,急切间也难以伤他,一招中十六剑刺出,都被金刀格回,“锵锵”之声,密如连珠,不绝于耳,十六响一过,何飒人已落地,看出鲁直暂时施展不开,哪里容得喘气?身形一伏,又是一连三剑。
三剑一过,身形一转,便飘风也似,来到鲁直背后,银剑带起一阵极为劲疾的破空之声,直向追魂索鲁直背心刺来。
这一剑,一反过去阴柔轻灵之势,来势既疾且刚,而且何飒转身又快,刚才那正面刺出的三剑,已使鲁直心中暗惊他剑上功夫,待到三剑避过,突然眼前一花,敌人已不见踪影,知道不妙,背后破空之声已至。
那一剑又是直勾勾刺来,想舞刀花来格,万万不能,急得鲁直满头白发,尽皆蓬起,向前一个俯身,突然一侧身,一个“虎跳”,左手支地,双腿已然扬起,向何飒下盘踢到。
满拟这一招,败中取胜,纵使不能伤了何飒,至少也可以拉成平手,不致于仍处下风。
怎知翠羽剑法实在精妙无比,点苍派历代相传,揣摩精研,也已到了神出鬼没的地步,刚才那一招看来如此刚猛劲疾,竟然会是虚招。
鲁直双腿才交替踢出,何飒一剑尚未使老,便倏地将剑收了回来,手腕一翻,改招为“鹰盘三匝”,银剑既旋且绞,幻成一团银色的漩涡,直将鲁直双腿,笼罩其间,只等剑势一老,鲁直双腿,不但受伤,而且以七珠银剑之利,全腿成为肉泥,也非意料之外的事。
本来,以追魂索鲁直的武功而论,绝不应处于这样的下风。在听到那一剑对准后背心刺到,所带起的劈空之声,如此劲疾的时候,如可料到点苍翠羽剑法,既然是以轻灵阴柔取胜,便不应该如此刚猛,肯定其中有诈的话,径来一个不理会,立即转身,正面应敌,至不济也可以打个平。
此时,境况却险到了极点,鲁直一看,不禁亡魂皆冒,如要避退,双腿断得更快。
若换了旁人,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候,定然惊惶失措,但鲁直究竟也是黑道上第一高手,竟然毫不犹豫,气贯臂,力达掌,闷哼一声,昆吾金刀,化成一溜金光,在月色下看来,分外夺目,直向何飒剌去。
两人相隔,何等相近,那金刀真是一发即至,何飒不得已,只好硬生生将剑收回,一个“铁板桥”,金刀贴胸划过,直向前飞去。
鲁直一见得计,立即腾身而起,一个箭步窜出,不等金刀落地,手臂一长,便撮在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手便是“刷刷刷刷”四刀。
何飒刚好赶到,剑势已为这四刀所阻,等到四刀一过,鲁直已回转身来,两人重又正面为敌。
经过刚才一番恶斗,重又对面,两人心中,俱对对方恨之彻骨,不约而同,一齐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又动起手来。
这一番厮杀,两人俱知对方武功,和自己只在伯仲之间,要想取胜,绝非易事,便加倍小心,将毕生功力,全都使展出来,只见一团金光,翻翻滚滚,杀到急处,连人影也分不出。
鲁直昆吾金刀使得急了,那声势猛恶已极,直是摇山震岳,拔天动地。而何飒一柄银剑,银花朵朵,时有鹰翼扇风之声,时有黄莺鸣转之音,团团罩定了昆吾金刀,丝毫也不见落了下风。
华剑峰虽然也曾在江湖上行走有年,但天子城上,杨志痴力敌峨嵋派僧俗两门掌门人,玄征禅师和云中雁沈嗣的一场恶斗,他却只见到了开场时的一小半。
就算他见到了,那时二人只以肉掌对敌,各凭内力取胜,其动人心魄之处,哪里比得上今晚这两大高手,用以前古利器,作生死之拼?因此直将华剑峰看得呆了,半晌方低声道:“杨师,这两人看来打到天亮,也难分胜负,我们巧计夺剑,怕无望了!”
