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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西大同府,有两样东西,天下闻名,一样是女人,一样是银子。

大同府四州七县,多的是美女,大同府的美女,特别娇婉可人。而大同府的银子,更是令人垂涎,银子全溶了浇在地窖中,一层一层浇上去,整幢房子,就造在银子之上。大同府几个大银号的银票发出去,不论数字多大,只要有联号在,一样的可以提到银子。

有美女和银子的地方,自然是花花世界,府城之内,街道宽敞,商号鳞比,至于过往客商,说不尽的好去处,更不在话下。

在城北无忧里的尽头处,是一幢全由灰色水磨砖砌成的大屋,屋外的围墙,足有一丈五六高,围墙的正中,面对屋前一大幅空地,是两根大石柱,石柱正中,便是朱漆大门。

两根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柱上,各刻着“福来银号”四个大字,那四个字漆着金漆,映着日头,闪闪生光。

福来银号是大同府第一家大银号,没有人知道在福来银号的地下,究竟窖着多少银子,

但是府城中的人都说,就是进福来银号去走一遭,脚下蘸着些银屑出来,也足可以到城内的软香院去摸着姐儿,乐上一阵子的了。

而福来银号也像是怕进去的人多了,会将银号的银子蘸光了一样,在门口,永远一字排开,有四个威风凛凛的大汉,一身密扣劲装,粉底皂靴,怀抱着明晃晃的雁翎刀,板起了脸,在门口把守,站着不动。

可是这时,福来银号门口那四个虎一般的大汉,居然也不板起脸,而是满脸笑容,因为有两个美貌少妇,正走到了他们的身前。

那两个少妇,一个穿红,一个穿绿,一望便知道是跑马卖解,走江湖的,要不然,谁会穿得向她们那样,机伶伶,俏生生,一条腰带,虽然缠了几缠,但是还显得她们的纤腰,可以用一只手臂,就搂了过来。

那两个少妇,约莫都只有二十一、二年纪,脸上略搽着些脂粉,红白分明,未走到近前,便有一股幽香,飘了过来,令得那四个大汉,不得不堆下笑脸来。穿红的那个,来到了近前,笑盈盈地道:“四位大哥,我们初到府城,想借贵号前面空地,筹些盘缠,多谢则个!”

那妇人的声音,俏软动人,有两个还在犹豫,另外两个已忙不迭道:“使得,使得!”

那穿绿的一个,便自腰际解下小锣,噹噹噹地敲了起来,那两个少妇既美艳,她们来卖艺的地方,竟是福来银号门口的空地,锣声一响,便聚集了不少人,更有吃饱了饭没有事做的人,奔相走吿,是以不一会,空地上便黑压压地,聚集了三、五百人。

那绿衣少妇媚笑着,放下小锣,这时所有的男人心中都在想:她是在对我笑。

那红衣少妇抱着拳,道:“我们姐妹两人,初来到大地方,若是耍得不好,各位多多见谅!”

红衣少妇的话才出口,便有十几个纨绔子弟,一起怪声怪气叫了起来,道:“好!耍得好的!”

红衣少妇并不愠怒,只是嫣然一笑,她和那绿衣少妇,先以手据地,连翻了几个虎跳,自远而近,然后身子一挺,两人便背靠背而立。

这几个虎跳,本来并没有什么精奇之处,但是由于她们两人生得美艳,是以叫好之声,不绝于耳,自然也以怪声怪气的居多。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只见那两个少妇,手臂一振,“铮铮”两声响,已各掣一柄剑在手。那两柄剑一出手,所有的人立时静了下来。只见红衣少妇手中的剑,约有两尺来长,绿衣少妇手中的一柄,却还更短些,至多一尺八九。两柄剑,都是其薄如纸,雪也似亮,闪着一片寒浸浸的光芒,令人一望,便心头生寒!在众人静下来之际,只听得有人失声道:“他奶奶的,玩真格的啊!”

