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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玉龙堡主

这时,他们离何求的住处并不太远,是以双拐丐仙在讲到“太可恶”三字之际,声音自然而然又低了下来,几乎听不到。

萍水忙向前走了一步,此际她心中希望又生,脚步轻盈之极,一步跨出了丈许。

可是她在跨出一步之后,却又立时停了下来,转头苦笑道:“这只不过是我们的猜想,就算是真的,他若是坚不承认,我们又有何法可想?”

邱天河道:“我们也想到这一点了,何先生若是一口咬定,非这株草不可,那么姑娘只有将自己的来历说一说,或者可以有用。”

萍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可以不必来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她身形向前疾掠而出,转眼之间,便已来到了门前,她也不伸手敲门,一跃而上,只见何求正在用一柄剪刀剪着一株种在花盆中的异花的花叶,萍水叫道:“何先生!”

何求抬起头来,奇道:“咦,姑娘何以去而复转?”

萍水道:“何先生,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何求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从他的神情看来,他还是十分之诚意,他点头道:“请下来,能再瞻仰姑娘的轻功,也是幸事。”

萍水听得他那样讲,心中不禁一动。

因为他那样说法,那么,他是在上次见到了自己的轻功之后,知道自己不好惹,是以才想了这样的妙计,绝了自己所念,自然也更有可能了!

萍水陡地一提气,身形又飘了下去。

这一次,并没有蛇儿自花丛中蹿了出来,萍水的足尖,在一片花叶上轻轻一点,那花叶颤动了几下,她已借着那微不足道的力量,身形平平向前飞出,在何求的面前,停了下来。

何求大声赞道:“好轻功,除了昔年名震江湖的女侠阴森森之外,绝不曾再见过如此佳妙的轻功,敢问姑娘和阴女侠如何称呼?”

萍水听得何求那样问自己,他不禁一呆,因为邱天河教她,如果何求一口咬定那被她踩断了的灵草,正是救谢千骏的唯一良药的话,那么她应该将自己的来历提一提,因为她的来历,是足以令得任何一个武林中人震惊的。

可是现在,何求却先猜到了她的来历!

萍水照实道:“她是我母亲!”

何求听了,也没有感到十分意外,只是点着头,道:“难怪,难怪,原来是家学渊源,不知姑娘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萍水道:“何先生,我踩断的那株草^”

萍水的话还未曾说完,何求一伸手,已打断了她的话头,道:“我明白姑娘为何去而复转了,你一定认为事情没有那么巧,而是我不愿意出手治人,是以故意如此推托的,是不是?”

萍水只觉得和何求说话,可说是难到了极点,因为他似乎永远知道她的心中想讲些什么,又不等她讲出,他已经先一步将之讲出来了!

萍水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呆了片刻,才道:“何先生说得是,我正是觉得如此,是以才……才……”

何求道:“那也是难怪姑娘的,我恶名在外,而事实上,我也确然不肯等闲替人出手医治,但是姑娘第一次前来之际,我已看出姑娘的轻功家数是什么来历,试想,姑娘既是阴女侠和梅教主有渊源之人,我岂会不答应姑娘的要求,只可惜,唉!”

何求讲到这里,便未曾再讲下去。

而他根本不必再讲下去,萍水也可以知道他要讲的是什么了,而且,她自己要讲的话,也几乎已被何求讲完,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苦笑着,道:“多谢何先生的好意,但何先生不能跟我去看一看伤者么?”

何求却摇头道:“姑娘,没有那千载异草,是绝没有用处的,我去看他,也是不中用,只怕反增姑娘伤心。姑娘,人生在世,谁能不死?生死一线之隔,姑娘大可不必如此伤心。”^

萍水眼中,泪水盈眶,又呆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道:“是没有办法的了?”何求摇着头道:“没有办法了。”

萍水几乎巳经绝望了,但是谢千骏是不是能活下去,对她来说,却实在太重要了,是以她仍然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又道:“那么何先生必然可以有办法,令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和我讲上几句话的!”

何求一听,呆了一呆,像是想不到萍水忽然会提出那样一个要求来的,但是他随即摇了摇头,道:“这……恕难从命了。”^

萍水怒道:“为什么?”

何求的脸上,也有了一重怒意,但是却可看得出,他竭力抑制着这股怒意,只听得他干笑了几声,道:“姑娘,中了修罗血掌,总是难免一死的了,多说上几句话,又有什么用?”

萍水道:“那是你能力所及,可是你却不肯!”

何求仍然不断奸笑着,道:“我是为伤者着想,他此际昏迷不醒,在昏迷中断气,必然了无苦痛,但如果硬将他弄醒,只怕他临死之际,苦痛不堪,姑娘你如此为他来求我,他必然是你十分亲近之人,你想想,你又何忍令他多受痛苦丨”萍水本来着实怀疑是何求不肯替谢千骏治伤,是以才左推右托的,可是她听得何求这样讲,这一番话,却是入情之极!

她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黯然转过头去。她再次前来,心中仍是充满了希望的,但到了这时,她却完全绝望了,她心中的难过,实是无可比拟,她本待一转过身,便立时飞身掠起,掠出围墙去的,然而她的身子竟像是钉在地上一样,拔不起来。

同时,她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像是整个人都要向地上仆去一样。

她连忙沉住了气,苦笑了一下,准备调运气息,再拔身而起,也就在此际,却忽然听得何求在她的身后道:“令尊终于将修罗血掌练成了啊!”

萍水心中本来乱到了极点,可是突然之间,听得何求那样问自己,她心中便陡地一动!

她立时想起自己一上来便说伤者是中了修罗血掌,以何求在武林中的见识而论,他自然可以知道,这修罗血掌功夫,除了梅花郎一人之外,再也没有人会使的了,而梅花郎击伤之人,如果他竟然将之救转,那么他岂不是和梅花郎过不去?

、此所以不论自己的身分如何,他总是推托着,不肯替谢千骏治伤了,那株被自己踏断的草,虽然是一株灵草,但也未必是治伤非用不可的灵草!

萍水在刹那之间,心念电转,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有了主意,立时道:“是的,他已将修罗血掌练成了,但是却一出手,便误伤了他最喜欢的一个人,若是这个人死了,他一一”萍水讲到这里,故意略停了一停。

她并没有转过身去,但是,她也根本不必转过身去,便可以听得何求自丨身后传来,大惊失色的声音,何求惊道:“他……是出手误伤的?那伤者却;是谁?”

;萍水道:“我父亲有意将我嫁给他,你说伤者是他的什么人,他还说了,若是被他误伤的人,该可以获救,而竟然耽误了的话^”

萍水讲到此处,又顿了一顿。

何求的声音中,更是充满了惊恐,声音几乎在发着抖,道:“那……那么^他便怎样?”

