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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雪地冰天慈亲见背遗玉匕

关外腊月,那漫天风雪,遮盖住了一切,一望出去,只是白茫茫,浑沌沌的一片。其实,那一场雪早巳停了,只不过狂风未止,所以将地上的积雪全都卷了起来,那声势比大雪纷飞时,更是猛恶了许多。在天地皆白的境界之下,突然,出现了一点红色,在雪堆中慢慢地移动。渐渐的近了,竟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怀中紧紧地以一件皮衣包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子,以致她自己身上只穿一件夹衣。

那男孩子,已然冻得面青唇紫,虽是被皮衣紧紧地裹着,但也在不断地哆嗦,只是两只眼睛,乌溜溜的,还显得精神。

那妇人抱着男孩,在雪中爬行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来,向前看了一眼。触入眼帘的,全是冰雪。她慢慢地举起手来,拂去了挂在眉毛上面的冰条,又向前仔细看去,哪里是山,哪里是河,根本看不清楚。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颓然倒了下来,连向前再爬动的勇气也没有了!

她怀中的那小男孩这时挣了一下,声音微弱地问道:“妈!我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家啊!”那妇人又叹了一口气,眼中掉下两滴泪来,尚未滴入雪中,便冻结在她的眼睑上了。那男孩子望着她,道:“妈,你又哭了,你不记得爹说过,无论在什么时候,是想办法要紧,哭是没有用的么?”

那妇人苦笑一下,道:“乖儿,你说得不错!”讲完之后,又以肘支地,向前吃力地爬行起来。

为狂风所卷起的雪花,一会儿将她们母子两人湮没,一会儿积雪又从两人身上飞起,露出那红色的一点。那妇人爬行的速度,极是缓慢。不一会儿,太阳总算露面了,但是寒冬腊月的太阳,一点儿也不能给人以温暖,只是昏黄的一团。那妇人又抬起头来,向前看了一下,仍是和刚才一样,不见人烟,不见房屋,天地间全被雪花占据了。风势也越来越强劲,吹得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那妇人摇了摇头。她实在没有向前爬行的气力了,四肢像是被冻僵了一样。“不如死在这里吧!”她默默地想着:“如今也等于是半死了,想来死也不会再有多大的痛苦。”

她寘是想不再动弹了。在这样的寒天,倒在雪中,不消半个时辰,人就一定不能再活了。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觉得比刚才辛苦挣扎着爬行要舒服得多了,积雪虽冷,但却是软软的,她正想闭上眼睛,就这样永远地睡在雪地之上,那小男孩又响起了微弱的语声,问道:“妈,我们找到人家了么?”那妇人猛地惊醒!自己死在此处不要紧,却绝不能让孩子也死在雪地上!

天下最伟大的力量,莫过于母爱的力量。她又挣扎着向前爬行起来。那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道:“妈,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人家的。爹说过,不论是什么难题,只要用心去做,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妇人叹了一口气道:“乖儿,你爹说得对,但……”抬起头来,一则是因为四处白雪茫茫,自己能否支持到找到人家去避寒,二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极为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孩子哭,但是又不像,声音拖得又长又凄凉,“呜呜呜”的,像是伤心欲绝的人在哀号。妇人愣了一愣之后,脑中立即闪过一个可怕的字眼:狼!

雪地中的饿狼,本来是要在夜晚才出来觅食的,但是大雪封山,它们饿得慌了,白天也会结群而出,那时候的狼,比平时要凶恶十倍百倍!

此时,那声声的狼嗥,已然越来越近。那妇人的脸上,始是惊惧,继而坚决,手在地上一撑,坐了起来,那孩子也跟着站起,妇人用一条腰带,将那件皮衣紧紧地缚在孩子身上道:“乖儿,你一向最……听妈的话……饿狼来了……你快走……能走多远……就多远……”

那孩子站着不动,道:“妈,那你呢?”妇人心头一阵剧痛,她知道饿得发慌的狼,嗅觉最是灵敏,万万逃避不脱,因此已打定了以身喂狼,让孩子逃出去的主意,但是,这念头又怎能够对孩子讲明呢?苦笑一下,道:“乖儿,听妈的话,妈有办法。”挣扎着从腰间抽出一柄黑漆漆的匕首来,道:“妈还有兵刃呢!”