这句话,虽然叫的人是在看到了这两柄锋利无匹的利剑之后,失声叫出来的,但是听到的人,却也别有会心,是以有不少人轰然笑了起来。

那两个少妇脸上,始终带着十分娇艳动人的微笑,她们将剑举到了面前,剑上的寒芒,映在她们柔嫩的脸上,看来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两人举起了剑,便缓缓向前走了出来,各走出了十步,才转过身来。

这时,两人相距,已有二十步距离了。

只见她们才一转过身来,两人便登时发出了一声娇叱,紧接着,只见她们两人,手中的剑,突然向前刺出。

在刺出利剑之际,她们两人,也迅速地向前,冲了过去,去势极快,只见一红、一绿,两条人影,挟着两股闪动的寒芒,迅即接近,众人根本还未曾看到是怎么一回事间,便听到“叮”地一声响。

这两人身形,也已凝止,只见两柄利剑,剑尖对着剑尖,紧紧地抵在一起!

人丛中又爆出一阵轰雷也似的笑声来,在笑声中,有人怪声叫道:“不对啊,一个应抓住剑鞘才是!”谑语立时又引起一阵轰笑,但是轰笑声却在突然之间,静了下来。

就在那时,只见那绿衣少妇,身形向上轻轻一纵,整个人已头下脚上,翻了上来。

那绿衣少妇手中的利剑,剑尖却仍然和红衣少妇的剑尖相抵!在那绿衣少妇的身子翻起之际,红衣少妇的手臂,向下略略一沉,然而,当绿衣少妇翻起之后,她的手臂却向上慢慢举了起来。

两柄利剑,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剑尖和剑尖抵在一处,那绿衣少妇的身子,就在半空之中,缓缓转动着,难得的是,她仍然一脸笑容!

这时候,所有的人,反倒忘了喝采了。

人人的心中都在想,如果两柄利剑,略错了一错,那便怎样呢?自然是绿衣少妇跌下,那么她手中的剑,就会直刺进红衣少妇的胸脯!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在担惊受怕,但是每一个人的心中,却又暗暗希望会有那样的情形出现,四围静到了极点,突然之间,只听得身在半空的那绿衣少妇,陡地发出了一下娇呼声来。

随着那一下娇呼声,只见她的身子,突然向下沉来,剑尖和剑尖已经错开了,她手中所握的短剑随着她身子的下沉,向下疾插了下来!

一下整整齐齐的惊呼声,自数百人的口中一起发了出来,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那红衣少妇的身形,突然一矮,手中的利剑一挥,“铮”地一声响,击中了绿衣少妇手中的短剑。

而随着那一击,只见绿衣少妇整个人,却向上翻了起来,就像是一只绿色的大蝴蝶一样,翩翩飞向半空,飞高了足有丈许才向下落来。

当她向下落来之际,她仍然是头下脚上,而且手中的剑,也疾刺向下!

数百人的惊呼之声,由于绿衣少妇身形翩然翻起,一起停了下来。但这时,看到那绿衣少妇的剑尖向下,又直刺了下去,仍然要插进红衣少妇的头顶,哗呼之声,又一起响了起来。

但是,那红衣少妇,却是面带微笑,只见她不慌不忙,一翻手腕,手中的利剑,又向上刺去,“叮”地一声响,两柄利剑的剑尖,又抵在一起,那绿衣少妇的身子,又停在半空,和刚才的情形,完全一样!

在一旁观看的那么多人,直到这时,才明白刚才那绿衣少妇的一下娇呼,身形下沉,看来凶险莫名,并不是真的失手,而是她们玩的花样。

这等绝艺,纵使大同府是一等一的大地方,也几曾得见,所有的人一时之间,却不由自主如痴如狂,喝起采来。

其时,站在福来银号门前的四个大汉,也看得呆了。

别看这四个大汉,只是在银号门口站着,能在福来银号门口站的,就决不会是等闲人物,这四人全是大有来头的武林中人。

可是,他们也从来未曾看到过什么人,表演那样的绝技的!

这那里是江湖卖艺人的身手,若不是武功极高的高手,怎能玩出那种花样来?

那四个大汉呆呆地站着,连他们的身后已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道。

那人,是听到了银号外空地上的喝采声之后,才慢慢走出来的,他穿着一件蓝团花的长衫,拢着手,看来像是银号的掌柜。

他的年纪还很轻,不到三十岁,白净面皮,看来文质彬彬,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内蕴,有一股摄人的力量,当他看到那两个少妇的剑尖,重又抵在一起之际,他也大声叫道:“好!”

他突然叫了一声“好”,倒将那四个大汉,吓了一大跳,一起回过头来,见了是他,才齐声道:“文大哥,你也有兴致来瞧热闹?”

