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向他招手的白袍人,却又道:“过来。”
万大成听到了这一声“过来”,他心又是一怔。
因为看情形,这四个白袍人,已然坐着好久,没有移动身子了。那么,当他还未过土岗子之间,他和那四个白袍人之间,是有一道土岗隔着的。土岗子是有两丈来髙,两面不能互望,何以当时那白袍人便已在髙叫“过来”了?
万大成心中忖着,已知那四个白袍人,定非常人!他仍依言,走前了两三步。
那四个白袍人,一齐抬头,向他望来,万大成只觉得他们四个人,八只眼睛,幽光闪闪,望定了自己。那种诡异之感,实在难以形容,令得他心中发毛。
幸好四个白袍人望着他并不久,那一个向他招手的,便道:“你是逃不脱的。”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令得万大成一呆。若是换了脾气急躁的人,早已发火了,但万大成却还笑着,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白袍人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不是从七指勾魂处逃出来的么?”
万大成一听,不禁大吃了一惊,那四个白袍人,分明是从西面来的,而且他们的行程,也只是到那土堡就为止了,那么自己在清风庄附近,是从七指勾魂手中逃出来的,他们怎知道?
他站在那里发怔,另一个白袍人,道:“大哥,看来他真的不知道。”
那白袍人点着头,道:“你伸手向你衣领后面摸摸。”
万大成满腹狐疑,依言伸手向衣领之后摸去,他的手才伸到了颈后,手指便已碰到了一样冰也似冷的东西。他连忙将那东西捏住,取了出来,拿到面前一看,却是一块小小的铁牌。
在那块小铁牌上,有一枚长针连着,刚才就是这枚长针,插在万大成的衣领之上的。而在那块小铁牌上,镌着两只手,却又只有七只手指,一望而知,那是七指勾魂的标记。
万大成心中又骇又急,用力一抛,将那块小铁牌抛了开去。可是他才一脱手,那白袍人便道:“不可,七指勾魂说过,他留这令牌在人身上,不论何人取走,皆要受尽苦痛,仍死在他的手中,你快去拾回来吧!”
万大成道:“这……这……”
那白袍人道:“你还犹豫什么?你若能敌得过七指勾魂,便可以不拾。”
万大成只觉得自己最好是用最大的声音,也叫上十几下,以宣泄心头的委屈!他仍然站立不动,但是站了片刻,他是只好苦笑一声,走了过去,在沙中将那块令牌,又拾了起来。
那白袍人又道:“仍将它扣在衣领之上。”
万大成心想,拾也拾起来的,就扣上又怕什么?他依言将令牌扣上,那白袍人才道:“你最好披散头发,将那令牌遮住。”
万大成苦笑道:“为什么要将它遮住?”
那白袍人又道:“七指勾魂的令牌,扣在什么人的身上,那人一定应在他的身边才是;若是那人不在他身边,那就一定是逃走的!若是有什么人见了,将之擒住,送回七指勾魂处,便可要求七指勾魂帮一次忙。”
万大成听了,心中更是骇然,忙道:“那么,你们……你们要将我送回七指勾魂处了?”
那四个白袍人齐声长叹了一声,那向万大成招手的一个道:“我们倒的确有一件事,想找人帮忙的,只是我们却也还不至于如此卑鄙,将你送了回去。”
万大成一听,心中对那四人大生好感。
他对那四个白袍人大生好感,倒不是因为自己可以不必回到七指勾魂身边去,而是他从那四个白袍人的那一声长叹中,听出他们的心中,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要求人相助。而且,七指勾魂也的确可以帮助他们的。但是他们却不屑行此卑鄙之事,这自然证明这四个白袍人人格髙尚了。
万大成连想也不想,便道:“那么,四位有什么难事,若是要在下出力时,定然不辞。”
那四人听了,一齐笑了起来。可是,他们只笑了两下,便突然停了下来,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半晌,才听得一人道:“小哥儿,你当真有心帮我们的忙么?”
万大成其实并不知道那四个人是什么人,但是他心思单纯,这时也不假思索,道:“是的。”
那白袍人又道:“小哥,这件事,可难办得很啊!你不要口虽答应了,却又后悔。”
万大成笑道:“我若是后悔,又何必答应?”
那四个白袍人突然之间,身子一挺,“霍”地站了起来。才一站起,又突然向万大成拜了下来,道:“那么,请小哥受我等一拜。”
那四个白袍人的动作,快疾无比,万大成再也想不到他们忽然会有此一着,一时之间,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一个错愕间,那四个白袍人,已然拜毕,站起身来了。
万大成这才苦笑道:“四位,这又算是什么?”
