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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剑术名家相逢,比招闯下大祸

巴东三峡,江水奔腾,骇浪暴洒,惊波飞薄,行舟最险,溯游而上的船只,都要在三峡口上,暂息一晚,船家烧香拜神,祈求平安。

这一日,已近黄昏时分,从下游缓缓地驶来了两艘大船。那两艘大船,全是航行长江所惯见的好船,甲板宽敞,舱房阔大。两只船一起在近岸处停了下来,岸上早有十几个人在等候着,为首的一个,是颏下一蓬银髯,看来年纪已在七十开外,但却是精神矍铄的老者,其余全是些英气昂勃的男女。

两艘船的甲板上,也站了七八个人,是两对中年夫妇,还有几个年轻男女,看来是这两对中年夫妇的儿女。岸上众人,见船已渐渐傍岸,低声交谈起来,一个中年妇女道:“便就是这两艘了么?”

好几个人同时答道:“当然是,你不见那船头上的金八卦么?除了八卦金剑李英雄,谁敢镶出这个金八卦来?”又有人问道:“奇了,江湖上只说李英雄要来西川,未听说与人同行啊,那一艘大船上的,又是什么人?”众人都摇头不知,那老者回过头来,沉住了声音,道:“天下剑法的两大名家,难道各位竟不知么?”

那中年妇女失声道:“啊!阎老爷子,你说那一对是仙剑陶子云,陶大侠夫妇!”

老头子轻捋银髯,道:“不错,我们今日能与这两对名驰江湖的大侠,做竟夕之谈,岂不是大大的快事?”一伙人皆面有喜色,显见他们也全是侠义之士,觉得能与八卦金银剑李远夫妇、八仙剑陶子云夫妇畅谈,是人生一大快事。

说话之间,船已渐渐傍岸,不等搭上跳板,岸上的十余人,已然纷纷跃过两丈许宽的江面,来到了甲板之上,甲板上一个紫棠面皮的中年人立即迎了上来,大声道:“阎老兄,一别三年,你还是那样精神!”

老头子哈哈大笑道:“李老弟,这叫做托天之福!”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那紫棠面皮的又指着一个貌相儒雅,状如饱学之士的中年人道:“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名扬天下,剑术名家,八仙剑陶子云,这位是陶夫人,三手观音沈珍。”陶子云作了一揖,道:“这位想必是川东大侠,阎逢亮阎老爷子了!”

老头子哈哈大笑道:“贱名何足道哉?倒是有几位名家,知道李老弟今日要来,全在此迎迓。”说着,将同来的人,一一介绍,全是在武林中颇有名声的人物,自然不免一番客气。

阎逢尧道:“两位剑法名家,想必是半途遇上的了?”陶子云道:“阎老爷子说得不错。”

阎逢亮道:“若不嫌弃,陶老弟夫妇公子,一起到舍间盘桓一晚如何?今日适值中秋,赏月饮酒,畅论天下英雄,岂不是人生快事?”陶子云道:“既然阎老爷子兴致如此之高,在下一定奉陪!”

一行二十来人,说说笑笑,跃上岸去,每人脸上,都甚欢乐,只有一个年轻人,却紧皱着眉头,像是有满腹心事一样。

那年轻人约摸十八九岁年纪,眉宇之间,英气昂然,生得甚是端正,一直站在八仙剑陶子云的身边,是陶子云的儿子,叫做陶行侃。但在众人上岸时,他不但走在最后,而且还伸手按了按佩剑的柄,脸上更流露出极是不安的神色来。这种行动显得与他平时为人,有点异样。

陶行侃这一切的行动,全被他妹妹陶琳看在眼中,陶琳小陶行侃两岁,身材颀长,容颜美丽,她特意落后几步,悄声问道:“哥哥,你有什么心事?”

陶行侃像是猛吃一惊,“啊”的一声,道:“没有啊!”陶琳一撇嘴,道:“哥哥,你别瞒我了,有什么事,和我说说,也可以多一个人出主意!”

陶行侃急急地向前走了几步,想将陶琳抛在后面,一面道:“没有事,哪有什么,你别瞎疑心了!”陶琳望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又赶了上去,但是她却没有继续追问究竟陶行侃是为了什么,才会心神不属。

不消大半个时辰,已然到了阎逢尧的住所,那是一幢极为巍峨的大宅。阎逢尧在年轻时,便设立青鹰镖局,一直到五年前退隐,四十年来,经青鹰镖局所保的镖,从来也未曾失过手。大江南北,水陆两路黑道上的人物,一见绣有震翅欲飞、青鹰镖局的镖车,连碰也不敢碰上一碰。武林中人,倶都不明白为什么阎逢尧五年前突然将镖局结束,并宣称青鹰镖旗,再也不在江湖上出现。

那所大宅,便是阎逢尧退隐之后所建造的,进了大门,便是老大一个客厅,阎逢尧将人客直带到了后花园。后花园中,早已备定了两席酒,客气一番,主客坐定,便畅怀饮谈。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明月高挂,照得后花园中一草一木,全都如同添上了一层银辉一样,阎逢尧命家丁吹熄了灯火,继续赏月饮谈,时间虽然已是深夜,但各人仍然是兴致勃勃。

大声交谈之中,只听得那中年妇女,突然“叭”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叫道:“蒋老三,你放屁,我说八卦金银剑法,定然在八仙剑法之上!”

那被叫做“蒋老三”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面色红得猪血一样,显然已经人有醉意,“呸”的一声,道:“大铁爪,公孙萍,你使的乃是偏门的兵刃,懂得什么剑法的奥妙!”

那中年妇人性子奇烈,所使的兵刃,正是十八般武器之外的旁门兵刃,一只大铁爪,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萍字,一听得对方如此说法,气得“哇呀”大叫,“霍”地站了起来,嚷道:“蒋老三,冲着你这句话,我们不妨来见个髙下!你看怎么?”

“呛呛”两声,席面上杯碗筷碟,碎了一大半,公孙萍已然将一只每股俱有手臂粗细,长可尺许,共有五股的大铁爪,“砰”的一声,砸在桌上!

蒋老三面色一变,道:“好,既然公孙铁爪有命,敢不奉陪?”手在桌上一按,打横纵出丈许,在空地上站定,公孙萍一个箭步,赶了过去,但是尚未赶到,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股力道,撞了过来,踉跄地被撞退了几步,定睛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主人川东大侠阎逢亮。

公孙萍叫道:“阎老爷子,你也帮着蒋老三?”阎逢尧正色道:“公孙娘子,别胡闹,大家全是好朋友,何必动手?”

公孙萍道:“我说八卦金银剑法,一定在八仙剑法之上!”敢情她不但性烈如火,而且性子还异常倔犟。阎逢尧笑问陶子云、李远两人道:“川中人物,不见世面,两位莫怪。但两位俱是使剑的名家,明月当头,不知能否各展绝技,以饱我们眼福?”

阎逢尧此言一出,众人一起附和,公孙萍和蒋老三更叫道:“好哇,两位何不拆上数招,看看这两套同样名驰武林的剑法,究竟孰高孰下?”

阎逢尧笑而不语,并不出言阻拦,显然他心中,也有此意。八卦金银剑李远按杯不语,陶子云则道:“阎老爷子,免了吧,何必令小弟献丑?”

阎逢尧道:“若是老弟的八仙剑法,还说献丑,天下学武之士,再无能人了!”

陶子云夫妇,带着一子一女,远行西川,本来是有要事在身,在长江上恰好遇见了李远夫妇,两人俱是闻名而未曾见过面,谈得甚是投机,所以才一起上岸,陶子云为人淡雅,对于武林中人,认为比性命还重要的争名斗胜一事,看得极是淡薄,并无即席献技之意,闻言淡然一笑,道:“我是说,若与李兄的八卦金银剑法相较,实是相去太远之故。”

李远半晌未语,此时突然道:“陶兄未免太谦了!”陶琳在一旁,轻轻碰了碰父亲,道:“爹,你看这姓李的,态度大是倨傲,何不出手臊~臊他,也是好的。”陶子云吃了一惊,正想叱止时,已然不及,陶琳讲话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在座的,倶是武功有了根底的人物,尤其是李远和他的妻子林静茵,两人从小便练那八卦金银剑法,那剑法轻灵缥渺之极,往往一招发出,一点声息也无,若是闭上眼睛,根本不知剑已递到。但他们两人,却能蒙上眼睛,互相过招,可知他们耳力之佳,陶琳的话,早已被他们听到。

林静茵面色微变,笑道:“陶大侠,令嫒的主意不错啊!”陶子云瞪了陶琳一眼,道:“孺子之言,何足为信,贤伉偭幸勿见怪!”

李远手在腰际一按,只听得一声龙吟,金光迸现,他腰际的佩剑,已然出鞘尺许,只见那一柄宾剑,本身作秋水之色,但是剑身上,却缠着极细极细,可见光芒耀眼已极的金线,一望而知是前古奇珍,稀世之宝。“哈哈”一笑,道:“陶兄,当真连让在座各位品评一下,也不肯么?”

话虽然仍讲得十分客气,但是面色却已显得不好看,陶琳知道自己一句淘气话已然惹下了祸,吓得靠在母亲的怀中,不敢再多所言语。

陶子云听得李远如此说法,不由得大是鋳躇,明知若是不答应,固然不行,答应了,却更是麻烦;因为若是胜了李远,等于无端与八卦金银剑一派,结下了深仇大怨,从此世世代代,永无宁日。如果输给他,则自己的声名,尚不算什么,却连历代师尊,都要蒙受其辱!

想了一想,道:“既然李兄定要赐教,命小儿行侃,代为领受几招如何?”陶子云自觉这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以李远的身份武功,当然应该胜过一个小辈。怎知李远一听,面色倏地一沉,道:“原来陶兄的心目之中,八卦金银剑法,竟然如此不济?”陶子云心中暗叫糟糕,自己是一番好意,怎知竟然弄巧成拙,想要解释时,李远已然叫道:“保儿!”

立即有一个二十三四步的年轻人,应声站起。李远道:“保儿,你向陶世兄领教几招!”那年轻人道:“好!”身形微晃,已然纵到了空地之中,李远“铮”地拔出宝剑,向空丢去,道:“接住!”