杨志痴却道:“别急,这两人打到如此声势猛恶,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定是南宫梅已知其事,现身将众人挡住。就算他心中恨不得将鲁直除去,以便他独得银剑金刀,两般宝物,此时也必然先助鲁直,将银剑夺回手中。这两人势均力敌,再添一人相助,即使是庸手,钜对方也必落败,何况南宫梅并非庸手!我们仍可依计行事!”
华剑峰对杨志痴料事如神之能,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便不再出声,静观下去。
只见两人越杀越恶,追魂索鲁直突然刀法一变,人也跃出丈许,每一刀砍出,均极缓慢,但一刀和一刀之间,却又衔接得天衣无缝,毫无可乘之机。而且,刀势虽缓,劈空之声,却更为猛恶。
翠羽剑客何飒,只向前迫了一步,便留在原地不动,剑势也慢了起来,不过每一招的变化,却更是繁复,一剑平平常常地刺出之后,手腕连翻,银剑舞动,便撒下千点银雨,不但显出剑法精妙,而且显出他的内功之不同凡响。
杨志痴便悄声道:“两人已到紧要关头,若我所料不差,南宫梅便将现身相助鲁直了!”
果然,他话才讲完,突见墙角处人影一闪,华剑峰已
看清,果然仍是那麻面凹鼻的南宫梅,只不过人并不向前窜来,只是手上托着尺许长一节东西,向何飒比了一比,又凝立不动。
杨志痴道:“看见了没有?不过我却料中这南宫梅心肠如此歹毒,竟要等鲁直和何飒两人,两败俱伤之后,方肯出手帮助!”
华剑峰这才知端的,只见何、鲁两人,剑势已越来越慢,而且也已经各自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向对方迫去,两人衣衫本来是随着动作而飘动的,这时候两人动作可算是慢到了极点,但衣衫却如为狂风所吹动一般。可见两人内功深湛,内劲周身迸发,竟能将衣衫鼓动。
此时,若是一个不会武功之人,撞了上去,怕不骨折劲裂而亡!
不消片刻,两人已由相隔丈许远近,变成相隔三四尺,各自目中晶光闪闪,注定了对方,手中兵刃的招式,反倒变成了可有可无。
杨志痴悄道:“剑峰,这何飒虽是一派宗主,行事却异常卑鄙,当年在天子城上,他竟欲趁我内伤甚重之时,占我便宜,你且助他一下!”
华剑峰听得莫名其妙,暗想杨志痴上半截话,分明是憎恨翠羽剑客何飒,何以收尾,仍要自己助他?不禁问道:“杨师,你说助谁?”
杨志痴道:“助何飒,你此时助他即是害他,快出手!
射鲁直,别太用力!”
华剑峰见这句话间,两人又靠近了半尺,鲁直一刀斜斜劈下,去势极慢,何飒扬剑来迎,兵刃未招,又各自撤招,将手臂向外慢慢扬去,知道时机稍纵即逝,立即在怀中摸出一枚钢镖来,觑得真节,“飕”地一声,向追魂索鲁直射去。
何飒与鲁直此时已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华剑峰那一小支小钢镖,虽然只用了两成力,但鲁直也无法腾出手来应付,稍微一呆,突然乌鸣之声大作,何飒银剑已然荡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华剑峰见南宫梅一步窜出,手扬处,原来托在他掌上的那截尺许来长的东西,便无声无息,疾飞而出,待到华剑峰认出那是西藏密宗高僧所用的“无音神杵”时,那东西已然打中了何飒背心的“灵台穴”。
那“灵台穴”在项上大约下数第六骨节之内,谓之人心,直达心包,此时翠羽剑客何飒正在鼓全身真气,以求克敌取胜之时,哪里防得到?