孩子犹豫了一下。那狼嗥声已越来越近,抬起头来,已可以看到数十个黑点,风驰电掣,正向着他们跑来,妇人正要催孩子快走时,忽然看见,就在那三四十条饿狼前面,还有一辆马车,飞也似的跑着,那一群饿狼,看情形是追逐马车的!

她只是略一犹豫,那马车已然跑近,她见了有人,像是比见到狼还要害怕,一按孩子,两人一起卧在雪地之上,刚好一阵风过,积雪将他们一齐遮住。母子两人,一齐抬起头来,只见马车上共是三个人,除了驾车的那人以外,另外两人,巳然是一身血渍,各自手中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钢刀,一有狼蹿上来,钢刀便带起一阵劲风砍了下去,立即便有一头狼丧生。

那三个人,全都戴着皮帽,遮得连颜面都看不清,车子和狼群,疾如奔电,在两人身旁三四丈远近处,一掠而过。两人刚松了一口气,猛地听得“喀”的一声,那车子突然倾跌了下来,同时,一人叫道:“车倒啦!快下车!”三条人影,飞身而下,那群狼立即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直向马匹冲去,只听得惨嘶之声,荡漾不绝,那马已成了饿狼腹中之食,另外有七八只狼,却一齐向三人扑去,那驾车的手中并无兵刃,只有一条长长的马鞭,只见他手腕一翻,长鞭“霍”的一声,直飞了起来,已将扑得最近的一头饿狼缠住,接着左挥右格,“砰砰”两声,已与另两头狼相碰,那两头狼直翻跌出去,伸了伸腿便不能动弹,看情形已被撞死。

那妇人见了这等情形,心中一动,暗暗地想道:“那人挥鞭击狼的功夫手法,和西崆峒关元化的挥云鞭法,像得很啊!”一想到这个人,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同时将孩子按得更紧,不让他动弹。

只听另外两人一声喝彩,道:“好手法!”那人沉住声喝道:“车子已坏,牲口也叫狼吃了,可千万别大意!”说话之间,另一条狼又扑了上来,被他“砰”的一脚,踢出老远,另外两人,一手提刀,一手也各抓了一条死狼在手,左扫右荡,那八九头狼,全已死去,但是,另外三二十头,嚼吃了那匹马后,哪里够饱,重又围了上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此时,那妇人的心情,可以说是矛盾到了极点。她又想这三人,饱了饿狼的膏吻,但是,饿狼在食了他们三人之后,又一定会发现自己。如果胜了狼群的话,狼的威胁是没有了,但是那浓眉的,如果是关元化的话,他却是比狼更要狠毒残忍的人!

那三二十条狼围了上去,三个人立即以背靠背,手提长鞭的一个,正面对着妇人。那妇人在雪地中静卧不动,四肢已渐渐麻木,眼睛也已模糊不清,但是她却还可以看得出那人身材魁梧,两道浓眉和紫膛色的脸色,她的心中,更是吃惊,低声叫道:“乖儿!乖儿!”

此时,狼嗥吉、风声、三条大汉的呼喝声,正是惊天动地,荡人心魄。那孩子并没有听清母亲的叫唤。妇人叫了好几下,孩子才抬起头来,道:“妈,什么事?”妇人又觉得背上一阵剧痛,除了胸口还有点知觉外,其余地方,像是已不复为自己所主宰,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活不长了,见孩子抬头发问,便嘱咐道:“孩子,妈……已经不行了……不管对什么人,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讲到此处,已然面色转青,那孩子心中大惊,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妈!妈!你怎么啦!”

他们两人所伏之处,离那三人和狼群格斗之处,不过三四丈远近,他这里一叫,立即有两头饿狼循声扑来,孩子只管抱住了妇人,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全然没有觉得身后已有两头饿狼扑到,狼行如何快疾,眼看利爪白齿,已将抓到孩子的身上,那三人齐声惊呼,道:“雪地中有人!”手挥长鞭的一个,足尖一点,拔起丈许高,双脚连环踢出,将两头跟踪而起的饿狼,全都踢出老远,手在怀中一探一扬,两溜晶光,电射而出。

他身形拔起,抬腿踢狼,以及手挥暗器,几个动作,全都一气呵成,动作之快,无与伦比,那两溜晶光,激射而出,一闪即至,正好嵌入两头向孩子扑去的饿狼后脑,两狼怪嗥一声,顿时毙命,死狼余势未歇,还向前压去,将那孩子压倒在地!其间相差,真是千钧一发,只要稍缓一步,狼爪到处,孩子焉有幸理?

