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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自甘投虎肿,拼死犯龙威求

彤云密布,天色阴沉,在阴暗的天色下看来,全用灰色磷石砌成的金虎堡,更是阴森、神秘,一片死灰色,整座金虎堡,建在一个极大的高岗之上,四周围两丈来髙的围墙,足有十余里长,没有人可以看得见金虎堡中的情形,除非他是一头飞在空中的鸟儿。而事实上,金虎堡的上空,根本连鸟儿也不见,附近全是一片平地,一棵树也没有,鸟儿没有栖身之枝,自然也不会在附近聚居。

整座金虎堡,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灰色妖魔,蹲在那荒原的高岗上,除了那一片死灰色之外,就是在围墙的天门上,一左一右,那两只纯金铸成的虎头,和虎口中所衔的两个大金环。那两个大金环,径有尺许,粗如儿臂,每只少说也要一百来斤纯金,而那一对纯金虎头,有人估计,足有三千斤金子,才能铸成。

江湖上许多腥风血雨,每每只为了几十两金银而起,好几千斤黄金,就那样在门外放着,也不知放了多少年,从荒原经过的人,老远就可以看到金光粲然的那一对虎头金环,可是不论是多么贪婪的黑道人物,从来也没有人敢去碰它一碰。

金虎堡可以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地方。被官府缉捕得走投无路的江洋大盗,到最后总会走上这一条路,到金虎堡去。

被仇家通得家破人亡,仇家的势力又大得根本无法报仇的人,最后也会走上这一条路,到金虎堡去。

许许多多对武功抱着狂热,想学成绝世武功的人,在走遍天下,一无所获之后,也会走上这一条路,到金虎堡去。在最后没有退路的情形之下,江湖上人就自然而然地会想到,到金虎堡去。可是,金虎堡中,没有人清楚究竟有些什么,在进入了金虎堡之后,重又出现在江湖上的却从来没有一个人。

他们在金虎堡中,或者过得很快乐,或者他们早已死了,或者……根本没有人知道,而武林中人的想法还是不变,到了绝路,就会想到,到金虎堡去。

钟大白在距离金虎堡约有大半里的荒原中,已经伏了三天三夜了,他像是野兔子一样,在地上扒了一个坑,伏在那个土坑中。要像是野兔一样地伏在土坑中,自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但是钟大白却忍了下来。在这三天三夜中,他睡得极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注视金虎堡的动静,可是在这三天三夜中,金虎堡的大门,根本没有开放过。

在整座金虎堡耸立的高岗脚下,另有两排石屋,在那两排石屋内,养着不少马,住着不少人,风向顺的时候,钟大白不但可以听到马嘶声,而且还可以听到笑语声,他也看见过那些人,那些人全都一色黑布包头,当他们成群结队在荒原上驰骋的时候,卷起漫天风沙,他们好像全是金虎堡的仆人,因为钟大白看到过那些黑布包头的人,拉着大车,将一包一包物品,运到金虎堡的髙墙之外,用绳子拉进去。

至于金虎堡中的人,钟大白一个也没有见到,钟大白实在想知道金虎堡中的情形,可是他却不是鸟儿,不能飞到半空中去俯视。到第四天早上,钟大白从土坑中站了起来。他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一件破衣服,遮不住他的身子,可以隐约看出,他的胸口,刺着振翅欲飞的大蝴蝶,连翼上的花纹都刺得惟妙惟肖。

他虽然瘦,可是他的脸上,有一股极其坚硬的神气,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去做一件事一如果这件事是他决心做到的话。

他站了起来之后,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前大踏步走去。

那一天,阳光很灿烂,他越向前走,金虎堡大门前的两个虎头金环,越是耀目,他很快就来到了那两排石屋之前,略停了一停。

石屋前的人真不少,各自在忙碌着,有的在套车,也有的在过招,钟大白向那几个过招的人看了几眼,脸上不禁泛出苦涩笑容来。

那些人,看来个个全是一样,黑布包头,样子一点儿也不起眼,可是钟大白却一眼就看出,他们全是武艺根底极厚的髙手。

钟大白停了片刻,根本没有人来理踩他,他一直向前走着。走过了那两排石屋,已经到了直通向髙岗的那一条斜路上,一样没有人来理会他。

钟大白向斜路上走着,一直来到了金虎堡的那两扇大门。

钟大白吸了一口气,伸手抓起了左边的那个金环来,金环很沉重,他才抓起来,还未曾用环去叩门,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慢!”那一个“慢”字,简直如同一声闷雷一样,自门中直透了出来,震得钟大白的身子,陡地向上挺了一挺,他早已将那几句话,在心中盘算了几千百遍,是以他立时道:“在下钟大白,想来投靠金虎堡,若蒙收容,此生愿听凭虎堡主差遗。”

钟大白在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心头抨枰跳着,勉力维持着镇定。

他知道,对金虎堡来说,有人找上门来,要求收容,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而且金虎堡似乎也有一个惯例,有人求上门来,向不问人的来历和目的。早七八年,穷凶极恶的西山六妖,因为犯的案子太多,激发了武林中的各大门派联手对付,嵩山大会下来,普天下武林人物,追寻西山六妖的下落杀了六妖中的四个,余下的两个,据说就是投进了金虎堡。

钟大白自然知道,金虎堡中的人,不会破例来问他的来历和目的,可是他自己却知道,他是怀着一个极其特殊的目的前来的。

自从金虎堡耸立在大河以北的荒原中以来,从来也没有人怀着这个目的到金虎堡来的。钟大白既然敢做从来也没有人做过的事,他自然不是胆小的人,可是想起金虎堡的神秘,有关金虎堡的传说,他仍然不免心头乱跳。

他讲完了那几句话,只听得那苍老的声音又自门后,一字一顿,直透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千钧之力,震得钟大白的耳际“嗡嗡”直响,道:“金虎堡来者不拒,可是你可知道,虎头金环一叩,堡门一开,你就得进来,一进了来,除非蒙堡主特许,终生不准再出堡门一步吗?”