那白袍人道:“小哥,事成之后,我们四人,更当感激不尽,刚才这一拜,不过是我们四人的一点儿敬意。”
万大成这时,心中虽然不至于后悔,但是却也已想到自己的确是答应得太轻率了。看对方这等情形,要自己去办的事,一定大是不易。
他急问道:“那么,你们要我去办什么事?”
那白袍人向西一指,道:“由这里一直向西去,过白龙堆,有一个大湖,唤做星子湖,小哥可知道么?”
万大成听了,几乎笑出声来,道:“我就是在星子湖畔长大的,如何不知?”
那白袍人“啊”的一声,道:“有这等事?那么小哥莫不是七星真人之徒?”万大成忙道:“不是。”
那白袍人又道:“那么,你定然是秃侠李尘的传人,还是柴家堡门下?”另一个白袍人,道:“那尊驾是三翼虎雷明的门下?”
万大成一路听,一路只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为当七指勾魂碰见万大成之际,一听得他是从星子湖畔来的,也曾向他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而且问的也是这几个人,是以他大摇其头,道:“不是,都不是。”
那白袍人的声音,突然听来变得十分异样,道:“那么,你莫非是……”万大成不等他讲完,已知道他要问是什么人了。他笑道:“不,我也不是双头老怪的弟子。”
他不等那白袍人再说什么,便又道:“我师父来历,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人也已死了。”
他只当这句话一出口,对方是一定不会再问下去了。可是那四个白袍人,却像是非弄清他的底细不可,竟又问道:“那么敢问小哥,那个知道令师来历,却又死了的人是谁?”
万大成心想,将那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那却是不妨事的,是以他道:“那人是神鞭巴天寒。”
那四个白袍人齐皆“啊”的一声,在惊呼了一声之后,却又半晌不语。
万大成又道:“不知四位要我做何事?”
那四个白袍人道:“小哥若是回到星子湖畔,不知是否可向湖中双头岛,找一个双头老怪,向他要一件东西来给我们?”
万大成皱了皱眉,他不知星子湖中有双头岛,更不知什么人叫双头老怪,而且,这名称是如此怪异,难道这老怪当真有两个头不成?
他想了一想,道:“那也不难,不知向他要什么?他肯不肯给?”
那白袍人道:“小哥,你到了双头岛上,见到了双头老怪,只消说,冯夫人伤势,迄今未愈,请他帮帮忙。他若是答应,立时会将东西给你;若是不答应,那你立时便走,却不可久留。”
万大成道:“若是他不肯,那我岂不是有负此托了?”
那四个白袍人齐声长叹,一人道:“只要小哥真的已向双头老怪开过口,那我们四人,已然感激不尽。”
万大成心想,那的确不是什么难事,自己可以做得到的,道:“好,但不知冯夫人却是何人?”
他本来是顺口一问的,但是那四个白袍人,却一齐震了一下,其中一人道:“小哥最好别多问,小哥向西去,若是七指勾魂追了上来,我们自会代你抵挡一阵的。”
万大成也没有在意,他又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各位指教的。”
那四个白袍人一齐望着他。他道:“刚才那个土堡,何以你们轻轻一叩门,门就打了开来,但是土堡之内,却是一人也无?”
那四人一听,又突然站了起来,道:“什么?你进了那土堡么?”
另一人又疾声问道:“铁门深锁,你是怎能进入那土堡的?”
他们的脸上,全被白布包着,也看不见他们的神情如何。但是,从他们的声音听来,却已听得出他们实是大有怒意了。
万大成觉得十分抱歉,道:“我……我们是爬墙进去的,还有一位马姑娘,现在还在土堡之中。”
那四人齐声“哼”的一声,万大成忙道:“她在土堡中,不碍事么?”
