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辉煌,如同白昼。
一张长约八尺、宽约五尺的紫檀木大案上,更是珠光宝气,炫目至极。正中,一荨用纯金打成、高约四尺的寿星,铮铮地发着亮光。在金寿星的旁边,是一株高约三尺的珊瑚树,红得像火一样,而放置在案上的其他奇珍异宝,更是美不胜收!
嘻哈的谈笑之声,不断地传了出来,而一个苍劲有力、绵绵不绝的笑声,更是震得人耳际“嗡嗡”作响,一听便知那发出笑声之人,内外功俱揉绝顶。那是一个顶门光秃、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老者。围在他身边的,约有七八个人,个个气吞山岳,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在两支比手师父臂还粗的巨烛之后,有一幅红幛,红幛之上,贴着老大的一个“寿”字。大厅之中,约莫有百来人,闹哄哄地坐在圆桌之旁,桌上已然摆好了杯、碟、箸,只有那老者附近的七人,尚未就座。
只听得那老者又是“呵呵”一阵大笑,说道:“今日老夫贱辰,难得各位屈驾光临,老夫实是感激不尽,这上首之位,当然要请白雁桂冲,桂兄来坐。”
只见一个身材矮瘦,但是一双眼睛,闭合之间,却精光四射的老者,立时一笑,道:“龚兄说错了,舍却武当赤阳道长之外,谁敢上坐?”
一个满面红光的老道士,领际插着一柄火也似、隐闪着异光的拂尘,一声长笑,道:“桂朋友,从何说起?武学正宗,首推佛门,东普陀紫竹神尼,才能当此位。”一面说,一面向一个身材高瘦、形如枯竹的老尼姑,指了一‘指那老尼姑双掌合十,高宣佛号,道:“方外人怎敢僭越?还是雪山四皓之首,齐飞檀机坐上首的好。”在老尼姑的身旁,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闻言“呸”了一声,道:“老尼姑,你可是想挨打么?照我看来,华山派掌门、金扇铁掌司徒异、司徒先生,才该坐上位。”那金扇铁掌司徒异,看来乃是一个中年文士,腰际插着一柄长约两尺、金光闪闪的折扇,冷冷地道:“齐老大,你这是在有意取笑么?”
齐飞一瞪眼,道:“我好意叫你上坐,怎是取笑?”看来,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心病。
那秃顶老者,又是“呵呵”一笑,说道:“老夫所备水酒,虽不甚丰,但是各位既然来到,自然也要饮一杯水酒才走,这样你让我让下去,何时得了?”
那老者姓龚,名耀武,外号人称七指神龙,南七省武林人物,便是以他为尊,侠名远播,威震天下,正是此间主人,今日是他七十大寿,武林中人,齐集在这神龙堡中,被邀与主人一桌的,全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他们相互之间,虽然在各自谦让,但是心中,却实在都对别人不服气。七指神龙讲完之后,竟无人开口,沉寂下来。正在此际,突然听得一人尖声道:“你们不必争了,还是让我来坐这上位吧!”那声音,并非由大厅中发出,而是从老远传来!
而且,人人均可以听出,那声音才起之际,离大厅还是颇远,可是一句话未曾讲完,声音却已然来到了大厅的门前,来势之速,实是难以形容!
当那几个高手,各自在谦让之际,实际上已然在各较功力。每个人全都运其本身真力,将声音通出,他们的声音,可以传出二三里外,实是不足为奇,奇的乃是来人的口气比他们的都大!
要知道紫竹神尼、赤阳真人、白雁桂冲、司徒异等人,全都执掌一门,本身也各自身怀绝技,他们尚且不敢贸然上坐,那人却老实不客气地要众人将上座让给他,口气之大,实是罕见!
因之,大厅之中,立时静了下来,人人都转过头向门口看去。
只见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人已施施然拖着一双破毡鞋,“踢踏”之声不绝,走了进来。那人的衣衫破烂,两只衣袖处,甚至已然破得丝丝缕缕,但是却洗得甚是干净。右手提着一只破布包,左手拄着一枝拐杖,中等身材,面目平庸,约有五六十岁年纪,看来实在没有丝毫出奇之处!
七指神龙龚耀武的声名虽盛,但是闯荡武林数十年,死对头却也不少,有几个巨憝大恶,虽然曾败在七指神龙手下,但是却一直想伺机报复。
虽然,如今神龙堡上,高手云集,有什么人想来生事,无疑是自讨苦吃,但是如果有什么事,总是扫了兴致。因此七指神龙龚耀武,早已派了门下三大弟子,守在堡外,来人一到神龙堡门口,便需传名通报,延请入内,否则,绝进不来,可是此际,那衣衫破烂的老头子,突如其来,事先一点儿迹象也没有,而且一进大厅之后,满座高手,竟没有一个人认得出他是谁来,众人心中不禁尽皆诧异不已。有两个神龙堡中弟子,连忙迎了上去,问道:“阁下,是一”
那两人假作迎了上去,实则上是想阻住那怪老者的去路,不令他乱闯。
可是那两人才讲出了三个字,那怪老者突然身子一扭,在直线行击之间,猛地拐了一个弯,“刷”地绕了一个半圆圈,竟在那两人身旁,绕了过去!
那一下身法之怪,行动之快,那两人根本没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不见,连忙回头看时,那怪老者已然来到了七指神龙龚耀武等一干高手的旁边!
那两人迎上去的地方,离那些人,少说也还有两三丈的距离,真难想象那怪老者是怎样在电光石火之间,赶向前去的!
那两人一愣之间,七指神龙已然一挥右手,令他们后退了开去。龚耀武早年,在与大漠双户激斗之际,右手曾失了三根手指,只余大拇指和食指,他“七指神龙”之名,便由此而来。
当下七指神龙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朗声问道:“阁下此来,莫非也为老夫贱辰么?”
