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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事迭生

半天云庄顿本来是满面怒容,须发猬张,一股豪态,难以形容,但蓝无常将话讲完,他突然须发一齐下垂,目中神光,也敛了好些,道:“蓝无常,你是为她而来的吗?她……她……她如今可还在人世?”

讲到后来,竟然语音凄楚,两臂也软了下来,全然不加戒备。

蓝无常“哼”的冷笑一声,道:“敢情你还记得她,如今要不要我将你当年行为,当众宣布?”

半天云庄顿面如死灰,双手乱摇,急道:“蓝兄,别……别多讲了!”

蓝无常冷冷地道:“要我不讲,也是容易,我的规矩,棺木一到,你就该自裁,若要等我动手,我便要讲明理由,你既不欲我讲当年丑事,可速速自行裁处!”

半天云庄顿沉吟半晌,苦笑道:“蓝兄何必逼人太甚?请容我略为静思片刻!”蓝无常道:“也好。”身上天蓝宝纱上下抖动,退出三四步去。

这一刹那间的变化,令得到来祝贺半天云庄顿七十大寿的贺客,全都莫名其妙。

开始,人人都为半天云庄顿不平,准备一动上手,如果半天云庄顿不支,则群起而攻蓝无常,但是看下去,半天云庄顿倒像是有无限内疚一般,宁愿自行裁处,也不愿蓝无常将当年他行为宣布。

此次来与庄顿祝寿的,全是小一辈的人物,蓝无常所言事情,乃是四十年之前,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但以半天云庄顿在江湖上的名声而言,却是人人都不会相信他会干出什么坏事来的。

有几个庄顿至交的子弟,已然沉不住气,纷纷兵器出鞘,叫道:“庄伯纟伯,和他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啰嚷什么?咱们一起上!”

半天云庄顿阻拦不及,这七八个名家子弟,已然一齐扑了上去。蓝无常〕身形凝滞,声声冷笑自天蓝宝纱中传出,七八个人扑了上去,刀剑齐施,他也不还手,那些人武功,也都有了火候,但与蓝无常相比,究竟相去太远,玉何况蓝无常还有天蓝宝纱护身,刀剑砍了上去,如中败絮,软绵绵的毫不着力。

这些人已知不妙,蓝无常又一振双臂,立时一股阴柔无比,变幻莫测的力道,将七八人兵器,全都震脱了手,飞出甚远。

一时之间,晶光乱舞,“铮”、“叭”之声不绝,七八般兵器,不是射人梁上,便是嵌入家具陈设之中。那七八人也踉跄跌了开去。

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一干名家子弟,虽然吃了亏,但仍然不服气,又有四五人拥了上来,但这次未待蓝无常出手,半天云庄顿便劈手夺过一柄厚背薄刃鬼头刀来,中指在刀身上一弹,发出悠悠不绝,“铮”的一声,抬起手臂来,满面凄惶之色,道:“蓝无常,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回答?”

蓝无常道:“但问无妨。”

半天云庄顿停了半晌,语音涩滞,像是心中紧张已极,道:“她……她可还在人世?”

这句话他刚才已然问过蓝无常一遍,蓝无常并未回答,厅中众人,也没有人知道庄顿所问的“她”是何等样人,这次当然仍是不明白。

罗征在一旁暗想,这半天云庄顿说不定多年前做错过一件事,事隔四十年,不禁有人寻上门来,而且看他情形,这四十年来,他心中一定内疚无比,可知为人的确需要步步谨慎,差一步也是不行的。

一面想,一面留心倾听蓝无常怎样回答。只听蓝无常道:“老庄,她当然还在人世,要不然我怎么会赶到你这里来生事?”

半天云庄顿道:“她在哪里,能否容我见她一面?”蓝无常尚未回答,人群中忽然传来“哼”的一声冷笑,罗征听了,心中一震。

因为那笑声虽只一下,但他却分辨得出,是三个人在同时所发出的,三个人还是两男一女。但当他急去寻找出声冷笑之人时,却又并无发现可疑之人。

半天云庄顿也听到了这声冷笑,他功力好过罗征,自然更听出是三人同时在冷笑,而且还认出其中一人,正是自己早年,熟到了不能再熟的人,刹那间面色青白,但立即又满面通红,像是怒极,蓝无常冷笑道:“事已至此,你再见她,又有何用?”

庄顿愤然道:“我要问她一句话,二十年前,我儿子才生下来,便被人盗走,那人身法奇快,我只看到了背影,倒有七分像她,果真如此,我要先找她拼命,才能横刀自刎!”

话儿讲得斩钉截铁,鬼头刀不住震动,可见他心头之激动。蓝无常一愣,道:“敢情你们之中,还有这许多曲折!她就在这里,你们自己讲明算了!”

一语甫毕,大梁上一阵冷笑,接着便是一阵似狼嚎,似枭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大家一齐仰头看去,见梁上横卧着一个妇人,发长四五尺,乌亮若锻,一身紫袍,睡在梁上,意态极美,头向着屋顶,看不清她的脸面。

半天云庄顿轻轻地叫了一声,气咻急促,半晌才道:“雪娘子,是你吗?”

