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一晃眼,便是五天。那五天中,叶映红除了在山洞中盘腿而坐以外,一动都不动,连话都不说,只有每日子时,方敏捧些野果子给她吃,她眼中便流露出感激之色。
到了第六天头上,叶映红已显然有了起色,方敏仍是守在洞口,两人已能相互问答,方敏心忖自己虽然肯定那《昆仑圣书》是在云南,但不知道母亲在皮裘之上,是否有其他的话留下。
据母亲生前所言,自己的身世,一被人知道,便会被一群自己绝不是敌手的人所围攻。那时,她巳然将昆仑三宝之一的“千年雪参”,给自己服下,当然应该想得到自己武功会出人头地,而仍然如此说法,可知那群敌人的厉害。而叶映红在六天之前,曾说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因此不能将皮裘上有关自己身世的事,讲给自己听,可知她也是知道那伙人的厉害的。她既然如此关切自己,当下问也无用,但向她询问《昆仑圣书》的下落,如果皮裘上真有所载的话,她一定肯讲给自己听的,便道:“叶姑娘,我有一事相询,未知能否告知。”
叶映红娇脆动听的声音,从山洞中传来,更是悦耳,道:“除了你的身世,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方敏道:“我妈在皮裘上,可曾留下《昆仑圣书》所在的详细地点?”叶映红讶道:“咦?难道你竟不知道么?”方敏在这几天来,已然试出她虽然是红掌祖师的徒弟,但对自己,却极是关切,君子待人以诚,据实答道:“母亲只留给了我几句话,但是却没有确切的地点。”!叶映红呆了一呆,忽然道:“你进来!”方敏转身走进山洞去,望着她猪肝色的丑脸,只见她眼睛异常澄澈,那种至诚的眼光,又掩去了她几分丑态,问道:“有什么事?”琴叶映红道:“你母亲在皮裘上说,你大了之后,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取到《昆仑圣书》,但是一取到《昆仑圣书》之后,必须要找一个人迹不到的所在,详参书中所载武功,少说也得过上二三十年,才能在江湖上走动,因为那六个欲得你而甘心的人,可能在这三二十年中,相继死去,而你那时候又日已经参透了《昆仑圣书》中的武功,便可以无碍了,不然,却总是危险!”
方敏望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线索来,那六个自己甚至不知道姓名来?历的大仇人,究竟是什么样人,但是叶映红的丑脸之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叶映红又道:“方敏,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将你母亲生前所留下来的话,讲给我听,我随着师父,游遍天下,大约见识总比你多些,虽然你得了《昆仑圣书》之后,要遵你母亲遗命,三二十年不见人面,我也不能见你,但我总可以帮你猜一猜,那《昆仑圣书》,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方敏听她讲到“我也不能见你”之时,言下竟大有怆楚的况味,那种惆怅的语调,又绝非假装出来的,心中又是一阵感动,正想要将那四句话讲了出来,但继而一想,她说什么也是“宇内四邪”之一,邪派中穷凶极恶的红掌祖师门下,虽然她语气如此诚挚,但是她心地究竟如何,相识未久,却是难料,那么事关重大的四句话,怎可以轻易讲了出来?
一个转念之间,又将那几句话咽了下去。叶映红见他欲语又止,心中一阵难过,叹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说也罢!”
方敏想要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叶映红苦笑一下,道:“你也不必怕得罪了我,我知道自己身在红掌祖师门下,难得别人相信,常言道日久知人心,我又何必勉强你相信?但是方敏,你在旋风岛上多年,将来要做顶天立地的好汉,怕也会和我一样哩!”
方敏心中又是一动,暗忖自从离了旋风岛以来,人人见到自己手中的七孔刀和软银杖,皆能认出自己的来历,唯独自己,到现在才知道旋风岛上的婆婆姓温,一个多月前,塞北三侠之一的蔡大强刚要和自己讲起,便突然惨死,而白骨神君又说温婆婆是宇内四邪中的第一号人物,自己却是万万不能相信,何不趁此机会,向叶映红一问究竟?