那怪老者“哈哈”一笑,道:“不错,是来送上些微礼物,还要讨杯酒喝,礼薄得很,尚祈不要笑话咧。”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破布包袱,向龚耀武递了过去。
龚耀武一见,浓眉微蹙,心中已然大是不快了。
七指神龙在武林之中,名声极高,此番七十大寿,武林中高手云集,所带来的礼物,也莫不是争奇斗丽,大多是罕世异宝,更有一些,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武林奇珍;而排列在那张紫植木案上的,便全是贺礼。
可是那怪老者,却送了一个破布包袱!
当下龚耀武强笑一下,将破包袱接了过来,只觉得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也懒得打开,手扬处,那包袱便平平向前飞出,飞到那紫檀木案上,突然向下落去,刚好落在案上。
那怪老者点头道:“不错!巧劲用得恰到好处,但不知能否保得住神龙堡?”
那老者站在七指神龙龚耀武的面前,所讲的话,声音又颇低,除了龚耀武一人之外,只怕谁也未曾听到。龚耀武一听,心中不禁为之一动,正要问上几句时,那怪老者已然老实不客气地一大步跨出,来到了上首的座位前,要坐下去!
可是,他尚未坐下,突然听得一人冷冷地道:“且慢一慢!”
那怪老者半伛偻着身子,扬起头来,道:“肚子饿了,吃饱了好睡觉,还慢什么?”
那讲话的,正是华山掌门金扇铁掌司徒异,只听得他道:“阁下高姓大名,尚未请教。”
那怪老者“哦”的一声,道:“我当是为了什么。”一面说,一面竟自坐了下去,司徒异的面色微变,他明是问那老者的姓名,实则上,却是不让他坐上首,若是稍曾在武林中走动过几年的人,本来都可以知道这一点,可是那老者却仍然坐了下去!
司徒异心胸甚是狭窄,面上突然变色,也是自然之亊,只听得他“嗳”的一声冷笑,正待要开口时,突然听得“乒乓”一声响,那老者竟已仰天跌倒在地!
金扇铁掌司徒异猛地一怔,定睛看时,也不禁为之一呆。
只见那老者已然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可是那张紫檀木的椅子,却己然四分五裂,碎成片片!
这一手功夫,实在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不要说是这里的七八个高手,便是一些二三流的人物,也是一样可以做得到。
可是令得司徒异感到吃惊的,乃是那张椅子的四条腿,不单仍然兀立地上,而且已陷入地上所铺的青砖,足有半尺来深!
那老者站起身来,笑道:“小龚,你还与我老人家来开这个玩笑作甚?”他一开口,众人一怔,因为龚耀武年已七十,德高望重,但是他却称他为“小龚”,而自称为“老人家”!
如果那怪老者不是有心前来生事,怎会出口如此之不逊?只见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中所握着的竹杖,在地上“啪”地一顿,那条竹杖,立时没入青砖之中尺许,那老者看了一看,道:“还太高!”
伸出手来,在竹杖之上,轻轻按了一按,那竹杖又陡地入地尺许,露在外面的,已然只有两尺来高。也未见他如何动作,身子突然笔也似直,向上拔高了两尺,右足已然踏在杖尖上。
他右足一踏在杖尖上之后,身子便蹲了下来,将左足踏在右足的足背之上,竟全凭一杖之力,安安稳稳地蹲在桌边,这才一笑,道:“老头子自在惯了,还是这样好得多!”
那怪老者的动作,快到了极点,一面讲话,一面行动,前后总共只有三句话的工夫,人已然蹲定了,旁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高居上首!
七指神龙心中虽然发怒,可是见那怪老者竟然能以这样的一个怪姿势,安安稳稳地蹲在一枝竹杖上,当真是闻所未闻之事,只得强笑一声,道:“好,总算有人,坐了上首,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呢?”
那老者咧嘴一笑道:“瞧,我倒忘了。我姓老的。”
他只讲出了一个姓,众人便已愕然,姓老的人,虽然不是没有,却极是罕见。
只听得他又摇了摇头道:“名字可不是很好听,叫‘不死’,合起来,便叫做‘老不死’!”众高手听了,眉头尽皆一皱。
既然有人坐了上座,他们也没有什么再可以客气的,也已然各自坐了下来,心中尽皆暗忖,哪有人取这样一个名字?
那老者却已然端起了酒杯,道:“喝啊!”一仰脖子,自顾自已然干了七指神龙双掌一击,早已伺候在侧的仆役,便将菜肴,送了上来。
此际,整个大厅中人,心中莫不在暗暗踌躇,不知那自称“老不死”的人,是什么来路。只见他像是饿了几天未曾吃饭似的,狼吞虎咽,吃相又难看至极,没有多久,雪山四皓之首,白头翁齐飞,已然忍受不住,突然问道:“阁下老不死之名,想必是以后改的了?”
老不死一面大块吃肉,一面含糊不清地道:“不错,百岁以后,我便自称老不死。”
齐飞一声长笑,冷冷道:“不知阁下高寿几何了?”
老不死道:“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齐飞冷笑一声,道:“这样,当真可以算是老而不死!”齐飞一言一顿,讲了出来,那老者却满不在乎,道:“彼此彼此!”
齐飞气得面上变色,但是碍着主人,却又不便公然翻脸,想了一想,手一伸,端起酒壶来,道:“在下敬尊驾一杯!”老不死右手夹菜,左手举起酒杯来,连道:“不敢,不敢。”
众人心知,白头翁齐飞,是借敬酒为名,要令老不死出一下丑。
众人对老不死也都感到极为讨厌,若不是今天是喜日,只怕任何一人,也早已出手!齐飞雪山一派的内功,刚柔互济,极是厉害,让他出一点儿丑也好,因此座间,并无一人做声。
只见齐飞左手一伸,“啪”一声,突然按在酒壶的壶盖之上。
他的左手才一按了上去,便听得“嗤”一声,极是尖锐的破空之声,一股酒箭,已然自壶嘴之中,激射而出,虽然是一股细小如指的酒箭,可是却隐隐带着“轰轰发发”之声,声势极为猛烈。
老不死像是视若无睹,只是将酒杯略略一侧,去承受那股酒箭,一面仍然向桌上菜肴,挟之不已。
那股酒箭的来势,何等快疾,电光石火之间,已然向酒杯射到!