那妇人仍不回头,只是简单地答道:“是我。”声音空洞,令人听来,不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人在讲话。若不是红天白日,又是贺客如云的大厅,真叫人不免害怕。

半天云庄顿又道:“雪娘子,当年我们夫妇两人所为,确有过分之处,今日你既挽蓝无常出头,我也无话可说,那……那……孩子……现在何处?雪娘子能否见告一二?以免庄家断了香烟?”

那妇人仍是冰冷地道:“我不知道!”

半天云庄顿大喝道:“雪娘子,你如此行事,岂非太过分了些?好!庄某人今日死给你看,但难保没有人以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你!”

雪娘子一声冷笑,缓缓转过头来,以脸向下。

这一转过头来,大厅上所有人,都仿佛被人在背脊上,放了一条冰凉滑腻的毒蛇,一股寒意,直透脚底!

原来这雪娘子,只看她的背影,分明是美妇人,秀发如云,身材婀娜,但那张脸之可怖,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眉毛与鼻子,已经全然没有。总之,凡人脸上,该有凸起的地方,已经全被削平,而留下了可怕的伤口,连嘴唇也是一样。

若是伤口已然结成疤痕,怕还不致于那样可怖,但偏偏这些伤口,全都作鲜红色,烂糟糟的,像是昨日新伤那样,还在淌着血水!这种可怖的形象,饶是各人俱是学武之士,也不禁可怕,纷纷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半天云庄顿呆了半晌,叹道:“雪娘子,你本来连掉一根头发,都要伤心半天,我害得你那样,这四十年来,可说比死还难过,今日我自行了结,也无话可说!”

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只是雪娘子,你要明白,自从你将孩子盗走之后,我们夫妻两人,宛若被人剜了心头之肉,这二十年来的苦痛,不下于你,时至今日,只求你告诉我几句孩子的下落,我便死得甘心了!”

雪娘子幽幽地长叹一声,道:“你的孩子,从小便不见父母,他自己心中,至少还不觉得苦痛。我的孩子,明知有母亲,但……但却是这样子的一个母亲,不但我们心中难受,连孩子心中,也日日如刀割一样,难道你还不服吗?”

半天云庄顿叹道:“雪娘子,时至今日,还提什么服与不服?”

雪娘子道:“也好,你那孩子并非死在我手中的,他被我带到青山城脚下一个农家,想令他受一生的苦!但十余年前,我再去看他时,那农家道孩子已误服毒果,尸横山野了!”

罗征本来只是和众人一样,不明其中纠葛,心想这两人冤仇之深,可说是前所未有,不知当年是怎么一回事情?却并不知道事情和自己有关。

他此时所关心的,乃是两件事,一是方幽兰的下落,二是杀庄老妇人的,究竟是谁,是不是那个“雪娘子”。但一路听了下去,忽听得雪娘子讲,他早年曾将半天云庄顿的孩子,带到青城山下,联想起自己的身世,心中已枰然而动。

再一听,那孩子又是“误服毒果,尸横山野”,竟和自己未遇恩师铁盆老人之前,一模一样,这一惊非同小可,刚想挺身而出,去向半天云庄顿问个究竟时,半天云庄顿已然一阵惨笑,声震屋宇,鬼头刀幻起满天刀影,鲜血迸溅,惨笑声“戛”然而止,他人也倒了下去。

罗征心中暗叫糟糕,只希望他未曾立即断气,也顾不得血汗,一步窜出,扑了上去,叫道:“庄老英雄!庄老英雄!”

不见回答,又将庄顿的头捧了起来,但庄顿自刎的这一刀,下手极重,中的又是要害,人一倒地,便已死去,罗征哪里还能够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罗征赶紧一抬头,眨眼之间,那紫袍妇人,也已经失了所在。

罗征懂事以来,一直只知道自己是个弃儿,早两年,他还以为师父铁盆老人,晓得他的身世,因为姓罗名征,俱是铁盆老人所赐,在放牛的时候,他只叫着小牛儿,因此也曾追问几次,后来得知师父的确不知,才一直闷在肚中,此时无意中得到了这一点线索,怎肯放过?转过身来,语气惶急,问蓝无常道:“庄老英雄当年所结,究竟是何冤仇?”

蓝无常向半天云庄顿的尸体看了一眼,道:“他既已照我规矩自刎,我岂能将他往事道出,事不关己,小伙子你还是别理的好!等你回到青山城之后,有的是你自己的事情呢!”

罗征想起在艳魂堡的团墙上,自己拦在方幽兰和他中间的时候,他曾说要送一具棺木到青城山去,想来言中所指,就是这件事。

想青城山上,怎容得他横行?也就没有细想,道:“自然关我的事,我才过问的,那紫袍妇人,还有什么亲人,请你告诉我!”

蓝无常仰天大笑,天蓝宝纱抖动得如为狂风所拂,怪声道:“你不会去问她自己!”

讲到“问她自己”四个字时,身形陡地拔起两丈来高,“乒乓”、“轰隆”两声巨响,过处砖石乱飞,竟被他以绝顶功力,将屋顶撞穿,人也在破洞中穿了出去,罗征哪肯轻易放过?