钟大白的手,仍然紧紧地抓住那个金环,他的手心在隐隐冒着汗,他完全知道,这时候,他要退开去,还可以来得及。但是,他却大声道:“我知道。”

那苍老的声音道:“好,你叩门吧。”

钟大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上的金环,用力向门上,敲了下去,发出了一下并不是十分响亮的闷响,紧接着,两面扇紧阖着的大铁门,便一起向旁移了开来。两扇门,只是各移开了三四寸,出现的一个空隙,只能够容人侧着身子挤进去。

钟大白没有再犹豫,当他在大坑中伏了三日三夜之后,他已经将一切全都考虑了几百遍,用不着再多考虑了,他侧着身子,挤进了那两扇大铁门。

钟大白才一挤进门,两扇铁门,便又响着轰隆之声移上,当两扇铁门相阐之际,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钟大白抬起头来,在他的面前,只是一条狭窄的长巷,两面都是髙墙,离他七八尺处,有一个拘倭的人影,正背对着他,在缓缓向前走着。

钟大白终于踏进了武林中最神秘的金虎堡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听得那狗倭前行的人道:“跟我来!”那声音正是钟大白还未曾进来时,在门外听到的苍老的声音。这时在窄巷中听来,更是轰轰隆隆,篾得人心头生出一股极不舒服之感来。

钟大白急急向前跟着,他知道,那个老头子的内功,既然已练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一定是江湖上极有名头的人物。

可是,现在在金虎堡中,他算是什么呢?钟大白一面想,一面大踏步向前走着,在他前面的那老者,看来走得很缓慢,但不论钟大白如何加快脚步,却总是追不上他,不一会儿,走出了那条窄巷,窄巷的尽头,是一座极其精致华美的亭阁,钟大白隐隐听到,有一阵极其悦耳的笑语声,自阁中传了出来,好像有好几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正在阁中说笑一样,令人一听到这种笑声,便心旷神怡。

那老者直到这时,才停了下来,可是他刚一停下,就转过身去,仍然不让钟大白看到他的脸,只是在他疾转过身去的时候,钟大白看到他的左颊之上,有着老大的一块心形红记。

钟大白的心中,陡地想起了一个人来,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只觉得背上在冒冷汗,可是那老者已然道:“进去吧。”

钟大白的心中,本来就乱得可以,再经那老者一喝,心中登时变得一片空白,不由自主,推开了阁门,走进了那亭阁之中。

对于一个在荒原之中,伏了三日三夜的人来说,那亭阁简直是另一个天地。才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肺腑,再一抬头间,满阁华丽绝伦的陈设,他大惊失色,在一张紫檀木的圆桌之后,坐着一个绝色丽人,髙髻古服,美目流盼,浅笑低语:“请坐!”

那两个字中,有着一股极大的力量,钟大白不由自主,在圆桌对面坐了下来。

那丽人的一双目,一直注视在钟大白的脸上,钟大白被她的目光注视得抬不起头,只是低着头,望着那丽人的一双手。而也就在这时,钟大白的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

为了怀着隐秘的目的,混进金虎堡来,他在事前,曾隐名埋姓,投在山东诸城,七十二变大圣门中。那七十二变大圣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武功,最擅长的,乃是易容化装之术,干的也是偷欺拐骗,下三滥的黑道勾当,钟大白在七十二变大圣门中,混了足足一年,当他离开的时候,他自认易容化装之术,已经天下第一的了。而这时,他注视着那丽人的手,那双手,看来是如此丰腴洁白,手指像是水葱一样,只看到一双手,就不免令人想入非非。可是,钟大白却已经看出,那是假的,这双手的真正面目,可能是瘦如枯枝,细如鸟爪,那是精巧化装的结果,而这种化装术,似乎又在七十二变大圣门的技巧之上。

钟大白吃惊的是,对方既然化装易容的行家,那么,自己的来意是不是已被瞧穿了呢?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背脊之上,像是千百条虫儿在爬行着一样,那是他淌出来的冷汗。只听得那丽人柔声道:“抬起头来。”

钟大白不由自主抬起头来,望着那美艳不可方物的丽人,然而他的心跳得更剧烈了,他在带艺投人七十二变大圣门,大圣门的掌门对他十分信任,曾经告诉过他,天下易容术之最,当推波斯姹女派。但姹女派中人,从来不到中原,姹女派中,几乎全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婆婆,可是她们就有本事,将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平常人绝对看不出来,姹女派的另一门功夫,就是“姹女迷魂”,能使人将心中的话,毫无保留地吐出来。

钟大白已经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丽人的花容月貌全是假的,用特殊的药水在她脸上抹一下,她就可能出现鸡皮鹤发的原形来。

钟大白也知道,江湖上传说,金虎堡对于投来之人,一律不问来历、目的,那是不确实的,他们另有一套方法,使来到的人,自愿将一切讲出来。

钟大白缓缓吸了口气,他心中乱得厉害,然而他知道,要抵御“姹女迷魂”之法,一定要镇定心神,他真气缓缓运转,双手紧紧握着拳,中指紧抵自己掌心的“劳宫穴”之上。那丽人发出动听之极的轻笑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想到堡中来干什么?”

钟大白立时道:“我叫……”

他几乎忍不住要将自己的真实姓名讲出来了,因为那丽人的声音实在太动人,动人到了任何人都不忍对她说谎的程度。但是钟大白在七十二变大圣门中的一年光阴,没有白费,他立时道:“我叫钟大白,被仇家逼得紧,只好来投奔金虎堡!”

那丽人像是对钟大白的答复感到了满意,她“格格”娇笑着,站了起来,道:“你已经身在金虎堡中,可以放心了!你要记得,在堡中,你会遇到许多人,你决不要问人家的来历,最好连闲谈都避免,堡中岁月优悠,完全是天上人间,不论你的武功多高,在堡中绝不能显露。最要紧的是,你进了金虎堡,就别想出去了。”

钟大白站了起来,恭敬地道:“是!”

那丽人笑道:“好了,你随便找地方住,自有人来服侍你,别忘了我的话。”

那丽人身子一转,带起一阵香风,已向外走了出去,当那丽人向外走去之际,钟大白真想猝然出手,去点她背后的“死穴”!