需知白头翁齐飞,已然是运上了七成功力,虽是一股酒,力道之大,也是惊世骇俗,如果一个接不住,闹一个人仰马翻,还是小事,功力稍差的,还可能因之立受极重的内伤!
众人正是一心一意,看老不死出丑,可是,就在酒箭射人杯口的那一瞬间,只听得一声轻响,老不死手中酒杯的杯底,突然整个地跌了下来。
那酒杯,乃是上佳江南名瓷,只怕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若是双指一用气劲,也可以将之捏碎。
可是此际,老不死手中的酒杯,完全无损,只是杯底跌了下来,却有点儿匪夷所思!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股酒箭,劲力丝毫未衰,已然透杯而过!
白头翁齐飞,所坐的位置,是在老不死的右首,那股酒箭,突然穿杯而过,老不死一点儿事情也没有,可是那股酒箭,却已然向左首的金扇铁掌司徒异,电射而去。
司徒异一见情形不妙,立即手在桌上一按,“刷”地离座,向外跃出,因为那变故来得太突然,他应变虽快,总不免慢了一步,那股酒箭,在他身前,“轰”的一声,迸散开来,司徒异猝不及防,不但一身华服,被溅得湿透,而且头脸之上,也溅到了好些酒点,虽然未曾受伤,却也好生疼痛!
这一下变故,发生之快,实是令人目不暇接,老不死“咦”的一声,道:“齐老弟,你名是为我斟酒,却是比较司徒先生的功力啊!”
华山派和雪山派之间,本就不甚和睦,司徒异和齐飞间,更是有一段恩怨,两人无事尚且要口角相争几句,这一下,司徒异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个大亏,狼狈已极,再被老不死拿话一挑拨,立时沉不住气,反手一掌,便向桌上击出!他号称“金扇铁掌”,掌上功夫了得,一掌击出,桌上杯盘碟箸跳了起来!
老不死两双疾子一伸,将两盘菜肴压住,叫道:“吃啊!喝啊!”
司徒异面色,难看至极,喝道:“皓道匹夫,使此诡计弄人,算得什么好汉?”
白头翁齐飞,一见自己所发出的酒箭,竟全都射到了司徒异的身上,已然知道不妙,可是尚未待他开口解释几句,司徒异已然破口大骂起来,当着如许武林中人,齐飞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只见他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冷冷地道:“司徒先生,今日乃是龚兄大喜之日,阁下高声喧嚷作甚?”
司徒异“呸”的一声,道:“匹夫,你莫离了神龙堡去!”
齐飞道:“笑话,谁还怕谁不成?”
两人大声吵了起来,七指神龙连忙站起来劝道:“两位看在老夫面上,不要再提此事了,司徒先生,快请更衣!”众人也是纷纷劝阻。
正在你一言我一语间,老不死又低语道:“唉,还吵什么,在神龙堡也就是这一顿了,难道还想有第二顿吃么?”
七指神龙龚耀武,正在老不死的旁边,老不死又是转头向着他喃喃自语的,这几句话,又是只有七指神龙一人听到。
七指神龙袭耀武听了,心中再是一动,侧首一顾间,只见老不死拿起筷子蘸着肉汁,就在桌上飞快地写了“连心谷”三宇。
那三个字,实在也普通不过,谁看了都不会吃惊,可是南七省武林之尊,以一对七指金夺和“七锁掌法”,驰名天下,武林中一流高手,七指神龙龚耀武见了,面色陡地为之一变,身不由主,晃了一晃,向椅中坐了下去。老不死伸手一抹,已然将那“连心谷”三字,轻轻地抹去,除了龚耀武之外,竟是谁也未曾看到。
本来,金扇铁掌司徒异和白头翁齐飞两人,还在不断地争吵,可是突然之际,一见主人神色大变,没有一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都停了下来,向七指神龙望去。
只见费耀武口唇掀动,隔了好半晌,才道:“他……他们来了么?”
老不死却答非所问道:“闻得你有位公子、一位千金,他们可在?”
七指神龙的面色,又自一变道:“莫非……”他讲到此处,抬头一看,只见旁边两张圆桌上,主位之上,坐着一个剑眉斜飞、星目朱唇、面如敷粉的美少年,正是他的儿子龚明。
此际,因为司徒异和齐飞之间,发生了争执,百余人的目光,已然一齐集中在他们这一桌上。龚耀武一见儿子在,已然松了一口气,忙问道:“明儿,你妹妹呢?”龚明站了起来,道:“她说身子不舒服,已然早早地睡了!”龚耀武一听,立即“霍”地站了起来,道:“各位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不待各人反应,便身形如风,已然向大厅之外卷去!
七指神龙龚耀武的身法,极是快疾,他话一讲完,便向外冲去,众人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刹那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连他的儿子龚明,也是为之愕然,站了起来,叫道:“爹一”龚明的叫声,并不太高,可是因为七指神龙的行动,实在太突兀,以致整个大厅中的人全都静了下来,不明究竟。因此他那一声叫唤,也是人人可闻,但是龚明下面的话尚未说出,又突然听得一下凄厉已极的惨呼之声,起白大厅之外!
那一下惨叫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正向大厅中而来,七指神龙身形快疾,已然将来到大厅的门口,陡然之间,一条人影飞掠而至,从大门之中,扑了进来,直向七指神龙龚耀武,撞了过来!
龚耀武身形一凝,右臂抬起,不等那人撞倒,右手中指,食指和无名指,已然倏地向那人当胸抓出,而大拇指与小指,则伸得极直,在中间三指抓向那人胸口的同时,指向对方的“心俞”、“督俞”两穴!
这一招,连抓带点穴,攻势之凌厉,实是无以复加,确是武学之中,极其神妙之作,也正是龚耀武毕生两大绝学之“七锁掌法”中的一招“三长两短”!