月色之下,那柄宝剑,被李远用力的向半空抛出,宛若突然之间,由他手中,腾出了一条金龙,“嗤”的一声,飞起五六丈高下,才一个转折,又向下坠来,就在此际,李保一声长晡,身形凌空拔起两丈高下,就在半空,手一探,便将那柄宝剑,接在手中,就势使了一个剑花,一柄剑顿时幻成了百数十柄,金光闪闪,将李保全身罩住,李保人本生得英伟,这一来,更是身法美妙,好看至极,众人轰雷似的喝起采来。李保一落地,便两脚不丁不八站定,左手暗掏剑诀向陶行侃一指,道:“陶世兄,尚祈指教!”

陶行侃面上突然现出了一层极是可怖的神色,但只是一刹那工夫,便已恢复常态,众人均未注意,但是却又被陶琳看在眼中,低声道:“妈,哥哥怕呢!”三手观音沈珍沉声叱道:“别多说,刚才已经惹了祸,还不够么?”陶琳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什么。陶行侃望着父亲。陶子云道:“行侃,李世兄既有此豪兴,你也不妨出场。”陶行侃答应一声,道:“爹,借你的黑白剑我用一用!”陶子云向空地处看了一眼,只见李保手中所执,分明是一柄宝剑,若是以寻常长剑去应付,难免吃亏,自己黑白剑虽然不肯轻易在人前露眼,但此时却不得不取出供陶行侃一用!探手入怀,连鞘摸了出来,放在桌上,道:“侃儿,多用剑背,少用剑锋!”

那一旁李远又是一声冷笑,陶行侃取过剑来,“刷”地拔剑出鞘,众人先前见陶子云郑重其事,只当那“黑白剑”一定也是奇珍异宝,等到陶行侃将剑一拔了出来,大多数人,竟忍不住哑然失笑。

原来那柄剑长不过三尺,却有四指宽窄,极是异相,一面墨黑,暗无光华,另一面,白朴朴地,像是未上釉的白瓷一样,也是毫不起眼,和李保手中那柄金剑一比,一“神一”凡,不知相去几许!

只有阎逢务,知道陶子云盛名之下,必无虚言,这柄黑白剑看来虽然如此不起眼,但说不定也是奇珍异宝,年轻人气盛,各持珍品,等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无论是什么人受了伤,都与自己的原意相悖。因此桴髯笑道:“两位世侄,比武较技,原是等闲之事,点到就算好了!”李保高声道:“晚辈省得!多谢前辈关注。”

但陶行侃却一声不响,向前缓缓行了十余步,一双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了李保,眼光已然将李保罩住。

两人行到相距五六尺处,李保手臂一横,提起了金剑,剑尖向下,微微颤动,正是八卦金银剑法的起势“天河斜挂”。

那八卦剑法,原是从“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一语而来,共有八招,极尽轻灵缥缈之能事,在方今武林的剑法而论,确是大大有名。这一式“天河斜挂”,只看起势,已然是渊停岳峙,深得静若处子之妙,一抖手腕间,招数便可源源而发,李保喝了一声:“请!”

陶行侃身子突然向旁一倾,像是站立不稳一样,但是跌下三尺,却又并不倒下,突然又站立,也道:“请!”

李保立即打横踏出一步,“飕”的一声,反手一剑刺出,刺的乃是陶行侃右肩,剑势奇疾,陶行侃身子向左一侧,金剑剑锋,在他肩旁擦过,陶行侃身躯陡地一沉,已由刚才那一式“铁拐醉酒”改为“果老骑驴”。

那“八仙剑法”,本是从醉八仙拳中化来,剑招极是奇门,令人捉摸不定,和八卦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八招,那一招“果老骑驴”,一经使瞥

出,只见陶行侃几乎是蹲在地上一样,黑白剑径奔李保下盘。

李保心中有气,暗忖自己手中,八卦金剑,削铁如泥,何不先将对方手中兵刃断去,再求取胜?主意打定,金剑自上而下,倒卷了下来,金虹陡展,一招“直上直下”,取八卦中“兑”字诀,剑锋直向陶行侃的面门削出,同时,也将陶行侃那一招,“果老骑驴”的攻势封住。

李保和陶行侃一动上了手,众人便屏气静息而观,两人虽然只使了三几招,但其中精奥之处,已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得懂,只有陶子云、李远夫妇,和阎逢尧等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都感到李保这一剑,来得已太厉害,若是陶行侃避得不好,不难半边头顶,被八卦金剑削去!

只见陶行侃在突然之间,撤招回剑,在凌厉无匹的金色剑影之中,硬将已然递出的一剑,撤了回来,向上一撩。李保的目的,本是在于将对方手中兵刃削断,一见陶行侃举剑来撩,正中下怀,手臂一伸,向前推前半尺,内力疾吐,直向陶行侃手中黑白剑削去。

陶行侃黑白剑正是一个上撩之势,双剑相交,只听得“铮”的一声响,宛若龙吟,悠悠不绝,两人已然各自退了两步。

李保一见八卦金剑,竟然未能将陶行侃手中那看来像废铁一样的黑白剑削断,不由得怔了一怔,再看自己的金剑时,更是大吃一惊,原来金剑的剑锋之上,已然多了一个缺口。

李保唯恐被别人看到,连忙将身子一侧,将剑遮住,偷眼看席上众人时,似乎都未发觉。李保心中,焦急已极,他知道这一柄金剑,等于自己父亲的性命,如今竟在自己手中毁了一个缺口,非受重责不可,若不将对方打败,只怕受责更重,心中一急,剑招也是快疾无比,略一停顿,便是一连三剑,向陶行侃削出,金光缭绕,几乎将陶行侃全身,尽皆罩住!

陶行侃也展开了八仙剑法,与之周旋,两人身法,俱是快疾无比,片刻之间,星丸跳掷,免起鹬落,已然拆了二三十招,犹自不分胜负。

阎逢务拍案长啸,道:“叹为观止!叹为观止!两位剑法,不分上下,世兄请住手罢!”

陶行侃和李保两人,俱知要胜对方,并非易事。李保一听得阎逢尧如此说法,只得“刷”地削出一剑,人向后疾退开去,收剑凝立,当真是静如山岳。

本来,两人并非是生死拼斗,只是较技,既然已经不分高下,李保已然退了开去,陶行侃也要后退才是,但是陶行侃却是足尖一点,黑白剑的剑尖,对准了李保,连人带剑,疾刺而出,正是八仙剑法中极为厉害的杀着“国舅捧笏”!

这一下变生叵测,任何人都未曾料到,李保陡地一呆,刹那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变才好,只听得众人惊呼声中,陶行侃的母亲,三手观音沈珍尖声叱道:“行侃,你疯了么?”“飕”的一声,一枚铁莲子已然挟着嘶空之声,飞了出去。她外号“三手观音”,便是因为她在暗器上,有极高造诣之故,这一枚铁莲子,径向黑白剑剑背射出。

三手观音沈珍身边,所携各种暗器,不下七八种之多,无一不准,无一不是发放之际,神出鬼没,快疾无伦,那枚铁莲子“铮”的一声,不等陶行侃剌中李保,便撞在黑白剑的剑背之上。但是黑白剑却只是被铁莲子震得向上扬起尺许,本来是对准李保心口刺出的,却变成刺向李保的肩头。等到沈珍还想发第二枚铁莲子时,黑白剑已然“波”地在李保肩头,刺进四寸!

李保紧紧一侧身,将身子离开了剑尖,此际,众人已纷纷离座,阎逢尧大喝道:“各位别动,住手!”声如霹雳,震得人耳际“嗡嗡”作响,只见他胸际银髯飘拂,疾滑出丈许。

可是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陶行侃已然在李保身旁擦过,反手一剑,“湘子弄萧”,又刺向李保的后心!

若说陶行侃刚才那一剑,只是为了要分个胜负,虽然手段卑污之极,但是尚有话可说,但此际李保已然受伤,陶行侃还使出这样厉害的招数,分明是想将李保置于死地,人人尽皆大声鼓噪,陶子云夫妇和陶琳三人,更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一向敦厚仁心的陶行侃,为何突然一变常态,也一起离座,向陶行侃奔去。

可是说这时迟,那时快,李保强忍疼痛,也转过身来,挥剑迎敌之际,陶行侃招式又变,“纯阳闲步”,剑光飘忽,一剑由左至右,斜削而下,剑光正由李保左肩处划下,直到右肋,李保惨叫一声,身子摇晃,鲜血狂喷,眼看受伤如此之重,就算华陀再生也难得救!

众人本已看出陶行侃用意不善,但还未曾料到,他会在李保受伤之后,再下这样的毒手,当时全是一呆。陶行侃提着黑白剑,茫然抬起头来,只听得陶琳大声叫道:“哥哥,你还不逃走,想等死么?”

一言提醒了陶行侃,也提醒了众人,阎逢尧左劈臂一挥,一股劲风,便向陶行侃袭出,陶行侃正使一式“巧云翻细浪”,向后倒从出去,阎逢尧的神劲拂到,不但没有将他罩住,反倒被他借了这股力道,在半空中连翻了七八个空心筋斗,晃眼之间,便翻了七八丈去,足尖才一沾,又向前滑出五六丈!和众人相隔更远。

八卦金银剑李远夫妇,和他们另一个儿子李纯如,一齐探看李保时,李保只讲了一句:“为我报仇!”便自气绝!

李远一探手在地上抬起金剑,“霍”地站了起来,道:“咱们追!”

林静茵也“铮”的一声,拔出了银剑,两人跟在阎逢尧身后,便向已十余丈开外的陶行侃追去,才一起步,突然听得一声娇叱,道:“各位且慢!”一个少女,伸手拦在阎逢亮的面前,正是陶琳。

阎逢亮不由得一怔,就在这一怔之际,李远夫饪,也已赶到,他们两人的爱子不明不白丧了性命,心中愤恨到极点,一见陶琳拦路,“刷刷”两剑,疾刺而出,但陶琳机灵至极,早有准备,不等两人宝剑刺出,便向后跃退,手扬处,数十枚丧门钉,“嗖嗖”地射出,叫道:“我哥哥一向不是做坏事之人,其中一定另有曲折,各位切勿鲁莽从事!”