可是,他硬生生忍了下来。他才到,不能鲁莽从事,他一定先要摸淸金虎堡中的大概情形,然后才下手。

他目送那丽人走了出去,他也慢慢地踱了出去。外面是一个极大的花园。在外面的时候,不论怎样设想,也难以想到,在如此阴森、神秘的高墙之内,会有这样明媚美丽的一个花园!

那碧绿的草地,望上去简直像是最柔软的毯子,到处都是奇花异草,亭台楼阁,刚才那丽人说金虎堡是天上人间,当真一点儿不错。

在这大花园的正中,还有一个水淸得可以见底的大湖,湖面上,径可三四尺的荷叶,杂着娇艳无比的荷花,再衬上远近的精致茅屋,真叫人心旷神怡。

在这个大花园中,有着不少的人,可是每一个人,都是自顾自地做着事,而且,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钟大白看到一株老榆树下,一个瘦长老者在吹着笛子,指法极熟,可是没有发出声音来。更多的人,在花径之中缓缓散着步,可是每一个人的神态,都像是在整个花园中,只有他一个人一样,就算有人迎面走来,也全然无觉。两个人眼看快要迎面相碰了,忽然又错身而过。分明两个人全在那一刹那间,使了极上乘的轻功手法。

钟大白在来金虎堡之前,曾对金虎堡中的情形,做了千百种设想,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金虎堡之中,竟会是这个样子!他缓缓向前走着,在一堆剔透玲球的假山石下,有几个白髯飘拂的老者在下棋,可是他们却并不是对弈,而是每一个人在自己下,有的棋子全是黄金、白银所铸,有的棋子,透翠碧绿,竟是上佳的祖母绿,钟大白在一个老者的身边站了片刻,那老者连望也不向他望一眼。

在湖边,有许多人在垂钓,钟大白看到其中一个大汉,手中的钓竿,有两丈来长,粗如手臂,这条钓竿,怕有数百斤重,可是那大汉手捏在钓竿的—头,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看到了这个大汉,钟大白的心中,又冻了二凛,别的人或者还有疑问,但是,弑了师门一家,四十七口,被武林中人,视为公敌的铁杵门叛徒,金刚杵司徒豪,钟大白是见过他一次的。那一次,他被几大髙手围攻,血战逃走,手中使的武器,就是那一根大钓竿!现在,这个穷凶极恶的人,却在湖边坐着,其他的人对他来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钟大白再向前头走着,只见一个头上梳着丫角的少年,向他直走了过来,来到他的身前,道:“你是新来的吗?请跟我来。”—听到忽然有人向他讲话,钟大白不禁有点儿意外,他也忙道:“是!”那少年也不多说,转身就向前走去,不一会儿,穿过了花园,进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大楼,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人,可是每一个人的神情,全是一样的,就像是金虎堡中,只有他一个人。

那少年带着钟大白,走进了一条走廊,推开了一扇门,才道:“这间怎么样?”

钟大白点了点头道:“很好,小兄弟,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全都不说话?”那少年白了钟大白一眼,道:“你来的时候,何姑娘没有和你讲过吗?”他话一说完,立时转身走去,钟大白看到走廊中一个人也没有,倏地伸手,便向那少年的肩头抓去,他那一抓,出手可说快绝,可是那少年的肩头,略略一斜,看来完全是无意之举,但是又恰好将钟大白的一抓,避了开去。钟大白陡地一惊,那少年已然掠出了一丈开外!

钟大白站在门口,眼看那少年迅疾无比,掠出了走廊,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只见一个中年人,腰际挎着一柄刀,缓缓走了过来。

那中年人在钟大白的身边走过,和所有人一样,并不望钟大白一眼,可是钟大白一看到他腰际的那柄刀,心中陡地一惊,失声道:“七星刀!”

钟大白早已知道在金虎堡就算自己出声,也不会有人理会自己的,可是一看到那柄雪亮、刀身薄得近乎透明,近刀背处,镰着七颗滚圆明珠的宝刀,他仍然不由自主,失声叫了出来。

这可以说是任何一个学过武功的人,看到了这柄刀之后的必然反应!这柄七星刀,决不是寻常的兵刃,早十二年,武林各门派的掌门,水陆各路的英雄,曾三次在衡阳聚会,评定天下兵刃,三次公论下来,评出了一十八般天下独步的兵刃,这七星刀,乃是刀中之首,和映霞道长的映霞剑,是剑中之首一样,又并称刀剑双绝。

武林人物大聚,不比论武功,而只评定兵刃的髙下,本来,是为了几个绝顶髙手设想,若是比论武功,必然会为天下武林带来无穷的灾祸之故。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只是评定兵刃,一样会带来灾祸。当时,七星刀的主人是湖北大侠萧振风,可是自从他的佩刀被评定为天下第一刀之后,不久,萧振风就突然死于非命,七星刀也失了踪,直到两年之后,才有人知道,七星刀落在黑影追风白了冰手上。

可是,这消息传出不久后,这个黑道上数一数二的髙手黑影追风也被发现死在洛阳白马寺之前,这柄“七星刀”又失踪了,再过了三年,有人在苗疆怪人绿发老人的身边看见这柄刀,但是不多久,绿发老人突然以惨死闻,在这以后,七星刀又出现过几次,每一次,七星刀易主,新主人的武功都比旧主人来得髙,最后一次,是在黄河第一大帮,龙门帮帮主的身边,龙门帮帮主假托,那是他六十大寿时有人送来的,可是谁都知道,龙门帮帮主,那一手七十二抓龙爪拳,天下无敌,七星刀,自然是他强夺来的。武林中人也以为,七星刀既然落在龙门帮帮主的手上,自然再也不会易主了。可是,龙门帮主,还是死了,一样死得离奇,而这柄七星刀,又再度没有了下落。这些全是轰动武林的大事,钟大白自然知道,是以他看到了这柄名动天下的七星刀,也不能不出声!