主意打定,忙道:“叶姑娘,旋风岛究竟有什么不好,怎会妨碍我以后做个顶天立地之人?”
叶映红眼中突然露出奇异之色,道:“你是真不知道?那温一”只讲到这里,突然没有了下文。方敏还在等她的回答,半晌未见动静,道:“温什么?我也知道婆婆姓温,咦,叶姑娘,你是怎么啦?”
他心中不由得大是吃惊,原来叶映红讲到那个“温”字的时候,右手正微微地向上扬起,但此时,却僵在半空中不动了!
看这情形,分明是神不知鬼不觉中,叶映红已被人点了穴道。
&方敏心中不禁大是骇然,暗忖不要说六天下来,叶映红伤已愈了九成,以她武功而论,绝无被人暗算之理,就算她仍是内伤深重,自己就在她的身侧,有人暗算,以自己的武功,难道仍不能觉察么?那下手暗算的敌人,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了。而且目前的情形,和在关外滨江镇上,蔡大强遇害之时,一模一样,倒像是暗中有一个武功高到极点的人,要阻止一切人对自己道出温婆婆的来历一样,这个人究竟又是谁?
他心中转念,只不过是电光石火般一刹那间的事,急忙站了起来,同时将七孔刀掣在手中,四面一看,石洞虽甚宽大,越向里去,越是阴暗,像是深不可测一般,但若是有人隐藏在侧,自信绝难逃过自己的耳目,可是周围却空荡荡的,一无人影。
方敏迅速地看了一遍,又俯身去看叶映红时,只见她突然舒了一口气,又能活动起来。方敏忙问道:“叶姑娘,刚才可是有人对你暗算?”叶映红奇道:“暗算?不曾啊,我一时真气走岔,尚幸及时遏制,不然在这山洞之中,走火人魔,可有得瞧了!”
方敏看出她在讲这几句话时,眼睛不敢正视自己,像是因为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而心中发虚一般,忙又追问了一句,道:“叶姑娘,刚才你说到婆婆姓温,她究竟是什么人啊?白骨神君说她是宇内四邪之首,究竟是不是?”叶映红摇了摇头,道:“白骨神君的话,也是信得的么?你毕竟江湖阅历太浅了!”
方敏见她所答避重就轻,而且还想将话题岔了开去,心中更是疑惑,道:“那么你说温婆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在旋风岛上多年,便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好汉?”叶映红掉头望着石壁,笑了一下,笑声极是强涩,道:“我也不知道。”
方敏此时已再无疑问,知道叶映红的态度突然改变,不肯将温婆婆的来历说出,一定大有原因,又猛地想起那个老叫化子,当分开自己和那个叫着“阿莹”的小个子后,也曾对自己说一番话来,但是老叫化子讲到了一半,自己的“听宫穴”却突然一阵发麻,事出突然,如今回想起来,也像是有人暗算一样。
那人武功实在高出自己许多,一定不给自己知道温婆婆的来历,不知是什么意思?正想要追问,忽然听得山洞之外,传来“叮”的一声,不一会儿,又是“叮叮”两声。叶映红像是如释重负,忙道:“有人来了,你看看是谁,我内伤尚未痊愈,若是有仇敌前来打扰,却要前功尽弃,你务必将来人阻于洞外!”
