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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剑杖交飞塞北三侠战群邪

金罗汉和芙蓉尼毫不客气,便坐了下来。曹不仁自从折扇被金罗汉一指弹断之后,一直沉住了脸不作声,此时见金罗汉坐下,就在自己对面,阴恻恻一笑,道:“人说和尚吃十方,真是一点不差,还未开口,便强化缘了,这柄破扇子,虽不值钱,总可换上几文,不如一发给了和尚吧!”

说着,手一扬,一根断扇骨“嗤”的一声,一溜蓝光,向金罗汉电射而至。金罗汉连头都不抬,双手合十,道:“多谢曹檀樾!”就在双手合十之间,巳将那根断扇骨,夹在双掌中心。曹不仁一笑道:“好!”又是一根扇骨,飞了过来。

金罗汉仍是不抬头,双手一张一合,又将第二根夹住,曹不仁那柄折扇,共有十四根扇骨,一见他双掌开合之间,掌心隐现黑色,便知他铁沙掌功夫,巳臻绝顶,若再是这样射出,绝难不倒他,力透中指,“嗤嗤嗤”一连射出三根,分袭他上中下三路,金罗汉出手也真快,双手自上而下,“霍”的一移,三根扇骨又全都到了他的手中,曹不仁见不是路,抓了七根在手,运足了九成力,一齐射出,金罗汉突然站了起来,那七根扇骨,全部打在他袈裟之上,“锵锵锵”七下极为悦耳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去,一齐落下,全被他捞在手中。

曹不仁手上,只剩下了两根扇骨,未免有些沉不住气,突然瞥见厅中烈火融融炭盆子,阴恻恻一笑,道:“大和尚,再给你添些花样!”

金罗汉一起即落,此时早已在椅上,闻言仍是不加理会。曹不仁“嗤”的一根扇骨射出,竟射向炭盆之上,扇骨直刺人一块拳头大小,正冒着青焰的炭上,然后才向金罗汉面门疾飞而至。金罗汉怎么也料不到他会出这个主意,两人相隔本近,待到发觉,已自难躲,百忙中“呼”的一口真气吹出,但曹不仁此次志在必得,用的力道极大,那块火炭,经两人的内力一迸,立即裂成无数小块,四下迸溅,金罗汉首当其冲,面上巳然沾到了两块,有一块还正好&在眉毛上,“嗤”的一声响,将他眉毛齐中烧断!

这一来,金罗汉不由得暴怒,手臂一挥,将在手中的十二根扇骨,一齐向曹不仁掷去,怒吼一声,人也站了起来。他这一把扇骨,乃是在暴怒之下掷去,一出手,便四下乱飞,有一根还飞到了蔡大强的身边,蔡大强伸手便接,觉出力道大得出奇,曹不仁则连人带椅,向旁移了三尺,将其余扇骨避开,冷笑道:“原来大和尚不希罕,那就一发送刚才抢扇子的小畜牲吧!”中指弹处,“铮”的一声,尚畲一根扇骨,径射向黑天童勾生生!

勾生生也接了一根扇骨在手,一见曹不仁突然暗算,举起扇骨便撩,“叮”的一声,两根扇骨,一齐落地!那金罗汉站了起来之后,袈裟震动,铿锵有声,一步迈不过半尺,向曹不仁慢慢走去。曹不仁虽然仍坐在椅上,故作镇静,但是人人皆可看出,他神色之间,甚是紧张。正在两人一触即发之际,屋中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只听得“呼”的一声,一道黑色长虹,自下而上,直飞起来,接着,便是“叭”的一声巨响,整个大厅,皆为之震动,抬头一看,一枝粗如人臂的铁拐,已然齐齐正正,射在大梁之上,只剩下三尺来长一橛在外面。

蔡大雄面色一变,待要发话,蔡大强巳然低声应喝道:“老三,这些人不知为何而来,不可莽动!”蔡大雄“哼”的一声,也低声道:“我说他们全是为那小畜牲而来,信不信由你!”