钟大白叫了一声,声音很响亮,但是那佩刀的老者,却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一样,自顾自向前走了过去。

钟大白的心枰枰跳着,他到金虎堡来,是怀着一个极秘密的目的而来的,要达到这个目的,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他有那柄斩金断铁、锋利无匹的七星宝刀事情就可能顺利得多!他已经受过瞀告,在金虎堡中,任何人都不能再使用武功,但是,当那老者缓步向前走去的时候,那柄七星宝刀就在他腰际闪闪生光,钟大白不由自主,移动着脚步,跟在那老者的后面。

在锋锐的宝刀背上,镰着明珠,这是一件很不调和的事情,然而,据说七星刀的刀锋一过,不论是什么,立时裂成两半,所以明珠虽然脆弱不敢砍向什么,都不会受到丝毫损害!

钟大白一面想,一面加快了脚步,走廊中很静,一个人也没有,仅有的声响,也只是有钟大白自己的心[声。

钟大白的心在狂跳着,如果能在龙门帮主的手中,夺了七星刀来,他的武功之髙,实在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那么,他为什么要到金虎堡来?或者他是怕有人比他的武功更高,所以才躲进金虎堡来的,在金虎堡中,既然人人都不准使武功,那么,当然他可以永远保有那柄七星刀了。可是,就算是这样的话,他得了那柄刀,又有什么用?

钟大白的心狂跳着,思绪也乱到了极点,他已经来到那老者的身后了,一出走廊,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他陡地扬起手来,按向那老者的肩头,当他的手一碰到那老者的肩头时,那位老者立时转过头,向他看来,在那一刹那间,钟大白只看到那老者的脸上,现出一股惊讶莫名的神色来。

而他其实也看不很淸楚,因为自他额上沁出来的汗水,直往下淌,令得他的视线,变得模糊,那老者才一转过头来,钟大白的左手双指,已然疾戳而出了,直戳向那老者咽喉的“廉泉穴”。

一戳,钟大白运尽了生平之力,以钟大白的功力而论,就算是一块寸许厚的木板,他手指也可以穿得透,他出手又快,那老者才转过头来,钟大白便已出手,根本躲避的余地也没有。在那一刹那,钟大白的心中,不禁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来。

钟大白以为他一定可以得手了!他一定可以得到那柄七星刀了,而得了七星刀,他以后事情的进行,就可以顺利得多了。可是,也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钟大白的手指,已戳到了那老者的咽喉,自那老者的咽喉处,发出了“咯”的一声响,钟大白左手双指,却陡地向旁一滑,在那老者的颈际,直滑了过去,他双指运尽力道,可是却宛若戳在一块浸透了油的牛皮之上一样。

突然之间,钟大白呆住了!

要是他一戳不起作用,突然之间,被一股力道反震出来,可以震得他心脉俱碎。他或许还不会像如今这样震惊,他在出手之前,早就知道那老者绝不会是普通人,但这时,他却什么感觉也没有,那老者也没有采取任何反击的行动,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钟大白想说话,可是他只是张大了口,在他的喉际,发出了一连串怪异的,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有什么意思的声音来。

他实在惊骇太甚了,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后果,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比知道了自己确然会死,还要可怕!

那老者望着钟大白,眼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采,钟大白只觉得除了头皮还有一阵阵发麻之外,几乎全身都没有了知觉。

也就在这时,那老者“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向前走去,钟大白只觉得他在向前走去的时候,眼前突然有精光一闪。

钟大白在一戳不中之后,两指在那老者的颈际间滑过,由于刹那间惊骇太甚,连手也未曾缩回来,这时,眼前精光一闪之后,只觉得仍然直伸着的双指,陡地一凉,钟大白只当那老者为了惩戒自己,出力将自己的双指削断,大笑着离去。

钟大白的心中,本来不知自己闯了祸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全身已是汗出如浆,如果真是被削去了两双手指之后,便可以了结这件事,他真正是千情万愿的了!

因此,钟大白陡地吸了一口气,全身总算又有了知觉,缓缓缩回手来。而当他缩回手来之后,他不禁呆住了!

他的手指没有失去,非但手指还在,而且,就在他两指之间,夹着一柄雪亮的宝刀,那柄七星刀!而那老者虽已出了走廊,笑声还在不断传来!

钟大白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而那又绝不是做梦,七星刀在双指之间,刀身冰凉,那股寒意,从手指直透到他的全身,那老者竟将七星刀给了他大笑着走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全然不可能的事!钟大白的脑子,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得通这一连串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的话,他不知道僵直地站在那里还要多久。那一阵脚步声,令得他际地惊起,他立时掀起衣襟,将七星刀藏到衣衫之内。

他看到一个中年人,在他的身边走了过去,那中年人连望也未曾向他望一眼。

钟大白缓缓地吸进了一口气,他思绪仍然乱得可以,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在金虎堡,而在金虎堡之中,是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的,甚至像梦幻一样的事。但是,那柄七星刀在他的衣衫之内,冰凉的寒意,却是真实的,他转过身,走廊中仍然没有别的人,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关上了门,一颗心跳得像是要从口腔之中直蹦了出来一样。

七星刀已经到手了,他耳际仿佛还听到那老者的笑声,那老者是为什么笑呢?钟大白无法知道。而七星刀是在这样情形下到手的,他也绝想不到。

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办?金虎堡中有那么多高手,可是堡主在什么地方?那些人,好像全是投进金虎堡来的客人,他只有遇到过三个真正是金虎堡的人,一个是接他进门的老者,一个是不知她原来面貌的何姑娘,另一个就是那个少年。

钟大白一直坐到天黑,心仍然评怦跳着,只听得走廊中,不断有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他的房门打开,那少年推着一辆茶几也似的木车,走了进来,替他点着了灯,又将车上的饭菜放在桌上。

饭菜都很丰盛,可是钟大白却一点也吃不下,他只是抓起酒壶来,大口大口地喝着酒。等到将壶酒喝干,才倒在床上。

那少年又来了,钟大白将手放在衣服内,紧紧地握着七星刀的刀柄,看那少年收拾着盘盏。

他离那少年只不过六七尺,他猝然发力,七星刀一定会裂衣而出,钟大白不相信那少年可以逃得开猝然而发的那一刀!