龚耀武出手如风,旁观的众人,只见他手臂才一抬起间,已然将那大门外面撞进来的人,当胸抓住,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那人叫道:“师一”他只叫出了一个字,“心俞”、“督俞”两穴,已被封住,立时出不了声,龚耀武定睛一看,见被自己抓住的,竟然是自己三个弟子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个,小金龙华升!
龚耀武不禁面上一红,当着那么多武林知名之士,自己一出手间,将徒弟抓住,这种事,传了出去,难免成为笑柄!
因此他连忙内力疾吐,又将华升的穴道冲开,喝道:“什么事?”
只见华升面色惨白,全身发抖,道:“师……父,请……为我……报仇!”七指神龙乍一见华升面色惨灰,还以为自己那一招“三长两短”,用的力道,太大了些,以致华升受了重伤,如今一听得华升如此说法,才知道自己所料不对,正想发问间,已然听得有好几个人“啊”的一声,道:“他背上中了一剑!”
七指神龙弈耀武身形一闪,已然转到了华升的背后。
只见华升的背后,兀自还插着一柄长剑!
那柄长剑,和普通的宝剑无异,但是白扑扑地,却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所制,剑尖自背心刺人,人体约有半尺,尚有两尺来长露在外面!
龚耀武怔了怔,立即道:“明儿,你让他伏在桌上,不可乱动,我去去便来。”身形展动,又再向外掠去,才不过丈许,便又见两个人,跌跌撞撞,身形歪斜,向着大厅奔了过来!
那两人隔七指神龙龚耀武,还有三五丈距离,龚耀武已然认出,那正是他第二,第三个徒弟,只见他们两人胸前,各自插着一柄长剑,和刚才华升背上的一柄,一模一样!
七指神龙见自己三个得意传人,都已然身负重伤,心中又急又怒,忙向两人迎了上去,可是未等他来到两人身旁,两人身子已然反向旁一倒,倒下地去!
七指神龙的身法,何等快疾,一见两人要向地上倒去,真气一提,身形如箭,一个起伏间,已然向前掠出了两步,双臂一伸,一抬,“齐头并进”,在两人将倒未倒之际,将两人抓住!可是他身法虽快,却也未能救得两人的性命,他刚一将两人抓住,那两人喉间,各自发出了“咯”的一声,便已然死去。
龚耀武一生闯荡江湖,固然免不了遭到不少挫败,可是在片刻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变化,竟连敌人的影子也未见到,却还是第一次。
他一见两人已死,双手一松,任由两人的尸体倒向地上,仍然飞也似的向前掠出,他越是穿廊过庑,向前逸出,越是感到心惊肉跳!
因为,他所经过之处,无论是马夫仆役、使女丫髮,乃至再传弟子,人人均已然在要害之处,被一柄长剑插人,死于非命!
七指神龙奖耀武的一生,从不知道“惊骇”这两字。可是此际,他想起自己的女儿,正独自一人,在闺房之中,却禁不住心惊肉跳,也不去理会一路上所遇见的那些人是不是还有一口气,一直向她女儿的房中驰去,转眼之间,便已然来到了房门口,相隔尚有丈许,他已然“呼”地挥出一掌。
掌风到处,“砰”的一声巨响,已然将门击开,他人也旋风的似的,飘进了女儿的房间,口中叫道:“青娥,你一”但是,他只讲出了三个字,便猛地呆住了!
眼前,竟然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儿的闺房,雕栏绣帐,长几矮椅,所有的陈设,都已然不知去向,而整间房间,全都笼罩在一股阴惨惨的异样灯光之下,只是那种灯光,已令人不寒而栗。
而房间中原来的陈设已然不见,还被换上了新的陈设,只见三只以白石凿成,约有三尺来高的骷髅头,放在房间的中央,每一个骷髅头顶上,都点着一尽灯,发出那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华来。
七指神龙龚耀武呆了一呆之后,面色已然大变,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嘴唇颤动,身子也在微微发抖,呆了好一会儿,才怪吼一声,大叫道:“你们在哪里?”
龚耀武的内功,本就极高,这一声叫唤,足可传出三里外,几乎整个神龙堡,都可听到,连窗棂都被震得簌簌作响。他才一叫完,便听得身后,传来了“嘿嘿嘿”三下冷笑之声。
龚耀武连忙转过身来,身后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只见有一个人,从走廊中疾奔而至,来到近前,才看清正是自己的儿子龚明。
龚耀武大吃一惊,喝道:“你不在大厅之中,却独自跑出来作甚?”
龚明剑眉紧蹙,面带怒容道:“爹,神龙堡中,已然鸡犬不留了,你难道不知道么?”
自从小金龙华升,扑进了大厅后,一直至今,龚耀武的心情紧张至极,几乎连气都嗤不过来,此际,他勉力镇定心神,叱道:“别乱说!”龚明探头一看,“咦”的一声,道:“这是什么,妹子呢?”
七指神龙龚耀武见问,不禁流出了两点老泪,但是随即又现出了极其坚决的面色,道:“明儿,从现在起,你切莫离开我一步!”
一面说,一面已然挽住了龚明的手臂,复向大厅中驰去,龚明来找他的父亲,原是因为华升的伤势,已然沉重至极,怎知他一出大厅,便见到了另外两位师兄的尸体,一路上,更是触目惊心,刚才向房中一探间,那三只石雕大龄截,更是像在向他龇牙咧嘴一样,他的心情,也是激动到了极点!
饶是他极有胆色,可是那么大的变故,又是发生在他的家中,此际,也不免心神大震,一面跟着父亲,向大厅驰去,一面问道:“爹,来的是什么人?”
七指神龙龚耀武并不回答,父子两人,来到了大厅中,只见三四个武林高手,围着小金龙华升,一见他们父子两人赶到,便一齐散了开来。
此际,几乎人人皆已离座而起,只有老不死,仍然在据案大嚼。
七指神龙龚耀武面色铁青,向着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道:“各位,今日老夫贱辰,蒙各位赏光,实是万分感激。但是如今,神龙堡中,已然生出了非常之变,事情只和老夫一人有关,也不敢劳动各位鼎力相助。来人并未闹进大厅来,可知他们对各位尚不想得罪,各位请尽速离去吧!”