孩子正抱着母亲惊呼,突然两头死狼,压了下来,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推开死狼,站了起来,仍是不顾身后情景,不断地叫着:“妈!妈!”

但是那妇人一则身受重伤,二则只穿夹衣,在那么寒冷的天气下,爬行了大半天,纵是铁打的也受不住,此时巳然气绝,怎能听到孩子的呼唤声。

那人两枚暗器,毙了两头饿狼之后,见在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地方,竟会有人行路,心中也是疑惑,身法稍慢了一慢,觉出脚上一重,低头一看,靴尖已被饿狼咬住,吃了一惊,连忙一抖脚,内力疾吐,那头饿狼,口喷鲜血,滚出了老远。

三人用力搏杀,饿狼已只剩下了十二三头,但仍是猛扑不巳,那人大声道:“你们对付这些狼,我去看那孩子!”身形一晃,在雪地之上,一滑便滑出三丈开外,来到了孩子身边,两头狼跟踪而至,一道被他长鞭抽死,他向孩子一望,又低头去看那妇人,奇道:“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那妇人是你什么人?”

孩子恍若未闻。那人浓眉一皱,一个转身,中指连弹,三溜晶光,电射而出,饿狼已只剩下四头,另外两人连声酣呼,刀光连闪,霎时之间,已将一群饿狼,俱都了结,雪地之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狼尸,那两人抛了手中死狼,提刀走过。那孩子见三人一齐向自己走来,身子一闪,护在母亲前面,两眼神光炯炯,望住了三人,一声不出。那挥鞭的人又问道:“孩子,你是哪里来的?死了的是你什么人?”

孩子到这时候,才从牙缝中迸出三个字来,道:“是我妈!”三人互望一眼,那人道:“你让开,让我看看,能不能救!”

孩子听说,又看了一会儿,方才略闪了闪身子。那人俯身一探息,已然气息全无,再一按脉,不由得失声道:“她不是冻死的!”

另外两人齐声道:“那是怎么死的?”那人道:“难说,她巳然身受极重的内伤,此处周围四五十里,并无人烟,最近的便是霍力堡和我们的三强庄,他们却是从”讲至此处,眼光突然落在那妇人手中所握的那柄匕首上,立即将话缩住,像是吃了一惊,道:“你们来看,这柄匕首,可是江湖上传说的寒玉匕!”一面说,一面要俯身去取匕首,但那孩子却比他先动一步,一把抢了匕首在手,放到了背后,道:“匕首是我妈的,你们不要乱动!”

那人呆了一呆,突然仰天大笑,道:“孩子,你放心,我们三人,在关外还略有点名声,断然不至抢你东西的!”另外两人道:“大哥,不对吧,那寒玉匕乃是西域昆仑派的镇山之宝,削金断玉,如何会在这妇人身上?”那人摇头道:“早十年武林西昆仑大会,我曾见这寒玉匕一次,断然不至认错!”俯身下去,道:“孩子,我们三兄弟,姓蔡,是此间附近三强庄的庄主,你把手中匕首让我看上一看,若是武林一脉,我们定然为你母亲觅地安葬,小兄弟,你可信得过我?”

孩子听说他们姓蔡,眼珠一转,道:“你们可是塞北三侠,蔡家兄弟?”三人料不到他才七八岁大,也会叫出自己的名头来,愣了一愣道:“不错!”那孩子仍是犹豫不决,不肯将匕首交出。三人笑道:“你放心,寒玉匕虽是武林至宝,但我们绝不至于用强夺你的”孩子脸上一红,像是给人家讲中了心事,觉得自己对人不够相信,有点不好意思,将匕首递了过去,老大蔡大强接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黑漆无光,形如废铁,但是两面却有三分来宽一道电也似亮的锋刃,一面铸着一个“寒”字,一面铸着一个“玉”字,正是昆仑派镇山之宝,武林奇珍,昆仑派珍之如命,轻易不给人家一看的寒玉匕!

蔡大强看过之后,又递给老二蔡大风,老三蔡大雄。三人看过,果然将匕首,还给了孩子,齐声道:“这倒奇了,昆仑派长一辈人物,昆仑七子,全已在六十岁以上,第二代弟子,昆仑十四侠,也全是男的,而且昆仑创派祖师,传下的戒律,不准收女弟子,这寒玉匕首,怎么会在她的手上?”