萍水究竟不善于编谎,无中生有讲了那么多,她也觉得难以再讲下去了,是以叹了一声,道:“何先生,那你还不明白么?”

何求苦笑着,道:“我却不是不救,只是无能为力。”

何求那一句话,虽然声音仍在微微发抖,但是那句话却是自负之极,分明是在说,中了修罗血掌之后,普天下只有他一人能救,梅花郎绝不会去怪第二个人,一定会来怪他的。

萍水听得他的口气活动了些,心中暗自一喜,但她仍是冷冰冰地道:“我能信你是因为我踩断了那株草,所以你才无能为力,但是他是不是相信,那就难说了,只不过你放心,我回去之后,定然照实言说,也就是了。”

萍水一面说,一面便待向前掠去,但这时候,何求却发了急,只见他面色苍白,急叫道:“姑娘请等一等,我与你去看看伤者。”

萍水大喜,道:“你不是无能为力么?”

何求的神情十分尴尬,道:“我……我本来是无能为力的了,但是……但是……总得去看一看,梅教主责怪下来,也好有个交待。”

萍水道:“哦,原来如此。”

何求知号“压倒达摩”,自然是极其自负的人,而他在武功上的造诣,也极其惊人,他肯放着青城派的掌门不做,说青城派不配有他那样的掌门人,可知他自视之高,到了何等地步!

但是,武学之道,却是没有止境的,强中还有强中手,你武功再高,别人只要武功比你更高一点,那你在别人面前,便等于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人一样,不能不战战兢兢,何求此际的情形,就是如此。

萍水眼看何求急匆匆走进了屋子,提着一只药箱,走了出来,和萍水两人,身形一齐掠起,出了围墙,一直在围墙外等候的四大高手,也不知围墙内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们正因为萍水久去不回,心中在焦急,忽然看到萍水和何求一齐掠了出来,四人不禁大喜。

他们齐声叫道:“何先生!”

别看何求的身形又矮又小,可是他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态时,却也够人瞧的,此际,四大高手一齐向他招呼,但是他却仰着头,只是在鼻孔之中,发出了“哼”的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四大高手心中全大是有气,如果不是有萍水在,只怕立时又起冲突了!

何求在对萍水讲话时,却又全然是另一副神态,只听得他低声下气道:“伤者在何处,烦请姑娘带路,早到一刻好一刻。”

萍水道:“伤者在白马寺之中。”

何求道:“我们快去!”

随着那一句话,他身形“刷”地掠了起来,他身形 分矮小,但是陡然掠起之际,所带起的那一股劲风,却是极其惊人,急得萍水的衣裾,一起向前飘了出去。

萍水一提气,立时跟了上去,虽然何求动作较早,但是转眼之间,萍水已变得和何求并肩向前掠去了。

邱天河四大高手,也随后跟了上去。

但这时候,却显出各自功力的高下来了,萍水和何求两人掠出了城门时,回头望去,已看不到邱天河等四人,他们四人已远远地落后了!

萍水也越掠越快,等到掠上山坡,来到了白马寺的围墙之旁时,何求也落后了两三丈。

萍水闪身上了围墙,在墙头上略停了一停,何求接着赶到,萍水身形下沉,一直向前奔去,在快到方丈室之际,她巳然扬声叫道:“普智大师!”可是,她一连叫了几声,普智禅师却并没有回答。她到了方丈室门前,一伸手,推开了门,从那墙洞中望去,只见谢千骏仍在榻上。

远远望去,谢千骏也不知是生是死,萍水忙向何求一抬手,道:“何先生,伤者在这里了!”

他们两人一齐穿过了墙上的破洞,来到了谢千骏的身边,何求立时放下了药箱,双手一齐抓住了谢千骏的脉门,双眉紧蹙。

看来,谢千骏还未曾咽气,但是气息却更微弱了。

萍水焦急地等着,想听何求说是不是可救,但是何求却像是石头人一样,只是侧起了头,一动也不动。

萍水只觉得四周静到了极点,实在是不应该如此之静的。如此之静,那表示事情不怎么对头了!

而且,普智禅师和晶道长两人又是到什么地方去了?何以他们两人不在谢千骏的身边?

萍水一面想,一面抬起头来,四面看去,她才一抬起头来,就看到在何求背后不远处的一根天柱旁,紧贴着柱子,站着一个淡黄衣衫的少女,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向小玉!

突然之间看到了向小玉,而且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萍水心中的惊讶,实在是可想而知,一时间,她张大了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是才看到向小玉,而向小玉一定是早巳看到她的了,因为向小玉冷冷的目光,一直注定在她的身上,面上的神情,十分难以捉摸。

萍水的身形,慢慢站了起来,她准备向小玉若是有什么不利于谢千骏的行动,她便可以应付。而就在她站起身来之际,只听得何求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姑娘,还好,还可以有救!”

萍水如果不是见到了向小玉,那么一听得何求那样说法,心中一定是高兴之极,说不定会喜极而泣的了!

但是此际,她看到了向小玉,心知事情一定有极大的蹊跷,是以她心中虽然一喜,但还是望定了倚柱而立的向小玉,不敢稍懈。

何求是一面说,一面抬起头,向萍水望来的,他一看到萍水的神色有异,而且望了他的身后,不禁令得他一呆,道:“咦,姑娘,你怎么了?”

萍水忙道:“何先生,你快将伤者带离白马寺,慢慢设法救他!”

何求一听,立时大摇其头,道:“那可不行,现在我看出他还有救,但是如将他搬动一下的话,那就……那就难说得很了!”

萍水“哦”的一声,道:“那你就在这里,悉心医治他好了。”

萍水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她越过了何求,来到了向小玉的身前,道:“你来做什么?”

向小玉冷笑着,道:“我?我来看他如何死!”

向小玉在讲那句话之际,脸上的神情,刻毒之极,令人望而生畏。

萍水面色苍白,道:“小玉,你何必那么狠心,他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向小玉“咯咯”笑了起来,语音也突然变得十分娇柔,她道:“萍水姐姐,你现在自然那样说,可是当你千方百计,将他救转之后,如果他竟当你是陌路人一样,你还会那样说么?”

萍水呆了一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向小玉的声音一沉,道:“到那时候,你就会和我一样,要亲眼看着他死,才感到快乐了!”

萍水的心中乱到了极点,她摇着双手,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为什么要将我当陌路人?”

向小玉一声冷笑,道:“那么他为什么要那样待我?”