众人一听,心中尽皆一怔,紫竹神尼高宣佛号道:“善哉!龚檀樾府上,既生巨变,贫尼自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她话才一讲完,只听得老不死“哈哈”一笑,道:“老尼姑,你想要逞强出头么?”
东普陀紫竹神尼,虽是佛门中人,但是脾气却极猛烈,闻言面色一变,叱道:“老檀樾,你此言何意?”老不死笑道:“我劝你们还是各扫门前雪的好,说不定你们回到家中后,阎罗王的勾魂使者,已然端坐在室,等着你们了!”
他刚才的话,还是只对紫竹神尼一人而发,此际,几乎是对着每一个人而说,白头翁齐飞、赤阳道长等人,面上皆为之变色,只见老不死突然身形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然来到了小金龙华升身边!
那时候,小金龙华升,被众人围在当中,人挨着人,一点儿空隙也没有,老不死突然来到了他的身旁,而人圈却并未引起什么颤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只有金扇铁掌司徒异一人,在老不死尚未赶到华升的身旁之前一刹那间,觉得头上掠过了一阵轻风,可是当时,他立即抬起头来观看时,却是什么也未曾看到,一低下头来,老不死已在眼前!因此,也就只有他一人知道,老不死竟是由人顶上越过来的,这份轻功之佳,几乎已到“凌空虚步”的地步!
老不死一到华升的身边,便“嘻嘻”一笑,道:“各位可能不信我的话,请看此剑!”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拔插在华升背上的长剑,他尚未碰到那柄长剑,龚明已然叫道:“且慢!”
老不死回过头来,问道:“小娃子,你为什么不让我拔剑?”
龚明昂然道:“华师哥伤势如此之重,你将剑拔出,鲜血一流,他岂不是立即送命么?”
老不死冷笑道:“你还想你华师哥活命么?别做梦了!”
龚明心中本已甚怒,而且,他还怀疑,神龙堡中的大惨剧,就是眼前这个“老不死”的同党所造成的,因此言语之间,严厉已极,喝道:“他是死是活,不必阁下多管,阁下在神龙堡所为,难道还不够么?”
龚明的话才一说完,老不死已然一声长笑,道:“好!好!”七指神龙几乎也在同时喝道:“明儿讲话要小心!”老不死又道:“我岂是个爱理闲事之人,再见了!”’一个“了”字才出口,只见他身形,突然笔也似直,向上拔了起来!
这一拔起,约莫拔起了丈许高下,手中竹枝,向外挥处,一股轰轰发发的劲风,随之而发,一声巨响过处,大厅的顶上,砖‘瓦皆被扫碎,带着尖锐已极的破空之声,向外四散开去,立时出现了一个破洞,而他上升之势,却并未停止,眨眼之间,只见他已然刷地从那个破洞之中,穿了出去!
当老不死才一进大厅,以那么怪异的姿势,蹲在竹杖尖上,和他以绝顶内力将杯底震脱,令得齐飞的一股酒箭,射在司徒异的身上之际,众人已然看出,此人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
可是这时候,老不死所露的那一手内家罡气和绝顶的轻功,“节节升天”身法,却更是惊世骇俗,闻所未闻,令得众人,目瞪口呆!
众人呆了好一会儿,七指神龙才叫道:“老朋友且留步!”可是只听得老不死“嘻嘻”、“哈哈”的笑声,越传越远,片刻之间,已然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七指神龙怔了一怔,瞪了龚明一眼。龚明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道:“爹,我……我又不曾讲错什么!”七指神龙长叹一声,再去看华升时,却已然气绝,他一伸手,将华升背上的剑,向外拔出,就在那瞬间,人人面上,尽皆变色!
原来,那一柄长剑,拔出来之后,却只有大半截,并不是一柄全剑。本来,那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可能原来插在华升背上的,就是一柄断剑。但是众人却看得清楚,握在七指神龙手中的那大半截,就是刚才露在背外的那一大半!
一柄长剑插人人的背部,拔出来的时候,长剑竟然会应手而断,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奇事!
众人心中,固然吃惊,七指神龙龚耀武心中的吃惊程度,却是较众人尤甚!他一把那柄剑拔在手中,只觉得轻飘职的,一点儿分量也没有,仔细一看,已然看出,那柄剑竟是纸糊成的!
一柄用纸糊成的长剑,在糨糊干了之后,当然也可以挥动自如,但是要将之刺人一个人的身体之内,已然是不可想象的事。
更何况小金龙华升,已然得到了七指神龙龚耀武的四五分真传,在武功上也极有造诣!但是,他却的的确确被一柄纸糊的长剑刺死了!
龚耀武的面上,现出了一个极是复杂的神情来,五指一松,那柄纸剑向地上跌下,龚明站在一旁,不待纸剑落地,便伸手去接住,定睛一看,不禁失声道:“纸的!”众人又是一怔,这才知道为什么剑拔出来之后,会剩下了大半截。
那剑既然是用纸糊成的,在插入人体之后,热血渗进纸内,当然令得插人体内的那小半截,软烂了起来,一拔之际,那半截,自然一定留在体内拔不出来。
本来还有几个人,想要拍胸脯充好汉,要留在神龙堡内和七指神龙龚耀武共御强敌,但是此际,却全已噤若寒蝉,连刚才讲过几句话的紫竹神尼,也不禁为之脸上变色。
因为,要以一柄纸糊成的宝剑,插人像小金龙华升这样一身武功的人身中,除非是那人的内功之深,已然到了“探花却敌,摘叶伤人”的地步,否则,怎么能够做到这一点?
而千百年来,武林之中,虽然有这样的传说,但是却终究也未曾见过有什么人,将内家气功练到了这一个境界的!
七指神龙袭耀武,也早已看出了大家的心情,他苦笑一下,道:“老朋友所说的话不错,列位还是各扫自家门前雪吧,老夫也不再留客了!”