那四个大汉,看来都要比那人年纪大得多,但是他们却异口同声,称那人为“大哥”,而且,言语之中也显得十分恭敬。

那人懒懒地应了一声,双眼仍然望着门外那两个少妇,道:“是谁准她们在银号门口卖艺的?”

那人一问,四个大汉的脸上,都现出十分尴尬的神色来,互相望着,期期艾艾,道:“我们……想……那没有什么紧要……”

那人只是“嘿”地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可是那四个大汉,神情更是尴尬,一个问道:“文大哥,可是你瞧出了什么蹊跷?”

那人也不再说,只是拢着双手,转过身,又缓缓走了进去,等到他走进了店堂,那四个人才松了一口气,一个道:“看来文大哥不乐意那两个娘子在门口卖艺!”

另一个道:“我看没有什么,这两个小娘子,会有些什么花样?”

还有一个满面皆是愤然之色,“哼”地一声,道:“这姓文的来了已有半年了,只听得东家说他如何如何了得,也没见他露过一两手,我看他多半是混饭吃的混混,几时得叫他出出丑。”

再一个道:“话可不能那么说,常言这真人不露相啊!”

那一个还是不服气,道:“他没来之前,福来银号,也不见得遭劫!”

一个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只怕你也不知道,就是因为有人抢过银号,虽然没叫抢了什么去,但是也受了一场虚惊,就是为了这个,这才从山海关外,特地请了这位文爷来的。”

那四个大汉在交谈着,只听得众人又喧哗呼叫起来,原来那时,那绿衣少妇已翩然而下

两人一齐向众人抱着拳。还未等她们两人开口,碎银和铜钱,便如雨点也似,飞投进场子来。

那两个少妇,手中各持着一只铁盆,只见她们两人,身形闪动,哪里有银、钱投来,她们的身子,就闪向何处,一时之间,只听得“叮叮”、“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尽管铜钱如骤雨也似,向她们抛来,但她们两人,如同穿花蝴蝶也似,穿来插去,竟没有一块碎银,也没有一枚铜钱,是抛在地上的。

众人的采声如雷,直到那两只铁盆全满了,她们两人,才一起站定了身子,道:“多谢各位,我们姐妹两人,明日再来献丑!”

众人渐渐散了开去,那两个少妇,将银、钱全部倾进了布兜之中,又来到了那四个大汉之前,福了一福,道:“四位大哥,多承关照,我们明日再来,不知是否能再蒙照应?”

四人之中,三个人正在犹豫,可是刚才那个曾口出大言,想叫那姓文的出丑的那大汉,已没口应承道:“自然可以,两位明日只管再来就是!”

那两个少妇又道了谢,喜孜孜地收起了小锣,向前走去,在她们的身后,跟了十来名浮滑子弟,在不断讲些风言风语。

那两个少妇越走越快,等到转过了一条小巷,那十几个浮滑子弟再追上去时,却已不见了倩影,十余人大是嗒丧,只得相约了明日再来福来银号门口不提。

却说在那两个少妇演技之际,围在福来银号门口观看的,虽然不过数百人,但是那数百人散了开去,仍然是赞不绝口,不到两个时辰,满府城都知道,福来银号之前,来了那样两个艳丽出众、身怀绝技的奇女子,茶肆饭馆之中,曾看过那两个少妇绝技的人,更是口沫横飞,将那两个少妇的绝技,加油添醋一番,听的人,也是津津有味。

在离福来银号只有两条街的一家饭店中,此际的情形,正是那样,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正在绘声绘影,讲着那两个少妇卖艺的情景。

饭店中的食客,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只有在一个角落中,一副小小的座头上,坐着一个人,却是连瞧也不向那讲述的人瞧一眼。那人的衣着十分简朴,可是在他的面前,却摆满了酒菜,他正在独自一个人,自斟自酌。

掌柜的不住地拿眼瞪着那人,心中在嘀咕着,这一顿酒菜,怕不要两、三钱银子,看那人的样子,已有四十开外,十足是一个穷酸,不知是不是存心来吃白食的?

掌柜的早已吩咐了店小二,对这个客人,要着实当心些,莫叫吃完了一溜了之,是以店小二在那副座头前,走来走去,没话找话说,一个店小二道:“客官你听听,明天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那人淡淡笑道:“可不是么?有得瞧着哩!”