萍水道:“他……他其实……”

萍水本来是想告诉向小玉,谢千骏其实绝未曾将她当做陌路人,为了向小玉,谢千骏甚至不愿娶萍水为妻,他对向小玉,可称情深意重,而他只不过是误信了粉面骨妖之言,绝不知道向小玉还在人世而已。而且,即使谢千骏以为向小玉已然死了,他仍然极其怀念她,而不肯和另一个女子成婚。但是,萍水这一番话,却根本没有机会讲出来,因为她的话只讲到一半,已然听得向小玉一声怪叫,道:“何求,你好大的胆子!”

何求正在专心贴身在谢千骏的胸前倾听着,他也听到萍水和向小玉两人的争吵声,但是他全神贯注,并未曾去理会她们。

直到此际,他忽然着名提姓被向小玉喝骂了一声,他不禁陡地吃了一惊,要知道武林中人,对他都极其尊敬,从来也没有人敢连名带姓地叫他的!

他立时转过头来,看到叫他的,是一个杏眼圆睁的少女,他更是惊愕,他还未出声问,向小玉已然道:“何求,这人是因何受伤的,你可知么?”

何求为人,极其精灵,向小玉那样一问,他便知道事有蹊跷了,是以也不敢发作,答道:“这人是修罗血掌所伤,我一看便知。”

向小玉又冷冷地问道:“方今武林,谁会使这修罗血掌功夫?”

何求一听,更知不妙,连忙站了起来,道:“梅教主。”

向小玉“哼”的一声,道:“这就是了,你好大的胆子!梅教主伤的人,你竟敢将之救活,莫非你存心和梅教主为敌么?”

何求忙向萍水一指,道:“梅姑娘在此,这可是她来求我的,与我何干?”向小玉一声厉笑,道:“梅教主大驾也在此,你知么?”

这时候,邱天河、雨叟、双拐丐仙和摘星仙翁也已经赶到了白马寺之中,他们刚踏进了方丈室,便听到了向小玉的那句话。

向小玉那句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听在他们四人的耳中,却是每一个字都如同霹雳一样,令得他们尽皆呆住了!

向小玉也听到了四人的声息,抬起头来,从墙洞中望了出去,她看到了四人,便冷笑道:“邱大侠,你们也来了么?快进来啊!”

邱天河四人明明听到了向小玉的话,但是他们四人却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步也不能移动。

何求在这时也是面上变色,他身子悄悄向后退了三步,语调干涩,道:“在下……这就告辞了!”

他话一说完,反身就要走,竟慌张得连药箱也顾不得带走了!

向小玉却一声冷笑,道:“何先生,你既然已知梅教主大驾在此,如何立时便要离去,那岂不是对梅教主的大不敬么?”

何求一听得向小玉如此说法,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忙道:“不敢,不敢!”

向小玉道:“若是不敢,那你就别走。”

何求忙道:“自然,自然!”

何求人虽然生得矮小,但本来他顾盼自豪,颇有一股武林高人的豪气,但是此际,一听得梅花郎在此,他方寸大乱,行动闪缩,唯唯诺诺,看来却是再无武林高人的样子,十足是一个市井小人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退了回来站定。

向小玉伸手向墙洞一指,道:“咦,邱大侠,你们四人还不进来做什么,难道阔别了那么多年,还不愿来见见梅教主么?”

四人怎敢说半个“不”字?连忙否认着,一步步挨着,走了进来,面无人色而立。

等到四人站定,才见向小玉转过身去,道:“请教主大驾!”

向小玉的那句话才一出口,便听得“铮”的一声响,一人自大柱之后,缓缓飘了出来。

那人飘出来之际,逼起了一股劲风,在那股劲风之中,挟着一股浓重之极的血腥味,令人五脏翻腾,闻了极其难受!

一闻到了那股血腥味,邱天河四人,和何求一起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直到他们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们抬起头来。”他们才敢抬头向前望去。

可是,当他们众人一齐抬头向前望去之际,他们脸上神情,也是错愕到了极点!

邱天河、雨叟、双拐丐仙和摘星仙翁四人早年全是擎天教的教众,自然曾见过梅花郎不止一次。而何求也曾见过梅花郎,那时的梅花郎风度翩翩,气度轩昂,神态潇洒,面如冠玉,简直就如同神仙中人一样,丰仪之盛,堪称举世无双!

然而,此际在他们面前的梅花郎,却是一个又瘦又干枯,双眼之中,射出像幽幽的光芒,胁下支着双拐,长衣下摆飘起,已断了双腿,骷髅似的一个怪人!

他们实是难以将目前这个怪人,和当日如此英俊明朗的梅花郎联系在一起。

但是此际,梅花郎略翻着右手,他右掌的掌心,血红,那种浓红色,像是在他的掌心之上,随时可以滴出一大片鲜血来一样。

那是修罗血掌!

而除了梅花郎之外,世上实是不应再有人能练成这邪门掌法的!

是以他们看了一眼之后,心中虽是惊愕之极,但仍是立时拜了下去,道:“参见梅教主!”

梅花郎立时发出了两下“嘿嘿”的冷笑声来,那两下冷笑声,阴冷之极,令得人不寒而栗,他一面冷笑,一面道:“你们还记得我这个教主么?”〒

何求和邱天河等五人一听得梅花郎那样说法,口气大是不善,伏在地上,一时之间也不敢起来。

梅花郎又冷笑了几声,才叫道:“邱天河!”

邱天河见梅花郎什么人也不叫,先叫自己,更是吓了老大一跳,忙道:“在!”

邱天河立时答应了一个“在”字,并没有什么错,但是梅花郎却突然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只是一个‘在’字便算了么?”

梅花郎一喝,邱天河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忙道:“是,是,属下在!”

邱天河究竟是在江湖上混了不止一年两年的人了,是以他一听得梅花郎那样责问自己,便知道梅花郎的意思,他本来是擎天教的教众,但这时,他自然再也不愿受梅花郎的管辖,是以才想混了过去的。

可是梅花郎既然已离开了西角大宅,那自然是想在江湖上重振旗号,如何肯放过他?

邱天河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讲出了“属下在”三字,那等于是他已重归入擎天教门下,承认梅花郎是教主了!

当下,梅花郎略点了点头,表示对邱天河这一回答,巳觉得满意了。

他道:“邱天河,这些年来,听说你武功大进,在武林之中,名头响亮,非同小可,有个外号,人称‘风扫落叶’,是也不是?”

邱天河十分惶恐,道:“教主,那是江湖上人,看得起属下,胡乱称呼的。”

梅花郎道:“那也很好啊,我教之中,有你那样的高手,自然可以声势大起,而你也必然会得我重用的,大可放心,且站过一边!”

邱天河出了一身汗,心中暗叫了一声侥幸,虽然他未能摆脱梅花郎,仍然不免要成为擎天教的教众,但是至少性命得以保全了!

是以他又行了一礼,道:“多谢教主抬举!”

他站了起来,在一旁垂手而立,梅花郎又叫道:“陈金龙!”