钟大白捏着刀柄的手在冒冷汗,他不敢试,他知道,好运气不会连着来的,他能够在那样的情形下,得了七星刀,运气已经够好了。一直等到那少年又推木车出去,钟大白才又倒在床上,天已越来越黑了。

金虎堡中,也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整座堡中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钟大白心跳着,耐心等着,他身上的冷汗,出了又干,干了再出,也不知有多少遍,终于,他轻轻地推开窗子,从满天繁星看来,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窗外是一个院子,一个人也没有,钟大白略一纵身,就了无声息地自窗中翻了出去,再一挺身,已然上了屋顶。到了屋顶之上,他才可以约略地看清一下金虎堡的情形,堡中有两个大花园,一前一后,他日间看到的只是前园,而后园比前园更大。到处全是房舍,也到处全是黑沉沉的,一点灯光也没有。金虎堡的人,本身是住在什么地方呢?

钟大白屏住了气息,四面张望着,寒风在呼号,钟大白足足伏了一个时辰,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现,看来,金虎堡中,竟像是什么防卫也没有。

那真是匪夷所思,如果金虎堡中,什么防卫也没有,何以有那么多的髙手可以在这里安然无事,又何以进了金虎堡的人,从来也没有出来过?

钟大白知道再在屋顶伏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又轻飘亲地掠了下来,慢慢向前走着,当他跨出每一步之际,他都提心吊胆,提防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他走过了一个院子,又一个院子,完全没有动静,堡中就像只有他一个人。

他穿过了后花园,来到了高大的围墙旁边,站定了身子,抬头向上望去。围墙很高,尤其在黑夜中看来,似乎更高得出奇,但是钟大白知道,自己可以轻而易举跃过围墙去,只要出了围墙,他不就可以离开金虎堡了吗?当然,钟大白这时不会离开金虎堡,因为他的目的还未曾达到。

他沿着墙,慢慢向前走着,或许因为实在太静了,是以钟大白忽然听到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自城墙那边,传了过来。

钟大白陡地站定了身子,他的感觉敏锐得像是老鼠一样,他听出来了,是有人在讲话,讲话的人可能是在围墙之外。

钟大白立时将耳朵贴在墙上,体内真气,缓缓运转着。

他练那门“地听”功夫时,曾吃过不少苦头,但这时候却真正有用了。那种声音,细微到了极点,开始时,钟大白根本辨不出那是什么声响来,可是渐渐地,他听清楚了,那是有人来回踱步,又像是有人移开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接着像是有人在翻动书本。

这一切声音,都不应该是从围墙之外传来的,围墙之外是荒地,怎可能有这样的声音?钟大白先是呆了一呆,然后,他明白了!

声音不是从围墙外传来,而是从围墙中间传出来的,在围绕整个金虎堡的高大的围墙之中,住着人。

钟大白又怦枰心跳了起来,住在围墙之中的,自然是金虎堡中的人,那么,他要找的人,也可能是在围墙之中。

钟大白再凝神听着,他又听到了门的开动声,接着,便是一个人道:‘‘少堡主有什么吩咐?"

一听到“少堡主”三字,钟大白身子更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个很阴森的声音,那声音在没有开口之前,先冷笑了一下,道:“新来的那个,叫钟大白?不守堡中的规则!”

一听到墙内的声音,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钟大白更是吃惊,他双手按到了墙上,更想听个究竟。

只听得刚才出声的那人道:“倒还好,下午,阳阿老人将七星刀给了他。”钟大白听到这里,险些昏了过去,他的吃惊,并不是因为他在走廊中向之突袭的那个老者,竟是天山二老之一的阳阿老人,而且是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竟早已被人知道了。

又听得那阴森的声音道:“初到金虎堡来,不守规矩,也是难免的,谁不以为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以在金虎堡有一番作为?嘿嘿,伏在墙前,偷听我们说话,他也不是第一个了!”钟大白听到这里,耳际“轰”的一声,全身都不由自主发起抖来。而也就在此际,一股力道,突然自墙上传了过来。

钟大白双手按在墙上,半边脸贴在墙上,当那一股力道传来之际,首先脸上,“啪”的一响,就像是被人重重掴了一掌,接着,整个人身子打横,向上飞了起来。钟大白别说挣扎,连出声呼叫的机会都没有,身子向下一沉,已落进了一只软绵绵的究之中。

看官,须知钟大白乃是大有来历之人,其来历后文会细表,他武功也自不弱,更兼胆大心细,要不然,怎敢到金虎堡来涉险?

可是这时,他的身子被软兜兜住,只见那软兜是用比头发还细的银丝编成的,编得很疏,人一落进去,那些极细的银丝,便嵌进了肉中,又痛又痒,一点儿挣扎的力道也使不出来。

软兜有一个粗大的竹柄,那竹柄捏在一个人的手中,钟大白定睛看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钟大白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纤细的白嫩得春葱一样的手,接着看到的是一张宜嗔宜喜、艳光照人的脸,那正是他才一进金虎堡,在那亭中见过的美人儿!

钟大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怖绝伦的呼叫声来,他那一下呼叫声才起,只见那美人儿的双手,向下略略一沉,软兜的竿儿,跟着向下沉去,紧接着,软兜便向上,反弹起来,钟大白的身子,被弹得向墙头之上,直飞了上去。这时候,钟大白的心中,惊骇莫名,他也根本来不及去想,何以那美人儿反将他向墙头抛了上去,难道是将他赶出金虎堡去不成?而就在他又惊又骇的一刹那间,他人已到了墙头之上,向下看去,只见城墙足有一丈来阔,在墙上足可供好几匹马并喾而驰,而在他的脚下,一副活板,陡地移开,下面灯光通明,直映了上来。

在那时候,钟大白还想在半空之中硬扭着身子,使自己能落到城墙之外去,因为只有落到城墙之外,他还可以有一丝逃生的机会。

可是,活板一开,在通明的灯光之中,只见两个黑衣人,脸向着上,冷冷地望着他,其中一个,双手突然扬起,当那人双手扬起之际,钟大白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的身子,向上托了一托,紧接着,他全身都被那股力道裹住,那黑衣人扬起的双手,陡地向下一沉,钟大白的身子,也陡地向下跌去,跌进了活板,直向下坠,正当他以为自己非重重地摔在地上不可之际,另一个黑衣人,伸手略抓了一抓,一张椅子“呼”地飞了过来,钟大白一跌下,恰好齐齐正正,坐在那张椅子之上。