众人巴不得他有这么的一句话,一片“后会有期”、“再见”之声,刹那之间,人已然走了九成,只剩一干一流高手,究竟不好意思就此别去,因此还留在客厅中,雪山四皓、白头翁齐飞沉声问道:“龚兄,敌人究竟是谁?”七指神龙道:“列位实在不宜参与此事,还是由我们父子两人,自己设法吧,若不能避过此劫,则就此与列位永别了!”
众人互望一眼,司徒异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先告辞了!”说完这话,身形便是一晃,向外逸出。
白头翁齐飞见华山掌门金扇铁掌司徒异,竟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本想出言,嘲笑他几句,但是他转念之间,想起来到神龙堡生事的人,武功如此之高,行动又如此诡异,若是自己出言嘲讽司徒异,当然要留下来和龚耀武一起应付来人才是,自己又何必惹上这样的强敌?因此他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告辞了!”身形晃动,也向大厅之外掠去。
一时之间,紫竹神尼、赤阳道长等高手,纷纷告辞,一转眼间,大厅中只剩下了七指神龙龚耀武和龚明父子两人,刚才还是那么热闹的一个大厅,刹时之间,静了下来,更令人心情无比地怆楚。
龚明呆了半晌,突然扬声哈哈大笑起来!
七指神龙浓眉不禁一皱,说道:“明儿,你笑什么?”
龚明道:“爹,我笑你平日交游遍天下,但是到了紧急关头,却一个朋友也没有!”
龚耀武长叹一声,道:“明儿,世态炎凉,本就是如此,神龙堡大祸临头,谁肯来赵这个浑水?”他一面说,一面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看他的体态,像是在刹那之间,老了二十年!—坐了下来,以手支额,面上现出茫然的神色,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那张紫植木长案之上,各种珠光宝气的寿礼,隔了好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明儿,爹知道你不听的,但是却不能不说。”
龚明忙问道:“什么事?”
七指神龙叹道:“未到子夜,敌人只怕不会现身。明儿,你何不设法逃走?虽然未必逃得出去,但是总比在这里等死好些!”
龚明一听,面色陡地为之一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掀衣襟,“嗖”的一声,掣了一件奇形兵刃在手,“砰”地在桌上一拍,朗声道:“爹,拼得过就拼,拼不过唯有一死,为什么要走?”
他手中的那件奇形兵刃,似锏非锏,似剑非剑,长约三尺,尖端有七股长短不同的尖刺,或直或弯,那正是他父亲驰名江湖的独门兵器,“七指金夺”!,只听得龚耀武也是一阵大笑,道:“好孩子!”手探处,也取了一柄同样的兵刃在手,但是那柄金夺,却比龚明的要长两尺之多!
父子两人,面上尽皆现出与敌决死的神色,各自坐着,一动也不动。
其实,此际龚明的心中,仍然不知道来的敌人是谁。可是他看到父亲的神色如此紧张,来人的手段又如此狠辣,可知敌人定是非凡的高手。
他也知道,敌人一现身,自己父子两人,一定凶多吉少,但是他却绝对没有想到一个“走”字!大厅之中,静悄悄的,只有烛光爆散的“劈啪”之声,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可是,在离神龙堡不远处的一片林子中,却完全是另一种气氛!
※※※
月白风清,那片稀疏的小林子中,显得幽静至极,只见一个青衫少女,正在林子之中,缓缓地踱步。那青衫少女,大约十七八岁年纪,月色映在她的俏脸之上,更显得她清丽绝俗。
但是,那少女的眉宇之间,却带着一股极其哀愁的韵味,柳眉紧锁,像是有着重大的心事。
看来,她在那林子之中,已然来回踱了很久,终于,她在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来啊?”
她一言甫毕,突然听得近侧不远处,响起了“嗤”的一声。她面上突然现出了一个极是甜美的笑容,抬起头来,循声看去。月色之下,只见一点银星,冲天而上,射高约有丈许,紧接着,又是“嗤”的一声,另一点银星,也已激射而上。
两点银星在半空中相撞,发出极其清脆悦耳的“叮”的一声。
那少女连忙站了起来,道:“奇哥,你怎么这么迟才来,我等你好久了!”林中人影一闪,一个年轻人已然闪身而出,只见他手伸处,将两点银星一齐接住,向着那少女一笑,道:“路上有些事耽摘,是以来迟了!”
那少女足尖点处,一个起伏,已然到了他的身边,道:“奇哥,不论有什么事情,我的约会,你难道也会忘了的么?”
那年轻人又是一笑,说道:“青妹,我不是已经到了么?”那少女抬起头来,一双明亮已极的眸子,注视在他的身上,那年轻人身量甚高,挺拔已极,剑眉斜飞人鬂,面如敷粉,不但英俊,而且俊美得有点儿过了分。但是不论如何,他的俊美之中,却总令人觉得带有一股不正气的味道,可是若要细说,却也说不出个究竟来。
只见他一低头,在那少女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道:“青妹,你取到手中了么?”
那少女的面上,又立时罩上了一层愁雾,叹了一口气,道:“奇哥,我……我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而且……而且,我……”
那年轻人立时面色一沉,在他面色一沉之际,更是凶形毕露,前后判若两人……只见他双手用力一推,将那少女推得踉跑跌了几步,厉声道:“你老实说,是取不到,还是根本不想取!”
那少女怔了一怔,眼中泪花乱转,终于滴下了两点晶莹无比的泪珠,叫道:“奇哥!”一面叫,一面张开双臂,向那年轻人扑去!
可是那年轻人却身形向后一退,双手倏地伸出,出手又快又诡异,电光石火之间,已然抓住了那少女左右双腕,扣住了她的脉门要害,喝道:“我早已说过,如果你取不到那东西,以后再也不必见我了!”那少女泪如泉涌,道:“奇哥,你……再给我一个机会!”那年轻人“哼”的一声,突然出手,竟向那少女的脸上掴去!