店小二陪笑着道:“客官可还要些什么了?”

那人略翻了翻眼,冷冷地道:“小二,怎不见你对别桌的客人,那么殷勤?”

店小二干笑着,道:“光顾小店的全一样,客官要什么,只管吩咐。”

那人笑了起来,道:“我要问你一件事。”

店小二忙不迭道:“请问,请问。”

那人端起了一杯酒来,慢慢地呷着,过了半晌,才道:“那福来银号中,究竟有多少银子?”

店小二一呆,道:“那可说不上来,可是自从他们几代开始,就经营银号,听说他们窖中的银子,有几十万斤!”那人笑道:“可真不少啊,现在他们的护院是谁?”

店小二皱了皱眉道:“是一个文爷,世常来我们这里喝酒的。”

那人突然一翻手,在他的手中,已多了一锭黄澄澄的金锭子,足有一两来重,他道:“小二,这一两赤金给你,烦你替我到福来银号,去请那位文爷,与来我喝两杯。”

店小二望着那一两赤金,两眼发直,简直像是傻了一样。店小二在大同府那样的地方,自然不至于未曾见过金子,但是,见到人家的金子,和自己会有那金子,却是大不相同的。

他呆立着,过了半晌,才使劲摇了摇头,道:“客官,你……说什么?”

那人笑着,道:“替我到福来银号,去请文爷来喝几杯酒!”

店小二道:“是!是!是!”

他一口气答应了三个“是”字,伸手就来取那金锭子,但是那人却立时握住了手,店小二取了一个空,那人道:“将文爷请来才给你!”

店小二没口答应着,也不及放下肩头的毛巾,便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那人仍然独自一个,自斟自酌,过了不多久,那店小二走了回来,他一双眼肿成发青,额上也肿了一大块,哭丧着脸,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笑道:“怎么样了?”店小二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客官,你看,我叫福来银号中的人给摔出来了!”

那人皱了皱眉,道:“是了,那是我的不是,你且再去走一遭。”

店小二的神情,更是难看,他摇着手,道:“不行了,客官,这金子,我赚不了。”

那人拿起了一只酒杯,那锡酒杯已用得很旧了,那人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伸指在杯底,戳了下去,杯底立时进去了寸许,但是却没有戳穿。

那人将杯向店小二一扬,道:“你将这杯子去给那位文爷看看,他知道请他来喝酒的是什么人,就肯来见我——”

店小二道:“若是我再给他们摔出?”

那人道:“那我也不怪你,一样将这两金子给你。”

店小二咕咕哝哝,道:“给了我,去了汤药,也只剩下一半了,唉,一半也是好的。”

他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又过了不多久,只见他满面喜容,走了进来,拉开了凳子,大声嚷道:“文爷请坐,就是这位客官。”

在他的身后,就跟着福来银号中的那年轻人,他看来就像是一个秀才,他来到了桌前,望着那人,那人也望着他,两人互望了好一会,他才坐了下来,道:“在下姓文,名礼贤。”

那人笑道:“久仰,久仰。”

文礼贤将那只酒杯放在桌上,冷冷地道:“阁下居然又在大同府露面,也不怕自己脸红么?”

那人讪讪道:“说得是,自从上次,打——”

他讲到这里,回过头来,将那两金子塞进店小二的手中,挥手令店小二离去,才又道:“自从上次打福来银号的主意,未曾得手之后,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到大同府来了。”

文礼贤神态更冷漠道:“现在,有文某人在,阁下如果再想打银号的主意,只怕更要丢人了!”

那人的神态很悠然,道:“我暂时倒不想怎样,但是却有人在打福来银号的主意。”

文礼贤冷笑了两声,道:“阁下号称无孔不入,见钱眼开,大名鼎鼎的独脚强盗,何必反倒会帮着文某人,提醒起文某人来了?”

那人摇了摇头,道:“独脚强盗四字,未免难听了些,见钱眼开,倒是真的,文兄,要知道,福来银号中银子,迟早全是我的,若是现在就被人偷了一些去,不等于是偷了我的银子一样么?”