那“陈金龙”正是雨叟的名字,江湖之上,几乎巳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名字的了,此际梅花郎突然叫了出来,雨叟心中的吃惊,也是可想而知,他忙道:“属下在!”

梅花郎“唔”的一声,道:“闻说你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头,神出鬼没,已是一流高手了?”

雨叟战战兢兢,道:“属下不敢。”

梅花郎又道:“你放心,这些年来,你虽然对我不敬,但只要你以后忠心于我,我也不会和你计较,你起来再说!”

梅花郎说完,雨叟才敢站起来。

梅花郎接着又叫摘星仙翁和双拐丐仙的名字,和他们说的话,也是差不许多。

一直到他们四人都站了起来,梅花郎才道:“何先生,幸会,幸会!”

邱天河四人一见梅花郎,乃是立时跪在地上,行跪拜大礼的。但是何求却是长揖倒地,然后退立在一旁而已。

此际梅花郎叫了他一声,何求也道:“梅教主言重了,小可何足道哉!”梅花郎“嘿嘿”笑着,道:“何先生大名,天下武林,无人不知,比我更是响亮,何必太谦?”

何求面色惨白,忙道:“梅教主如日月之光,小可只是萤火微末之亮,如何敢与梅教主相提并论?”

梅花郎又笑了起来,道:“你外号自称气死华陀,压倒达摩,如何忽然这等客气起来了?何先生,你医术精良,举世无匹,连为我修罗血掌所伤的人,你也可以医治,是也不是?”

何求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他忙道:“小可实在是不能治的,只是这伤者……这伤者的体质,异乎寻常,他心脉竟未被震断,而且,似乎还有一团真气,护于他的胸口,是以才敢大言不愧。”

自梅花郎现身之后,萍水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直到此际,听到何求那样说法,立时道:“何先生,那就请你快出手救治他!”

何求心中苦笑不已,暗中已将萍水恨之切骨,但是他却又不敢发作,只得道:“姑娘,你对我说有什么用?凡事没有令尊首可,谁敢妄动?”

萍水转过头,向梅花郎望去。

她张开了口,想要求梅花郎,但是她却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梅花郎冷冷望了萍水一眼,道:“你现在不必和我多废话,反正他一时半刻死不了,等到我办完了正事之后,再慢慢和你说!”

萍水一言不发,闭上了口,她转过身去,在谢千骏的榻前,半跪了下来。她望着谢千骏一点血色也没有的脸庞,泪水又自滚滚而下。

梅花郎话一说完,便又叫道:“何先生,我有一事,请你答应,不知你肯也不肯?”

何求早已知道梅花郎定然会有此一问的了,而且,他也可以料到梅花郎要他答应的是什么事。

他苦笑了一下,道:“梅教主请说。”

梅花郎徐徐地道:“像先生那样的人才,天下无双,若肯加入我擎天教,:定当居极高位置,不知何先生的意下如何?”

一听得梅花郎说了出来,果然是那件事,何求的心中,不禁苦笑了一下。梅花郎语气之客气,还远在何求预期之上,这却也于何求的意料之外。

由于何求早巳料到梅花郎必定要拉自己入擎天教的,是以他也不觉得奇怪,也不必多犹豫,只是反问道:“有一件事,教主可知?”

梅花郎道:“你且说来听听。”

何求道:“我曾任青城派掌门十余年,最后薄掌门而不为,而青城派乃是武林七大派之一!”

梅花郎“呵呵”笑了起来,道:“此事天下皆知,我焉有不知之理?何先生,若是你肯加入擎天教,教主是我,副教主是你!”

何求一听,也不禁抨然心动,因为这又是出于他意料之外的,他料不到梅花郎竟会让他担当那样重要的职位,擎天教虽然近二十年未在江湖有所活动,但是昔年,它的声势,何等浩大!而且,近二十年来,以前的教众,有不少巳成了一流髙手,像邱天河、雨叟、摘星仙翁和双拐丐仙等高手,便是那样的情形,他们仍然是擎天教中人,梅花郎走出西角大宅之后,消息自然会迅速传了开去,那些武林高手,谁敢和梅花郎为敌?自己若是担当擎天教的副教主,那是一人以下,万人以上的地位了!

何求心念电转间,已然拜了下去,道:“参见教主!”

他那样一拜,自然是表示答应了。

梅花郎衣袖一拂,道:“何先生请起!”他对何求的礼数,可说是极之周到!

那样周到的礼貌,反而使得何求觉得十分不自在,是以他忙道:“属下已加入擎天教,教主何必如此称呼?”

梅花郎一笑,道:“何先生,你却不比旁人,乃是本教副教主,地位与我相差无几,我们就像是兄弟一样,我自然当敬你几分。”

何求听了,更是受宠若惊,连声道:“不敢,不敢!”

梅花郎一直是在笑着的,可是当他抬起头来,向邱天河等人望去之时,却登时换了一副嘴脸,面色阴沉,像是在他的脸上,可以刮下一层霜。

只听得他冷冷地道:“我先派你们四人去做一件事!”

邱天河四人如何敢违背,忙道:“教主只管吩咐。”

梅花郎缓缓地道:“昔日的擎天教众,和你们一样,如今已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了,是也不是?”

他们四人又齐声道:“是。”

梅花郎一字一顿,道:“将他们全去找来,在洛阳城中,最大的饭店,聚仙居中等我,那饭店上下,足可容千余人,还有一个极大的园子,你们先用银子将它买下来,供我会见以前的下属之用。”

邱天河四人又答应了一声。

可是他们答应是答应,面上都现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来,梅花郎双眉一扬,道:“怎么了?”

邱天河忙道:“教主容禀,教主以前的旧属,现在武功出类拔萃的,大有人在,如果他们……他们不愿来觐见教主时,我们却无能为力。”

梅花郎“哼”的一声,道:“有你们四人合力也对付不了的人在内么?”

邱天河点头道:“有的。”

梅花郎疾声道:“是谁?倒说来听听。”

邱天河道:“河北玉龙堡堡主向玉龙是北五省第一髙手,他妻子一”邱天河只讲到这里,梅花郎的衣袖倏地扬了起来。

随着梅花郎衣袖扬起,一股劲风扑面而出,邱天河那么武功高强的人,刹时之间,几乎连气也闭了过去,哪里还讲得出话来?

邱天河也不知自己的话中,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梅花郎,以致梅花郎不让自己再说下去,在那片刻间,他的心中,实是惶恐之极!

但梅花郎却立时道:“你不必再说,我已知道!”