蔡大强心中一动,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矮小的人影,在门帘旁掩掩闪闪,此时,他万不能抽身出去,因为大厅中这一班人,随时可以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来,而那矮小人影,也定然是那个孩子无疑,只得向他挥了挥手,只见门帘复合,人巳不见,才将心放下。怎知那个孩子,一直跟了来,已在门帘外看了老半天,见蔡大强挥手,将身子一缩,待蔡大强转过身去,又将门帘顶开,向内偷偷张望!

那根铁拐,显然是独脚追风崔奇所射出的,只见他站了起来,虽是一足支地,但却稳若山岳,冷冷地道:“各位,我们来此的目的,各自心照不宣,谁都肚里有数!但总不成这么多人,一齐向主人开口,倒叫主人为难,这样乱糟糟的,也不是个办法,依我看一”他那根铁拐穿射而出之后,金罗汉巳归原位,只是瞪着铜铃也似的眼睛,望着曹不仁。崔奇讲到此处,芙蓉尼娇声道:“哟,倒真看不出你这个一条腿的,倒还真有点办法,依你看怎样,说哇!”

崔奇在她一开口讲话之后,便停口不言,因为深知她那“阿修罗秘魔妙音”,乃昔年南北魔教合一之时,南宗祖师与北宗祖师合创,专擅趁人不备,以内功将声音逼出害人,一为她所制,便须听她摆布,因此一听芙蓉尼开口,便慑心神,一言不发,待她讲完,方才说道:“依我看来,不如大家较量一下,技高者得,当然连主人也算上,若主人不允我们所请,也是难说,连主人算上,可说公平之至!”

蔡氏三兄弟一听崔奇将自己也拉扯上了,不由得一怔。蔡大雄忍不住问道:“各位驾临寒庄,不知究竟有何贵干,可否言明?”崔奇一笑,道:“如今人多口杂,讲也无用,讲了出来,主人反倒难为,所谓顺得哥情失嫂意,还是分了高下之后,再讲的好,若是主人艺压全场,我们自然无言而退,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这办法,因他提了出来,像是他稳操胜券似的,若有谁不同意,岂非自己承认艺不如人?这些人全是自大巳惯,全都冷冷地道:“好!”只有芙蓉尼一人,拍手道:“妙啊!至少也有一场热闹可看!”她人虽为美艳,但一作天真之状,却是令人呕心之至。

崔奇道:“咱们先文后武。借问主人,可允许我等在此卖弄?”

当众人俱说好之时,蔡氏三弟兄,倶未出声,但是却暗暗商议了一番,老三道:“大哥,咱们庄上,会有什么东西令他们看得入眼的?他们来此,必定是揣摩路程,知道那妇人和小孩来到了三强庄上,我们怎犯得上去蹚这个浑水,不如由得他们去比试,到时不管谁胜,便将那孩子交给他便了!”

蔡大强面色一沉,道:“老三,你怎能讲出这等话来?若他们真是为这孩子而来,我们怎能忍心看那孩子落在他们任何一人手中?此事若江湖上传说出去,我们还有何面目见人?”

蔡大雄冷笑一声,道:“面目!面目!若是再顾面目,只怕三强庄要毁于一旦!”蔡大强斩钉截铁地道:“即便是毁于一旦,也不能行此不义之事!”老三面色一变,道:“大哥,你怎知那妇人是好人?昆仑派的寒玉匕首,如何会在她的手上?”

老二蔡大风本是个没有主意之人,听得老大和老三争执,竟插不上一句嘴去。蔡大强呆了一呆,道:“就算那妇人不是好人,孩子何辜?老二,老三,你们不用多说了,先收拾些细软,带了家眷,到霍力堡寻方堡主去,暂避一避再说,这儿由我来应付,宁愿与他们比一比,若侥幸胜了,大约可以无事!”老三还想说话,蔡大强已抬起头来,刚好接上崔奇那一句话,“哈哈”,道:“哪里话,在下定当奉陪,请各位大显神通!”