在那人讲话之际,文礼贤掌起一只筷子来,不经意地摆动着,那人的话才一讲完,他掌着那双筷子,向桌上陡地抛了下去,只听得“拍”地一声,筷子已穿过了桌面,向下电射而出。

那人身子慌忙后退,他退得急了些,也来不及先移开坐着的凳子。

刹那间,只听得一阵唏哩哗啦,一张凳子,已被压得粉碎,那人退出之后,向地上看了一看,只见那双筷子,直没入地上的砖地之中,只有半寸许露来外面。若不是他让得快,这双筷子,怕不直插进了他的双膝之中,那他的双腿就要废了!“

这时,饭店中的所有人,全都向他们望了过来,那人先是神色变了变,接着,向四面抱了抱拳,道:“没有事,各位自便。”

大地方的人,自然不会为了一些小事,大惊小怪,而且,也可以看得出,那人并不是普通人,是以连忙转过了头去,不再理会。

那人又曳过一张凳子来坐下,道:“阁下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福来银号请到了阁下那样的高手,真是幸事,哈哈,看来我是瞎担心了,我的银子,暂存在银号之中,稳当得很。”

文礼贤站了起来,道:“是啊,阁下大可放心,不妨存多些时,存上七、八十年!”

那人摇头道:“那可不行,在我死前,总得摸摸那些银子才甘心。”

文礼贤道:“那或许你不等摸到银子,就已经死了,滕朋友,你想想,上次你是怎样失手的?”

那人摇着头,道:“别提了,上次失手,过不在我,是坏在我找的伙计不稳当。”

文礼贤发出一叠声的冷笑来,道:“文某人失陪了!”

他向那人拱了拱手,那人也拱着手,可是突然之间,那人倏地伸出手来,向文礼贤的肩头之上讲去,文礼贤的反应,也快得出奇,他立时一侧身。

那人的手指,本来是可以拂到文礼贤的肩头上的,但是文礼贤一侧身,却堪堪避开了三、四寸。那人笑道:“文兄,你衣上沾了一搭尘!”

文礼贤的肩头上,果然有一搭尘土,那人的手指,仍然沾了两下,他的手指,虽然沾不到文礼贤的衣服,但是在他的手指拂动之际,却发出了“嗤嗤”之声,有劲风向前拂去,刹那之间,将文礼贤衣上的那搭尘土,拂得干干净净。“

文礼贤的面色,也变了一变,闷哼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了出去。

这时,饭店中的人很挤,文礼贤向前的去势又快,眼看他要撞在别人的身上了,却在转眼之间,便已出了饭店。

那人又坐了下来,才抛下一块碎银,也走了出去,一出饭店,他的去势,突然加快,转过了几条街,来到了一条小巷子中。

到了巷口,他倒又慢了下来,走到一扇朱漆剥落的门前,抓着门上的铜环,轻轻敲了五下。

只听得门内娇声应道:“来了!”

那人的口角,浮现一丝微笑,像是有什么有趣的事,立时就要发生一样。

在门内,传来一阵细碎而又迅速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拔除门栓的声音,和听得一个极动听的女人声音,道:“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你……”

那女人是一面开门,一面在讲着话的,等到门打开了之后,她陡地停了下来,后退了一步。

那人笑着,道:“你弄错了,蒙娘子,蒙兄离大同府,至少还有三、五十里,可是你们夫妇恩爱,难得分手一、两日,便已牵肠挂肚了么?”

那赶出来开门的女人,正是日间在福来银号前卖艺的那个红衣少妇。

但这时,她的神情,和日间那种娇媚可爱、笑容满面的情形,大不相同,她是笑着开门的,当她打开门,陡地后退之际,脸上已罩了一重寒霜。

这时候,她的脸上,更有一种十分凶狠冷漠的神情,双眼之中,也有一种异样的神采。

若是那群浮滑子弟,在日间就看到了她那样神采的话,一定会不敢再跟踪下去的。

她冷冷地道:“你是谁?”

那人摇着头,道:“真可惜,要是蒙兄在,他一定不会那样问。令妹呢?你妹夫也不在么?连老前辈也不认识了,那还像话?”那红衣少妇的一只手,始终还扶在门上,这时,她手臂突然一振,那扇门掀起一股劲风,便已向那人撞了过去,可是那人却像是若无其事一样,仍然向前,跨了过来!