何飒再加那无音神杵,乃密宗高手,武功高到了第一级时,才能使用的暗器,其质非金非木,乃是采老芦苇的根,在秘方配制的药水中浸练,令其质硬如铁,但却轻若无物,用作暗器,发出时一点声音也没有,每制一根,所费时间,需二五年之久,因此密宗中人,对之极为看中,南宫梅因早年无意中救了一位密宗高僧性命,才得了他一根,今日刚好用上。
何飒才觉那小钢镖虽然来势不急,但显然是为帮助自己而为,立即催动内力,一招“百曝黄莺”,趁鲁直一呆之际,施展开来。哪里知道这一镖,实质上是催南宫梅出招而发,是他的催命符哩!
何疯只觉得一招使出,后背心突然一凉,心位首先震动,眼前一黑,连声也未出,便自横死。
当他那一招使出之时,追魂索鲁直也在全力应付,以图抵御。何飒突然身亡,鲁直觉得身前一轻,内力疾发而出,“呼呼”两声,只见何飒的尸体,直飞了起来,“砰”地一声巨响,撞向对面墙上,立即骨折筋了,瘫成一团。可怜翠羽剑客何飒,身为一派宗主,在江湖上也享了近三十年威名,却因一时之贪,落得如此下场,可见佛家首戒贪嗔,不无内因哩!
这一切变化,电光火石,快到了极点,何飒尸体一被鲁直内力震出,南宫梅便飞掠而至,一俯身,便将“无音神杵”和七珠银剑,取到了手中,哈哈一笑,道:“鲁兄,你没受伤么?”
追魂索鲁直见他竟早已伏在侧边,竟不肯及早出手,心中有气,冷笑一声,又惦记着那发小钢镖,暗算自己的人,竟不答理,一转身,向屋中喝道:“屋中是哪一路的朋友,敢请出——”
下面“相会”两字,尚未讲出,室中已然飞起两条人影,舍鲁直而不顾,径扑南宫梅。
跑在前面的那个,便是杨志痴,南宫梅一见有人窜出,扬剑便刺,待到剑刺出了一半,一看眼前站的,竟是杨志痴,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呆了一呆。
就在他这一呆之间,华剑峰也已接踵而至,抖起手中长剑,一招“天一剑法”中的“浪散千珠”,没头没脸,盖了下来,南宫梅见了杨志痴,斗志全无,虚晃一剑来格,华剑峰早有准备,剑交左手,右手五指如钩,一招“瓮中捉鳖”,南宫梅只觉眼前臂影乱晃,紧接着手上一紧,七珠银剑,已被华剑峰劈手夺去!
原来华剑峰和杨志痴两人,原先定下的妙计,便是鲁直将剑取到手中之后,既然要交给南宫梅,则自己尾随其后,必可见到银剑到了南宫梅的手中。
而就在银剑一到南宫梅手中之时,杨志痴便突然现身,那南宫梅对杨志痴畏惧已极,而且当日在荒岛之上,以蛟涎香迷倒乌头三婆、范崖、杨志痴三人,劫走江小桃的,正是南宫梅,心中也已发虚。
杨志痴料定南宫梅见到他,必定要发一发呆,而就在趁他发呆的时候,令华剑峰使一招天一剑法疾攻,再觑夺剑,定能得手。
所以,刚才华剑峰见了鲁直和何飒恶斗,唯恐事情不按预料发展,心中焦急不已。
待到见到南宫梅果然出手,自己那一镖,也正如杨志痴所言,助何飒正是害何飒之时,方才大喜,两人一拉手,华剑峰一掌将窗户震开,依计施为,果然一招面便将七珠银剑,夺回手中。
华剑峰这一喜非同小可,手腕一抖,将左手长剑抛出老远,一声长啸,将银剑舞起一团银花,倏地收剑。
饶是追魂索鲁直老奸巨猾,这下变生仓猝,也惊得他目定口呆。
华剑峰刚在得意,忽然又见杨志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南宫梅却“咦”地一声,充满了奇怪的口气,心中一凛,再定睛一看,南宫梅非但不避杨志痴,反倒一掌向杨志痴拍去。杨志痴只得一闪避开。
华剑峰大吃一惊,连忙赶过,“刷刷”两剑,将南宫梅逼开。
南宫梅却欢喜若狂,一面舞掌勉强抵御,一面叫道:“鲁兄,杨志痴不知因何故,内功尽失,你来敌这姓华的,我去对付他!哈哈!”