老三见大哥话已出口,一顿足,和老二退了出去。那孩子一直在帘外张望,见两人出来,早已身形一闪,向旁隐起,两人竟并未看见,照着蔡大强所言,去收拾细软,带了家眷,往霍力堡去暂避不提。

且说大厅之中,共是六人,崔奇一跃而起,将铁拐取了下来,道:“咱们先比轻功如何?”刚才大家既已同意先文后武之说,此时他要先比轻功,明知轻功是他特长,也是无话可说。

原来武林中规矩,比武分文比、武比两种,武比便是拳脚兵刃上见输赢,而文比则是比轻功、内功。崔奇见众人无话可说,洋洋得意,道:“既是由我提出来的办法,自然由我先来献丑!”

众人也不知他要如何卖弄,屏气静息以观。崔奇一声长笑,正要开始,忽然又见一个庄丁走了进来,道:“大爷!外面有一个老化子,带着一个小姑娘,都快要冻僵了,让他们来暧和暖和吧!”

蔡大强只当又有黑道上著名人物来此,一听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化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刚想吩咐庄丁,领他们去别处取暧,倏地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是怎么样的一个老化子?”

那庄丁倒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瞪着眼道:“要饭的老化子!”蔡大强心中暗想,如今风雪虽止,但若是当地人的话,都可以知道,暴风雪随时可起,绝不会出门的,就算是讨饭的,也不会讨上门来,今日之事,本来巳然怪到了极点,何不索性延他到大厅来?说不定那老化子是什么游戏人间的江湖异人,亦未可知啦!便道:“请他们进大厅烤火便了!”

那庄丁听得自己主人对一个要饭的化子下了一个“请”字,又是一呆,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不一会儿,便带了一个身子僵偻得几乎成弓形的老化子,走了进来。那老化子头上戴着一顶破皮帽,皮帽上,眉毛上,全是冰样,皮黄骨瘦,每走一步,都要用出极大的气力,五只手指,更是枯柴也似,瑟瑟发抖,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一身破烂,面目肮脏不堪,也是痩得可怜。蔡大强一见老化子这等情景,心便凉了半截,暗忖原来真是个要饭的,并不是什么江湖异人,但他为人心地善良豪爽,既巳延进,也不想赶他出去,反正大厅极大,便转头又对庄丁道:“再生一炉炭子,放在墙角上,让他们暖和暧和!再拿点小米粥煎饼让他们充饥!”

庄丁答应了一声,那老化子颤巍巍地向蔡大强走了两步,声音微弱,道:“多谢大爷好心!”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走到了墙角,坐了下来。

独脚追风崔奇正要卖弄,被这老化子来一阻,耽搁了不少时间。所来的五人,全是半生闯荡江湖,眼光何等锐利,起先也和蔡大强一样想法,只当来人也是高手,但一见之下,却分明是个行将就木之人,也就将心放下。崔奇大模大样地来到大厅中间,突然一个转身,铁拐一翘,“啪啪”两声,巳然自下而上,敲在两张八仙桌上,那两张八仙桌立被挑起,向左右飞出,却又齐齐正正,叠在另外两张八仙桌之上。四桌之间,相隔约有丈许远近。

众人刚才听得他说先比轻功,如今却见他将八仙桌叠在一起,不知他在闹什么鬼。

又见他将那个生着火炭的盆子,放到了两张八仙桌之间,独腿一蹬,巳然飞身上来,抱拳笑道:“各位,这两张桌子,相隔不过丈许远近,自然一跃即过,但若真是跃了过去,却不成了小儿嬉戏?哪能担得上轻功两字?要分两步跨过,方显得本事!在下只有一腿,自然是分两步跃过!”

说着,竟然向空一跃。这一跃,只跃出了五尺左右。两张八仙桌叠在一起,也没有多高,他只跃出五尺,身躯自然立即向下沉去,而下面就是灼热无比,连铁都能熔化的炭盆,若是跌了下去,就算能保得性命,受伤也是不轻,但独脚追风的轻功,究竟非同泛泛,只见他眼看要跌落炭盆之中,倏的一声长晡,身形竟然凌空拔起,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然停身在对面的八仙桌上。