陶琳的武功,和阎逢尧、李远、林静茵相较,不知相去多少,丧门钉才发,阎逢亮一劈空掌,便将数十枚丧门钉,尽皆震散!叮当不绝地坠落地上。

八卦金银剑李远心头之恨难消,但是却又要顾住自己身份,不能向陶琳这样的后辈下毒手,一见那蓬丧门钉被震散,用尽平生功力,也是一劈空掌,向四枚聚在一起正在斜打飞出的丧门钉砍去。

八卦金银剑李远,乃是中原剑术大家,内力强劲,自然不在话下,那四枚丧门钉经他内力一推,带起“墟”的嘶空之声,便向陶琳袭到。

陶琳明知自己这些技俩,根本拦不住阎逢尧和李远夫妇,但是她是一个极细心的姑娘,近两天来,老是发现陶行侃神情恍惚,像是有难言的苦衷,可是又问不出一个道理来,心中早就纳闷,而今陶行侃突然下毒手杀死了李保,她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却知道一定有一个原因。因为陶行侃为人忠厚至极,绝不会无故伤人!因此,她只是想凭着那一把丧门钉,将三人的追赶之势,略阻一阻,好让陶行侃跑得远些,却未料到丧门钉被阎逢亮的劈空掌震散之后,李远还会加上一掌,四枚丧门钉疾飞而到,再加上李远夫妇、阎逢亮三人,疾扑而至,三个内家高手所带起的力道,更是大得不可思议,陶琳只觉得连气都几乎断了,身形一呆,左肩一阵剧痛,四枚丧门钉,已然相继射入!

陶琳受伤之后,身子一侧,阎逢袭等三个人卷起的力道,立时将她推倒,陶琳只觉得倒在地上,三条人影,飞也似的在自己头上掠过,情知在这个时候,哥哥若是被他们赶上,不消三招,便难保性命,忍住肩头疼痛,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左臂下垂,不能动弹,但是右手猛地一挥,一蓬银针,无声无息,激扬而出!

此时,阎逢亮等三人,正在她身上越过,她那蓬银针,自下而上发出,三人却均未料到,一等发觉,各自一声怒叱,仗着绝顶轻功,身形拔起丈许,陶琳唯恐暗器再被他们逼了回来,赶紧一个打翻滚了出去,三人在半空中一听

顿,落下地来,一再耽搁,陶行侃已然携了黑白剑,跃出了团墙!

陶琳这一滚,正好滚到她母亲跟前,勉强站了起来,俏脸惨白,沈珍咬牙道:“琳儿,忍住痛!”伸掌在陶琳左肩上,“啪”地便是一震,四枚丧门钉,已被震了出来,陶琳的左肩上也红了一大片,沈珍又取出伤药,为她敷了。陶琳这时,痛楚大减,方才缓得一口气,不自觉轻吁了一声。

此时,阎逢壳等三人,也已追出了团墙,阎逢尧那所大宅,本是滨江而筑,一出团墙,便是滔滔江水,除了江边芦苇丛中以外,根本无可躲人之处。李远夫妇挥动金银双剑,倏地分开,一左一右,沿江扫了过去,片刻之间,已然将沿江三四里的芦苇,尽皆削断,宛若一金一银两条怪蟒,在江边来回翻滚,所过之处,芦苇折断,芦花纷飞,蔚为奇观!

陶琳见三人已然追出了围墙,父母却只是呆呆不动,急道:“爹,妈,哥哥要是让他们追上了……”才讲到此处,只见父亲平日极是和蔼的脸色,此际却铁也似青,令人望而生畏,知道哥哥做出了这样的事,已令得他痛心至极,心中已然不认陶行侃是他的儿子,就算三人将哥哥追到,当他的面千刀万剐,他也不会出手阻拦!不一会儿工夫,阎逢尧和李远夫已然回到了陶子云面前,突然刷刷两剑,将陶子云面前的一块大石,削成了四块!

陶子云微微抬起头来,李远眼中布满红丝,沉声叫道:“姓陶的,你如何说?”陶子云仍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银剑林静茵一摆银剑,道:“和他多啰唆什么?”一言甫毕,“刷”的一剑,向陶子云胸前刺出,剑尖颤动,看得清清楚楚,连点四下,划出半个八卦,点的是“璇玑”、“华盖”、“气海”、“天突”四个穴道,不要说是被利剑点中,就算是手指点中,也难逃性命。但陶子云却仍然是一动不动,眼看银光闪处,陶子云已将命丧剑下,三手观音猛地娇叱一声道:“且慢!”“叮当”一声,一溜晶光,起自身际,已然将她独门兵刃,菱花九节鞭抽了出来,正好迎住了林静茵的银剑,“呛”的一声,两件兵刃,一起向后荡出!

林静茵“嘿”的一声冷笑,道:“好,早就该动手了!”脚踏子午,身子倏地向旁移出了一步,那前足踏到一半,立即反手一剑,剑走偏锋,剑光朵朵,在月色下看来,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可知他们两夫妇在剑术上的造诣实非泛泛!

沈珍一见对方剑到,仍寓攻于守,菱花鞭打横挥出,再将对方银剑架住。她那菱花鞭,是她年轻时,别出心栽,以九块得自蓝田的宝玉,琢成菱形,每块重两斤四两,边缘锋利,而以上好缅铁作炼,连成一起。那蓝田宝玉,坚硬无比,是以能架住银剑。

就在两件兵刃相交之际,沈珍叱道:“林女侠,你疯了么?冤有头,债有主,你向我们动手做甚?”林静茵一怔,她确是想不到对方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尖声道:“伤人性命的,不是你儿子么?”

三手观音面上神情,痛苦至极,但语音却极其镇定,道:“林女侠,你将我们夫妇,当做何等样人?此人既然做了这等事情,我们还能认他作儿子不成?”

陶琳心中一凛,忙叫道:“妈!”沈珍一挥手,叱道:“你别管!”

陶琳不敢再说什么,退过了一旁,林静茵道:“难道事情就此罢了不成?”沈珍道:“列位好汉在此,陶行侃此人,人人得以诛之,连我夫妇两人,也不例外!”李远铁青着脸,道:“说得好,阎老爷子,咱们再去饮酒赏月!”他们刚才在江边没有追到陶行侃,知道陶行侃一定是赴水逃去。

李远心中尽管是怨极,但也知道自己以在武林的身份而论,要捉陶行侃,并非难事,陶子云既然讲出这样的话来,再多说也是无用,索性装得大方些。

可是刚才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谁还有心情饮酒赏月?人人俱不出声,尤其是公孙萍和蒋老三两人,更是如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出不得半句声来。

林静茵手在怀中一探,摸出了七八只一面金色、一面银色的八卦来,叫道:“纯如!”

李纯如是李远第二个儿子,年纪甚轻,还只是十七岁,忙应道:“妈,什么事?”林静茵将八卦交到他的手中,道:“你取这八卦标记,请长江水陆两路好汉,协助捉拿陶行侃!”

阎逢尧也大声吩咐众人,见到陶行侃,务必将之捉住。陶子云铁青着脸,道:“在下等告辞了!”

阎逢尧也不再留,三人一言不发,回到了船中,才一踏上甲板,便一齐吃了一惊!

原来船舱中点着灯火,纸窗中映出两条人影,一条人影,又高又瘦,几乎不像是一个人,而另一条人影,他们三人,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闹下了弥天大祸的陶行侃!

三人一起忍不住“咦”的一声,这一声“咦”中,三个人的心情,实在均是大不相同,陶琳心中猛地一惊,暗恨哥哥不知好歹,不远远地避去鸟飞不到处,却还回到船上来。陶子云性子耿直,陶行侃如此不顾武林道义,他心中早已不认他做儿子,奇怪的是那一个人,不知是什么人。沈珍总是疼爱儿子,又是焦急,又是气恼。“咦”的一声方毕,只见陶行侃突然站起来,同时,眼前一花,那条又瘦又高的人影,突然不见,以陶子云、沈珍两人的功力,竟未看出那人是怎样去的!

陶子云不再在甲板上耽搁,大踏步抢进船舱中,沈珍和陶琳母女两人,知道他将对陶行侃不利,连忙也跟在后面,一齐进了船舱,只见陶行侃手提黑白剑,失魂落魄似的,站在舱中。

陶琳首先叫道:“哥哥,你怎么不逃得远远的?”陶行侃道:“我……我……”

尚未讲出话来,陶子云骤然出手,左袖一沉,倏地拂出,衣袖卷起一股劲风,将陶行侃踉跄拂退一步,他跟着向前跨出,疾一探手,已然将陶行侃手中的黑白剑,夺了过来,叱道:“畜生!”

只骂了两个字,心中实是痛心至极,面上肌肉歪曲,背过脸去,“刷”地一剑,便向陶行侃刺出!陶行侃并不躲避,只是面色惘然,叫道:“爹!”陶琳也叫道:“爹,慢慢来!”

其实陶子云岂是愿意叫自己亲生的儿子死在自己的剑上?但陶行侃既然已做出了这等事,在比武较技之际,将人害死,实已成为武林败类,就算自己不除,别人也要将他除去,一剑刺出之后,听得一双儿女,同时呼叫,手上便是一软,那一剑的力道,也少了好些,被沈珍就势一脚,踢起一张柳丁,剑锋过处,将凳子削成了两半,陶行侃才以侥幸避过!

三手观音沈珍连忙身形一晃,拦在陶行侃面前,道:“子云,刚才船舱中像是还有一个人,快找上一找!”

陶琳也问道:“哥哥,刚才和你对坐的那个瘦子是谁?”那船舱虽大,但陈设并不甚多,三人进来时已然看过一遍,实在无人躲藏,因此倶都等着陶行侃的回答,怎知陶行侃却道:“船中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人!”

陶琳顿足道:“哥哥!你还不说实话,究竟你是为了什么才杀了李保的,快说呀丨”陶行侃身子猛地后退一步,来到窗前,八仙剑陶子云猛地叫道:“畜生休想逃走!”沈珍却身形一晃,拦在陶行侃面前,道:“子云!你可只有这样一个儿子!”陶子云一字一顿道:“我可没有这样的好儿子!”沈珍道:“你没有,我有!”

陶子云面色铁青,道:“今日若不除他,我们日后尚有何面目见人?”沈珍道:“不要说如今无人知道,就算有人知,我们不是永远不再见人么?你忘了我们来到西川,是为什么来着?”

陶子云面色一变,喃喃自语道:“永远不再见人?”一语甫毕,只听得舱外一声怪啸,“刷刷”两声,两柄长剑,已然穿窗刺入。

船舱之中,本来灯光黯淡,但是那两柄长剑,如怪蟒出洞,交替穿入之后,立时眼前光芒大盛,原来那两柄长剑,一金一银,正是江湖驰名的八卦金银剑,不问可知,是李远夫妇到了!