钟大白并未受任何损伤,可是,这时他心中的惊骇,实在太甚,以至他坐倒在椅上之后,眼前阵阵发黑,耳际嗡嗡作响。喉际干得如同要喷出火来一样,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钟大白落了下来,坐在椅上,其余的人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钟大白才定过了神来,看得清眼前的情形,只是他身处在一间华丽无匹的房间之内,那房间的陈设之奢华,钟大白连想也未曾想到过,虽然他明知是在城墙之内,可是也没有狭隘之感。

在他的面前,坐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面目也很英俊,可是脸色却内得出奇,简直是一片青灰色,给人以一种异样的阴森之感。而在那年轻人的身旁,则站着两个黑衣人,双眼闭合之间,精光四射,两人都冷冷地望着他。

钟大白的心头,伴枰乱跳,他正在想如何开口求饶才好,那年轻人已先开了口,道:“钟朋友,你进金虎堡来,我们绝不问你来历,但是进了金虎堡,得守金虎堡的规矩,你明白吗?”

那年轻人的语音,并不严厉,可是听来,却像是有一股寒意,直透丹田—样,令得人不由自主打起寒战来。钟大白张大了口,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年轻人牵动惨白的脸皮,算是笑了一下,又道:“不过,新来的朋友,大都会出于好奇,违反规矩,我们也照例瞥告一次!”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道:"我们只瞀告一次,在你还未曾离开这里之前,不论你做什么也全在这一次警告之中,钟大白极机灵,他已然听出,他可以完全不受惩罚,而且,这时就算他做任何事,也都接受第一次警告,不算是再犯!

钟大白的心仍然剧烈地跳着,但是现在,他心跳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才~被那股大力扯下来之际,手已然探向怀中,握住了那柄七星刀的刀柄,当时,他是为了在万一之际,与对方拼命而准备的。

可是这时,他的想法却不同了,他想:眼前这三个人,尤其是那年轻人,一定是金虎堡中地位极其重要的人了。

钟大白心想:如要能将他制住的话,那么自己来的目的,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可以达到。

他自然知道那两个黑衣人的武功,非同凡响,旁的不说,单是刚才扬起双手,发出那股掌力,将他自两丈来高的半空之中,硬生生扯下来的那一手功夫,就类似传说中的佛家“大须弥手”,那是绝顶的武学,可是,钟大白握住刀柄的手指,却已在渐渐收紧!

他才得到那柄七星刀,七星刀的威力,以前听得太多了,当他手紧握着七星刀的刀柄之际,就使他的心中,产生出一般无比的信心,他觉得,自己如果碎然地向那年轻人进攻,占上风的希望极大!

就在这时候,那年轻人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懂了吗?”

钟大白趁机吸了一口气。略挺了挺身子,道:“我……懂了!”

他一个“懂”字才出口,右臂已然振动,“味”的一声响,一泓寒光,七星刀已然裂衣而出,直挥向那年轻人。他这一刀,发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以至七星刀的刀身,在刹那间,幻成了一股银虹!

钟大白的那一刀,看来像是平平无奇,实则那是他的看家本领,一刀之中,蕴藏着七个变化,一刀发出,方圆丈许之内,全在刀锋的笼罩之下,敌人绝难逃得脱,更何况这时,他手中所执的是稀世奇珍,七星宝刀!

钟大白在发出那一刀之际,人还是坐着的,他陡地挺立了起来,七个变化,刹那之间,只见刀风飒飒,刀光缭绕,不但是那年轻人,连那两个黑衣人,看来也难幸免!

钟大白一见这样情形,心中正在得意,在他变化初展之际,那年轻人还端坐在那张椅子上,瞪大眼望着他,好像感到十分意外,而在钟大白刀法一紧,眼看可以奏功之时,眼前陡地一花,那年轻人已然不见。

钟大白的那一招“北斗来召”,可说是刀法中的杰作,南极主生,北极主死,这一招名唤着“北斗来召”,也就是说一经使出,对方必然有死无生之意,那年轻人分明已在刀影笼罩之下,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就算是一只鸟儿,要飞出去也难!

可是,实实在在,那年轻人却已不在眼前了。钟大白根本不知道那年轻人是如何穿了出去的,在他眼前,只是一张椅子。然而,钟大白那一招的势子,实在太猛,对方虽已不在眼前,但是要收住势子,已然在所不能,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刷刷刷刷”几下,刀光陡地敛去,钟大白收刀而立,身子把不住在发抖,而那年轻人适才所坐的椅子,已碎裂了开来,碎成了七八片,“啪啪啪”地落在地上。

钟大白的身子,越抖越是厉害,七星刀在他的手中,闪闪生光,可是他身子却不住地发抖。

钟大白在那一刹那间,实在有想笑的感觉,因为,自从七星刀铸成以来,只怕从来也没有一个人,手中握着七星刀,而害怕成那样子的!

然而这时候,钟大白却又无法不害怕,他全身都仿佛倕硬了,连转过头去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那年轻人的声音,自他的身后传来,从声音中听来,那年轻人似乎也多少感到有点惊讶,他在问道:“时老爷可好吗?”

钟大白的身子,又震了一下,这句听来彷佛平淡无奇的话语,听在钟大白的耳中,却像是露需一般!他知道,对方已认出了刚才自己所发的那一刀,是名震天下,三湘大侠,灵水庄庄主时大雄的“摘星刀法”。

由此可见,那年轻人不但武功高,而且见识之广,也决不是自己能及#上万一!