身法之快,难以想象,但在座众人,亦非庸手,自然看清他再拔起时,实则上并未沾到炭盆,而是人在半空,提气上升的上乘轻功,“级级升天”之法!崔奇在对面仙桌上站定,洋洋得意,道:“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级级升天功夫,江湖上会者不多,各位别出心裁,只要能胜过,在下并无他言!”话虽如此说,但言下却大有睥睨一切之意。

那一旁天心剑客曹不仁,首先忍不住,“哈哈”笑道:“庄子曰:夏虫不可以语冰,井蛙不可以语天。区区级级升天功夫,有什么稀奇?”手在椅上一按,人巳上了八仙桌。

崔奇面色一变,跃下八仙桌来,阴笑一下,道:“要看曹兄施展。”曹不仁大摇大摆,在八仙桌上踱了一圈方步,倏地一腿跨出,自然只跨到一半,但他紧接着第二腿又已伸出,这一腿,足尖却已沾到了对面的八仙桌,内力疾传,收腿并立,人已然站在对面八仙桌的边上,连身躯都未曾下沉!

站在桌上,哈哈一笑,道:“级级升天以上,便是凌空步虚。独脚追风,你可识货?”’

崔奇明知曹不仁绝不会“凌空步虚”之法,甚至连“级级升天”轻功,怕也未必会,他这一下不过是仗着一口真气,提得时间长些,再加上两腿动作快捷,而两桌间的距离,又不过丈许远近,因此得以跨过而已,分明是心存取巧,比不上自己的真材实学,但是他连身躯也未曾下沉,却是看来比自己几乎落到炭盆之上好看得多,心中虽是不愤,却是无话可说,只是“哼”的一声,曹不仁跃下桌来,又大模大样地坐在椅上。

有曹不仁做了开始,在座众人的难题,便迎刃而解,因为以他们的武功而言,动作快捷,一口真气提得久些,并非难事,连蔡大强在内,个个都效法一跨而过,各自哈哈一笑,独脚追风崔奇面色一沉,道:“蔡大侠,你以为在场众人中,轻功谁胜?”

蔡大强想不到他会问这一句话,他为人豪爽正直,从来不作昧心之言,想了一想道:“若论轻功,自然当推崔兄,但崔兄吃亏在一腿巳断,因此身法不如他人佳妙而已。”芙蓉尼接着“格”的一笑,道:“算是平手,大家一样,姓崔的,你出题目比内功吧!”

崔奇吃了一个哑巴亏,心中着实后悔,未和他们到外面去比,否则,自己“级级升天”功夫,已练到可在空中连升四次的境地,足可凌空拔起四五丈高下,方始下落,定独占鳌头无疑,如今虽是自己凭真功夫取胜,但他们五人,人人取巧,一人虽难敌众口,只得“哼”的一声,冷声道:“好一个平手!”

一横手中铁拐,道:“我这条铁拐,乃是百炼精钢所铸,各位看着!”两手齐握,突然一圈,那铁拐已被弯成一圈了,随即两臂一伸,铁拐重又笔也似直,向地上一丢,道:“大家可依法施为!”

众人只当他又要出什么难题,一见是这样容易的事,巳然心知他要在动手较量功夫,这比内功一项,不过是虚应场面而已。

黑天童勾生生足尖一挑,便将铁拐挑起,照样施为。那铁拐虽粗,但是在在场这几个人的手上,却宛若面条儿也似,倏曲倏直,毫不费力,不一会儿,已全部做毕。崔奇接过铁拐,长笑一声,道:“又是平手了!看来非要咱们动手不可,谁当擂主?咱们可在这八仙桌上动手!”

一言甫毕,金罗汉袈裟“铮铮”有声,已然跃上台去,道:“洒家先来!”他这人浑莽无比,先与人动手的到后来必然气力不继,这一点他却未曾想到。蔡大强在一旁,心中着实踌躇,决不定自己是留在最后,和他们动手呢?还是先上台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细看这些人,若只是一两个来,要打发或许还可以,但总共有五个之多,只怕不行,想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一个办法,道:“各位朋友,可能听我一言?”

金罗汉等在八仙桌上,见无人上来,已是大不耐烦,道:“又有什么话说?”蔡大强一笑,道:“各位既要在下也夹在各位之中献丑,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我们正好六人,何不先成三对,见个高下,败者应知趣而退,胜者再与胜者动手,岂非公道许多!”