原来自陶子云等三人走了以后,李远夫妇越想越恨,猛地想起,陶行侃若是赴江逃走,一定逃不甚远,极有可能,回到船上,因此便和阎逢尧等一说,一干人便悄悄来到大船之上,船舱中四人,因为处于极大的变动之中,竟然未曾发觉甲板上已然来了六七个高手,待李远、林静茵两人,将长剑刺入,方始惊觉!

陶琳为人最是机灵,一见金银双剑,透窗而过,立即拉陶行侃,“刷”地蹿进了里舱。外舱中陶子云一呆之间,金银双剑,已然各绞起一团异辉,将船舱削出了一个大洞,李远、林静茵两人“刷”地蹿入,叱道:“小畜生何在?”

三手观音沈珍的心向下一沉,正待砌词讹骗,船舱入口处人影一晃,阎逢务白髯飘飘,也已走进,道:“陶大侠,沈女侠,此事既在我宅中发生,我却不能推脱干系,休怪我多事!”

沈珍心如刀绞,全身微微发抖,一言不发,李远怪声笑道:“刚才还听得小畜生讲话之声,还能躲得到哪里去?出不出来?”

金银双剑“呛”地一交,又倏地分开,两道光虹横展开来,几乎已然布满整个船舱,陶子云黑白剑一沉,道:“要动手么?”

林静茵尖声道:“姓陶的,你在阎老爷子宅中,曾说什么话来?”

陶子云在阎逢尧宅中,曾说过即使自己遇到了陶行侃,也必然不能放过。直到此时,他心中仍是如此想法,但究竟父子天性,真要叫他下手去做,他也不免犹豫,船舱之中,静到了极点,忽然听得里舱中陶琳一声尖叫,道:“哥哥,你不能出去!”

同时听得陶行侃道:“你不要管我!”人影闪动,陶行侃已然蹿了出来。李远夫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柄长剑抖起,立时组成一片金银二色交织而成的光幕,已然将陶行侃罩住。

陶行侃云却并不躲避,李远大声叱道:“小畜生,你死期到了,可知道么?”

三手观音沈珍待要出手阻拦,但却被陶子云一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沈珍回头一看,见丈夫的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神情,心中一阵剧痛,知道丈夫一世为人,正直无比,虽然事关自己儿子的性命,也不愿意改变做人的宗旨!

李远和林静茵两人,剑势稍煞,两柄长剑,抵住了陶行侃的前后心。李远咬牙切齿问道:“小畜生,我儿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陶行侃面上神情,虽是苦痛,但是却相当镇静,向父母妹子,望了一眼,长叹一声,却并不言语,李远回头道:“阎老爷子,你是此地主人,事情该如何裁处,请你决定!”

阎逢尧竟斩钉截铁地道:“杀人偿命!”

李远和林静茵一起道:“说得有理!”手腕上略一用劲,两柄本已抵住陶行侃前后心的长剑,已然向前送出!

陶子云、沈珍、陶琳等三人,眼看自己的亲人,将要死在八卦金银剑下,但是却又无法救他,心中倶皆难过已极,掉过头去,不忍观看,只等陶行侃一声惨叫,来结束莫明其妙的他年轻的生命。但是却等了许久,也未见动静,三人不禁一起转过头来,只见陶行侃瞑目待死,李远和林静茵两人,却仍是满面怒容,以剑抵住了陶行侃的后心,并未刺出。

三手观音沈珍不知就里,厉声道:“姓李的,要杀便杀,何必再对他多加折磨?”须知人死后,自然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无所谓痛苦,痛苦的,只是在死前的一刹那,沈珍只当两人迟迟不肯出手,是因为李远和林静茵两人,为了替子报仇,要令陶行侃多受痛苦,是以才愤愤责斥。

阎逢尧在一旁,也是如此想法,道:“李老弟,快下手……”

才讲到此处,突然看出李远和林静茵两人神情有异,奇道:“李老弟,你怎么啦?”可是金剑李远,却仍是一动不动,如同石像似的挺剑而立。

此时,不但阎逢尧看出已然发生了极不寻常的事,连沈珍、陶琳、陶子云,也已看出,可是他们却都不敢肯定。看李远夫妇的情形,分明是被人在突然之间,点了穴道,但这种事,实在是怪诞得令人无法相信!

因为不但八卦金银剑李远夫妇本身,剑术超群,武功惊人,而且船舱内外的众人,也无一是庸手,怎么可能在毫无败象之间,两人就被人点了穴道?阎逢尧踏前一步,在李远肩上,拍了一下,只听得“呛”的一声,李远手中金剑,应声而落,人也“砰”的一声,倒在船板之上。

李远才一倒下,一个人又蹄进舱来,叫道:“爹,哥哥的仇已报了么?”来的正是李纯如,一见仇人无恙,而父亲反而倒在地上,不禁一怔,叫道:“妈,爹怎么啦?”阎逢务一摆手,道:“你别心急!”身形一绕,疾如飘风,已然转到了林静茵身边,轻轻一碰,林静茵手中的银剑,也掉到了地上,人也向后倒去。陶琳一见这等情形,连忙将陶行侃拖了开来,李纯如踏前一步,拾起了地上的八卦金银剑,叫道:“爹,妈,你们……”

阎逢尧在李远和林静茵身上各处,拍打了几下,想将两人的穴道解开,但是两人被封住的是什么穴道,以他在武林中的阅历之深,竟然也认不出来!当然也未能为两人解开穴道。

这一来,阎逢亮不由得神色微变,抬起头来,道:“陶大侠,李兄夫妇的穴道……”他讲到此处,便顿了一顿,意思自然是以为陶子云弄了什么玄虚,但是陶子云和沈珍两人,心中也是奇怪不止,因为他们也未曾认出,李远夫妇被封住的,是什么穴道!

沈珍的心中,更是奇怪,因为她最擅暗器打穴功夫,家传打穴谱中,有不少经外奇穴,为寻常穴谱所不载,可以说是点穴的名家,但居然也认不出被点的是什么穴道来,可知点穴的人自成一派。

沈珍当下正色道:“阎老爷子,他们两人穴道被点,绝不是我们下的手!”

阎逢亮神色严肃,回头道:“西川商家的朋友,请进舱来,老夫有事相商。”

阎逢亮话才讲完,便有一个矮小的汉子,慢吞吞地踱进舱来。陶子云还记得日间才上岸时,阎逢亮在介绍时,提到那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姓商,名楚之,其人不但貌不惊人,而是名不经传,当时也没有在意,如今听得阎逢尧说起“西川商家”,陶子云夫妇不由得齐是一怔。因为“西川商家”的两般绝技,在武林中却是大大地有名,那两样绝技,一是一套“旋风锤法”,一是七十二招怪路打穴法。

尤其是那七十二路打穴法,指点、足踢、肘撞、手拍,甚至头顶,处处皆点向人所不知的要穴,是家传功夫,连商家的女儿,都得不到传授。因为他们一向隐居西川,不在江湖上行走,是以知其名者虽多,真正如何厉害,却也很少人见到。

武林中人,只知道商家辈分最高,年龄最长的,是白首翁商皓,其人少说也已过八十高龄,武功之高,已臻出神入化的地步,商家子孙,轻易也见不到他,那进舱来的商楚之,不知是何辈分,但看他步履稳沉,神态安逸,看来亦非庸手。

走了进来之后,道:“不知老爷子有何事吩咐?”阎逢尧对他也异常客气,道:“商朋友,八卦剑夫妇,突然间被人点了穴道,老夫无能,不能为他解开,请商朋友出手相助一二!”

商楚之“啊”的一声,心中已然有点奇怪,他和众人一齐来到,只是在甲板之上守望,以防陶行侃逃走,并不知船舱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听说在三个高手目观之下,竟然会有人出手点了李远夫妇的穴道,心中焉得不怪,先俯身向李远看了一看,突然后退一步,面色已变,再向林静茵一看,更是面如纸金,一连后退几步,只是摇手,竟然说不出话来!

众人之中,只有阎逢尧知道商楚之在商家,辈分甚高,商家自白首翁商皓以下,子孙繁衍,已有四辈,但商楚之却是商皓的侄子,是商家第二辈人物之中的佼佼者,如今看他的情形,像是吃惊至极,心中也不禁一凛,忙道:“商朋友,怎么哩?”

商楚之一直退到船舱口,道:“小弟无能为力,老爷子莫怪!”

说毕,足尖一点,“刷”地蹿出舱去,李纯如年纪轻,还未看出其中厉害,一摆手中金银双剑,拦住了商楚之的去路。

李纯如对商楚之道:“商朋友,是何人暗害我父母,尚祈告知!”商楚之也不打话,“呼”的一掌,打横拍出,李纯如功力虽浅,但生性聪颖,家传八卦金银剑的精髓已得,一觉出对方那一掌来势甚强,左剑一沉,右剑剑尖,疾挑而起,突然向商楚之的掌心挑出。

商楚之根本无心恋战,手臂突然一圈,避幵了李纯如的一剑,身形微晃,已然在李纯如的身旁擦过,顺手一肘,撞向李纯如肋下的“大包穴”。

李纯如一怔,想回剑去封,已然不及,肋下一麻,被他一撞,直撞退了七八步,再看商楚之时,已然身形如飞,掠上了岸,疾驰而去,一眨眼间,便隐没在黑暗之中,望不见了。

阎逢亮心中更是纳罕,明知商楚之定然是看出了李远夫妇是被极厉害的人物,下手点了秘穴,但是却猜不出是什么样人,令得一向自大至极,睥睨普天下武林的商家第二代人物,也为之失色,仓皇而逃!

此际,只有陶子云夫妇和陶琳,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才上甲板时,透过纸窗,所看到的那条一刹间便失去了踪影的瘦长人影来,但是一样没有办法测知那人的来历。阎逢尧怔了一怔,道:“纯如,你别急,你父母穴道被封,先着人抬上岸去,遍请高手,以你父母在武林中的交游而论,必有能人前来解救。你仇人既在,你也不用去追西川商家了,还不报仇?”

李纯如本就满目仇恨,望住了陶行侃,阎逢尧如此说法,等于是为他撑腰,踏步进身,一招“生生不绝”,金银两色光华,交相而出,直袭向陶行侃,同时叱道:“姓陶的,拿命来!”