那少女绝不躲避,“啪”的一声过处,右边粉颊之上,已然现了五个手指印,敢情儿那年轻人下的手还极重!那少女一面流泪,一面凄然一笑,道:“奇哥,只要你打了我,心中再也不恼我,你就打吧!”她体态是如此楚楚动人,语音更是凄婉至极,任是铁石人见了,也不免生出同情之感。
可是那年轻人却全然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道:“去,你现在就去!”那少女哀求道:“奇哥,今日是我爹生日,我假托头痛有病,才能够出来会你,如今,爹正和武林高手在开怀畅饮,我怎有机会下手?”
那年轻人怔了一怔,突然之际,面上的杀气全都敛去,又变得俊美无比,手一伸,将那少女轻轻地拉回自己的怀中,柔声道:“青妹,你会怪我么?”
那少女立时显出了极其满足的神情,道:“奇哥,我知道那东西和你关系重大,但是爹一刻不离身边,平时我连见也见不到,要偷取实在不是容易的事,你心中发急,我并不怪你!”
她面上指印犹在,可是听她的话,她心中实是一点儿怨恨都没有。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那少女对这个年轻人,实是倾心相爱到了由对方摆布的地步。
那年轻人剑眉紧蹙,想了一想,忽然一笑,道:“青妹,我有办法!”
那少女抬起头来,道:“什么办法?”
那年轻人道:“今天是你爹的生日,他一定开怀畅饮……”他才讲到此处,那少女已然叹了一口气,道:“爹的酒量极好,不会醉倒的!”
那年轻人又是一笑,伸手人怀,取出一只扁扁的玉盒来,打开玉盒,里面有着十七八只小玉瓶,最大的也不过小拇指般大小,他取起了一只,在取起的时候,中指一用力,将贴在小玉瓶上的一张签纸抹去。
那少女正以深情无比的眼光望着那年轻人,对于他的动作,竟然丝毫未曾在意。
那年轻人又将玉盒放入怀中,一扬手中玉瓶,道:“青妹,你将这瓶中的粉末,和入酒中,你爹便一定会烂醉如泥了!”
看至此处,谅必也已知道,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七指神龙龚耀武的女儿龚青娥,只见她神色突然一变,后退了一步,不敢去接那小玉瓶,朱唇颤抖;好半晌,才道:“奇哥,你……你师父号称九毒神魔,这瓶中的粉末,是……是……”
那年轻人一笑,道:“青妹,你放心,你父亲,便是我的丈人,我如何会害他?”
龚青娥面泛红霞,道:“奇哥,你何不趁他今日高兴,去见一见他?”
那年轻人立时面色一沉,道:“青妹,他一知我是九毒神魔门下,如何还肯让你和我来往?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龚青娥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了那只玉瓶,身形飘飘,向着神龙堡而去。
那年轻人望着龚青娥的背影,露出一个极是得意的笑容,来回踱了几步,向那块大青石上,坐了下去。可是他才一坐下,便猛地跳了起来,一跳起之后,也不回头,手挥处,两点银星,已然向大石上激射而出!
原来,他刚才坐下去的时候,竟觉得软绵绵的,像是坐在一个人的身上一样,他反应十分急速,立即跃起,并打出一枚银莲子。
此时,他身形已然跃出了丈许开外,转过身来,定睛向前一看时,不由得吃惊之极!只见大石之上,坐着一个手持竹杖的老头子。自己打出的那枚银莲子,已被那老头子接在手中。
他感到吃惊的,倒不是因为自己所发的暗器,已然被人接住,而是他那银莲子上,喂有剧毒,触肤便生剧痛,如同火灼一样,除了高黎贡山毒雾崖,九毒神魔门下弟子,谁都不能碰上一碰;但是那老者,却若无其事地将之拈在手中!
那年轻人呆了一呆,之后,才沉声喝道:“你……你是谁?”
老者一笑,道:“我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那年轻人一怔,暗忖这是什么话?只听得那老者接着又道:“我叫做华奇,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是什么?”
那年轻人一听,不由得怒火陡升,他本来只当那老者自己骂自己,可能是一个疯子,可是此际,那老者骂的,原来是华奇,而华奇却正是他的名字,可知他是装疯卖傻,在绕着弯子骂人!
只见他剑眉一挑,阴恻恻道:“老贼为何出口伤人?”
那老者仍然是笑嘻嘻地道:“小娃子,火气别那么大,留神我向老魔头去告上一状,说你想偷他魔库之中的宝物,你就吃不了,要兜着走啦!”
华奇本来已然满面煞气,而且看他右手探在怀中的情形,分明已然是准备在猝然之间出手。可是他一听得那老者的话,面色突然一变,全身也禁不住发抖,呆了半晌,才道:“胡说!”
老者面色一沉,道:“若是胡说,你逼着人家小姑娘去偷她父亲的烈焰珠作甚?”
华奇一听之下,更是面色惨变,接连后退几步,陡然之间,右手扬处,一蓬暗赤色的细针,已然向那老者,当头罩下!
同时,只见他手腕之间,“刷”的一声响,一条细如手指,黑黝黝的软鞭,也已然如毒蛇吐信似的,疾逾闪电,向老者胸前点到!
他暗器先发,兵刃后出手,两下之间,配合得严谨至极,简直一点儿空隙也没有,那老者和他相隔又近,不要说那一鞭,便是那一蓬赤针,也是难以避过去的!
只见电光石火之间,那蓬赤针,已然没头没脑地罩了下来,全都射在那老者的身上,那老者怪叫一声,便跌倒在地。而在他将倒未倒之际,那一鞭,又已然重重地抽中了他的左肋,那老者便一动也不动了。
只见那老者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华奇心中还不相信那老者已然死去,因为刚才,那老者接他一枚银莲子之际,手法极快,因之华奇一来到他的身边,又没头没脑地连抽了几鞭。
他那条软鞭,乃是铁线蛇的背筋所制,兼经毒浸泡,抽上一鞭,即使不受伤,也会毒气侵入。华奇一连三鞭,将那老者本来已破烂的衣服,更是抽得多了几道裂痕,那老者仍是一动也不动,华奇心知那老者已然万无生理,“哼”的一声冷笑,转过身去,刚准备离去时,左足才一跨出,右足足踝之上突然如同被一把铁钳钳住一样,居然抬不起腿来!