金罗汉大声道:“说得是!独腿的汉子,还不上来!”独脚追风崔奇一听金罗汉指名相唤,心中一怔。他素知金罗汉身上袈裟,全是金丝编成,寻常刀剑,根本奈何他不得,而他的铁砂掌功夫,更是非同等闲,本不想一上来便和他动手,但金罗汉却拣便宜,以为崔奇只是独脚,容易应付,竟指名相唤,崔奇怎能说个“不”字?“哈哈”一笑道:“原来罗汉这样看得起区区!”铁杖在地上一敲,“叮”的一声,人已蹿起丈许高下,尚在半空,便身躯扭动,“呼”地一拐,当头砸下!

崔奇那一枝铁拐,江湖上唤之为“追风拐”,“追风”两字,乃是形容他七招拐法,招招倶是迅疾无伦,疾如旋风,这一拐人尚在半空,便劈头而下,便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金罗汉见他连过场都不说,一上来便动手,他拐长六尺有奇,八仙桌面只有六尺见方大小,要避非跌了下去不可,只有硬拼一法,大吼一声,手臂扬处,右手已多了一条金刚伏魔杵在手,向上疾迎而去。那拐、杵两件兵刃,全是外门兵刃中至刚至阳的物事,两人一个自上而下,一个自下而上,势子全都急到了极点,“铮”的一声,杵拐相交,火花四冒,独脚追风崔奇被震得向上升起五尺上下,而金罗汉身形向下一挫,“劈啪”,“轰隆”之声响处,两张紫檀木的八仙桌,全都被他压穿,脚踏实地,人被套在桌面之中,只见他双臂一振,两张木桌,全都碎成片片,他人也脱困而出,不等崔奇落地,挥杵生风,便向崔奇撩去。

崔奇刚才和他兵刃相交之时,觉出他力量沉雄无比,仗着自己轻功独擅胜场,一见杵到,身子一横,一式“乳燕投怀”,斜蹿出去丈许,独脚支地,滴溜溜的一转,已然来到金罗汉的背后,手腕一翻,一招“风生从虎”,拐尖直点金罗汉背后的“灵台穴”。

那“灵台穴”在项上,又称“人心穴”,乃是人身最要紧的穴道之一,崔奇一出手便点如此要穴,其为人之心地可见。

金罗汉一杵撩出,突觉眼前一花,人已不见,转觉背后风生,听风辨形,知道要转身迎敌,巳然不及,自己身上虽有金袈裟护身,但是对付崔奇这样的高手,却无济于事。百忙中一闭真气,向前连跨三步。崔奇手臂一长,只惜那一招,“风生从虎”,招式已老,拐尖离金罗汉的“灵台穴”,不过五寸,但却未能如愿。

金罗汉见背后风声减弱,机不可失,一个转身,崔奇正待改招,眼前金光一闪,金罗汉巳然转过头来,金刚杵带起一股大力,当胸舂到,足尖一点,人向后退出,展开七式追风拐法,和金罗汉的金刚杵,斗在一起。金罗汉身材高大,全身皆金,晶光耀目,一柄金刚杵,又全是刚猛的招式,势态之猛,无以复加,而崔奇则一身漆黑,已然变了初衷,只是施展轻功,在金罗汉上下左右,星丸跳掷,只是趁空发出一招,每一招俱都袭向金罗汉的要害。金罗汉空自将一柄金刚杵挥得呼呼风生,却是捞他不着,气得连声怪叫不巳。

且不表他们两人,在大厅中来回游走,打得如火如荼,阵阵狂风,在大厅中倏生倏灭。却说天心剑客曹不仁,一见金罗汉和崔奇两人动上了手,由桌上打到了地下,笑嘻嘻向勾生生一指,道:“黑鬼,咱们可得斯文些,别让主人笑话,一起上八仙桌去打,谁先掉下来,便算谁输了,如何?”