陶行侃仍是站着不动,陶琳想将他用力一推,推向窗外,跌入江中,但尚未及发动,突然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各人脚下,都极是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李纯如那两剑,也因为下盘不稳,而突然斜刺,还不待众人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天翻地覆,人人皆站立不稳,江水涌进,一只大船,竟然在片刻之间,生生齐中断开,裂成两橛!

泊船之处,已近三峡,江水本已异常汹涌,船一断,立时卷入江水之中,陶琳只觉得身上一浮,已然全身浸在江水之中。

她想张口叫唤,但是还没有叫出声来,已然喝了两大口江水,她竭力镇定心神,浮出水面,天色出奇地阴沉,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就在离幵阎逢尧家中之后,天色已然起了极大的变化,乌云四合,风势强劲,江面的浪头,一个紧接一个,大得出奇,陶琳几次探出头来,都被浪头打得晕头转向。江面漆黑,也根本不知已然飘到了什么地方,沉浮好久,才抓到了一块木板,就在江面上飘了一夜,眼看天色将明,却又乍下起大雨来,雨点打得水面如同沸了的滚水一样,水烟弥漫,天色阴沉,便是辨不清方向。一夜之间,陶琳又冻又饿,实是疲乏至极,但是除了听天由命,却别无他法可想。

渐渐地,豪雨稍止,但陶琳却觉得水流已不如刚才那样湍急。

她自知船断落水之后,一夜之间,顺流而下,少说也被冲出了两三百里。如今水势渐缓,可能是被冲进了长江的支流,尽力探头向前看去,丈许以外的物事,便看不清楚,又过了一会儿,前进的势子更慢,猛地身子一个回旋,双脚已然碰到了一个浅滩。

陶琳精神为之一振,连走带爬,爬上了浅滩,雨丝如线中,只见那浅滩像是一个江渚,上面林木翁郁,陶琳上了岸,向前勉力走出四五丈,钻到了林中,有了树林的遮挡,雨点已没有那么猛烈。陶琳喘了一口气,继续向林中走去,走不多久,居然给她发现了两间倾倒大半的茅屋,那茅屋虽然漏雨积水,但对此时的陶琳来说,已然不啻华厦。走了进去,倒在一张竹床上,也不理身上湿淋淋的,倒头便睡,只听得雨声渐渐小下去,人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夕阳残照,已然是黄昏时分,天色已晴,陶琳烘干了衣服,走出茅屋去一看,只见江面辽阔,不辨东西,处身之处,乃是长满耸天古木的一个小江渚。陶琳心想,伐木为舟,也可以离开此地。正想找些野味来充饥,忽然看一个人,从林中走出来,两人见了面,皆是一呆。

原来从林中走出来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纯如,一手持着金剑,另一柄银剑,也没有剑鞘,插在腰际,看情形也是毁船之后,被冲来的。

陶琳和李纯如并无仇恨,当两家在江上相过,成为相识之际,陶琳对李纯如、李保两兄弟,印象也很不错,但此时两家结下了难解之仇,陶琳却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下和他相见,怔了一怔之后,连忙转过头去,李纯如也是一怔,两人一齐转过身去。可是那江渚能有多大,两人转了一转,又碰上了面!李纯如对于兄长之死,心中自己怀恨,但是他却颇明事理,并没有迁怒在他人身上,再次相见之后,叫了一声,道:“陶姑娘!”

陶琳“哼”的一声,便算是答应。李纯如叹了一口气,走近几步,道:“陶姑娘,我们两家之间,会发生了这样的事,当真是做梦都想不到!”

陶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事情不出也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李如纯如道:“陶姑娘,我有一事,心中难明,想要请教。”陶琳掠了掠头发,道:“什么事?”李纯如道:“陶姑娘,令兄何以要对我哥哥下毒手,你可知道么?”陶琳在事情发生之后,也一直对这件事疑惑不解,当下听得李纯如的口气还善,似乎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仇人看待,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哥哥一向做人最是老实,从来不肯欺负人的!”

李纯如道:“令兄近来,可曾相识什么坏人?”陶琳摇头道:“不曾。”李纯如叹了一口气,道:“这事真奇到不能再奇,昨夜那艘大船突然断开之后,我在堕水之际,看见有一个身材又髙又瘦,简直像一段木头似的人影,将令兄夹起,就在水面飞渡而过,向江心上掠去!”

陶琳吃了一惊,因为李纯如所说的那个人影,她也曾见到过。

李纯如又摇了摇头,道:“但我总以为我是眼花,你想,武林中成名人物的模样,我们多少还知道些,那人能在水面飞掠而出,轻功之高,几乎已将到凌空步虚的境界,在世间能有几人做得到?当时我急于救我父母,也未曾仔细看,怎知父母未曾救到,自己却被浪头冲了下来!”陶琳心中对李纯如的成见,已然消去了好些,问道:“我父母怎样了,你可曾看到?”

李纯如摇了摇头,道:“当晚天色如此之黑,我却是什么也看不到。陶姑娘,我们合力,伐木为舟,要离开此处,亦非难事!”

李纯如一面说,一面将那柄银剑递了过来。陶琳一笑,道:“这柄剑是李家的传家之宝,你就舍得借给我用?”

李纯如苦笑道:“陶姑娘,你说这种话做甚?”

陶琳也就不再客气,那金银双剑何等锋利?不一会儿,便砍下老粗的一段松干来,天色已渐黑,陶琳越觉肚饿难忍,道:“你不饿么?我们先去找些吃的如何?”

李纯如道:“好啊!”两人绕着江渚,转了一遍,那江渚并不甚大,但是他们两人转一遭之后,却发现了一件怪事,原来走来走去,只是沿岸转圈,那江渚中心,却还未曾走到过,明明是向中心走去的,可是不知怎么一来,却又回到岸边!

不一会儿,又是月华高照,仍是未曾见到有野兽,陶琳采了些野果充饥,奇道:“你觉到了没有,我们总是走不到这小渚的中心!”李纯如道:“真怪,我们再来试试!”陶琳此际,和李纯如之间的芥蒂,已然全部消失,两人并肩仗剑,直向江渚中心走去,可是走了半晌,却又回到了岸边,并不是穿过了江渚中心,到了对岸,而是回到了原来的岸旁!

这一来,两人更是肯定了,这江渚之中,定有古怪,陶琳生性好奇,大。声叫奇,李纯如道:“或是渚中心有什么密林,阻住了我们的去路,陶姑娘,我们不如快些溯游而上,去找我们的父母吧!”

照这两人如今的关系,应该是势不两立的仇人,因为陶琳的哥哥,杀了李纯如的哥哥,而他们的父母,也已然翻脸。但是他们两人,年纪均还甚轻,年轻人的心灵,大都纯洁。在他们初见面时,心中也不免存有芥蒂,可是一日夜下来,却已然成见全消,谈得颇是投机,李纯如口中,甚至称起“我们”来了。

陶琳虽然也心急要知道那艘大船莫名其妙地从中断裂,翻沉之后,父母的安危如何,但是她却不满意李纯如的解释,一拧头,道:“我不信是有密林阻隔,其中一定有古怪丨”一面说,一面游目四顾,只见不远处有一株龙柏,高可四五丈,但月色下看来,宛若黑沉沉的一枚尖刺,刺向月亮一样。陶琳喜道:“有了!来,我们爬上那龙柏顶上去,便可以看到江渚中心,究竟有什么古怪了,你说可好?”

李纯如心中,只觉得陶琳言笑殷殷,为人可亲,虽然明知两家之间,已然结下了不可解的仇恨,但是却禁不住自己心底深处与她亲近的热望,闻言向那龙柏一看,道:“好!”两人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手拉着手,一齐向龙桕跑去,来到了树下,陶琳才发觉自己和李纯如已然亲热到过了头,俏脸微红,甩脱了李纯如的手,足尖一点,便“刷”地拔起丈许,手一探,已然抓住了一条横枝,李纯如望着陶琳的倩影,发了半晌呆,直到陶琳来到了柏树顶上,突然一声惊呼,才将他从甜丝丝的幻境中惊醒,仰头一看,只见陶琳以一个“金鸡独立”之势,站在柏树顶上。柏枝柔软,她人也像是随时可以掉下来一样,不禁惊道:“陶姑娘,你在上面没事么?”

陶琳只是道:“你快上来!你快上来!”李纯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身形拔起,攀树直上,一路只听得陶琳催促之声,来到三丈高下时,把头向上一看,却看不到陶琳身在何处。

原来那枝柏树,乃是数百年的古树,枝叶繁茂,他在地上时,仰头看去,可以看到陶琳衣袂临风,如仙子下凡似的倩影,但爬到树上,却反倒看不到陶琳,听陶琳催得急,便大声应道:“我来了!”一面叫着,一面又向上蹿了丈许,算来已将到树顶,正待一鼓作气攀上去,忽然觉得后头上痒酥酥的,似有人在自己的背后,哈了一口气来。

:李纯如忍不住“咦”的一声,笑起来,道:“陶姑娘,别淘气!”陶琳的!声音,立即从上面传了下来,道:“谁淘气了呀,你快来看,这时的事情,包你一辈子也未曾见过!”李纯如一听得陶琳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便是一惊。

他刚才只当那一口热气,是陶琳在他后颈呵出的,是以才说了一句“陶姑娘,别淘气”。可是如今听陶琳的声音,却至少还在五尺以外,李纯如本身武功,虽然还未曾登堂入室,但他究竟是名家子弟,知道人若在五尺开外,绝对不能一口热气呵出,而令自己后颈,生出这样痒酥酥的感觉来的。

当然,他也立即意到:另外有一个人,躲在树上,在捉弄自己!

一想及此,李纯如又是一凛,倏地一回头,刚想喝出“是谁”两字时,全身又是一震,几乎从那么高掉下了树去!原来他刚才一门心思,向树上爬去,只当身后仍有树枝,但此时回身一看,身后却空空如也,毫无凭借,然则那口热气,是从何而来?

李纯如心中不由得惊骇莫名,不敢再多逗留,三爬两蹿,到了树顶上,只见陶琳的脸庞上,充满了惊异的神色,两眼痴痴地望着前方,像是被极为奇幻的事情所吸引一样,连忙循着陶琳的眼光,向前看去,也不禁为之一呆。只见江渚中心,约有亩许方圆的一块地方,在月光照射之下,泛起柔和无比的银色光辉。那银色的光辉,是那样地悦目神幻,以现今的人看来,如身处仙境一样,因为人世间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一块银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一块水晶!