就这几句话工夫,那“叮叮”之声,已自远而近。方敏向叶映红看了一眼,心想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慢慢地来问她不迟,听那“叮叮”的声音,像是铁杖点地一样,来者可能不是常人,自己既答应在她疗伤期间,为她守护,义无反顾,岂可半途退缩?连忙跃出洞外,只阳光透过林木,照在地上,林木稀疏,三四丈开外,一个穿着一套灰白色衣服,满头白发白须,遮得连头脸都看不清的老人,正佝偻着腰,手执铁杖,在山石上乱点,向前慢慢地走去。
那老人看来体态如此龙钟,若不是那支铁杖点地,发出金石交鸣的“叮叮”之声,定当他是一个年迈力衰的乡下老儿。彳方敏一跃出洞外,见他巳然走了过去,本想不去管他,再回到洞中,向叶映红问个究竟,怎知突然之间,眼前一花,那老人竟不知怎地,已向自己彳移近了两丈,就站在七八尺开外,并还将腰板挺得笔也似直。刚才那老人値偻着腰在行走时,已可以看得出身量甚高,这一挺直,更显得他身材奇伟,白发白髯,一齐迎风飘拂,更显得英伟异常,手中仍握着那根铁杖,但铁杖却已点不到地上,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宛若尊石像也似。方敏不自禁地向他打量一眼,却见他双眼无珠,竟是个瞎子。既知他是
瞎子,心中愈发骇然,因为自己蹿出洞来之时,根本没有声息,而他竟能即觉察,跃到自己身前,可知他耳力之灵,实在比亮眼人还要灵敏,刚想刃口,那老人白髯飘动,已然冷冷地道:“小娃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敏心中又是一奇,暗忖他眼眶之中,分明没有瞳仁,却如何知道我是“小娃儿”?看他样子,分明是武林不世奇人,态度虽然倨傲,已有那么大电年纪,也得尊敬他一下,便道:“我有一个朋友,受了内伤,在山洞之内赛伤,我在洞口为她守卫,以防仇敌寻来。”
那老人鼻子眼里“哼”的一声,说道:“仇敌是谁?”方敏心想这又关仿什么事?略一迟疑,那老人已面色一沉,大有不愉之色。方敏暗忖未知他把来历,不去招惹他也罢,便道:“仇敌是白骨神君。”
那老人一听“白骨神君”四字,满头白发,突似银针,根根倒竖,厉声道:“你是谁?你朋友又是谁?”方敏一见他白发倒竖,声如洪钟,已知眼前这个老人,内外功俱辕绝顶,若是白骨神君一伙,岂不误了叶映红大事?忙道:“我姓孔,名七刀。洞中那个朋友,前几天才相识,尚未问她名姓,不知她如何称呼!”
那老人又“哼”的一声,道:“小娃儿你姓孔?”方敏道:“不错!”老人铁杖突然在一块山石之上一点,“叮”的一声,火星四冒,骂道:“如何不姓方!”一言甫毕,人已在两丈开外,又佝偻着身子,以铁杖点地,向前慢慢走去,竟没将自己放在眼中。
方敏见那块被他以铁杖点过的大石,竟出现了拳头大小的一个凹槽,而且他那一句“为什么不姓方”的反问,又来得太奇,足尖一点,向前跃出丈许,道:“前辈请住!”
那老人缓缓回过身来,扬着脸不出声。方敏道:“前辈莫非是要找一个妈方的人么?”