华奇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回头看时,只见那老者仍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自己右足足踝上,也是什么都没有。
华奇心中感到莫名其妙,心想刚才莫非自己太过紧张而致于此?
一面想着,一面“呸”的一声,朝那老者吐了一口,又转过身去,可是这一次,仍然是和上次一样,一步才跨出,足踩便被人抓住!
华奇心中,本已有了准备,反手一鞭,便已抽出,立即转头看去,那一鞭抽在地上,将地上的小石子,抽得尽皆迸了起来。
华奇两番均遭到了这样的怪事,不敢再转过身去,紧瞪着那老者,向后一步一步地退去,退出了两三步,并无异状,他心中刚松了一口气,突然之际,腿上的“三星穴”突然一麻。
那一麻之际,来得极其突然,华奇身不由主,腿一软,竟然“扑通”的一声,向着那老者,跪了下去!
接连三次,皆是如此,而事前事后,一点儿迹象也没有,华奇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言喻,一倒地之后,手在地上,用力一按,一跃而起,怒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暗中捉弄?”
他一言甫毕,只听得身前,“咭”的一声笑,道:“就在你的身边,你看不见么?”
华奇猛地一怔,他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
那老者中了一蓬赤蝎针,又接连挨了自己四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分明连气都没有了,如何还会说话?俯身前去看时,只见那老者对他一笑,陡然之间,射中在他身上的赤竭针,突然一齐,电也疾似地弹了出来,反向华奇射出!
华奇和他相隔,只不过四五尺的距离,那蓬赤蝎针一齐射出,华奇总算应变快绝,立即身形一晃,向外避开去,但小腿弯处,又是“扑通”的一声,跪在地上,那一蓬赤蝎针,竟然一枚未留,一齐钉入他的背脊之上,华奇连忙掏出两瓶解药来,吞了下去。
那老者一弯腰,坐了起来道:“小娃子,你究竟要命不要?”
华奇此际,已是丧神落魄,简直不信那老头子是人,哪里还出得了声?
他足足呆了半盏茶时,才道出了一句话来:“老爷子,有话好说!”
那老者“嘻嘻”一笑,说道:“这还像话,你还凶不凶了?”华奇一张俊秀已极的脸庞,涨得通红,可知他心中实是怒极,但是却又不敢嘴强;隔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老爷子,你武功高出我不知多少,何必逼人太甚?”那老者一笑道:“我只当一无是处,原来你骨头却还是甚硬!”
华奇一听得老者如此说法,又不由自主,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只当那老者又要动手,可是那老者却紧接着道:“我就看在你这几根硬骨头分上,暂且饶了你,但是我问你几句话,你却要老实回答我!”
华奇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请说。”
那老者一笑,道:“你唆使人家小姑娘去偷烈焰珠,是为了什么?”
华奇的面色,陡地为之一变,想了一想,方道:“老爷子,你何必明知故问?”
那老者笑道:“好滑头的东西,若是你能仗着烈焰珠,深入老魔头的毒窟之中,当然是准备偷上点儿东西了,如果你想仗此在武林中横行不法,最好休叫我遇上!”
华奇听了之后,心中也不禁暗自吃惊;且陷入了思绪当中。
氺氺氺氺本
高黎贡山九毒神魔,武功自成一家,极是诡异,而且使毒的本领,也已经到了出神人化的地步,武林中人都知云贵边远之地,有着那么一个怪人,但因为九毒神魔本身,从不在武林之中行走,而且,他门下男女弟子虽多,也都是当地土著,即使身怀绝顶武功,也是足迹不出云贵两地。
而且九毒神魔门中戒律甚严,使毒的本领固然出神人化,若非对师门有功,并不轻传,传了之后,也不准用来胡乱害人性命。
这华奇在九毒门下,却是唯一例外。他并不是当地的苗人,而是一个走方郎中的儿子,那走方郎中在深山之中,中了瘴毒,不治而死,便将他一人留在高黎贡山之中,恰好给九毒神魔遇上,见他生得俊秀,便收归了门下。
可是多年来,华奇却只学得九毒神魔武功中的一些皮毛,他为人野心极大,不时在中原武林中行走,看出若是以九毒神魔的武功而论,如果来到中原,则不难翻江倒海,争霸称王。
可是他多次挑唆,九毒神魔只是不肯离开毒宫,华奇又探得九毒神鹰还有九件厉害的邪派武林至宝,藏在一个毒窟中。
那个毒窟,除了九毒神魔本身外,谁一进去,便会在不知不觉间中毒身亡。
华奇几经曲折,才打听出除非得到驱万毒、消百蛊的“烈焰珠”,方能在毒窟之中,自由出人,而那烈焰珠则是在南七省武林之尊,七指神龙龚耀武的手中,因此他才来到此处的,他当然不是今日方到,远在一个月之前,已经来了。
华奇本来心想,七指神龙龚耀武,号称南七省武林之首,武功自然极高,自己在九毒神魔门下多年,虽然也学了不少本领,可是要和武林一流高手动手,总还不是敌手,因此他刚到神龙堡附近的那一天,并不敢贸然前去探索,只是在神龙堡附近,徘徊不已。那一天,风和日丽,山野之间,繁花如锦,艳红姹紫,嫩黄娇绿,映着苍天白云,实是令人心旷神怡,华奇所住的高黎贡山之中,风景固然也是绝佳,但是江南山水,却另有一番趣味,绝非其他地方所能比拟。
当时,华奇正在低着头,沉思以什么办法方能将那颗烈焰珠得到手中,令自己可以将毒窟中的几件宝物,偷了出来,陡然之际,只听得一阵清脆之声,远远传了过来,接着,便是一个甜美无比的声音,叫道:“哥哥,你追不上我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