李纯如看了半晌,脱口道:“陶姑娘,这是什么?”陶琳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明白,莫不是个小湖?”李纯如道:“倘是湖水,总有点荡漾,但是那团银光,却又静止不动!”

陶琳道:“这再也容易不过,我试上一试,便可以知道了!”剑交左手,右手在怀中一探,探出一枚三寸长短的小钢镖来,刚待向那团银光射出,李纯如猛地想起刚才树上那一口热气,忙道:“陶姑娘且慢,我看此岛上定有高人居住,不要触怒了他,节外生枝,反倒不好!”陶琳回眸一笑,道:“你这样胆小?”

李纯如面上一红,年轻男子,谁个肯在少女面前,承认自己胆小?但李纯如总是性格持重的人,道:“陶姑娘,刚才我爬树爬到一半,像是有人在我颈后,呵了一口热气,因此才这样想的。”

陶琳道:“不怕,有事情,全怪我!”食、中两指,一屈一放,“嗖”的一声,那枚小钢镖便直向那团银光投去,眼看将要触及那团像是浮在空中的银光时,只见那枚小钢镖,无缘无故,向旁一歪,沿着那团银光,向一边滑了开去,跌在地上。

此时月色如画,那枚小钢镖跌在一旁,尚可看得到。

陶琳不由得呆了半晌,道:“奇了,我这枚钢镖,二三丈外,可以没入木中半寸,断然不会就这样便没有了力道的!”

李纯如看到了这样情形,更深信事出非常,道;“陶姑娘,我们只求离此,由得它去吧!”

陶琳道:“不行,你的轻功怎么样?”

李纯如面上微红,道:“我功力尚浅,轻功也很平常。”陶琳向下一指,道:“你看,那团银光,离我们脚下,不过十畲丈,我们身在五丈高处,从此处跃下,你看能不能跃在那银光处?”

李纯如摇头道:“只怕我不能!”

陶琳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跃下去看个究竟,再来找你!”李纯如听说她竟要向那团银光跃去,不由得吃了老大一惊。

他这时候对陶琳已然异常关切,他倒并不是不信陶琳的轻功能够到达那团银光,而是怕那团奇幻已极的银光之中,隐有凶险,心想劝阻,可是向陶琳看了一眼,见她意志已决,像是绝不可挽回一样,只得硬了头皮,道:“陶姑娘,你若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陶琳心中一动,突然回头,俏丽的眼睛中,露出异样的光芒,在李纯如身上,转了两转,道:“你刚才还说自己轻功不济,此时为什么又要陪我下去?”李纯如究竟年轻面嫩,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陶琳秋波流转,轻轻一笑,道:“你可是不放心我一个人下去,所以一定要陪着我?”

李纯如点了点头。陶琳叹了一口气,道:“李……大哥,我有一句话,早就想说了。”

李纯如忙道:“陶姑娘请说!”陶琳道:“我们两家,在江上相遇,便成相识,谁也料不到几天之间,便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来,李大哥,你心中是不是很恨我哥哥?”、李纯如道:“是的。”陶琳面上现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道:“那你心中,恨不恨我?”

李纯如立即道:“陶姑娘,我怎么会恨你?”陶琳茫道:“李大哥,你也不要恨我的哥哥,好不好?”陶琳外柔内刚,她对李纯如讲出这样的话来,已然是柔肠百转,心中极是难过。

李纯如眼前,立即浮起自己兄长,惨死在陶行侃黑白剑下的情景来,咬牙道:“不能!”

陶琳叹了一口气,道;“李大哥,你既然这样恨我哥哥,为什么又要不顾危险,陪我下去?”李纯如想了一想,道:“陶姑娘,我们不要想到别人,就只是想我们自己,这样不是很好么?”

陶琳苦笑一下,也只好这样了!将银剑在腰际上一插,突然一耸身子,便离开了柏树顶上,身躯向下沉下五尺许,一式“雁落平沙”,斜斜地向前滑出。李纯如一见陶琳已向下跃去,连忙一提真气,他自知轻功并不太好,因此一提真气之后,便是一式“鲤鱼穿金波”就着足下树枝上的一点力,将身子直弹了起来,才斜斜向下沉去。

陶琳和李纯如两人一落树下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迅速地向下沉去,眼看那团银光,越来越近,银辉闪闪,几乎连眼都睁不开来,而自己也将跌了

下去,忽然一股力道,平空而生,已将两人托住。

两人在半空中被那股力道托住,心中便是一惊,但尚未及他们想出若何应变的办法,已然身不由主,如断线风筝似的,向旁跌翻了出去,跌出两三丈远近,眼前一黯,那么大的一团银辉,突然不见,眼前一暗,身已坠地,却又没有丝毫损伤。

两人一骨碌地翻起身来,你望我,我望你,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陶琳仔细打量四面环境时,只见自己在无数嶙峋怪石之中,那些怪石,根根高可丈许,石缘异常锋利,刚才跌下来时,没有碰在石上,当真算是天大的运气!

陶琳呆了一会,道:“李大哥,你怕了么?”

李纯如摇了摇头,道:“这时候,还怕什么呢?我只觉得事情太为怪异!”陶琳道:“就是因为事情太怪,我们非要闯进去看个究竟不可,刚才你怕没有注意,我在被那股力道,托了起来的时候,像是看到那么大的一团银辉,竟像是一张不知什么东西结成的渔网一样丨”金银卦剑李远夫妇,誉满宇内,普天下皆曾有他们两人的踪迹,李纯如从小便跟着父母,走了不少地方,各色各样的怪闻,自然经历得不少,但陶琳说那是一张大渔网,他却无法相信,道:“陶姑娘,你莫不是看错了吧!”陶琳道:“我怎么会看错,不信你和我一起去看!”李纯如道:“陶姑娘,刚才我们身受那股力道,一定是世外髙人所发,他既然不欲我们走近,我们何必硬要去看个究竟?”

陶琳道:“我就是心中有气,他如果出声,不许我们去,也还罢了,为什么一言不发,只是卖弄本领?我倒非要去看个究竟不可!”

李纯如拗不过她,两人认定了方向,向前逸出了丈许,照理说,应该已可以来到那团银光旁边,但是却觉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四周围全是嶙峋怪石,状如鬼怪,月色朦胧之中,竟如活的一样,张牙舞爪,向人扑来,两人足足转了有半个时辰,尚未转出怪石圈子,李纯如猛地想起,一拉陶琳,道:“陶姑娘,我们快别转了,越转越是麻烦!”陶琳也是惊骇莫名,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纯如道:“那还用说,那些怪石,当然是依照一个怪阵而设的,我们刚才走不到江渚中心,如今出不了怪石的包围,全是那怪阵在作怪!”

陶琳不由得憷然而惊,道:“真要是被困在这里,如何是好?”

李纯如并不回答,只是细细地四面观察。他曾习八卦剑法,对于阵图方面,也颇有学识,但是看了半天,却一无头绪,只得道:“陶姑娘,你若能答应我一句话,便可有办法出此怪阵。”

陶琳道:“你说。”李纯如道:“我们何妨向此处主人,低头认一句错,请他指示出路!”

陶琳听了,半晌不出声。她性子甚是高傲,叫她无缘无故认错,实是比登天还难。

李纯如见她半晌不语,已然知道她的心意,道:“陶姑娘,我还有一个办法,你尽可不出声,让我来开口好了!”

陶琳此时,心中虽有一万个的不愿意,但也知道事情来得不寻常,只怕不依李纯如的办法去做,不知要在这怪石阵中被困多久,因此便点了点头。

李纯子如气沉丹田,朗声道:“晚辈两人,因在长江上游覆舟,流落至此,不合一时好奇,误扰前辈清修,相烦前辈,指点出路,我们立即离此而去!”

讲了两遍,未见有人回答,陶琳正在大不耐烦,李纯如忽然惊道:“陶姑娘,你看,这是什么?”陶琳循指看去,只见前面石丛中,载沉载浮,缓缓飞出茎火虫似的三数十点紫光闪闪的物体来,那一群物体,来势虽慢,但是却带起“嗡嗡”之声。

陶琳、李纯如,两人先起还当是此渚上什么昆虫,但是等那一蓬三数十点东西,飞得近了,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那三数十点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飞虫,而是三十来枚紫光闪闪、紫晶刻成的珠子!

陶琳的母亲,三手观音沈珍,原是使用暗器的名家,陶琳本身,在暗器上,也颇有根基,但是对着那三十来颗紫晶圆珠,却是口定目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天下任何暗器手法,都讲究的是快、疾、准,当然,真正内力深厚的人,将内力蕴于暗器之上,也可以令得暗器缓缓飞出,甚至还可以在发暗器的时候,用上巧劲,能发能收。但若不是内功精纯,便无法做到这一点,而今这三十余枚紫晶圆珠,竟从老远飞过来时,便像是在空中沉浮不定一样,来到眼前,仍是如此,发出这一蓬珠子之人,功力之高,岂可想象?

就在陶琳发呆之际,那三十余颗珠子,已然分出了快慢,“刷刷”有声,突然在半空中组成了紫光闪闪的一条直线,一成直线之后,去势更快,在两人身旁,疾掠而过,犹如紫电一闪,便自不见!

李纯如立即道:"陶姑娘,必是那位前辈高人,在指点我们出路,我们快走吧!,’

陶琳本来还真的不肯走,但只见了那几十枚紫晶珠子的手法之后,心中骇异,也不敢久留,忙拉了李纯如的手,顺着紫电隐没的方向走去,只见迎面便是一枝老高的石笋,阻住了去路,两人绕过了那枝石笋,仍是笔直向前,不一会儿,已然豁然开朗,又可以望到江水了!

两人经此一来,再也不敢久留,一齐向停船之处奔去,陶琳才奔了一步,便见地上紫光一闪,心中一动,俯首看时,只见草丛中有一枚紫晶圆珠,陶琳拾了起来,揣在怀中,也来不及细看,便和李纯如两人,合力将做成的小船推人江中,各自运力,划了起来,到天色微明时分,已然遇上一艘溯江而上的大船。

两人此际,肚饿不堪,一夜划行,也颇觉疲倦,便大声呼叫,不一会儿,大船上便有人放下绳索来,两人一齐上了船。

李纯如道:“船家,多谢相救之德,若是方便,还要打扰一顿饭,一并相谢。”说着,只当那船家定然髙兴,但是那船家冷冷地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一问,却是不类船家口吻,陶琳和李纯如两人抬起头来,晨光微曦之中,只见那手握绳索、将自己救起的,竟不是普通江上常见的船家,而是一个身材高瘦,一身黑衣,并还带着一个血红的红色面具的人,形状谲异诡怪之极,若不是刚才曾听得他口出人声,几乎会疑心他是水鬼!