钟大白在震了一震之后,缓缓转过身来,那年轻人和两个黑衣人,全站在他的面前,钟大白手一松,“当”的一声响,七星刀落到了地上。

他在发刚才那一招“北斗来召”之际,刀是裂衣而出的,是以他的衣服,也衣襟尽开,胸前所刺的那一只蝴蝶,清楚可见。

他的声音,仍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道:“家师……还好。”

那年轻人问了一句之后,像是对时大雄再也不感兴趣一样,仍是淡然一笑,道:“趁你还未离开之际,你还可以做你要做的事!”

钟大白咽了一口口水,道:“我……不敢了!”

年轻人脸向下一沉,道:“那么,从此以后,你可得守堡中的规矩,再也没有第二次警告了!”那年轻人话才讲完,双手突然向前一送,钟大白只觉得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迎面直逼了过来,几乎连气也闭不过来。

那年轻人的双手,根本未沾到钟大白的身上,他甚至于站在原来的地方,连动也没有动,钟大白的身子,已向上直飞了起来,眼看快撞在天花板上,活板陆地移开,他人继续飞了出来,又飞髙了三五尺,力道突然消失,他身形下落,落在围墙脚下。

钟大白的身上,直冒着冷汗,夜风吹来,令得他全身如同浸在冰水之中—样,连举步的力道也没有。就在此际,突然一股银光,生自墙头,直落了下来,“当”的一声,那柄七星刀,已落在他的脚前。

钟大白在刹那之间,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然而,他立即明白了。

对方将那柄七星刀还了给他。

这柄在江湖上现眼,立时可以引起无穷祸患的稀世奇珍,天下第一宝刀,对方根本没有将之放在眼中,不但放他人出来,连刀也还了给他。

钟大白也明白了,何以那么多平时只闻其名,连见一见都是一件大事的武林中人,会在金虎堡中,如此平静无事的原因,看来,所有这些高手,全都曾接受过“第一次聱告”!而根本没有人,再有勇气去接受第二次警告。

钟大白呆立了片刻,慢慢弯下身,拾起了那柄七星刀来,他的脸上,现出极其苦涩的笑容来,这时,如果有人向他来夺刀的话,他一定也会将这柄宝刀,塞进对方的手中,然后哈哈大笑着离去。

因为,在金虎堡中,什么都没有用处,只有新来的傻瓜,才会见到了七星刀而眼红,而他,就是这样一个新来的傻瓜!他慢慢向前走着,堡中仍然静得一个人也没有,看来他完全可以任意行走,然而在接受了他能接受的唯一瞀告之后,他感到,在静寂之中,仿佛有无数幽灵似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的一举一动,绝对无法逃过那些幽灵也似的眼睛。

钟大白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了下来,他不但无法睡得着,而且,无法合上眼睛。

他睁着眼,一直到天亮,一直到那少年,又推着丰盛的食物进来。

他在填饱了肚子之后,慢慢向外走去,当他来到花园之中,看到其他人的时候,他已经感到,自己和别人,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别人当他是不存在一样,而也看出来,虽然有许多人在眼前,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他慢慢地走着,呆坐着,打发着时间。

这样的日子,一天接一天过去,钟大白每当看到了那些在江湖上声名坏到不能再坏的人之际,总忍不住想大笑,这些人,来到金虎堡之后,没有人来找他们了,他们可以活下来了,然而,这样地活着!

钟大白真的忍不住笑,他会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直流,笑得弯起了腰。但是不论他的笑声多么响亮,其余的人,根本连望也不向他望上一眼。

到有一天,他又在弑了师门的凶徒,金刚杵司徒豪的身边笑着,有人向他望了一眼。

每当钟大白看见司徒豪的时候,司徒豪总是用那根粗大的铁钓竿,在池边垂钓。那池水里,可能根本没有鱼,但司徒豪每天都坐在池边。

钟大白也不是第一次在司徒豪的旁边大笑而特笑了,每一次,司徒豪都—点儿反应也没有,而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这一次不同的是,他感到有人在看他。当钟大白感到有人在看之际,那还只不过是一种感觉而已,他陡地抬头起来,看到池对面,有一个人,正在转过身子,那人虽然已经转过了身去,但是钟大白的眼前,仿佛仍然可以看到那人的那一双精亮的眸子!

钟大白怔了一怔,那人的背景,看来很瘦小纤细,转过身去之后,便站着不动。

钟大白呆立着,他在想:以前是不是见过这个人?以前好像是见过的,那是一个很瘦削的中年妇人,见过好多次了。

但是为什么,这中年妇人,忽然对他注视呢?

钟大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沿着池,向前走着,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那中年妇人的身后,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在他的喉际,发出了“咯”的一声来。

也就在那中年妇人回过头,又向他望了一眼时,钟大白的心头,陡地一震,他一眼就看出那中年妇人的脸上戴了面具。

钟大白自己,也一样戴着人皮面具,但是他所戴的那一张,却精巧得多,至少不会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那中年妇人的双眼是极其明亮的,也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明亮澄澈的眼睛。

钟大白又立时想到,任何人,再穷凶极恶,为世人所不齿的人,在金虎堡中,都无须掩饰他原来的面目,而如有这个需要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像他一样。

钟大白正在想着,该如何和对方交谈之际,那中年妇人已经转身走了开去,走得十分快,钟大白刚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去追她,她已经转过了一座假山,而待到钟大白也走到假山后面时,那中年妇人已经不见了。

那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一虽然,两人看到的,都不是对方的真面目,他们都戴着面具。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几天之后。钟大白正坐在假山石亭,用七星刀削一个老树根,他想将那老树根削成什么东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假山石透剔玲号,钟大白呆坐着,突然听到了“嘶”的一声响,他陡地回头,从假山的一个小洞中,他看到了一张口正在向着小洞吹气。

钟大白忙又转回头去,手中的刀,仍在不停削着老树根,过了不多久,他听到了一个极低极低的女人的声音,道:“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钟大白并没有开口,虽然他看到,在他一丈之内,根本没有人,而且,就算是有人,不论他做什么,那些人也不会注意他的,但是他还是不开口,他只是略摇了摇头。

那女人的声音又道:“或许我们的目的一样,为什么不一起动手?”

钟大白的心里“怦怦”乱跳了起来,他慢慢转过了身子,仍然削着老树根,他也同样将声音用内力逼了出去,道:“和你一起?你连找一个好一点儿的人皮面具都找不到,还能干什么?”