三人这样一说,那孩子却涨红了脸,面有怒容,道:“匕首是我妈的!”三人见孩子如此说法,正色道:“孩子,你妈叫什么名字?”

孩子闭嘴不语,三人连声发问,急得他满面通红,道:“我不说!”三人无法可施,道:“先回到庄上再说吧,若再‘下一场雪,只怕更难找了!”蔡大强一把抱起孩子,蔡大雄抱起那妇人的尸体,直向北面驰去,一滑四五丈远近,所过之处,全无痕迹,可知三人轻功,实非泛泛。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已然远远听得马嘶之声,孩子抬头看时,只见老高一排木栅,也不知圈起多大的一块地来,三人一到,叫开了门,迎面七八十间屋子,有庄丁迎了上来,道:“三位爷回来了,唉!我们担了一夜的心!”蔡大强吩咐道:“快去准备一副棺木,再烧点温水来!”庄丁答应了一声,三人将尸身留在外面,直闯屋内。

那孩子在大风雪中,冻了一日,一股暧气扑面而至,觉得全身舒畅,只见老大一个大厅,正中生着融融炭火。三人将孩子放下除了皮帽大氅,取起桌上的酒壶,各自饮了几杯酒。

那孩子缩在一角,像是对三人的疑虑,仍未减少。蔡大强浓眉轩动,笑道:“孩子,孩子,你父母究竟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摇了摇头,道:“我不说,你们也别问了!”年纪虽小,讲话也是满口童音,但是却斩钉截铁,坚决无比。三人对望一眼,道:“你不说也不要紧,你妈看来只能葬在此处了,不到来年化雪,你也不能走,在这里住上半年,你愿不愿意?”

孩子侧头想了一想,道:“愿意!”蔡大雄又问道:“孩子,当心!”他离;孩子,本有丈许远近,一个“心”字甫出口,突然欺近身去,“呼”的一掌,当头击下,蔡大强、大风两人惊叫道:“老三做甚?”蔡大雄那一掌,击到离孩子头顶半尺处,倏地收住,那孩子身形一扭,上半身向旁一侧,双手齐施,一前一后,两拳向蔡大雄击出,身法之快,无以复加。

蔡大雄一见,疾退而去,那孩子对三人怒目而视,蔡大强也大不以为然,沉声道:“老三,你这是干什么?”蔡大雄正色道:“大哥,那寒玉匕首,乃是武林奇珍,昆仑派镇山之宝,江湖上无人不知,如何会在他们的身上?我刚才突然发劲,便为的是那孩子居然未曾在雪中冻僵,可知一定习过武功,想试一试他武功家数,你们看他刚才回手的那一式,可有丝毫昆仑派的味道?寒玉匕首即使是昆仑七子之一,持之外出,尚须七人一齐同意,岂有轻易交给外人之理?”

蔡大强一想果然,但他又深知老三为人,与自己大不相同,对人对事,总存几分猜忌之念,这孩子坚持不肯将自己来历道出,本是怪事,便再问了一遍,道:“孩子,你父母究竟是什么人?”

孩子满面怒容,道:“你们不相信我,当我是坏人,我这就走好了!”

蔡大雄冷笑一声,道:“小娃子,你要走,便由得你死在荒野之中,这柄匕首,断然不是你的,却要留下。”话讲得极是绝情,虽是蔡大强连声阻叱,他仍是自顾自地讲了下去。那孩子静静听完,一声不发,转身便走。蔡大强忙道:“小兄弟别急!快回来。”一面向蔡大雄一施眼色。蔡大雄道:“大哥,为着这孩子,而和昆仑派结下怨仇,犯得上么?”

蔡大强心中着实鋳躇,但绝无以自己身份威望,去对付一个小孩子的道理,道:“老三,事情尚未弄清,怎能硬说他是偷的。昆仑派失了寒玉匕,岂肯甘休?这孩子却要让他在这里住下再说!”

一言甫毕,孩子转过头来,气冲冲地道:“我不住了!”蔡大强一怔,道:“你刚才还答应住的,怎么一下便转了口?是我叫你住下的!”

孩子顿了顿,道:“你叫我住便住,若是他……”向蔡大雄指了一指,“杀我头也不住!”