两人一怔之下,陶琳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那人“嘿嘿”冷笑,道:“你们两人腰悬金银剑,莫非是八卦金银剑的子女么?”

李纯如见对方一照面便认出自己兵刃的来历,并还提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倒也不敢怠慢,忙道:“八卦金银剑,乃是家父,这位是八仙剑陶大侠的千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仍是“嘿”的一声冷笑,突然面对船舱,撮唇啸了三声,那晡声并不太髙,但是其音却绵实,只听得紧接着,船舱中也传出了七八声尖啸。

两人听得那人道:“两位讲进舱去!”陶琳向李纯如望了一眼,李纯如也正好向她望来,两人很难以猜透,这船上所载的,是何等样人,但是船在江心,那只小船,也已漂远,除了进舱去一看外,却是别无他法。

两人使了一个眼色,各自暗示小心,以手按住了剑把,以便万一有所不测,可以各以家传绝顶剑法应变,便随在那人后面,向舱门走去。

只见舱门挂着厚厚的绒帘,李纯如和陶琳并肩走进去,才一掀开门帘,便觉出有一股劲风,劈面袭到。两人俱是名家子弟,焉有不知那是有人偷袭之理,立即止步,各抽长剑,“刷刷”两声,金银两色光华掣动,李纯如使一招“天河斜挂”,陶琳使一招“国舅捧笏”,两剑双双刺出。

这两剑,倶是八卦剑法与八仙剑法中的精奥之作,两人心中,倶都以为,可以将来人逼开,怎知两剑才一剌出,尚未展开变化,两人立时觉得,挥出的那柄剑,竟像是有千百斤重一样,挪移不动,两人心中大吃一惊,定情看时,才辨清舱中的情形。

原来两人刚才匆忙中进得舱来,便遇突袭,也根本未曾看清舱中的情形。

此时只见船舱阔大,正中三把交椅,最左的那把上坐着将他们接引上船的那个瘦长子,右面却是一个女子,也是一身黑衣,带着血红的面具,正中一张椅子却空着。

而在那三张椅子的两旁,雁翎似的,高高矮矮,总也立有十五六人,个个全是一样装束,谲异诡怪,好像置身森罗殿中。

而在他们两人面前,则站着一个矮胖子,面上也带着血红的面具,两手伸出,已然以“食”、“中”指,将金银双剑的剑背对背夹住。

李纯如和陶琳虽然自知自己的武功,尚未登堂入室,但也知道家传剑法,博大精深,奇幻无穷,如今一招未曾使完,剑已被人空手夹住,这等事情,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心中一急,两人俱打的是一样主意,想先撤招回剑再说。可是那个矮胖怪人,左右双手,各以两指夹住了剑身,却无论两人尽了生平之力,不论向前向后,竟然不能再挪动分毫!

两人正在骇异莫名之际,突然感觉一股力道,自剑身上传过,不由自主,五指一松,两柄在武林中享有如此盛名的宝剑,已然到了他的手中!

两人一失了宝剑,心中更惊,一齐退到舱口,但那两排站立着的怪人,已然各自跨出两步,将门拦住。

两人知道只是那矮胖怪人一人,自己已不是敌手,动手也是无益,索性不发作,并肩而立。

李纯如壮了壮胆,朗声说道:“阁下为何一见面,便夺了我们的宝剑?”

那矮胖怪人“桀”地一笑,血红的面具,掀动了一下,笑声犹如枭鸣,令人毛骨悚然,来到正中那张交椅上坐下,将剑在地上一放,大头左右旋转,向那瘦长个子和那女子说道:“我们此番人川,可说无人知晓,如今给这两人撞上,若然不杀人灭口,只怕于大事有误!”

那两人一齐点头道:“大哥说得不错!”

他们三人所讲的话,全都是慢吞吞的,极是优闲,但李纯如和陶琳两人听了,却如芒在背,感到了一阵寒意。

李纯如和陶琳费尽心思,也想不起曾听得有人说过,武林中有这样一帮人物,装束如此怪异的!只见那矮胖子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在李纯如和陶琳身上,来回扫了两遍。

陶琳只觉得给他望得心中发毛,悄悄探手入怀,已将怀中利器,全部都抓在手中。

只听得那矮胖怪人缓声地道:“本来,我们不愿出手伤人,但我们此次行动,却不愿为任何人所知,你们既然闯入船中,难免泄漏我们行踪,是以只得杀人灭口,你们有什么话,要向亲人交代的,不妨趁死前一说,我们定可为你们带到口讯!”

李纯如心中大是吃惊,道;“我们……”那矮胖怪人拦住了他的话头,道:“你们不必发誓,说是不会将所见告诉别人,我们绝不相信他人之言,有什么话要说,趁早快说!”

李纯如倒抽一口冷气,道;“不知阁下是何方朋友?”矮胖怪人道:“讲给你听,你也未必知道,若是你要将你死在我们手中的情形,告诉你的父母,我也可以代传!”李纯如向陶琳看了一眼,只是她面色陡变,像是在想什么事,暗忖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谁也不会甘心,听那人口气如此之大,像是自已父母,也不放在他们心上,反正是死,何不拼上一拼?

李纯如为人,平日文静得几乎像女孩子,但真正到了紧要关头,却也毫不含糊,他和陶琳本是并肩而立,略一声肩,轻轻碰了陶琳一下,突然大声叫道:“陶姑娘快走!”反手一掌,向陶琳拍出,同时手掌一摇,掌含剑势,一招“地柱维阙”,似切似削,直向那矮胖老头袭出,而陶琳手握暗器,也早要发动,一见李纯如拼着一死,百忙中还要将自己推开,哪里肯走?被李纯如一掌推出半步之后,手扬处,十余二十枚暗器,呼晡嘶空,直向坐着的三人发出!

这两人一先一后,一齐发动,李纯如的一掌,劲道虽不甚大,但去势却也极快,连人带掌,反倒赶在陶琳所发暗器的前面,一齐向正中那矮胖怪人扑去,但是那矮胖怪人,却只是端坐不动,眼看李纯如将要扑到,才略一抬手,李纯子如只觉得胸口如被千斤重的铁锤,撞了一下,身不由己,向后翻跌出去,头昏目眩,胸口闷翳,“哇”地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而就在李纯如向外跌出的时候,矮胖怪人隔壁的那女子,突然站了起来,向前跨出了一步,衣袖一扬,一股劲风,将陶琳所发出的那蓬暗器,全都卷人袍中,一枚也未曾剩下!

陶琳怔了一怔,只见李纯如倒在地上,而色惨白,连忙赶了过去,俯身急问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李纯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陶姑娘,我们只怕是死定了!”一面说,一面颤抖地伸出手来,握住了陶琳的纤手,眼中突然露出一种异样的神情,那种神情,绝不是伤重将死之人所应有的。

陶琳只觉得芳心评枰乱跳,眼前的处境,实在太已危险,但既然已是死路,她反而不害怕了,简直就当船舱之中,就只有她和李纯如两人一样,反倒微微一笑,道:“李大哥,我们两家之间,有这样的大仇恨,但我们死在一起,却是想不到。”

李纯如也勉强笑了一笑,道:“陶……姑娘……我们两家之间,虽然有仇,但我和你却仍然很好,是不是?”

陶琳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而带红晕,道:“是的!”

李纯如道:“陶……姑娘……你……叫他们下手吧!”陶琳用衣袖将李纯如口角边的鲜血,轻轻拭干道:“好的。”抬起头来,正要将三人狠狠骂上几句,忽然见三人的形态有异,不禁将话缩了回去。

只见那三人已然一齐站了起来,那女子手上,紫光闪闪,正拈着那颗陶琳在江渚怪石阵边所拾得的紫晶圆珠,看三人的情形,像是见到了那枚圆珠,登时呆住了一样。陶琳看了一会儿,大声叱道:“你们既然要杀人灭口,为何还不下手?”

只听得那矮胖怪人沉声喝道:“三妹,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当机立断!”那瘦长条子却语音迟疑,道:“大哥,这事怕不十分好吧!”胖子道:“若然犹豫不决,咱们三人死无葬身之地!”

陶琳听出那矮胖怪人的语气,严重至极,但是却无法知道他们为何突然之间,如此紧张。

只听得那女子也尖声道:“大哥说得对!”一个“对”字才出口,“刷刷”两声,已然左右双手,各探了一柄解腕尖刀在手,身形飘动,快疾无伦,一缕黑烟似的,已然飘到了船舱门口。

陶琳见那女子突然之际,掣出了兵刃,心中便是一凉,但是看那女子的情形,又不像是要来对付自己的,心中大怪,只见那本来站立在两旁的十余人,突然发一声喊,想要夺门而出,可是那女子身形如飞,滴滴溜地一转,已然有三个人尸横就地,全是心口中刀,一中便死!

陶琳不明白他们之间,何以突然窝里反起来,只见其余十一二人,又是大声叫喊,但见那胖子双手执剑,“刷刷”向前送出,又了结了两个,那些人虽然也尽力反抗,怎奈武功相去甚远,那矮胖老头趁着抽剑之势,手肘一撞,又撞毙了两人。

瘦长条子双掌翻飞,“叭叭”之声不绝,满舱掌风激荡,晃眼之间,也有三五人毙在他的掌下,这三人一动上手犹如狂风扫落叶,满舱十四五人,片刻之间,全部尸横舱板!

三人略一停手,那瘦长条子和女子立时蹿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回转来,道:“大哥船正泊在岸边,满船水手,也尽皆被我们诛杀了!”

那矮胖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道:“幸而我们下手得快,一个也不走掉,这件事大约除了天知地知之外,再无人知了!”

那女子道:“大哥,这两个人呢?”说着,向陶琳和李纯如指了指。

陶琳一听那女子的问话,立刻就知道就会要糟了。可是她一直如坠五里雾中,被他们的一连串行动,弄得莫名所以。

李纯如被那矮胖老者以绝顶内功,震了出来,身受重伤,虽然不能动弹,但是那三人下手诛杀同党,他却也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那三人行事狠辣,若非亲眼目睹,简直不易相信!