邱天河向梅花郎看去,只见他的脸上并无怒意,反倒有一种茫然之感,而且那股向他逼来的劲风也已消失,邱天河提在半空中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梅花郎呆呆地站着不动,过了半晌,忽然又对向小玉望了一眼。

向小玉的为人何等机灵,她早已看出梅花郎的神态十分有异,但是她却也无法知道梅花郎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直到此际,梅花郎忽然向她望了过来,她的心中才陡地一动!

刹那之间,她立时想到刚才邱天河说起的那人,是河北玉龙堡堡玉向玉龙,而自己的名字则叫做向小玉,那么,自己和这位向玉龙堡主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而梅花郎是知道这种关系的。

向小玉一想到这里,心头便怦评地乱跳了起来,她张口想问,可是还在她不知如何问起间,梅花郎却已经转过头去了。

只听得梅花郎发出了“嘿嘿”两下干笑声,道:“原来是他,啊,很久不见了,他在武林中既然有那么高的地位,你们第一个就去请他,他一动了身,武林中人,尽皆知道我已来了!”

邱天河为难道:“若是向堡主不肯来,属下等四人,却是无能为力。”

梅花郎发出了一连串听来声音十分空洞的冷笑声,道:“不,你不必担心,他会来的,他们两夫妇一定会赶到洛阳来的。”㈱

邱天河听得梅花郎讲得如此肯定,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不然便变成了推搪不肯接受任务了,说不得,只好到玉龙堡去走一遭再说了,是以他忙道:“是,属下等暂且告辞了。”

他们四人一齐躬身向后退去,但是才退出了一步,梅花郎即立时又道:“且慢,我还要给你们看两个人。”

邱天河四人又一齐站定。

梅花郎道:“擎天教和名门正派之间,当年的教众虽多,但时至如今,其中有些教众,可能巳在正派之中,有了相当地位,若是他们不想来洛阳聚仙居,那么你便将这两人的下场讲给他们听听!”

梅花郎最后一个“听”字一出口,衣袖陡地拂了起来,“呼”的一股劲风,向一'根大柱之后推了出去。

那股劲风到处,只听得“嘭嘭”两声响,自大柱之后,已经跌出了两个人来!

那两个人分明是早已死了的,不但早已死了,而且死得还十分之惨,只见他们双眼外突,脸如紫姜,极之恐怖,面容已完全变了,但是从他们的衣服上,却还可以认出那两人正是白马寺主持普智禅师和晶道长两人!

邱天河四人本在奇怪他们去了何处,如今突然之间,见他们两人的尸体自柱后跌了出来,心头的吃惊,实是可想而知!

他们一齐“哦”地吸了一口凉气,面色大变!

梅花郎却还阴恻恻地问道:“认识他们么?”

四人一齐低下头去,道:“认识!”

梅花郎冷笑起来,道:“他们两人见了我,说什么已身入空门,万万不能再重回擎天教,结果,擎天教也回不成,反入了鬼门关!”

邱天河四人苦笑着,道:“那是他们不识时务,自取其亡!”

梅花郎“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好一个自取其亡,将你们所见的说与人知,看看是不是还会有人来自取灭亡!”

邱天河四人诚惶诚恐地答应着,直到梅花郎再挥手喝道:“去吧!”四人才退了出去。

他们四人一走,梅花郎铁拐一点,“铮”的一声响,身形向前飘出了几尺,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道:“何先生,小玉,你们两人暂避一时。”何求和向小玉连忙答应着,向小玉拖着普智禅师和晶道长两人的尸体,向外走了出去,到得院子之中,向小玉将两具尸体一齐塞人井中,又和何求两人,合力推倒了一堵墙,将那口井塞满。

何求这才问道:“小玉姑娘,你和梅教主,却是如何称呼?”

向小玉道:“教主是我师父。”

何求的心中“啊”的一声,忙道:“那么,以后还要姑娘多加指点!”

何求本来乃是何等高傲之人,但是他却也知道自己现在身为擎天教的副致主,虽然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如果梅花郎一个不高兴,自己的命运,和别的教众,也完全是一样的。

是以他一听得向小玉是梅花郎的徒弟,他首先便要讨好向小玉,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向小玉一听得何求那样说,心中也大是髙兴,忙道:“何先生太客气了,[尔是副教主,合该是我听你的指使才是的。”

何求干笑着,道:“再也休提,向姑娘,今日初见,我有半颗金神丹,乃是道家七大灵丹之中,位居第三的妙丹,服了之后,可抵三年苦练之功,赠与姑娘,尚祈姑娘不弃。”

向小玉听何求讲到一半,已是大喜过望,心花怒放,忙道:"多谢何何求自怀中,郑而重之,摸出了一只小玉盒来,旋开了盒盖,盒内是半尔手指大小、漆也似黑、隐隐泛着金光、异香扑鼻的丹丸。

他将那玉盒向向小玉递了过来,向小玉接在手中,道:“该如何服食愤?”

何求道:“就那样吞下去,吞服之后,运气一个大周天,以后每日子午两I寸,运气一遍,七日之后,功力便可大有进境了!”

对向小玉而言,那实是意外之喜,是以她先道了谢,将那半颗金神丹吞"下去,立时在地上,盘腿而坐,练起气来。,却说在何求和向小玉走开之后,方丈室中,已只有梅花郎、萍水和昏迷醒的谢千骏了。

萍水的心中评评跳着,因为她不知道梅花郎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只善低着头不出声,梅花郎幽光闪闪的双眼,望定了萍水,几乎一眨也不眨。

过了许久,才听得梅花郎道:“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你心中有什么话,妨对我直说。”

萍水略呆了一呆,才道:“你……你为什么不让何先生替他治伤?”I梅花郎发出了“哼”的一声冷笑,道:“他是中了我的修罗血掌而受伤@内,若是何求竟然能将他的伤治愈,那我的修罗血掌,还如何号令天下?”萍水听得梅花郎如此说法,不禁怔了一怔,在她问梅花郎那个问题之前,丨也自己的心中,也已设想了许多答案,但是她心中所想的,和此际梅花郎所圣兑的,却完全不同,她忙道:“可是……可是……他与别人不同,他功力十分”深厚,妈的一身功力,全都渡人了他的体内,世上再也没有一人,和他一样

梅花郎道:“是的,你知道这一点,我也知道这一点,可是世人知道么?”萍水忙道:“为什么一定要世人知道?”

梅花郎的面色陡地一沉,目中精光大盛,一字一顿,道:“我苦练修罗血掌,终于练成,我要掌无虚发,中我血掌者必然毙命!”

梅花郎的话说得如此坚决,而且,他讲到后来,一双眼更向躺在榻上的谢千骏望去,萍水一见到那样的情形,不禁大吃了一惊,连忙将身子遮在梅花郎和谢千骏的中间,道:“你想怎样?”

梅花郎笑了起来,道:“你不必吃惊,我也不必怎样,他也一定活不成的了!”