蔡大雄见兄长竟全然不听自己的话,心中有气,“哼”地冷笑一声,便走了出去。

孩子烤火取暧,全身巳活动了过来,蔡大强领着他到庄外,看着庄丁葬了他的母亲,孩子只是默默无语,却并不流泪。蔡大强看在心中,对之喜爱无比,他们兄弟三人,只有他尚未成婚,蔡大风和蔡大雄,已各生了一子,蔡大强不知怎地,见了那孩子,便感到亲切无比,回到庄中,又好好劝慰了一遍。

吃了饭,天色也就渐渐地黑了下来,当晚,蔡大强与孩子共睡一室,苦思那孩子的来历,以他在江湖上的阅历而论,却是想不出来。但是那柄寒玉匕首,却又来得实在太怪,一直到半夜,方始睡着,第二天,尚未醒转,便听得门外有人大叫“大哥”之声,甚是急切,急忙翻身起来,同炕的孩子,也已醒了,忙问道:“老二,什么事?”

只见蔡大风推门进来,道:“大哥,一清早便有客来访,你道是谁?”

蔡大强见他神色严重,反问道:“莫非是昆仑派中人物?”蔡大风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共是两人,一个是独脚追风崔奇,另一个是黑天童勾生生!”

蔡大强大吃一惊,在炕上一按,一翻身坐了起来,顺手扯过一件皮衣,披在身上,道:“这两个在黑道上如此出名的人物,来此做甚?”

蔡大风道:“他们没有说明,老三正陪他们在厅上敷衍,看来两人并非一路,只是同时到达,那黑天童勾生生言下之意,是他师父,在陕西轩辕墓中隐居多年,再未在江湖上走动的白骨神君,派他来的!”

蔡大强面上神色,更为惊异不定。自己弟兄三人的为人,江湖上人尽皆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独脚追风崔奇和黑天童勾生生两人,一向只在中原活动,甚少来到关外,自己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断然不会路经此地,前来探访自己那么简单,那轩辕墓中的白骨神君,尤为厉害,乃方今邪派首脑人物中数一数二人物,因他成年累月居于古墓之中,行动怪异,手段狠辣,江湖上有“宁遇死鬼,不遇活鬼”之说。那“活鬼”,指的是白骨神君。黑天童勾生生既然是他派来,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忙道:“咱们快出去看看,来者不善,要小心些才好,老三带了兵刃没有!”

蔡大风点了点头。蔡大强又返身在墙上摘下一柄单刀,一条锁子链,藏在怀中,才一'起走出去。

他们讲话的时候,那孩子一直静静地听着,两人因事出非常,一时也没有注意他,孩子等两人走后,也翻身下了炕,仍穿了那件皮衣,推开了门,向外张望了一番,悄悄地跟了两人,向前走去。

却说蔡大强和蔡大风,来到了大厅旁,只听得厅内传出一声阴恻恻的笑声,道:“塞外三侠,怎么只见其一,不见另外两位,难道不愿见我这不速之客么?”语音尖锐已极,刺人耳鼓,可见他内功之深。

接着,便是老三蔡大雄的声音,道:“家兄就到,两位请再少待!”

蔡大强听到此处,便掀开棉门帘,走了进去,抬头一看,只见左边坐着一个发如乱蓬,面色青白的中年人,左胁下支着一条铁拐,左腿业已断去,满面阴沉之色,两眼碧光闪闪,口角似笑非笑,一望而知其人心地,定是阴险毒辣之辈。蔡大强知道他便是二十年前,正邪两派髙手,在峨眉金顶大决斗时,断去一腿,唯一漏网的独脚追风崔奇,他自那次败北之后,直到近年,当年各正派高手大都死去,或是闭关不出,或是不问江湖上的事之后,才又敢在江湖上走动。

当年被他漏网逃脱,是他轻功绝顶,如今事隔二十年,自号“独脚追风”,武功功力更深,绝不是可以轻视的人物。

再看另一个时,身材瘦小干枯,望之如十五六岁幼童,肤色黑得出奇,不是仔细看,几乎连口耳鼻子等五官,都分不出来,但是露齿一笑,一口牙齿,却又雪也似白。

两人见他进来,全都站起,道:“这两位便是蔡大侠和蔡二侠么?”