华剑峰心中不住暗叫苦,想窜到杨志痴身旁,将他护住时,鲁直已然呼喝而至,百忙中回头一看,杨志痴去路,也已被南宫梅拦住!
南宫梅又是怎样会突然察觉杨志痴内功全失的呢?原来华剑峰出现,才一个照面,银剑便被夺去。他为了这剑,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一时情急,也忘了面前的是谁,一掌拍去。杨志痴只得暗暗叫苦,一闪避开。南宫梅一愣,他生性灵敏,又是一掌,中指扬中了杨志痴左臂,一接触,自然便知端的。
看官!此时杨志痴的性命,真是危险已极。他在本书中,乃是重要人物,作书人至此,不得不循例卖个关子,后文即有交待,转过笔来,交待江小桃的去向下落。
且说江小桃在半山腰中,听了石红和华剑峰的对话之后,芳心欲碎,作出了大仁大勇的结果,决定牺牲自己,保全杨志痴的性命。
说她大仁,是因为她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说她大勇,是因为在她心中,和华剑峰的爱情,真比什么还要重要,而竟然能毅然放弃,世上怕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不过虽然仁勇兼全,却非大智。以她而言,本是富贵人家一个丫环,学武年数又短,能以如此,已是圣者了!
当下她一路疾驰,不一刻便来到庄子边上。有守船者的认出她是和华剑峰一起前来生事的女子,纷起阻拦,被她点穴橛砸飞,一连搠倒了好几个,其余人一哄而散,却被她制服了一人,勒令解了船缆,将船划出太湖去。
此时,她去意之决,如同铁石。待到小船划至半途,望着黑沉沉的湖水,看着月色下的文笔庄,想起自己最爱最爱的人,这时已不在身边,而且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不由得悲从心头起,忍了这许久的眼泪,哪里还忍得住?泪珠儿滚滚而下,越哭越是伤心,只觉得天晕地转,也站立不稳,索性伏在船舷之上,哭他一个痛快。
被她制服,此时正为她划船的那人,原是水见愁风仓手下的一个头目,唤作吴次。
刚才吴次因明知敌江小桃不过,才乖乖地和她划船,这时见她哭得如此哀切,自己划得是快是慢,她全然不知,试将船桨举起,江小桃也是全然不知,心中不禁大喜,大声咳嗽了一下。
江小桃哪里听得见?吴次见机不可失,但还怕江小桃武功厉害,欲动又止,到后来实在忍不住,悄没声地掩了过来,船桨高高举起,劈头便砍!
江小桃心中正在伤心,猛觉得头顶风生,才想起船上不止自己一人,想要躲避,已是不及,“卜”地一声,头上早着了一下重的。
一吃痛,也来不及回头,反手便抓,将船桨抓在手中,同时将先天掌力传过,吴次哪里能敌?扑通一声,跌落水中,筋脉皆断而亡。
江小桃虽将吴次弄死,但小船失了重心,也翻了过来,将她也掀入水中。
一落水,连忙闭气,已咽了两口水下去。江小桃从来也没有学过游水。一点水性也不知道,被水一浸,虽觉清醒了些,急于求生,手足乱划。
但是不会水的人,一落水,像江小桃那般,只要将气闭住,便自然会浮了起来,这一乱动,反倒向下沉去。
江小桃心中暗暗奇怪,常听得人说,太湖水极浅,如何下沉了这许久,还不停止,心中暗叫不好,莫非这里刚好是日前与水见愁班风仓动手的沉龙潭?