但是他们三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突然之间,要将满船人尽皆杀死,陶琳和李纯如却不明白,陶琳心中隐约感到,可能和自己在怪石阵外拾到的那颗紫晶圆珠有关。当下只听得胖子道:“当然更不能留!”

那胖子手中长剑一抖,抖出五三朵剑花,银光闪耀,剑气森森,直向陶琳头顶“百会穴”刺到!

陶琳明知那女子一问,矮胖怪人一定会对自己出手,若是只有她一人,她一定会设法抵抗,但此时李纯如伤重在侧,又无意弃他而逃,索性不避不躲,秀目一闪,准备等死。头顶上已然感到一阵凉风,忽然听得甲板上“嘭”的一声,像是有重物跌了下来一样。

随着一声响,女子和瘦子一起道:“大哥且住!”胖子的剑光,已然触到了陶琳的头皮,陶琳也觉得百会穴一阵发麻,但是一听得两人叫唤,却立时收剑,当真是说住便住!

那女子问道:“大哥,你可曾听得甲板上一阵响?”矮胖子道:“莫非是”那女子道:“你们两人,何不出去看看?”

那瘦子语带怒音,道:“三妹,你怎么不去看?”三人竟然互相推搪起来,争了片刻,矮胖怪人道:“不要吵了,是福不是祸,咱们三人,一起去看个究竟,怕不至于来得这样快吧!”

那女子道:“最好不是,快去吧!”三人一起走了出去,陶琳看这三人,分明是身怀绝世武功,但不论诛杀同党也好,要杀自己也好,却又都像是风声鹤唳,心中极为害怕,三人一出舱去,陶琳立即拖着李纯如,站了起来,来到了窗口上,向外一看,朝阳初升,江面金光万道,陶琳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这是唯一的逃生机会,那里还敢多考虑,一耸身,就要跳了出去,但只听李纯如道:“陶姑娘,那……两柄……剑!”

陶琳一回头,将李纯如放下,回身将八卦金银剑拾了起来,一眼见那颗紫晶圆珠,也在椅上,顺手取过,她知道那颗紫晶圆珠,刚才是被自己掏暗器时,一起掏了出来的,是以落到了那女子的手中,既然他们三人一见那紫晶圆珠便发愕,可知此物大有来历,因此不肯放过。这一耽搁,又去了些时间,只听到舱外三人大笑之声,一人道:“敢情是怜船水手抛绳,我们也未免担心太过了!”陶琳知道三人立即要回来,连忙一步赶到窗边,可是心急慌忙,却又在一个尸首之上,踢了一脚,“呼”的一声,将那尸首的面具踢飞,陶琳百忙中回头一看,看清了那尸首的脸,不禁又怔了一怔!

就在这一怔之际,已然见到门帘掀动,陶琳知道绝不能再耽搁,立即冲到窗前,一把托起李纯如,从窗口飞身而出,“扑通”一声,坠入江中!

身子一沉人水中,便听得舱中三声怪叫,陶琳一沉真气,拼命将身子向水中沉去,也不知沉下多深,四周围全是浑沌一片的江水,陶琳自己屏住了气息,心中又记挂李纯如,不知他身受重伤之后,是不是还能够忍得住这口气,若是忍不住的话,虽然能脱出船上之人的毒手,但却要被江水溺死了!但是不论怎样,她却是万万不敢再浮上水面去!原来她刚才一脚将一个尸首面上的血也似的面具,踢飞之际,百忙中低头一看,只见那人,面上有形如梅花瓣似的五点青记。

这人陶琳曾见过一次,而且那梅花青记,极是好认,见过一次以后便再也不会忘记,他正是山东道上,独来独往,心狠手辣,一条九节软钢鞭,招式奇幻,在黑道已可算是一流人物的青梅花屈汇。山东道上武林人物,提起他来,总是避之则吉。

以青梅花屈汇这样的人物,竟毫无反抗,便死在三人手下,那三人的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而且,其畲那十几个人,个个带着面具,又焉知他们也不是武林髙手,和青梅花屈汇是差不多的高手?因此陶琳心知李纯如伤后,难以屏住呼吸,但是也不敢浮上水面去,因为若是一时窒息,尚可施救,而浮上水面,遇上了那三人,却是必死无疑!

不一会儿,像是沉到了江底,陶琳一手挟住了李纯如,一手攀住了江底礁石,向前爬行,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李纯如喉间,“咯”的一声。

陶琳知道李纯如气屏不住,已然灌了一口水,心口不禁大急,可是身在欠底,又无法讲话,想要拼死浮上水面,又不敢冒这个奇险,正在无可施之际,右手摸索,突然给她摸到了一丛芦华!

陶琳不由得心中狂喜,因为既有芦苇,也一定是到了江边。但陶琳仍是不敢探头出水,只是折了一枝芦苇,运本身真气,“呼”地一吹,将芦苇心中的杂物,尽皆吹去,立时将芦苇塞入李纯如口中,供他通气,接着,自己也折了一枝,总算暂时无碍。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陶琳才敢慢慢地探起头来,待到双眼一出水面,心情便大是紧张,放眼一看,自己正处在一个生满了芦苇的浅滩中,已然是梢近中午时分,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鱼儿唼喋之声外,一点声音也没有,渎江面时,几艘大船,正在行驶,因为芦苇生得茂密,估计根本不可能看到义

躲在芦苇中。

陶琳心想,时间过了那么久,自己总算已逃出魔掌了,但还不敢立即上岸,只是托住了李纯如的头颈,将他的头部,托出了水面。

这么多的时间,陶琳根本没法知道李纯如是生是死,待到将他的头部,托出了水面,才着实吃了一惊,原来李纯如面色白得犹如纸灰一样,虽然已经出了水面,可是还紧紧地含住那束芦苇,虽然他已经神智不清!

陶琳伸手一探他的鼻息,总算还未淹死,松了一口气,掠开了贴在他额上的头发,低声道:“李大哥!李大哥!”

叫了七声,李纯如的喉间,才“咯咯”有声,慢慢地睁开眼来,眼神散乱,毫无光彩,陶琳心中一阵难过,道:“李大哥,你觉得怎样?”

李纯如苦笑了一下,道:“陶……姑娘,我们……尚在人……世间么?”陶琳道:“我们如今在江边,已然逃出魔掌了,李大哥,你可知道,这三个究竟何等样人?”李纯如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陶琳道:“我却认出,伤在他们手下的那十几人中,有一个是山东道上的青梅花屈汇!”

李纯如吃惊道:“是他?此人不但一手九节钢鞭,出神入化,而且一身所练金钟罩功夫,也很是有名!”

陶琳见他一口气讲了几句话,便面红心跳,忙道:“你还是静养一会儿再说。”李纯如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隔了半晌,才缓缓地道:“陶姑娘你对我的情意,我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

陶琳面上一红,道:“如今说这些话做甚?”两人一直在水中伏到黄昏时分,陶琳才扶着李纯如,一齐上了岸,只见远处炊烟袅袅,但至少也在三里以外。

陶琳向李纯如看了一看,只见李纯如站在那里,摇摇摆摆,好像是要倒下来一样,连忙走过去将他扶住。李纯如苦笑道:“陶姑娘,我……伤得实在太重,只怕医不好了!”陶琳和他患难相处两日,已然情苗茁出,闻言不由得心如刀割,道:“。别说丧气话,前面炊烟不绝,谅是市镇,到了那里再说!”李纯如道:“那三人既然连他们杀了灭口,自然不想被我们逃脱,我们若是这样赶路,只怕一到市镇,便会遇到麻烦,总是逃不脱他们的魔掌!”陶琳一想李纯如的话确是大有道理,便道:“那我们只有在江边露宿一宵了!”

李纯如道:“前面有一个小林子,我们就可去那边过夜!”陶琳扶着他,向前走出了二三十丈,来到那林子中,拣了一处杂草丛生的所在,和衣躺了下来。陶琳此时,也不避男女之嫌紧紧地依偎着李纯如,两人虽是在极度危难之中,可是依偎着对方,总觉得心中没有那么恐惧。长夜漫漫,两人那里睡得着?夜风吹了上来,一身湿衣,好不容易等到天明,衣衫仍未干透,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将衣服晒干,陶琳帮李纯如也梳了一个髻,自己也整了整头发,才扶着李纯如,走出了林子,出林子不多久,便是一条大路,直通到前面的市镇。

两人在路旁候了一会儿,只见来往经过的车辆甚多,两人有了日前误上贼船的教训,也不敢胡乱叫车,在道旁的茶寮坐了一会儿,只见十畲辆镖车,在趟子手吆喝之下,推了过来,镖旗上绣的,乃是“临威镖局”四个字,陶琳虽未曾听说过这个镖局,但见那押镖的镖头,约摸五十上下年纪,三绺长髯,一脸正气,便对李纯如道:“你在这里等一等。”三步并作两步,蹿了出去,来到那镖头身边,道:“朋友,我有一事相请,不知朋友能否答应?”那镖头骑在马上,不由得吃了一怔,吆喝一声,镖车也停了下来,那镖头手按腰间鬼头刀刀把,道:“姑娘你是何人?”陶琳道:“家父乃人称八仙剑,姓陶!”

那镖头本来满面狐疑之色,差点儿将陶琳当做劫镖的强人,但一听她是八仙剑陶子云之女,立即满面堆笑,跃下马来,道:“原来是陶姑娘!”

陶琳心中一喜,道:“你认得家父?”那镖头道:“只闻其名,无缘谋面。”陶琳听他谈吐,便知他是正人君子,心中更是放心,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那镖头道:“我姓刘,名厚,人称单刀劈天。”

武林之中,像单刀劈天刘厚这样的人物,不知多少,陶琳父母倶是名家,自然不会和刘厚这样的人交往,陶琳也不知武林有这样一个人物。刘厚又道:“不知陶姑娘有何吩咐?”

陶琳道:“我和……”讲至此处,心中不禁鋳躇,恐怕自己是一个小女,若是说明和一个年轻男子如此亲密,未免不好意思,因此便将那个“李”字,讲得特别低声,续道:“和……大哥为敌人所追,他身受重伤,相烦镖头送到前面的市镇去!”

刘厚一口答应。有车可乘三四里路程,转眼便到。陶琳已然问清前面那镇,乃是新滩镇,离阎逢尧住处,不过百余里途程,但却是湖北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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