那四个人并不回答万大成的话,其中一个,忽然俯身,以耳贴地,听了彳片刻,道:“有人来了,来人功力极高,可能是七指勾魂。”、另一人道:“小哥,你快躲起来。”万大成心中也着了慌,他四面看去,可是看来看去,只见一片平阳,也丨无处可躲。:另一个白袍人突然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直提了起来,向外"抛去。
万大成大吃一惊间,身子已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却恰好落在蹲在地上的四头骆驼之间。只听得那白袍人喝道:“伏下,别动。”
万大成连忙伏了下去,这时候,脚步声连他也可以听到了。他扬起头望去,只见岗子上,迅速地走下了一个人来。那人身形高大,可不正是七指勾魂?而且,七指勾魂的手上,还抓着另一人。
那被七指勾魂抓住了手臂、几乎是直拖了过来的,不是别人,竟正是马芳珠。
万大成一见到马芳珠被七指勾魂抓住,不禁大吃了一惊,身子一怔,立时待得站了起来,可是他的身子才动了一动间,突然之际,腹际“京门”穴上,麻了一麻,穴道已被封住。
万大成穴道一被封住,人便不能动弹,只得心中空自着急,除了睁大眼向前望去之外,别无他法可施。只见七指勾魂下了那土岗子,转眼之间,便已然来到了那四个白袍人之前。
他到那四个白袍人之前,才松开了手,任由马芳珠跌倒在地。马芳珠连忙站起,掠了掠头发,骂道:“你这老畜生,拖我来做什么?”
七指勾魂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马芳珠的心中,只觉得寒意陡生,不由自主住了口。
只听得七指勾魂道:“四位好。”
那四个白袍人齐声道:“多谢阁下过问。”
听他们这样说法,分明是指七指勾魂,也不知道这四个白袍人的来历。七指勾魂又道:“你们四人在此多久了?可有看到一个臭小子自这里走过去?”
那四个白袍人中的一个道:“没有。”
七指勾魂“哼”的一声,道:“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那白袍人道:“我们只知没有,不知真假。”
七指勾魂立时大怒,骂道:“妈拉巴子,你们这四个人,鬼头鬼脑,用白布蒙住了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知非奸即盗,不是好东西……”
七指勾魂才骂到这里,躲在四头骆驼之中的万大成,心中已不禁暗暗叫苦。要知他和七指勾魂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却知道,七指勾魂若是一起了杀机,那他就先要自说自话,编派对方的罪名,然后才下手的。而他所编派的罪名,却又无中生有,强词夺理,也不容对方有争辩的机会。这时,他又在说那四个人不是好东西了,那四个白袍人岂不是要糟糕么?果然,七指勾魂一讲到这里,陡地翻手一掌,已向其中一人拍去。
那四个白袍人,本来一直是在地上坐着不动的,但是七指勾魂此际掌才拍出,他们四个人的身子,疾拔了起来。
他们的动作,十分之快,一拔起身子后,在半空之中,陡地一翻,便已向外翻了出去。倒像是刹那之间,有如四头白色的怪鸟,自天而降一样,转眼之间,已分立在四面,将七指勾魂围住。
七指勾魂一掌不中,反倒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好久没有与我动手了,都是我打人,没有人打我,老不是味儿。”
他大声笑着,身子滴溜溜地转了几转。他的武功再高,也不能在同时间攻向四人的,但是由于他的身子,在滴溜溜地转着,是以那四个白袍人也没有法子知道他要攻向四人之中的那一个。
只见他转了几转之后,身形一凝,猛地向东北角上的那白袍人冲了过去。
他向前冲去的势头十分快疾,那白袍人立时身形一矮,双掌向前推出,掌风呼啸,力道十分之强。
七指勾魂的去势快,那白袍人的掌力向前涌来之势也快,可是在突然之际所发生的变化却更快,只见七指勾魂的身子,才和白袍人的掌力相接触,便突然间后翻了出来。
七指勾魂那一下后翻的姿势,实是美妙到了极点。只见他的身子,向后弯着,几成弓形,而他整个身子,“呼”的一声,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径可五六丈的半圆,突然之间,已然落在西南角的那白袍人的身后,五指如钩,便抓那白袍人的后颈。
那白袍人绝料不到七指勾魂刚才还是在对面动手,突然之间,会到了他的身后,及至头顶一阵劲风过后,颈后一股力道袭了过来,心知不妙,连忙一缩头,身子“呼”地向前蹿了出去。
那白袍人应变,可以说极其机灵,因为他若不是先缩了一下头的话,那么七指勾魂的这一抓,便一定抓个正着的了。
此际,只听得“嗤”的一声响,白袍人的身子已向前蹿出,但是他身上的那件白袍,却自颈以下,被七指勾魂撕下了老大一幅来。
白袍被撕下那么大一幅,当然是穿不成的了。只见他一个转身,转了过来,在白袍里面,那人的一身衣服碧绿,十分剌目。
七指勾魂未曾抓中,手中多了七尺来长的一幅白布,只见他身形一矮,喝叱一声,道:“着!”