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那扇门挟着极强的力道,当胸当面,撞在那人身上。然而,那扇门却立时反弹了回来?又“砰”地一声,撞在墙上,那人还是若无其事跨了进来。

他一面跨了进来,一面笑道:“蒙娘子,这碗闭门羹,可是新鲜热辣啊!”

蒙娘子又后退了一步,那绿衣少妇,已从屋中窜了出来,道:“姐姐,接剑!”

绿衣少妇的手中,握着一长一短两柄利剑,她话才出口,手臂振动,“飚”地一声,那柄长剑,已向蒙娘子背后飞了过来。

蒙娘子连头也不转,只是反手一绰,便已将剑绰在手中,立时一伸手臂,剑尖已指住了那人!

那人仍是若无其事,道:“蒙娘子,我尝了闭门羹,还不够么?”

那绿衣少妇也一跃向前,和蒙娘子并肩而立。

蒙娘子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叹了声,也不知道他是在感叹那两个少妇不认得他是什么人还是不愿意将名字说出来吧。

他道:“在下姓滕——”

他才讲了“姓滕”,蒙娘子姐妹,已陡地一震,手中的利剑,倏地划出了一个圈儿,但她们却并不是向前攻出,而是又向后退了两步!

那人这才道:“——名奇影,两位想来,已然听说过的了?”

蒙娘子姐妹两人,互望了一眼,一言不发。

滕奇影笑了起来,道:“我的外号很多,但大都不堪入耳,只有一个‘如影随形’,还听得过去,两位,你们一到大同府,我就跟上了你们,你们四个人却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

蒙娘子姐妹两人,仍然不出声。

滕奇影又叹了一声,道:“我最怕和女人商量事情,花夫人,花兄哪里去了?大同府中美人多,你不将他看得紧些?”

那绿衣少妇冷笑了一声道:“关你什么事?”

滕奇影“哈哈”笑着,迳直向前走了过来,他摇摇摆摆地向前走着,倒像是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请他进去的一样,丝毫也未曾戒备。

然而,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却是剑身颤动,全神贯注,她们的剑尖,渐渐向滕奇影指来,滕奇影却仍然若无其事。

她们两人互望了一眼,身形一闪,向外跨开了一步,滕奇影已在她们两人的中间,走了过去。

就在滕奇影刚一在她们两人间走过时,两人一声娇叱,邴柄利剑,一长一短,长剑势稳,短剑势疾,已一起带起“嗤”地一声响,刺了出去!

滕奇影向前走出的势子并不快,看来蒙娘子和花夫人各自刺出的那一剑,非在他的左臂和右胁,各刺出一个透明窟窿不可!

但是,就在那一刹间,滕奇影像是早已料到,有此一着一样,身子突然向前一倾,捲起“呼”地一声,人已经进了屋子。

就在他刚一掠进屋子时,在他的身后,传来了“叮”地一声响,蒙娘子和花夫人手中的剑尖已和剑尖,对在一起。

滕奇影疾转过身来,笑道:“两位,现在可不是在福来银号之前卖艺,而且,我也素知两位的本领,又何必再露这一手?”

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的神色一变,滕奇影笑了一笑,反手一招,衣袖挑出,捲住了他身后一张椅子的椅柄,一抖手,将那一张椅子,直曳了过来,他大模大样,坐了下来,道:“怎么还不奉茶?”

蒙娘子沉声道:“滕朋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向来河水不犯井水,你如今前来,却是何意,莫非想不顾江湖道义么?”

滕奇影笑着,道:“所以,我最怕和女人打交道,你那样说,那不是倒咬一口?是你们坏了江湖道义,怎反倒以此相责?”

花夫人柳眉倒竖,道:“胡说!”

滕奇影缓缓地道:“半年之前,我曾在福来银号动过手,你们知道么?”

蒙娘子笑了起来,道:“这件事么,倒是天下皆知,阁下声名之噪,一时无两!”

滕奇影自然知道蒙娘子讥刺他,说他上次打福来银号的主意,没有打成,是以他的神情,也不免有些尴尬,道:“蒙娘子说得是,但是我既然动了手,一次不成,却还有第二次,这福来银号中的银子,却是我的!”

他讲到最后,面色一沉,声音也陡地提高,双眼之中,也射出了凶光来。

而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他身后,一声冷笑,道:“这倒新鲜,福来银号中的银子,既然是你的,何以你不去取来化用?”