蔡大强见他们以礼相待,也装着不知,拱手道:“不知两位远道来此,有失迎迓,还望恕罪。”

两人还了一礼,又坐了下来。一坐下来,却只拣些没要紧的话说。蔡大强心中,越来越是疑惑,暗想这两人来此,究竟是为的什么?敷衍了一阵,实在忍不住,正想开口相询,忽又见庄丁走了进来,拿着一张大红拜帖,一看,更是惊上加惊,原来那拜帖看起来像是红底,实则是涂上了朱漆的钢片,上面以黑漆写着几个字,道:“浙东曹不仁,专候塞外三侠蔡。”

蔡大强心中吃惊,但面上却绝不露声色,笑道:“今日也不知是什么风,将各位好汉吹来敝庄,连浙东天心剑客曹不仁也到了,请……”

那拜帖原是只有蔡大强一人见到,众人一听他叫出“天心剑客曹不仁”七字,全是一呆,独脚追风崔奇“桀”的一笑,道:“这才好呀,人越多,越热闹!”

蔡氏弟兄,一直未知他们来意,一听崔奇口气不善,心中全是一愣,但又听得勾生生冷冷地道:“人再多,结果还是一样。”

这句话,倒像是针对崔奇而发。两人话刚讲完,门帘掀处,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书生,已然走了进来,那么冷的天,却只是穿了一袭布衫,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眉目清秀,全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蔡大强起身相迎,他便一揖到地,道:“天寒地冻,来贵庄作不速之客,在下浙东曹不仁,告罪在先!”

话讲得客气已极,讲完,也不等主人让座,便走到一张椅子面前,“刷”地打开折扇,在椅上拂刷了一下。三强庄上,庄丁极多,大厅上不论有客无客,几张紫檀木的椅子,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曹不仁的折扇拂了上去,那椅子却像是积灰盈寸一般,纷纷扬扬,飞起一蓬灰尘来。蔡氏兄弟大是奇怪,仔细一看,却是一惊,原来扬起来的,并非灰尘,竟是木屑!

他那柄折扇,虽是钢骨制成,但随手拂拭,竟能令得椅上木屑纷飞,分明是在卖弄上乘内家气功。蔡大强知道这曹不仁不但打扮像是读书人,而且行动也要装出书生的味道,实则巧取豪夺,欺软怕硬,什么坏事都干,最是无耻,“天心剑客”四字,乃是他的自号,取了个名字“不仁”,实在是假作佯狂,江南道上,人皆称他为浙东一毒!一上来就露了这么一手功夫,不知他是何用意。兄弟三人对望一眼,各自知道事有蹊跷,只有静以观变,别无他法。

那曹不仁坐定之后,微微一笑,道:“小弟此次远来关外,为的是一”讲到此处,突然“咦”的一声,折扇合拢,向崔奇和勾生生两人一指,道:“这两位面生得很,刚才小弟走得匆忙,未曾请问,尚乞见谅,两位是”两人见他进来,一直是大剌刺地坐在椅上,此时见问,黑天童勾生生黑脸一现,道:“不敢,在下是白骨神君之徒……”曹不仁不等他讲完,一笑道:“小弟只问阁下尊姓大名,阁下用不着掮出令师的招牌来的。”

勾生生原是震于曹不仁的名头,而且料到他此行目的,必然与自己相同,因此便抬出师父的名头来,想要压他一压,怎知曹不仁竟然丝毫不留情面。这勾生生性烈如火,心中已然怒极,一张丑脸,黑里泛红,勉强讲了下去,道:“姓勾名生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曹不仁听他如此反问,面色也是一沉,道:“不敢,小弟浙东曹不仁。”勾生生头一侧,将“曹不仁”仨字,连念数遍,向蔡大雄问道:“蔡大侠,江南道上,武林知名人物不少,怎么我未曾听说过有曹不仁其人?想是我孤陋寡闻了!”

他有意讲这番话,来报复刚才曹不仁对他的奚落,曹不仁焉有不知之理?“刷”地又打开了折扇,手臂一伸,递到了勾生生的面前,道:“小弟曹不仁仨字,如此写法,尚请勾兄认明!”

表面上是将姓名给勾生生看清,实则,那把折扇,却带起一股强风,袭到勾生生胸前。

勾生生哪肯示弱,手腕一翻,向下一压,道:“我知道了!”那一压之力,也将曹不仁的折扇压下数寸,曹不仁手指一迸,“啪”的一声,将折扇合拢,疾点勾生生的“四白穴”,道:“小弟有一号,号称天心剑客,勾兄请看!”