萍水的心直向下沉去,只觉得自己像是突然之间跌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但是,她的心中,同时却也升起了一股十分坚强的信念,她也缓缓地道:“我一要将他救活,一定要不使他死去,要使你的修罗血掌打不死他!”

梅花郎呆了一呆,皱起了双眉,道:“你这样与我作对,算是做女儿之道么?”

萍水突然用极其尖锐的声音叫了起来,道:“我不是你的女儿!”

梅花郎“嘿嘿”地冷笑着,道:“好,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敌人,对不对?我要修罗血掌扬威天下,中者无生,你却一定要救活他,但是我看你必定要失败,他已是一个死人了,你如何还救得转他?”

萍水本来早已觉得鼻中一阵阵发酸,想要哭了出来的,但是她却也一直忍着不哭。但是此际,她听得梅花郎说“他”已是一个死人了时,她却实在忍不住了,转过头去,泪水直淌了下来。

梅花郎看她的背影,也知道她是在哭着,他缓缓地道:“萍水,你不要学你母亲那样,和我作对,你一”但是萍水却根本不听他的话,她已轻轻将昏迷不醒的谢千骏抱了起来,抱着他,慢慢地向外走去。

梅花郎铁拐在地上一顿,发出了“铮”的一声响,道:“站住,你到哪里去?”

他那一下巨响,如同半天之中,响起了一个霹雳一样,但是萍水却恍若丨无闻,仍然抱着谢千骏向外走着,梅花郎身形一飘,一股轻风过去,飘到了丨萍水之前,萍水才站定了身子。

;萍水的面容冰冷,她的声音也是平淡而毫无感情的,只听得她道:“你拦住我做什么?你不是说我一定是斗不过你的么?那你又何必怕我带着他离开这里之后,会将他救了转来?”

梅花郎听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虽然从来也未曾对萍水负过养育之责,但是萍水总是他的女儿,他对萍水,已然是十分客气的了,如果是别人,竟敢那样当面抢白他的话,只怕他的修罗血掌早已挥出去了。

而这时,他听得萍水竟然如此固执,还以为她带着谢千骏离去,是可以救得转谢千骏的,那实是使梅花郎感到好笑。

梅花郎本来的确是想拦住萍水,不让她离去的,但此际他听得萍水那样讲,心知萍水既然是如此固执的人,若是不让她自己去遭受挫败,那是决计没有别的办法,可令她心服的。

是以,他在听得萍水那样讲之后,“哈哈”一笑,道:“好,你去救他,但是我只怕你还是去求何先生,你别忘记,他却是擎天教的副教主。”

萍水冷冷地道:“那你可料错了,天下的能人异士多的是,我绝不会求你擎天教中的人!”

梅花郎也忍不住一声冷笑,道:“好,你去吧!”

他身形一侧,让了开来,萍水仍然抱着谢千骏,慢慢向外走了出去。

当萍水走出白马寺之际,所有的人都向她望来。萍水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也是理所必然之事,她装束异时,容颜美丽,偏偏又面色苍白,那已经够奇的了,再加上她还抱着一个人,那人赫然又是个青年男子,而且,是死是活,也分不出来,如何不惹人注目?

但是萍水却全然不理会所有人的目光,径自向外走着,一直来到了山坡下,她四面看了一下,走向几辆停在路边的马车。

最前面一辆车子的车夫,早已跳下车座来,摇手道:“姑娘,我车子不载死人的。”

萍水怒道:“你怎知他是死人?”

那车夫向萍水打量了一下,又望了谢千骏一眼,伸手在谢千骏的鼻孔前,探了一探,道:“这人现在虽然还有一口气,但若上了我的车,只怕未到城中,他便巳咽了气,我看一一”他话未曾讲完,萍水的手臂向下略沉了一沉,衣袖疾拂了起来,正飘在那车夫的肩头之上,那车夫也是一个彪形大汉,可是萍水衣袖才轻轻地拂在他的肩头上,他整个人就像是稻草扎成的一样,向外飞了出去!

而萍水还是向他的马车走去,来到了车前,将谢千骏放进了车厢之中,她自己则向车座走去。

那车夫跌出了六七个跟斗,翻身站了起来,大声呼叫着,向前扑了过去,但是他才扑出了三五步,便被两个衣饰十分华丽的中年人拦住,那两个中年人齐声道:“站住,你这辆破车,连马儿在一起,值多少银子?”

那车夫气呼呼地道:“那马儿是七钱三分银子买来的好马,你看,车子上全镶的是白铜,我是卖了两亩好沙地,才换来的。”

那两个中年人中的一个,笑了一笑,随手摸出了一个金元宝了,约有二两上下,道:“这个给你,可足够赔偿了么?”

古时物价平贱,等闲人一世也未必见过赤澄澄的金子!

这时,一见那金元宝,那车夫立时傻了眼,连声道:“够了!够了!足够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想伸手来接,但是却又怕世间没有那等便宜事儿,伸出了手来,又缩了回去,不知想讲一些什么才好,神情尴尬之极。

那个中年人笑了起来,道:“你拿去吧!”

那车夫这才敢接过了金子。

而此际,不但那车夫像是傻子一样,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那样的好运,在一旁的人也看得傻了。

在那车夫接过了金元宝之后,只见转眼之间,少说有十七八人,一涌而上,有的叫“老哥”,有的叫“大叔”,仿佛这些人,和那车夫,都有着十七八代,扯不断拉不开的交情一样!

那两个中年人笑着,向萍水走了过去。

这时,萍水已将谢千骏放进了车厢中,她自己则跃上了车座,巳然执起了鞭子。在她身边发生的事,她虽未曾在意,但却也是知道的。

她一见那两个中年人走向前来,不等那两人开口,便道:“多谢两位,为我排难解纷,但是我急于要去找大夫,不能和两位多交谈了!”

那两个中年人来到了近前,满面笑容,道:“姑娘,可是你准备去找哪一位大夫?”

两人这一问,却令得萍水陡地一呆,萍水对洛阳城中,有几个大夫,在什么地方,根本一无所知,她在将谢千骏抱出来之际,也未曾想到这一个问题,此际那两人这样问她,她自然答不上来。

萍水呆了片刻,才道:“洛阳城中,不论有多少名医,我挨个儿去找他们,也就是了。”

那两人道:“这不失是办法,但是刚才我们看到姑娘所抱的那伤者,伤势十分沉重,他不知是不是经得起那样的耽搁!”

这一句话,可以说是直说进了萍水的心坎之中!

萍水的心中,陡地一动,忙道:“那样说来,两位可是……可是有好主意么?”

那两人道:“我们确然有好主意,我们识得一人,医道极精,但不知姑娘是不是信得过我们?”