随着那一声呼喝,他手中的那幅布,发出了“啪啪”之声,竟伸得笔直,向那人当胸攻到。虽是一幅白布,但是被七指勾魂的内力贯足了,在向前攻出之际,却是威力非凡。
那白袍人双臂一振,已将身上的白袍,连着罩在头上的白布,直迎了上来,“啪”的一声,那白袍人又蹬蹬退出了两步。
七指勾魂也身形一凝,讶道:“原来是你们?”
那白袍人的白袍脱去之后,一身碧绿,映得他的脸色,也有些青森森的,面目十分瘦削,看来约是四十年纪。
万大成打量着那人,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是七指勾魂既然如此说法,由此也可以知道,这四人一定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了。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
而七指勾魂却“哈哈”笑了起来,道:“这倒好笑了,你们四人鬼头鬼脑,在这里作什么?贪这里的风景,还是贪这里的好风水?”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我们有难言之隐,阁下若是不加过问,不胜感激之至。”
七指勾魂嗔道:“呸!我岂是好管闲事之人,谁管你们在此作甚?我是只问你们,可曾看到一个臭小子,在这里经过?”
那人仍然道:“不知道。”
七指勾魂“哼”的一声,看来又将发作,但那四个人当然也不是好惹的人物,是以他“哼”了一声之后,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马芳珠走了过去,笑道:“小姑娘,找不到那臭小子,可就难为你了。”
马芳珠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七指勾魂道:“我再也不胡说,我早已看出来了,那臭小子对你十分有意思,我令你怪声尖叫,不怕他听到了不来找你。”
马芳珠道:“我为什么要怪声尖叫?”‘
她这句话才出口,七指勾魂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五指一紧,马芳珠只觉得直痛彻骨,当真忍不住怪声尖叫了起来。
七指勾魂“哈哈”笑道:“如何?”
马芳珠一面叫,一面喘着气,翻着眼,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七指勾魂道:“既是你们四人不肯说出那臭小子的下落,我也必可找到他的。我得问你们借头骆驼用用,也好在沙漠中赶路。”
他一面说,一面向那四头骆驼走来。
躲在骆驼之中的万大成,倒巴不得七指勾魂快点儿过来,将他发现;他自然不愿再落在七指勾魂的手中,但是他却更不愿马芳珠在七指勾魂手中,多吃苦头。然而,七指勾魂才走出了一步,那四个人却身形疾闪,已拦在骆驼之前,齐声说道:“不成!”
七指勾魂的身形也一凝,道:“什么?再讲一遍。”
那四人道:“不成!”
七指勾魂“哈哈”笑了起来,道:“我问人家借东西,还未曾听得人说起过‘不成’两字,你们四人,倒是让我一新耳目了。”
那四人沉声道:“阁下不想与我们动手,我们也不想与阁下动手,何必在此作无谓争执?”
七指勾魂疾声道:“谁说我不想与你们动手?”
他一面说,一面双掌向前疾推而出,那四个白衣人一声怪叫,八掌齐出,汇成一股极强的力道,迎了上来。“砰”的一声,与七指勾魂的掌力相交,只震得七指勾魂向后,连退出了两步,可是那四人,却也一齐向后退出了好几步。
他们四人,本来是拦在骆驼之前的,这时不由自主,突然向后退去,那四头骆驼吃惊,一齐站了起来。万大成的身子,本来全是靠骆驼来遮住的,四头骆驼一站了起来,万大成的身子,立时暴露。七指勾魂何等眼尖,“啊哈”一声,道:“好哇,好哇,臭小子原来在这里,你们四人,干得好事。”
他一面说,一面向前冲去,而且在刹那之间,拳打脚踢,向四人连发了七八招,将四人一齐逼了开去,直欺到万大成的身边,一伸手,抓住了万大成的胸口,道:“你逃不了啦!”
他内力到处,早已将万大成被封的穴道启开。万大成忙道:“我也不想再逃了,是他们将我的穴道封住,令我出不了声,要不然,我一看到马姑娘被你抓住,我早已出来了。”
马芳珠站在一旁,听得万大成这样说法,心中不期然生出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来。但是她的口中,却也自然而然地“哼”了一声,表示不领他的情。
七指勾魂道:“原来如此,幸而鬼使神差,这四头骆驼奔了开去,要不然,我不是被你们四人骗了么?”
这时,那四人背对背而立,严阵以待。七指勾魂又道:“你们四人,全是死罪,只不过我如今没有空,暂且将你们的命,留在你们身上。”
那四人冷冷地道:“七指先生,若是你要为难这位朋友,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七指勾魂“哈哈”笑了起来,像是对那四人的话感到十分好笑一样,拉,着万大成,便向前疾奔开去,也不再理会马芳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