想到了沉龙潭,小桃不由得心都凉了,自知无生望,心地反倒平静宁贴了起来,暗想就此死在太湖中,剑哥若能重夺太湖的话,就算化作鬼魂,也能时时和他亲近,死而相近,总比生而远离,来得好些!
转念之间,人又向下,沉了五六丈。睁眼一看,眼前黑沉沉的,什么也没有,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又待瞑目静候死神降临,忽地一眼瞥见,前面不远处,似有两点亮光,在隐隐晃动。
江小桃一见,不由得心中大奇,暗想漫说此时乃是黑夜,就算是白天,水底下,也不应该有光亮的啊!
而且,那两点光亮,相隔约有丈余,就算是水中精怪的眼睛,相距也不应如此之远,若真是的话,怕太湖中,也容不下那么大的精怪!
想着想着,身子已被水底暗流,向前冲去,不一会便来到了其中一点亮光近前,伸手捞住一看,敢情是一颗鸽蛋般大小的照夜明珠!
那颗明珠也不知放在水中,有多少年了,四面全被水草苔藓包住,所以光华不明,江小桃顺手将上面水草撕去,
立即光华大盛。
这才发现原来这颗照夜明珠之所以能在水中半沉不浮,竟是被一根细链络住,那细链向前伸展约有丈许,珠光照耀、看来有两丈高下,方方整整一块岩石。
江小桃抓住细链,溜了过去一看,那块东西,也不是岩石,触手滑溜,也是水草,将水草抹去之后,仔细一看,竟是铁的!
江小桃暗想,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放在这里作甚?继而一想,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想他干什么?
想到要死,心又痛了起来,觉得无气可出,不自禁用力一掌,拍向那铁制方形东西之上。
怎知一掌拍到,水花乱生中,那东西突然破了一个大洞,还没等江小桃弄清是怎么回事,已然连人带珠,被湖水冲了进去。
江小桃一定神,只见珠光腾耀,那东西竟是一个两丈见方的大铁箱,箱中空的,箱底有几块大石,约两尺来高的污泥,将箱压着。
一回头,又见湖水在缺口处涌进,江小桃心想,就让这大铁箱做我葬身之地,免遭鱼腹,也是好的,便抱起一块大石,将破口堵住,又抓了几十把泥,阻住湖水涌入,就这么一耽搁,水也已及她腰际了。
江小桃见以身顶石,不是办法,又将其余几块石头,勉力勾动,将那块大石顶住,再将有水流进来的地方,细细以泥补没,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松,江小桃觉得大为奇怪,原来她在水中闭气闭得久了,一松气,自然而然,接之而的,便是吸气,这一口气,却吸得异常畅快,就像身在陆地一般,哪里有一点是在水底下的感觉!
这铁箱虽大,也不过是一个大棺材一样罢了,哪里可能有这样令人畅舒的空气?不由得江小桃不奇怪,上下四面一看,只见左上角处,有一个圆筒,对准那圆筒一看,也不知有多长,隐隐却有亮光传来。多半是通出水面之上的。
江小桃苦笑一下,道:“看来我倒暂时还死不了哩!”便细细地把玩那颗照夜明珠,将自己所能记得的事,一件一件想了起来,想到悲切处,不觉又哀哀痛哭。
实在,她的一生,高兴的事,委实太少了,从小就被人家买了去,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好不容易遇到了杨志痴,学了一身本领,指江为姓,又识得了华剑峰这样一个如意郎君,只当有个出头的日子了,谁知又落得如此下场!
想了半晌,再看一看那颗明珠,心想这颗珠子的命运,倒有点和自己相似哩,也被人家沉在湖底,不见天日,可算得同病相怜。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发了半晌呆,猛地心中一动,对着明珠,看了一会,暗道:“听着剑哥说,雪花首饰箱中的珍宝,关系颇大,天子城武林大会,也因为这些东西而起,这颗明珠,比雪花所有的明珠还要大,莫非也正和这件事有关么?”