那老人道:“你识得有姓方的?”方敏胡乱说道:“我识得一人,人称混龙,姓方名世杰,住在长江附近。”老人疾转过身去,道:“不是他!白骨神君就在洞庭附近,你要小心防范才是?”说着,径自走了开去,“叮叮”之声不绝,看来甚是缓慢,实则快疾无比,一转眼间,巳然转过山角去不见,连“叮叮”之声,也听不到了。
方敏实在猜不透那老人的来历,看他一脸正气,神威凛凛,绝不是邪派人物,而且临走时又警告自己,白骨神君就在近侧,可知实是好心,但偏偏意态如此倨傲,实在令人难测,呆了一会儿,又回到山洞之中,才一跨进洞去,便叫道:“叶”
下面“姑娘”两字,尚未出口,又是一惊,原来山洞之中,空空如也,叶映红已不知道哪里去了,而七只铁箱,也全被打开,箱垫甚厚,箱内不过尺许见方大小,也已空无所有。
方敏一愣,暗忖难道自己离开那么短的时间,白骨神君已然将叶映红摘走了?但继而一想,又觉得断无道理,叶映红少说也可以支持数招,自己一定可以听到声响,一定是她自己溜走无疑,人心难料,真是一点不错,幸而刚才没有将指示《昆仑圣书》埋藏地点的那四句话讲给她听!他此时不明究竟,自然深怪叶映红不好,却不知叶映红悄然离去,实在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原来她经过六日静养,内伤已然愈了九分,当她正想和方敏说明岛主的来历之时,突然胁下一麻,“中府穴”已被斜刺里射来的一股力道射住,只讲出了一个字。叶映红和红掌祖师在一起闯荡江湖,黑白两道人物,见者侧目,向来罕遇敌手,饶是白骨神君这样的人物,虽然一白骨掌将她打成了重伤,但实则上吃亏的,还是白骨神君,余者可想而知,像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封了穴道一事,从来也未曾遇到过。
一时之间,有口难言,心头乱跳,还只当是方敏骤然之间,对自己下了毒手,但又深知方敏不是这等人,而且看方敏的样子,还全然未觉自己穴道已被人射住,尚在问个不已。
心中正在惊疑莫名之际,耳旁突然响起了一个细如游丝,但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语气慈祥无比,听得出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道:“丫头,你随红掌老儿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如今巳被我隔空打穴之法,将胁下中府穴封住,我是什么人,你大概总该知道了吧!”
叶映红一听“隔空打穴”四字,知道除了正派中的极乐真人,以及蛾眉千芥大师,昆仑七子中的有数几个人物之外,识得这门上乘内家气功的,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自己快要将她名字讲了出来的那人!
那听来异常慈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若是你将我的来历,讲与我徒儿听了,我一定取你们两人的性命,记得!”那声音一直细若游丝,讲到“记得”两字的时候,更是轻得像蚊嗡一样,像是发话人在渐渐地远去。
叶映红自然知道这是上乘气功之一的“传音人密”功夫,发话人可以面对面,也可以身在十余二十丈开外,要视其功力而讲。声音才一静寂,胁下又是一麻,便能恢复动作,叶映红知道对方一定不会在太远处,正在偷眼观看,只是不见人影,刚与方敏敷衍了几句,因那声音有“取你们两人性命”之语,因此她才支吾以对,正当她要被方敏问得无言可答之时,恰好山洞之外,传来“叮叮”之声,叶映红便赶紧将方敏支开。她内伤巳愈,想起若再彳和方敏在一起,被他追问起来,却是讲也不好,不讲也不好,又想起刚才和方敏所讲的那些话,全被人听去,对方敏都是大大的不利,真是五内如焚,焦急已极,那么有主意的人,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向山洞后一看,山洞极深,像是有通道一般,刚想托了铁箱,从山洞后面走出去算数,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从黑暗中闪出了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婆婆来。
叶映红见了宇内四邪之一的白骨神君,不但毫无惧色,而且还与之动手相斗,但是见了那个面目慈祥的老婆婆,眼中却射出了恐怖的神色来。呆了“一呆,道:”温老前辈,我没有将你的名头说与方敏听啊!"
那面目慈祥的老婆婆,正是旋风岛上的温婆婆,一身玄衣,站在那里除了眼神慑人之外,和普通乡妪,毫无差别。只听她缓缓地道:“白骨老妖彭在附近找你,你托了铁箱出去,不是送死?”
叶映红听出口气甚好,似无恶意,但想起江湖上有关她的传说,仍是寒而栗,退开两步,恭恭敬敬道:“尚要请温老前辈指点。”
温婆婆一笑,道:“常听得江湖上传说,这红掌老儿有一个女徒弟,智勇过人,如今一看,果然不错。你将铁箱打开,将箱中东西取出,再将脸上序东西撕了下来,白骨老妖浑身长着眼睛,也认你不出啊!”
叶映红心中又是一惊,心想好厉害的眼光,毕竟名不虚传,一望便知麦脸上戴着东西,明知她讲的话有理,但是却迟疑不敢将铁箱打开。温婆婆道“还不快动手,怕红掌老儿责怪么?说是我的主意就是了!”