钟大白那一句话才出口,只听得假山石后,发出了一下极其低微但却充满了惊恐的声音,接着,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那算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钟大白对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却抑不住心头的兴奋。

钟大白一直在想:难道那女人未接受第一次警告?何以那女人会看出他来金虎堡,是有着隐秘的目的?何以那女人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大胆地出声和他联络?

对这一切问题,钟大白没有一个是可以有答案的,然而他却知道这一点:那女人一定会来找他,他们还会有第三次见面!

第三次的见面来了,这一次只是隔了一天。

天色已经很昏暗了,钟大白缓缓地向屋子内走去,经过了几天的削刻,他手中的老树根,已经变成一把很小、看来很古拙的交椅。

钟大白在向前走着,当天色越来越黑的时候,他感到后面有人跟着,接着,又是那女人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那女人在说着:“你想自己成为天下武林中的第一人是不是?”

钟大白完全没有反应,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样。那女人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道:“我也是!”

钟大白吸了一口气,他想说:“你将自己的心愿对别人说了,那你就再也无法达到这心思!”但是,他却没有开口,仍然向前走着。

已经快走进门了,钟大白觉出,那女人仍然跟在他的身后,而且,越来越近了,那女人仍然在说着话,道:“像我们那样,要是永远不动手';何时才能达到目的?”

钟大白加快了脚步,跨进了走廊,走廊中的灯光,看来昏黄一片。那女人又道:“你不敢,你完了,你只能在堡中过上一辈子,什么都完了!”

钟大白陡地站定了身子,那女人也立时在他的身边走了过去,等到钟大白又向前走去时,变成他在那女人的身后了。

他尽量抑制着心情的激动,冷冷地道:“你呢?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我想你也一样受过第一次警告,你敢有什么行动?”

钟大白的嘴唇微微动着,这时,就算有人在他的身边经过,也不会听出他在说话。他看到他前面的那个女人,身子略震动了一下,钟大白又发出了一下冷笑声,那女人的脚步慢了下来,钟大白又走到了她的面前,那女人的声音,又自他的身后传来。

那女人道:“我比你好得多,至少我已知道,你只要能移开,从大门起,往左数,第三百六十五块大石,就可以得到我们要的东西!”

那女人的声音听来很亲忽,从她能将声音以内力直逼了过来这一点来看,钟大白知道她的内功修为,决不会在自己之下,而那两句话,令得钟大白陡地停了下来。

当钟大白停下来之际,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有好几个人,在他的身边,走了过去,钟大白回过头去看时,那女人已看不见了。

钟大白并没有停留了多久,继续向前走着,他耳际不住在嗡嗡作响,翻来覆去重复着那女人所说的几句话,一直当他在自己的房间之中躺了下来,四周围平静得出奇,可是他却仍然像是处身在惊涛骇浪之中一样。

不知隔了多久,钟大白又缓缓坐起身来,慢慢地推开窗子,闪身而出。

那女人的话,给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虽然他明知,那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是他仍然要拼着有掉进陷阱去的危险,去试一试!

他心狂跳着,穿过了花园,来到了围墙边,然后,又紧贴着围墙,一直来到了大门旁。当他站在大门旁的时候,他可以听到墙外传来的马撕声,他曾在堡外观察了三天,知道那些马,全是一群黑布包头的人所蓄养的,而那些黑布包头的人,可以说全是金虎堡的仆人,是在为金虎堡做事的。

钟大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往回走,围墙是用许多大块的麻石砲成的,一面走,一面数着经过的石块,并不是一件难事。越向前走,数过的石块数字,越是接近三百六十五块,钟大白的心越是跳得剧烈,当他数到第三百六十块时,他停了下来。

他并不是自己想停,而是他心中的紧张,恐惧和疑惑,交织成了一股巨大之极的力量,逼使他停了下来。

他的气息,显得急促,第三百六十五块大石,就在他的身前,离他不到三步,他所要的东西,他冒着万险,进金虎堡来,所要得到的东西,真的是在那块大石之后吗?他反伸着手,将右手按在墙上,大麻石触手处是冰凉的,粗糙的。

他慢慢地向前移动着,手心一直未曾离开过墙,一直到他按到了第三百六十五块大石之上。

他缓缓转动着头,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他抬起头,围墙很髙,如果他得了手,他可以在一眨眼的时间内,跃出围墙去。

可是,钟大白却并没有立时动手,他这时在想的,是他受到第一次警告前的情形,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静得出奇,然而突然之间,他的身子被力道震开,立即又落了一个软究之中!

想起了那彳段事,他真想立时奔回去,奔回自己的房间,蒙起头来大睡,什么也不做。然而,他又想起,自己如果一奔回去,那么,就被那女人说中,自己完了,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出金虎堡了,什么都完了!

心跳得使钟大白的胸口有点隐隐发痛,他在呆立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将按住那块大石的手,紧了一紧,然后,猛地往回一缩。在他手往回缩之际,真气运转,掌心之上,生出一股极大的力道,那块麻石虽然大,但只要是可以活动的话,一定会被他吸出来的。

在那一刹那间,钟大白紧张得什么都不想,事实上,他若是想上一想的话,他根本不敢那样做了。

他的手臂,向后缩回了半尺许,而他的手掌,仍然紧贴在粗糙的石面之上,钟大白的额上,汗在往下流,天色很黑暗,他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情形。然而,手臂缩了回来,手心仍抵在粗糙的石面上,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那块大石,已被他的掌力吸了出来。

钟大白在陡地一呆之后,接下来的动作,快得就是像闪电一样,他双手一起捧住了那块大石,将之放在地上,然后,立时伸手进去。

他一面伸手进去一面抹着汗,在那块大石被移开之后,墙上自然出现一个大洞,当他的手伸进去后,立时又发现,大洞之中,还有一个小洞,而他也立即在那小洞之中,摸到了一个竹筒。

即使是单凭手指触摸到的感觉,钟大白也知道,那竹筒是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琢磨的,它的表面是如此的光滑,滑得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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