萍水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她虽然根本不知道那两人是什么人,但除了相信他们之外,也是无法可施。

是以她点了点头,道:“两位既然如此说,先给那位朋友去察看一下,也是好的。”

那两人道:“如此则请姑娘进车厢去,由我们来驾车,更可快疾些。”

萍水身形一闪,跃了下来,只见那两个中年人身形一耸出,倏地向上拔了起来,看来他们的功力,也十分了得,萍水进了车厢中,一眼看到了气息微弱的谢千骏,她也不禁叹了几声。

这时候,车子已在向前疾驰而去了,马车一向前驶动,便开始颠簸了起来,令得谢千骏的身子不断地跳动着,萍水忙又将谢千骏抱了起来。

在梅花郎面前,萍水坚强得一点伤心的样子也没有,但是实际上,她的心中,却极其难过,此际她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哭了一会儿,只觉出车子的去势越来越快,她探头向外看去,只见马车正在一条十分冷僻的街道上飞驶,不一。会儿,便转过了一个弯,在一所巨宅之前,停了下来。

马车才一停下,那巨宅的门,便打了开来,那两个人驱车直入,萍水看到那两名汉子随即又将门关上,那两个中年人也跳了下来。

萍水问道:“到了么?”

那两个中年人道:“到了,请姑娘下来。”

萍水抱着谢千骏,自车厢之中,跳了出来。

经过了一番颠簸,谢千骏的气息似乎更微弱了,那两个中年人带着谢千骏,走进了大堂之中,又穿过了大堂,两人便分了手,一个带着萍水,来到了一间暖房之中,萍水看到房中有一张铺着锦垫的竹榻,她便将谢千骏在那张竹榻上轻轻放了下来。

这时,她心中多少有点疑惑,因为那两个中年人说是他们有一个朋友,医道极精,但此际看他们的情形,登堂入室,却像是来到了自己的家中一样,并不像是来到了朋友的家中!

但萍水只是略想了一想,便没有再想下去,一则,她根本没有什么江湖阅历,对于江湖上一切诡诈奸险之情,知之不深;二则,她本身的武功十分高,自然也不会怕有什么人来害她。她放下了谢千骏,那中年人忙道:“姑娘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一面说,一面便向外走去,只有萍水一个人留在房中,也未见有人来奉茶,这一等,足等了一盏茶时,才听得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萍水巳然等得很不耐烦了,一听得有脚步声,她连忙将头向外望去,只见走在最前面的,仍是那两个中年人,在那两个中年人之后,则跟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那人身形极高,约有五十上下年纪,方面大耳,貌相在儒雅之中,透着威武,一望而知是非同凡响的人物。

在那人之后,跟着的则是一个中年妇人,那中年妇人身上的衣服,极其华丽。

本来,那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件衣服,但是在衣服上,却精工绣出了许多花朵,那些花朵的颜色、形状,尽皆栩栩如生,就像是可以采得了下来的梅花替间一^样。

一行四人走进来,却并不说话。

那两个中年人向榻上的谢千骏指了一指,那一男一女便直趋榻前,那男的一到便伸指轻轻按住了谢千骏的脉门,面上神情,十分严肃。

萍水心想,那相貌不凡的人,自然就是精于医道的人了,看到他的神情如此肃穆,萍水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也忍住了不出声。

足足又过了一盏茶时,才听得那人道:“他是何处中掌的?”

萍水忙道:“在背心处。”

那人点了点头,轻轻一提,已然将谢千骏的身子翻了过来,令他伏在榻上,接着,只见那人的指甲,在谢千骏背部的衣服上,轻轻一划。随着他那一划,“裂”的一声响,谢千骏背上的衣服,如同为一柄利刃划过一样,一齐裂了开来。

萍水在一旁看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好功力!

衣服被划开之后,谁都可以看得到,在谢千骏的背后,印着一个血也似红的掌印!

那掌印是如此之红,如此之夺目,当真是憷目惊心,刹时间,只听得那一男一女两人同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来,两人一齐向后退去。

他们退出了四五步,各自跌倒在一张跨子上,萍水向他们望去时,只见他们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萍水的心也向下一沉,忙问道:“他怎么了?他可是还有救?”

但是那两人却是答非所问,只听得他们齐声道:"修罗血掌,真是修罗血掌!,’

萍水急得顿足,道:“自然是修罗血掌,你能不能医?他有没有救?”

那男的倏地抬起头来,在刹那之间,他神情看来已恢复了常态,他指着谢千骏,问道:“姑娘,他是你的什么人?”

萍水怔了一怔,这问题令她感到十分窘,她道:“是我的……好朋友。”那男的缓缓道:“如果我告诉你,说他已没有救了,姑娘你一定很难过了,对不?”

萍水一呆,忙道:“你说他没有救了?我看……只怕是你没有能力救他,我再去找别人去,再见了!”

她一面说,一面便待俯身去抱谢千骏,萍水那样问答,显然出乎那一男一女两人的意料之外,是以当萍水伸手去抱谢千骏之际,两人忙道:“且慢!”萍水仍然弯着身子,但是她却抬起头来,道:“为什么?你们不是说他没有救了么?我自然要去求别人。”

那中年人略一沉吟,道:“姑娘,如此说来,你不知我们是谁了?”

萍水听了,不禁一怔,道:“我自然不知你们是谁,不但不知你们是什么人,连带我来的两个人,我也是在白马寺外遇到的,他们……他们是什么人,我也是一样不知道,难道你们不让我走?”

那中年人忙摇手道:“那自然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和她一一”那中年人指了指那妇人,又道:“如果我们两人说他没有救了,那么,他真是有救了,姑娘再去找别人,也是没有用的了。”

萍水听了,不禁一呆,道:“你们是谁,难道你们是阎王,说他要死,他就非死不可么?”

那中年人道:“在下姓向,名玉龙。”

萍水“啊”的一声道:“河北玉龙堡堡主?”

向玉龙点头道:“正是,向某人虽然不能说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髙人,但是却也薄有名头,姑娘自然也听说过的,那可信我之言了?”

萍水摇头道:“不,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话?你的名头虽然响亮,但是那只不过是你的武功高,他受了伤,在医道上,你却未必能够断言。”

向玉龙道:“姑娘说得是,医道本非我所精通,但是拙荆百花仙子,却是百草仙翁之女,百草仙翁之名,谅你听说过?”

萍水呆住了,在那刹间,她实在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悲伤好,她只是呆若木鸡地站着!

因为那百草仙翁之名,她的确是听说过的!

她听得“百草仙翁”的名字,还是她在很小的时候,至多只有七八岁,她曾听得梅姨和母亲在争吵,梅姨说她母亲的走火入魔,若是只遍访高人,不一定就不能救,当时梅姨提了的两个髙人,一个便是青城掌门,气死华陀,压倒达摩何求,另一个,则是华山天狗坪,百草老人,据梅姨称,这两人医道之精,并皆佳妙之极!