那“四白穴”在眼下一寸二分处,属足阳明胃经,若被点中,虽不致身亡,却会眼盲,眼为人心灵之窗,学武之人,讲究眼观八路,对一双眼睛,更是重视,若不是有极大的冤仇,这“四白穴”绝不会有人去点。勾生生一见他出手如此狠辣,心中大怒,倏地收回手掌,五指如钩,直向他折扇抓去,出手奇快。曹不仁又假作斯文,动作颇慢,被他一抓抓中,真气运转,向怀中一带,满拟将曹不仁扯下椅来,也好给他一个下马威,但曹不仁横行浙东多年,岂是好吃的果子?

勾生生这里一扯,只觉得一股大力,倒向怀中撞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内力疾吐,两人所坐的椅子,“格格”作声,都向左移了尺许,蔡氏三兄弟见他们动起手来,知道他们来此,并非专寻自己,而是各有目的,松了一口气,但这些人,倶都难惹无比,既然寻到,总有事相求,到时是答应好呢?还是不答应好?心中着实委决不下,一齐劝道:“两位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一语甫毕,只见门帘掀处,一个庄丁又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道:“大爷,有”

下面一个“客”字尚未出口,那庄丁已然踉跄向旁跌出,接着众人眼前一亮,进来了一僧一尼。

那僧人身披一件袈裟,金光灿灿,竟全是以黄金丝织成,肥头大耳,极是威严;那尼姑所穿袈裟,又是不同,竟是粉红色的软缎,杏口桃腮,碧眼流波,更无丝毫出家人的样子。更奇怪的,是她手中拈着一朵柄长三尺,足有海青碗口大小的芙蓉花。此时寒冬腊月,草木不生,本来绝不应该有花,她那朵芙蓉花,自然不是真的,但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所制,极像真花。在襟前还扣着小如指甲的十三朵芙蓉花,也与真花无异。一个尼姑配上这样的打扮,其怪异之处,比诸那身披金丝织出袈裟的和尚,还要怪异几分。

蔡氏三兄弟一见这一僧一尼闯进,心中又是“砰”的一跳,尚未言语,已听那和尚喝道:“这么冷的天,谁在抢一把扇子?”

手臂一振,袈裟“锵锵”作声,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五根手指,几乎一样长短,粗到了极点,伸指便弹,只听得“啪”的一声,他一指到了折扇之上,折扇竟齐中断成了两截。曹不仁和勾生生正各自用力,在向后争夺,折扇一断,两人座椅,各自向后突然移出三尺!

和尚“哈”的一声大笑,声音之响,何疑是夏日迅雷,道:“各家一半,也不用争了!哪三位是主人,容洒家拜见!”

他这里讲话,每一个字,均似一个闷雷,但是如此震耳欲聋的声音,却掩不住格格一阵娇笑。那声音正是那个尼姑所发,道:“是啊,哪三位是主人,我们总得见一见是不是?”

这一僧一尼是何等样人,江湖上稍有阅历的人,便能知道,何况塞北三侠!那和尚唤作金罗汉,乃是早年五台派的弃徒,五台派在武林中的名声,本不甚好,而他竟然被人驱逐出门墙,其为人可知。那尼姑唤作芙蓉尼,除了手中那支芙蓉,招式精妙,襟上十三朵小芙蓉,当暗器使用,出神人化以夕卜,更擅武林绝学,与佛门绝顶内功“金刚天龙弹唱”难分伯仲的“阿修罗秘魔妙音”之法。

这两人,平时从未听说他们在一路行走,此时来此,怕也是凑巧。蔡氏弟兄仔细一想,眼前到来的这班人,虽然不如号称“宇内四邪”那四个神通广大的邪派首脑厉害,但也已经是黑道上的顶儿尖儿人物,尤其黑天童勾生生更曾暗示此行是奉师父白骨神君之命来此,那白骨神君,便是宇内四邪之一!可知他们来此,断无好事,不约而同,一齐在今天早晨到达,事情真是可疑之极,他们心中转念,只是一刹那间的工夫,齐声道:“在下蔡氏弟兄,不知金罗汉、芙蓉尼驾到,两位请谅,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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