叶映红倒不是怕师父责怪,而是不知道铁箱中有什么东西,怕她见了是免东西,便突然动手抢夺,因此才犹豫不决,不想将铁箱弄开,闻言才略一支吾温婆婆巳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宛若有一条冷冰冰的蛇,沿着背脊爬了去感觉的冷笑,道:“你当我希罕那些东西啦,老实和你说,这孩子与我亲若牲孙,他为人仁侠过人,一直不知道我的来历,我也不想给他知道,免得他对彭有所改观,你放心将铁箱打开,无论是什么东西,我决不碰上一碰!”
叶映红听她如此说法,知道她更是言出如山,就算想反悔,也绝不会做只是心中后悔而已,忙将铁箱放了下来,有心卖弄,双手一扭,便已将两铁锁扭断,打开铁箱一看,内中只有一尺见方的空间,放着一团用蜡封住,约有拳头大小的蜡丸
那一边,温婆婆似已等得不耐烦,手捏足挑,绕着五只铁箱一转,已将劳箱全都弄断,叶映红在红掌祖师门下多年,那红掌祖师有一个外号,人称“没闪电”,不但轻功奇绝,而且行事之快,也是罕见,但叶映红看到了温婆婆开到五只铁箱的手段,心中也大为叹服,暗忖不但自己不如,连师父也显然不及。
她心中虽然不愿就这样和方敏分手,但既听得温婆婆这样讲法,也就好暂时分手,而且自己总是要将铁箱中的物事,送到师父手中,就算温婆婆不来,也至多再能和方敏聚首一天罢了。
因此一硬心肠,将七颗蜡丸,倶皆取出,从怀中抽出一块纱巾来包好提在手中。
刚将这些做完,已听得方敏的脚步声。叶映红还未曾来得及答应,手臂-紧,已被温婆婆抓住,不由自主,被温婆婆向山洞之中拖去,疾一回头,还灌@见方敏在空铁箱之前发呆,但一晃眼间,便被温婆婆拖出老远,看不见方敏了。却说方敏一想到叶映红是自己离去,只是庆幸未曾将有关《昆仑圣书
的那四句话讲给她听,并未想到其他。一想到在这里无缘无故地耽搁了六士天,温婆婆在旋风岛上的伤势,不知怎么样了,赶快上云南去是正经。在他仁侠的心灵中,只当事情真的是那么单纯,丝毫也未曾想到,等他取到了《昆仑圣书》之后,会有这样大的意外之事发生。当然,此时就算有人讲给他听,他一离开旋风岛,那个“慈祥可亲”的温婆婆便随后跟出,一直跟随在他身后,他也不会相信的!
当下方敏离了洞庭君山,一直向南走去,一路上只是怀疑自己在君山所碰到的那个白发白须的瞎眼老人,不知究竟是什么路数,为什么要找姓方的人,难道就是母亲生前所说那定要将自己得之而甘心的六个人中间的一个么?
照他的武功来看,若是六人联手,自己确然不是敌手。但是他又看出那老人甚是正派,绝不会和一个后辈难为之理。
这一日,已然来到了贵州省贵阳城附近,夜来宿在客店中,正待休息一晚,明天一早,直驱云南,约摸有三五天便可赶到,先到那筇竹寺内去看一看罗汉堂中的情形,忽然听得马蹄之声大作。
方敏自从一路离了旋风岛来,经历的事,已然不少,也已经有了些江湖阅历,一听到马蹄声,巳听出来并不是一骑,至少也有十多匹马,奔到了客店门口,已听得有人道:“时间已不早了,就在这里歇上一会儿再连夜赶进贵阳城中去!”
接着便是纷纷下马之声。那些人一进了店堂之中,声音更是喧哗,方敏听出那高声叫唤的一人,中气极是充沛,想起连日来在路上,见有不少拨人马,一拨一拨地疾驰而过,全是从这条路上过的,莫非此间有什么武林大会等事不成?