滕奇影仍然坐着不动,他只是道:“原来花朋友也在,快请出来相会。”

随着他的语音,只见门帷一掀,走出了一个人来,那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气度轩昂,浓眉隆准,双眼炯炯有神,竟是一个美男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十分华丽的金绣长袍,腰际悬着一柄长剑,在剑穗之上,佩着几块五色古玉,当他走出来之际,剑身轻摇,古玉相碰,玎珰有声,看来就像是一个贵介公子一样。

滕奇影仍然不转过头去,只是道:“好了,总算有一个男人出来,你们的计划如何,且先说与我听听!”

那美男子来到了离滕奇影背后,只有五、六尺处,站定了身子,他手按在剑柄之上,冷冷地问道:“什么计划,倒要请教!”

滕奇影“呵呵”大笑了起来道:“花兄弟,这却不够朋友了,明人眼前,何必打什么瞎说话?”

在滕奇影说话之际,那美男子向蒙娘子和花夫人,连使了几个眼色,他按在剑柄上的手臂,也在缓缓向上提起,随着他手臂提起,长剑也已出鞘。

他剑在出鞘之际,却是一点声响也没有,那柄长剑,若是连着剑鞘来看,和寻常的长剑,并无不同,但是当剑渐渐出鞘之时,却可以看到,那剑的剑身浑圆,约有手指粗细,竟没有剑刃,只不过在剑身之上,有着无数细小的尖刺!

那些尖刺上,闪耀着一种蓝殷殷的光彩,一望便知,曾喂过剧毒!

滕奇影仍然端坐不动,等到他的话讲完,美男子已将剑全拔出鞘来。

那剑长三尺,尖端十分锐利,剑身上的细小尖刺,不知有多少,而且细细看来,每一个尖刺之上还有着极小的倒钩,打造得精细无匹。

那美男子兵刃出鞘之后,才缓缓地道:“好,既然如此,那你且听着!”

他一个“着”字才出口,突然身形微矮,“嗤”地一声,一剑已向前疾刺而出!

当他刺出那一剑时,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也各自抖动利剑,向前刺了过来,他们三人,猝然之间急攻,滕奇影看来,仍然一点准备也没有!

但是,就在郅一刹间,只见滕奇影的双手,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双脚在地上一顿,连人带椅,突然一起向上,拔了起来。

滕奇影连人带椅,到了半空之中,三人的攻势,一齐走空,蒙娘子和花夫人立时收招,那那美男子的动作更快,只听得他一声怪叫,手臂一沉,手中的怪剑,已由平平刺出,而变得向上昂了起来。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怪剑的尖端,已自椅子下面,疾透而过!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滕奇影一声长笑,身形已然掠起。

滕奇影才一离开椅子,怪剑的剑身,已直透过了椅子,但滕奇影却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已到了那美男子的身后。

那美男子手中的怪剑,刺穿了那张椅子挂在他的剑上,他自然一时之间,难以将之摔脱,滕奇影却已飘然在他身后,落了下来,抬脚便踢,“砰”地一声,正踢在那美男子的右股上,踢得那美男子向前,踉跄跌出了八、九步,撞在柱上。

那美男子在撞到了柱上之际,力道仍然十分大,哗啦一声,将那张椅子,撞成了粉碎,也倏地转过了身来,面上神色,青白不定,滕奇影却仍然若无其事地笑骂道:“花朋友,你在江湖上,也总算有些名头,你适才使得,却是什么下流招数?莫非你正好此道?”

那美男子的面色,更是难看,挺着怪剑,但是却又明知刚才对方的那一脚,实在是大大留了情,不然,自己何能了无损伤?是以,他也不敢再向前攻去,滕奇影道:“好了,实说穿了啦,你们三人,都不是我的敌手,莫非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么?”

那美男子面上的神色,渐渐恢复了正常,不一会间,已是满面笑容,只见他手臂一振,还剑入鞘,同时,向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摆了摆手。

两人也收起了利剑,那美男子拱手道:“前辈果然名不虚传。”

滕奇影道:“不敢当得好,你们的计划如何,可能先与我说说么?”

那美男子道:“前辈不是想阻拦我们麽?”

滕奇影面色一沉,道:“花蝶儿,你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却这么多废话作甚?”