她原曾听华剑峰源源本本,讲起过二十年前,武林人物大举出动,在京城锦衣狱中,将石将军石亨救出一时,也却道那时众人与锦衣卫卫士决战,杨志痴独力将石亨背出,结果石亨却不知去向,连杨志痴那么高的武功,也无法探知下落。
而武林中却一直以为事是杨志痴所为,直到最近,玄征禅师、云中雁沈嗣等人,方知道其中大有曲折,但仍不明其理,这件事也就成为武林中最大的无头公案,莫非自己以求死之心,来到这里,却能将这件事寻出底细来不成?若真是那样,岂非好事?
一面想,一面细细打量这大铁箱的四壁,只见铁锈斑驳,想是年代久远之故,难怪能被自己一掌之力打穿,并无异状。
只有一面上角,似是镌着几十个字,不过也已不易辨清,仔细一个个字揣摩下去,总算将句子读通,念了几遍,乃是:“翠凤不停无实之地,大足不经无水之源。凤到宝现,源尽箱出。若有二心,天诛地灭,石亨万世冲并志。”再下面,还有两句道:“沉此铁箱,以待后世子弟。”
江小桃对前面几句话,一点也不懂,只是看了石亨的名字,心知自己所料不虚,也曾听得华剑峰讲,那万世冲,乃是石亨一个亲信,石亨被下在锦衣狱中之后,他便音讯全无,大约已被锦衣卫害了。
细细想了几遍,没有结果,觉得当前要务,还是破壁而出。要死,等这件无头公案弄明白,再死不迟。
主意打定,手起一掌,击在铁箱上,这下子出现的破洞更大,湖水汹涌而入,江小桃赶紧闭住了气,好不容易爬出铁箱,抬头一看,那管子一直向前伸去,也不知有多长,便抱了圆管,向前爬去。
足足爬了半个时辰,方才觉得身上渐轻,过不多久,人便钻出了水面。
只见当地乃是一个大芦苇荡子,芦苇密密地生着,看天色,已到了晓明时分,自己在水中,也已半夜了。只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便一提气,“哗啦”一声水响过处,窜离了水面,施展上乘轻功,“登萍渡水”之法,在芦苇上踏了过去,不一会便上了岸,奔至一棵大柳树底下,喘了口气,只见朝日升起,不远处有几百间房子,炊烟连连,看地方,仍像在太湖边上,心想就算自己不能去文笔山庄,找一个人去报信,也非难事。
匆匆除了衣衫,绞了绞水,也不等干,一拢头发,便向那看来像是小镇处走去。
走出了半里来路,已可见来往行人,和下田去耕作的农民,不绝于途,一问,果然是太湖边上的小镇,心中又是一高兴,来到了镇上,只见虽是小镇,却也热闹,肚饿无比,先来至一家包子铺里坐定,吩咐道:“店家,来二十个肉包。”
店家刚一答应,江小桃只当这清早,定是第一个客人,怎知转角处,也早坐了一个女子,在听得小桃的声音,正回过头来,见了小桃,不由得怔了一怔。
江小桃心中奇怪,见那女子年约三十上下,柔眉樱唇,怎是美丽,暗想她为什么见了我便呆上一呆,莫非是认得我么?但我却不认得她啊?
继而一想,又不觉失笑,暗想定是自己刚从水中起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那样子定是难看已极,所以这妇人见了,才如此一惊。
这时,小桃倒乖觉起来,想起自己过一会还要托人去文笔山庄报信,这里既近太湖,那班人的耳目必多,倒不可惹人起疑,便陪了一个笑,向那女子道:“昨夜有喜事,多饮了几杯酒,竟不识得归路,在溪水中浸了一夜,差点没冻死!”
那女子咧嘴一笑,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脚,也是有的。”
小桃一听,心中一愣,暗想那女人长得这样漂亮,讲话的声音,怎么那么难听,倒像雄伙子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