方敏知道武林中人,平日大都各自为政,就算有联络,也不过是凭个人交情而巳。但是碰到了大事,凭够声威的人物出面,却也能在半个月之内,将方圆千余里之内,甚至更远的武林高手,齐集一起。
这类武林大会,若是正派中人召开,大都是为了集中群力,应付巨变,若是黑道上人所召开,则是为了要大举作恶。无论是哪一方面召开,总不会是无缘无故,此去贵阳,反正是顺路,何不去看上一看,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主意打定,便穿了衣服,围上了软银杖,带上了七孔刀,走到了大堂之中,只见十余个人,低头洗脸的洗脸,喝水的喝水,看情形准备稍微休息一下,就立即上路,方敏一走进去,几个人便回过头来,迟疑地上下打量他,交头接耳地讲着话。
方敏见中间一个紫膛面皮的老者,像是为首的人,腰间佩着一柄单刀,阔得出奇,甚是威武,在他身旁,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秀发如云,正背对着方敏,腰间也悬着这样形式古怪的一柄单刀。其余人也是各佩兵刃。方敏一时之间,不确定他们是些什么人,正想开口发问,忽然听得那女子道:“七师哥,你说难鬼头鬼脑的,行迹可疑?”两个正在交头接耳的汉子向方敏一呶嘴,方敏一怔,暗想好没来由,我什么地方鬼头鬼脑来着?倏忽之间,那女子已然转过身来。
两人一个照面,方敏不由得呆了一呆,眼光停在那女子的脸上,再也挪不开去。
在通明的灯光下,那女子的脸庞,是如此的美丽!两道长而挺直的眉毛,斜斜向上飞起,眼睛澄如秋水,配上长长的睫毛,鬓边斜插着一朵金花,更衬得她妩媚已极。方敏心头不禁忐忑乱跳,这样美貌的姑娘,真是在梦中都见不到的。他绝不是轻佻之人,但是在一刹那间,也自己不能控制自己,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这一来,在旁人眼中,他便成了一个轻薄巳极的人,那美貌姑娘秀眉微蹙,旁边两条大汉,立即抢前一步,其中一个,伸手便向方敏肩上推来,方敏一见那姑娘,便有点失魂落魄,一点力气也未曾用过,被那汉子一推,跌出三两步去,方站稳了身子,只见两人面上大有怒色,方敏蓦地想到自己确是失礼,怪不得人家,反正看情形他们这伙人就要动身,到时自己悄悄地跟在后面,不就行了?虽被那人推了一下,也不与其理论,转身便走。
怎知才走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大喝:“呔!臭小子站住!”
接着,便是那紫脸老者道:“老七,别生事了!”那大汉却道:“师父,听说一刀断五岳单穷又回到了贵州,着实有一些江湖败类去投靠她的,不但要翦除她,连她的伙伴,都不能放过!臭小子,你回来!”
方敏一听到“一刀断五岳单穷”的名字,心中便恍然大悟,心知一定是单穷离开旋风岛后,一直回到贵州来,所以武林中人才大起恐慌,思谋联合对付她,以她的武功而论,等闲武林人物,的确不是敌手,但不知道这一伙人是什么来头,口气如此大法?