那姓花的美男子,本来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但是他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狂蜂浪蝶,是以人人都叫他花蝶儿,反倒成了他的名字,他仍然笑着,向蒙娘子和花夫人两人一指,道:“我们的计划,是想叫她们两人,先混进福来银号去。”

滕奇影道:“然后呢?”

花蝶儿道:“然后,由她们两人作内应,我和蒙大哥,再攻进去。”

滕奇影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身子摇摆着,就向外走去。

花蝶儿等三人,看到滕奇影忽然向外走去,不禁尽皆莫名其妙,不知滕奇影是在弄些什么玄虚,滕奇影走到了门口,才转过身来道:“三位,再见了,若是三位有什么遗言,倒不妨向在下说说,在下虽然不仁不义,但受人所托,或者还可成事。”

花夫人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蒙娘子的声音十分低沉,道:“你是说我们此举,有死无生!”

滕奇影笑道:“你倒聪明。”

花夫人冷笑道:“姓滕的,你名头再大,我们也不怕你,你自己给人家打得夹尾巴赶了出来,便当人家和你一般脓包么?”

滕奇影并不发怒,只是“哈哈”大笑,道:“所以,做人真得小心些,千万不能行差踏错,不然,失了一次手,就遗臭万年了!”

他一面说,一面像是感慨万千一样,摇着头,拢着手,就向外走了出去。

花蝶儿等三人都皱起了眉,眼看滕奇影快要走到门口,花蝶儿突然大声叫道:“滕朋友且慢。”。

花蝶儿才叫了那么一句,花夫人便已勃然大怒,一手叉着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叱道:“你敢叫他回来,我便与你不客气了!”

花蝶儿立时缩了缩头,嗫嚅着,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只怕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

滕奇影也不转过头来,只是“哈哈”笑着道:“小俩口千万别吵架,花朋友怕老婆已是出了名的,若是吵将起来,花朋友,你可没有好处的啊!”

他一手拔开了大门,身形陡地向前掠了出去,“飕”地一声,才出大门,便像是身子悬空一样,转过了大街角,看不见了!

蒙娘子等滕奇影一走,便连忙追了出去,看到滕奇影确然已走远,她才走了回来,将门关上。

蒙娘子一转过身来,就道:“妹夫,你刚才何以想叫住滕奇影?”

花蝶儿先偷偷向花夫人觑了一眼,看看她是不是还在发怒,花夫人寒着脸,道:“别瞧我,你怕他,我可不怕,要怕的,就滚回太行山去,莫在这里现世!

花蝶儿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但是却又不敢高声抗辩,只是道:“谁胆小了,但是这滕奇影是出了名的独脚盗,而且,行起事来,六亲不认,我们的行动已被他知悉,却是大大不妙!”

花夫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蒙娘子道:“妹子,别人可以不放在心上,这姓滕的却不能等闲视之!”

花夫人瞪大了眼,道:“那便怎样?莫非我们已到手的肥肉,让他分一口么?”

花蝶儿喃喃地道:“他若肯只分上一口,那倒好了!”

花夫人更是大怒,喝道:“替我闭上你的乌嘴,你老娘敢是勾上了老鼠精,才生出你这窝囊废来!”

花夫人长得十分娇媚,在她不发怒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是这时破口大骂起来,却是粗言俗语,如流水似的自她的檀口之中,流将出来,似乎在骂人之前,根本不必想一想一样。

花蝶儿捱了骂,仍然缩了缩头一声也不敢出。

蒙娘子像是见惯了这等情形一样,只是淡然一笑,道:“别争了,究竟如何,还是等蒙大哥同来,再作打算,妹子你说可好?”

花夫人仍然气呼呼地,道:“若是姐夫要让别人来加一份,我宁可不干!”

蒙娘子笑了起来,道:“妹子,你就是这样火爆脾气,在你笑的时候,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花蝶儿嘴唇掀动,他想说一句“我就是上了这个当”,但是他一想及这句话若是说了出口,后果是不堪设想,是以再缩了缩头忍住了未曾讲出来。

但是,他一声也没有出,花夫人还是冷笑道:“你心中在想什么?”

花蝶儿忙陪笑道:“我哪里敢想什么?”

花夫人冷笑着,道:“那算是你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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