勾生生冷冷地道:“当然奉陪”两人同时蹿起,同时在八仙桌边上站住。曹不仁足尖一沾桌边,见勾生生就在自己旁边,立即心生毒计,身子一侧,径以肩头向勾生生撞去。怎知勾生生也存着同样心意,也是一肩撞了过来,“砰”的一声,两人几乎同时落桌,尚幸下盘犹稳,各自摇了几摇,并未落下,在外人看来,两人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怎知已然生死相拼?

曹不仁见一撞未能奏功,和刚才争夺折扇一样,不分上下,知道白骨神君门下,果然名不虚传,一个转身,“锵”的一声,已将长剑撤在手中,连头都不回,“刷”的一剑,竟从自己胁下穿过,刺向身后。

八仙桌上,总共能有多大?曹不仁这一剑,背对勾生生刺出,确是阴毒无比,勾生生猝不及防几乎所中,心中怒极,手在腰间一抹,取了一条软鞭在手,那软鞭细才如指,长也不过四尺,鞭梢上,带着一只鸭嘴也似的小钢镖,四面锋利,晶光闪闪,一出手,手腕抖处,软鞭一直一弯,已然点向曹不仁的“带脉穴”。

曹不仁见一剑不中,知道再也不能以背向敌,早已转过身来,一见鞭到,认出这种软鞭,唤做“鸭嘴鞭”,看似一条软鞭,实则兼有鞭、枪两种兵刃的用途,哪敢怠慢,撤招回剑,迎了上去。“叮”的一声,剑尖与鸭嘴鞭梢上的小钢镖相触,鸭嘴鞭竟像是软弱无力,向上疾扬了起来,勾生生右胸,立时门户大开,曹不仁有机可趁,手臂一伸,长剑直指勾生生的右胸,但是尚未刺到,便觉出头顶风生,百忙中抬头一看,鸭嘴鞭扬起之后,突然一折,那枚小钢镖,竟对准自己头顶“百会穴”而来。若是不顾一切,仍去刺敌人的右胸,“百会穴”非为小钢镖洞穿不可,焉有命在?

大惊之余,这才知道,自己虽是明知勾生生巳得白骨神君数分真传,仍是心存轻视,一不小心,几乎吃亏,尚幸自己“天心剑法”别创一格,即使剑势放尽,也能立时收转,急忙一侧身,避了开去,同时长剑抖动,一招“天上人间”,化了勾生生的鞭势。两人各自退后一步,据了八仙桌的斜角,僵持了一会儿。

勾生生冷冷地道:“曹不仁,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给你胜了,我问你,你可惹得起宇内四邪?”曹不仁一笑,道:“好一个宇内四邪,如今可有一个在此?你若是识时务的,就该快快滚蛋才是!”

勾生生勃然大怒,手腕一沉,鸭嘴鞭抖得笔也似直,横扫而至。曹不仁顺着他的鞭势,施展一身小巧功夫,突然绕桌而走。勾生生一鞭挥空,曹不仁长剑巳到。勾生生自知若不小心应付,只怕难以讨好,不敢急于求胜,连忙回鞭护身。

两人便在八仙桌上,来回游走,杀了个难分难解,“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全是长剑和鞭梢钢鞭,相交所发之声。

四人已分成两堆厮杀,大厅中只剩下芙蓉尼和蔡大强两人。蔡大强知道这许多人中,还是芙蓉尼此人,最是厉害,因为她不但武功高人一等,且擅“阿修罗秘魔妙音”之法,因此一见勾生生和曹不仁上了八仙桌,便知自己即将与她对敌,先自运转真气,将二分真力,逼至灵府,守住关元,以免为她“阿修罗秘魔妙音”所惑。

芙蓉尼却只管看四人相打,好半晌,才回过头来,媚笑一声,道:“蔡大侠,请恕无礼!”