虽然那大汉口出不逊,但方敏心想总是自己不好,不应该那样无礼地注视人家年轻姑娘,因此心中虽然有点不快,还是隐忍着不出声,怎知没走几步,突然背后响起了“呼”的一声。
方敏一听那风声,便知道有人伸手向自己肩头上拍来,他在旋风岛上住了六年,耳旁整天响着大风的呼号之声,一离开旋风岛,什么声音都听得特别清楚,一听那股风声是向自己左肩拍到,力道还真不弱,心中未免有气,暗忖就算是我不好在先,也不过是多看了那女子几眼,看到美貌的姑娘,多望几眼,又算是什么大罪?你连骂了两声“臭小子”,我不加理会,还要动手,可知平时不知是怎么地强横啦,倒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不动声色地仍向前一步跨出,但却将真力聚于左肩,一等到那人将手搭了上来,真力猛地向上一冲,只听得身后一声大叫,“哗啦”,“乒乓”之声不绝,想来那人少说也跌出去丈许,大约跌得不会轻。
将那人跌出之后,方敏仍是不想惹事,因为他看这伙人连夜赶路,要去贵州对付一刀断五岳单穷,大约不会是黑道中人,大家武林一脉,因此总存着几分容让之心,连头都不回,仍向前走去。但是他只走出了几步,身后“哗啦”,“呛啷”兵刃响声不绝,杂沓的脚步声中,夹着那老者和少女的呼喝声:“不要莽动,待我来问他!”
方敏心中暗道“好哇”,倏地回过身来,只见刚才被自己跌出的那人,鼻青脸肿,口角流血,敢情连门牙都掉了,心想他怎么跌得那么厉害?看来要撩人打架的,八成没有真实本领。
再仔细一看,八九个人各操兵刃,巳隐然将自己围在中心,方敏涵养功夫再好,此时也不觉有气,冷冷地道:“各位想怎么着?”众人正想七嘴八舌地乱骂,被那老者轰雷也似一声断喝,压了下去,向方敏上下打量了几眼,一抱拳,道:“这位小哥尊姓大名?”方敏见他问得客气,一笑道:“在下姓孔,名七刀。”那老者“噢”的一声,道:“原来是孔小哥,在下人称紫鬃银刀,姓尚名培!”方敏一怔,紫鬃银刀尚培的名字,在旋风岛上,温婆婆曾不止一次地和他提到过。
尤其是在授他软银杖和七孔刀法之时,曾道:“天下同使两件兵刃,一件阳刚,一件阴柔的,除了我这七孔刀和软银杖之外,还有云贵两地,驰名的好汉,紫鬃银刀尚培。”他所使的兵刃,是一柄阔得异常的银刀,锋口暗镶百炼精钢,和一束紫色的马鬃,其间阴阳互换之妙,不在软银杖和七孔刀之下。
但是他内力却万万不会有我所授你的程度,只是他和蛾眉金顶神尼千芥大师交厚,他一个女儿,从小就在千芥大师门下学艺,千芥大师除了内功以外,什么都不教,到你在江湖上走动之时,他女儿怕也得到千芥大师六七分真传了,若是遇上,却切不可以为她是女子而轻敌!
这一番话,方敏是记得的,因此一听“紫鬃银刀尚培”六字,便是一怔,而且也立即想到了那美丽得如同天仙下凡的少女,一定是尚培的女儿。便道;
“原来是尚老侠,在下失敬之至。”
紫鬃银刀尚培一直在估量方敏的来历,只见他外地口音,年纪又轻,但刚才将自己第七个徒弟跌出来的身法,分明是类似“沾衣十八跌”一类的上乘内家功夫,心中不由得大为疑惑,抬头一看,众徒弟脸上皆有愤怒之色,咳嗽一声,道:“孔小哥,本来小徒,也有些不是,但事情却因小哥而起,这一跤未免跌得重了些,徒众难免不服一”讲到此处,顿了一顿。〗
方敏一听这话,分明要向自己生事来了,暗忖自己此次离开旋风岛,虽然说是为了找那部《昆仑圣书》,但行侠仗义之事,见到了也就要做,紫鬃银刀尚培既然是云贵两地的大侠,自己毫没来由地和他结什么怨仇?忙道:“尚老侠说得不错,在下下手确是重了些,尚请见谅。”尚培一怔,他是个明理的冬人,方敏如此说法,他倒也的确不愿多事。
方敏也看出事情可以转圜,怎知站在他身边一个面白无须的人,“嘿”的一声冷笑,道:“师父,这小子油头滑脸,胆子如鼠,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轻易放过了他,他既然知道自己不好,也得让咱们跌上他一跤,和七弟抵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