但是阴森森非但不接受梅姨的好言,而且还将梅姨痛骂了一顿!

萍水还记得她母亲骂梅姨,说梅姨若是再向她提起那样的话来,就绝不放过梅姨,因为她绝不想自己走火入魔一事被任何人知道!

而如今,向玉龙的妻子百花仙子,竟是百草仙翁的女儿,那么家学渊源,医道自然也是深湛之极的了,一离开白马寺,便遇到了一个医道如此之高的人物,萍水自然是值得高兴之至的了。

可是,在她还未曾知道百花仙子的身分来历之际,百花仙子却已说谢千骏没有救了!

带着伤重垂危的人去求医,遇到了一等一的名医,那自然是十分值得高兴之事,但如果那名医说垂危者已无可救治了,那自然也是伤心之极!

因为说出那样话来的人,既然是一等一的名医,那自然是肯定之极的事了。

萍水呆若木鸡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原来向夫人是百草仙翁的女儿,他……他难道真的不能救了么?请向夫人看看仔细。”

百花仙子缓缓地摇着头,道:“是的,他背心之上,中了修罗血掌,不但掌力将奇经八脉尽皆震散,而且奇毒攻心,他现在居然能不咽气,也全是仗着他原来的功力极之深湛之故,他练的是一门极高的阴柔内家功夫,对也不对?”

百花仙子讲得十分有道理,连谢千骏练的是什么内功,也看了出来,萍水应该相信她的话了,但是萍水的心中,却仍然有点疑惑。

她吸了一口气,道:“可是……可是何先生却说他可以救的。”

她这句话一出口,向玉龙和百花仙子两人的神色一变,道:"何先生?

何求?"

萍水道:“是的,在白马寺中,他把了好一会儿脉,又伏在他胸前,听了好一会儿,说他有救的。”

百花仙子的面上,颇有怒意,道:“既然你已去求过何求,为什么不叫他医治,反来找我们?”

在百花仙子那样讲之际,向玉龙向百花仙子接连传了好几个眼色,百花仙子脸上的怒容,迅速也敛了。这等情形,如果萍水是一个久历江湖之人,她看在眼中,一定是可以看出事情大有溪晓的了。

但是,萍水却并不是有十分丰富阅历的人,况且她全心全意,都在注意着谢千骏,也根本未曾看到向玉龙在对百花仙子传眼色!

她只是“叹”了一声,道:“何求本来已肯替他医治的了,但是却被梅花郎所阻。”

萍水刚才在提及“何先生”之际,向玉龙夫妇已是吃惊不少,这时,突然之间,听到了“梅花郎”三字,两人的面色,陡地变得苍白之极,齐声道:“什么?梅……梅……他在……洛阳……他已到了洛阳?”

萍水这才抬起头来,向他们两人打量了一眼,她一看到向玉龙和百花仙子两人,竟然一提“梅花郎”三字,便害怕成那样,她不禁颇感意外!

而且,她心中也十分后悔,因为看向玉龙和百花仙子两人的情形,就算谢千骏有救,由于梅花郎也在洛阳,他们也是不敢出手相救的了。

萍水苦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又俯身去抱谢千骏,她抱起了谢千骏,缓缓向外走去,直到她走到了门口,才听得向玉龙夫妇齐声叫道:“姑娘慢走!我们还有一事相询,尚请姑娘留步。”

萍水皱起了双眉,道:“你们又救不活他,又阻我时间,若是因之耽搁了他的性命,如何是好。”

百花仙子忙道:“这不打紧,我虽然无力救活他,但是我为他含上一颗药丸,却至少可以保他在七日之间,不致咽气。”

萍水一听,大喜过望,忙又将谢千骏放了下来,道:“多谢向夫人,药丸在何处?”

百花仙子伸手自颈际,拉出了一条金链的末端,击着一只寸许见方的金盒,她打开了金盒,里面有两颗红色的药丸。

百花仙子枯出了其中一颗,道:“这是先父在生之际,所炼的各种灵丹妙药之中,最具神效的一种,先父自己也十分得意,替它取了个名字,叫着‘留人丸’!”

萍水呆了一呆,道:“那是什么意思?”

百花仙子道:“常言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留人丸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令人不见阎王,但是却可以留住人的性命,使人迟见阎王,是以才命为‘留人丸’。”

萍水道:“原来如此,多谢向夫人厚赐。”

向玉龙接口道:“这留人丸,先岳炼成时,只有五颗,到现在仅存两颗,确是非同小可了!”

萍水的心中十分感激,因为谢千骏若是可以迟七日不死,那不知可以增加多少可以救治他的希望,若是因此而得救,那自然是“留人丸”的功劳了。

百花仙子枯起了留人丸,萍水忙将谢千骏口拱了开来。这时谢千骏根本昏迷不醒,自然一点知觉也没有,只得由得人摆布。

百花仙子将那颗留人丸放进了谢千骏的口中,萍水又将谢千骏的口轻轻势'

合上。

百花仙子道:“姑娘请坐,我们有几件事要问你。”

萍水倒退了几步,坐了下来,可是她的目光,还是停在谢千骏的脸上。她好像觉得谢千骏在含住了“留人丸”之后,面上似乎有了一丝血色。但是她看去,却又像是一样苍白。

她心神不定,不知道谢千骏是不是究竟有了起色,是以连百花仙子在和她讲话,她也未曾听到,直到百花仙子大声叫道:“姑娘你如何称呼?”

萍水才猛地一怔,道:“我……我叫萍水!”

百花仙子道:“萍水姑娘,我有一事不明,你说何先生本来巳答应替你医治你的朋友了?”

萍水道:“是的。”

百花仙子道:“何求为人十分奸滑,他不会不知道修罗血掌乃是天下独步,梅教主的武功,他如何肯出手替你医治?”

萍水苦笑道:“她本来是不肯的,但后来我骗他,说梅教主是误伤了谢少帮主,他才肯答应的。”

向玉龙道:“我们仍然不明,照姑娘你说,像是巳见过梅教主了?”

萍水道:“是的,他在白马寺中。”

向玉龙的面色,又变了一变,但立时道:“他掌击这位谢朋友,谢朋友未死,他竟不再下手,这是一奇;而他居然又肯让你将这位谢朋友带出来,不向你下手,这是二奇,我们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萍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难怪你们不明白,若是我不说其中原因,说也不明白。”

百花仙子和向玉龙两人同声问道:“为了什么原因?”

萍水实在是不愿提起缘由来,但是他们交谈到了这一地步,萍水想不说也不行了,她缓缓地道:“因为我……是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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