蔡大强沉住声音道:“好说!”后退三步,蓄势以待。芙蓉尼将手中的芙蓉花,先放在鼻端,闻了一闻,突然手臂一伸,轻轻向蔡大强面门拂来,软声软气道:“蔡大侠,你也闻上一闻。”

看她动作,浑以娇慵无力,但蔡大强已觉出在一股极强的气流随着芙蓉花向前递来之势,从左右两面袭到。以前只闻芙蓉尼之名,并未见过面,只这一下,巳知她内功不弱,而且那兵刃如此怪异,招式也一定出人意料之外。

本来,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他心中,也已肯定这五个人来此,一定与昨天雪地上领回来的那孩子有关,因此便硬要插身其间,因为只要他胜了,这五人便无法提出任何要求。

他对那孩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之感,总不想他受到任何的损害,不要说让他落在这干穷凶极恶的人的手中了!

当下脸向后略略一让。左右双手,本是插在怀中,此时突然双臂一振,左手单刀,右手锁子链,已经全都出手,后退四五步,道:“多谢好意!”

芙蓉尼一撇嘴,道:“这样不赏脸么?”俏生生地向前踏出两步,手臂一伸,仍是直勾勾地将那朵芙蓉花,向蔡大强递了过来。

蔡大强单刀与锁子链合施的绝技,乃得自师父长白山天鹰长老的真传。那两件兵刃,招式软硬,全不相同,要同时使用,确是千难万难之事。武林中双手#两件不同兵刃,最擅长的,便是少林的刀棍齐施之法。但刀和棍,毕竟全是硬兵刃,固然要使得纯熟,也是难事,但比起单刀和锁子链同施起来,却又容易许多。

因为那锁子链本身,在软兵刃中也是极难施为的一种,实则上,不过是一条长约六尺的铁链,全是一环一环套了起来的,每一环约有三寸来长,因此转动不如软鞭的灵活。长白山天鹰长老,早年便决心要创出一套比少林刀棍齐施更为精妙的武功,但要能两手使两种截然不同的兵刃,必须两半边身子里各有真气运行,也就是说,在内功上面,必须有异于他人。

少林寺内功,本属不传之秘,天鹰长老早年曾在少林寺中做了六年苦役,希望能得到这种内功,但是却一无所得,大为灰心之余,遨游天下,直到五十岁以后,在长白山绝顶,天池之旁,仰首观天,见一雌一雄,两只大鹰,在天空上回翔不已,倏而合为一体,倏而分开,立刻顿悟,便在天池之旁,结庐而居,日日观摩,终于被他悟出了真气分合互生之妙,由是功力精进,自号“天鹰”,并创出了这一套十二招的刀链并施之法。不数年,便名噪武林,江湖上敬他为人,皆称他为天鹰长老。

塞外三侠中,只有蔡大强是他亲自所授的徒弟,十岁开始,便习他独门内功,到如今,巳在这柄单刀和这条锁子链上,下了二十余年的苦功。而大风大雄两人,则是蔡大强请准天鹰长老,由他传授的,因此两人武功,比起他来,自然要差上许多。

当下一见芙蓉尼将芙蓉花递了过来,说是进招,却又实在不像,但如说不是,却随着芙蓉花的递进,一股劲风,重又劈面袭到。

蔡大强心知今日所遇,皆是强敌,决定以静制动,单刀当胸一横,将芙蓉尼进招之势封住,左腕抖处,锁子链“呛啷啷”地扬了起来,直迎那芙蓉花,道:“在下一向不喜花花草草,尚望原宥!”

芙蓉尼赶紧一缩手,道:“哎哟!你不喜欢也罢了,不要砸坏了我的芙蓉花!”蔡大强心中又是一愣,暗忖这人行事,处处透着邪门,分明是拿芙蓉花来当兵刃,为何怕被别人砸坏?

打横又跨出一步,仍是单刀横胸,将锁子链舞起一团黑光,似攻非攻,似守非守,乃是以静制动之法中的妙着,二招刀锁法中“山静水跃”。

芙蓉尼“格格”一阵娇笑,身形展功,滴溜溜地一转,来到侧边。她手中所拈芙蓉花本来只是拈住了近蒂的部分,但此时已拈住了花柄,长约三尺,颤悠悠地向蔡大强左腰袭到。

蔡大强一见她动手,身形不动,左臂一振,长可六尺的锁子链,“刷”地横挥出去,风声劲疾,同时右手单刀,斜斜劈下,一招“山青水碧”,倏然发展,势子之快,疾逾闪电,尤其左手那条锁子链,突然横挥而出,正好向那朵芙蓉花迎去,单刀又将芙蓉尼退路封住,招式之神妙,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一招使出,芙蓉尼不但不后退,反倒欺近身来,口中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声音,欢笑不似欢笑,悲泣又不像悲泣,不可名状,蔡大强心中一怔,知道她已在动手的同时,将“阿修罗秘魔妙音”之音法使出。

赶紧慑定心神时,手上已慢了一慢,那朵芙蓉花倏地拂到胸前,“嗤”的一声,将他的衣襟,割破了一幅。蔡大强一慑定心神,那股声音,便轻了许多,听来没有如此惊心动魄,同时,也已看清那朵芙蓉花,实是极为锋利的上等精钢打成,锋利无比,不过涂上了薄薄一层彩漆,以致看来像真花一样,一不小心,已几乎受伤,哪里还敢怠慢,身子一缩,刀链齐施,单刀寒光闪闪,锁子链风声呼呼,直将芙蓉尼一连逼出四五步去!

他慑定心神之后,芙蓉尼口中怪声,已不如适才之甚,但仍是一会儿悲泣,一会儿吹啸,有时更如黄钟大吕,响遏行云,有时却又只如月夜寂静,怨妇独吹洞箫,蔡大强虽然竭力不去注意,但总不免分散一部分心神,因此那十二招式虽妙,暂时也只和芙蓉尼打了一个平手,并未能分出胜负。

六个人分成三对,两对在地上,一对在八仙桌上,打得难分难解。那孩子一直在门帘之外看着,直看得他眼花缭乱,但是无意中眼一斜,却看见墙角处,那老化子缩着身子,对大厅中如此激烈,武林罕见的恶斗,似乎并不放在眼中,只是蜷起了腿,向着炭盘,像是在打吨儿。那个女孩,一身缩在极为破旧的老羊皮祅中,此时已然除了帽子,露出两个冲天丫角,头发也是又黄又稀,面上更是污秽不堪。

但是,那小孩的两只眼睛,却黑白分明,极为有神,和她那么瘦削的颜面,极不相称。

那孩子向她望着,她似乎发现了门帘外面,有人在偷偷向内张望,眼珠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门帘。那孩子心中暗想,这小姑娘莫非也是失去了妈妈的么?为什么会由一个老化子领着呢?

想起了母亲,孩子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母亲生前什么话也没有交待下,只是叫自己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姓名和父母的名字,自己却是没有说。那柄匕首,明明是妈妈的,他们却说是什么昆仑派的,那三个人〈他心目中指的,自然是蔡氏三兄弟),看来就是那个浓眉紫脸的,对自己最好。妈妈生前她带着自己,一直向北走,去找什么人,她也未曾说起……唉,对了!那孩子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在那场大风雪刚起的时候,他母亲便将那件皮衣脱了下来,告诉他道:“孩子,这件皮衣,你千万不要掉了,就算天再热,也得随时带在身边!”

孩子默默地想着,抬头看去,那小姑娘仍是望着自己,又低头像是对那老化子说了几句话,老化子连眼皮都不抬一抬,只是摇了摇头。大厅中那样厉害的刀光剑影,连自己看着都有点心惊肉跳,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孩子正在想着,突然听得一声惨呼,那叠起的两张八仙桌上,已然跌下了一个人来!

原来曹不仁和勾生生两人,在八仙桌上,全都以快打快,晃眼之间,便是百余招,勾生生那条鸭嘴鞭,也不知败了多少江湖好汉,此时更施展得犹如出水蚊龙,但曹不仁一柄长剑,也是横行江南,罕遇敌手。

百余招一过,两人心中,倶皆焦躁,勾生生性烈如火,首先沉不住气,身形一矮,将鸭嘴鞭在腕上缠了几缠,变成了两尺来长的一鞭,直向曹不仁冲去,曹不仁早已看出他身形渐浮,见他不顾一切向前冲到,身法极是呆滞,心中大喜,向旁一闪,只等他自己跌落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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