足尖一点,也跟着如箭离弦,要在屋顶破洞中蹿了出去,但刚跃到半空,突然斜刺一条人影,飞也似撞了过来,来势甚是急骤。

罗征轻功造诣,也算是极高,一扭身子,一式“柳莺穿梭”,向旁避开半尺,立即改为“一鹤冲天”,上升之势不减,仍是向外冲去。

但斜刺里撞来的那人,身法之灵巧,也属罕见,百忙中罗征连那人的面目俱未看清,那人也照样一式“柳莺穿梭”,化为“一鹤冲天”,仍向罗征冲来。

罗征心中有气,力贯右臂,“呼”的一掌,向那人推去。那人一伸手臂,挥掌来迎。

“啪”的一声,双掌相交,罗征刚要吐掌力迎敌,忽觉对方手掌,又软又滑,分明是个女子,心中一动,将已然蓄劲待发的掌力,往回一收,想要看清楚来袭的究竟是谁?

但就在他掌力一收的时候,那人已然凌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同时,罗征掌心,似觉多了一件物事,经过这样一搅,罗征也已落下地来。

此时,主人半天云庄顿突然横刀自刎,众贺客议论纷纷,简直是乱到了极点,也根本没有人理会罗征向屋顶破洞中蹿出之事,罗征落地之后,也找不到那在半空之中撞自己的那个人。

不得已只好摊开手掌,看自己抓到手中的,是什么东西?一看,原来是一个纸团,展了开来,上面十几个清秀挺拔已极的草楷,写道:“一月后开封之会,问我父亲便明。此时多问无益。”下面并无署名,只是以淡墨画着三茎兰叶,形态逼真,像是在临风晃动,发出阵阵幽香一般。

罗征不由自主,脱口叫道:“啊,方幽兰!”忙挤出了人群,想去找她,迎面却撞了欧阳黑与何玲,欧阳黑大嚷道:“罗兄,大厅中可是有热闹看?你太不够朋友了,不该连说都不和我说,却将热闹留着,一个人独看!”

罗征此时心乱如麻,又知欧阳黑是个浑人,根本讲不明白的,急道:“庄老英雄已经自刎,大厅中乱成一团,你要凑热闹,就快去!”

一讲完,又要向前走去。怎知欧阳黑真是浑得可以,一伸手,将他拖了个结结实实,道:“罗兄,我可不像你那样,不够朋友,有福同享,咱们一起看热闹去!”

罗征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欧阳黑力气又大,被他拉住了,不用力挣不脱,若用内力,又怕伤了他,因为欧阳黑犹如璞玉一般,天真未凿,拖住了罗征,㈣倒的的确确是一片好意。

不禁将罗征弄得左右为难,何玲在一旁,却看出了罗征尴尬情形,她受伤未愈,连讲话也娇弱无力,低声道:“黑师哥,快放了征哥!”

欧阳黑不敢不听何玲的话,他朴实憨直,何玲聪明伶俐,欧阳黑时时唯命是听,已成习惯,便松了手,心中又不知自己有什么错,撅起了嘴,在一旁自己生气。

何玲见欧阳黑一松手,罗征又慌慌张张要走,忙叫道:“征哥,等我一等!”

跑了两步,已是脸泛红霞,气喘不已,虽是因伤致此,但也益显俏丽。

罗征不得不停了下来,道:“什么事?”何玲见他大有不耐烦之色,心中一阵难过,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罗征不明白她少女心理,又追问一句,道:“玲姑娘,什么事?”

何玲突然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事了,你去吧!”慢慢地转过身去。

罗征也不是蠢人,心中一动,道:“玲姑娘,你伤尚未愈,最好在房中息一会儿再说,我要去找一个人!”

何玲心中本是对罗征一见钟情,否则也不会代他受了重伤,但这时候见罗征精神恍惚,竟丝毫不将她放在眼中,心中已是大不高兴,此时又听说罗征要去找一个人,才对自己这样冷淡的,情不自禁问道:“征哥,你要去找什么人?”

罗征原只将她当做好友,绝无男女之情在中,也就坦然道:“去找琴仙方玄的女儿,方幽兰方姑娘!”

何玲一听此言,宛若心中被人用利针刺了一下,张大了口,半晌才“噢”的一声,道:“你去吧!”

罗征也心急无比,不能再等,道:“玲姑娘保重,我去去就来!”一溜烟;也似,三个起伏,便跑出了老远。

何玲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在一旁的欧阳黑听得大厅中隐隐传来的喧嚷之声,急得心痒难熬,但何玲却又没有进大厅之意,搔耳挠腮半晌,方道:“我们该去看热闹了?”

何玲心中正烦恼哩,没好气道:“你要去,就去好了,吵什么?”

欧阳黑大喜,一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便自言自语道:“不对,她受伤未愈,我若离开去,有人来犯,她可不敌对手。

又走了回来,站在何玲身边,见何玲人像是呆了一般,眼角上还挂着两滴泪珠,他并不知道何玲乃是心中凄楚,只当何玲是怪自己只顾看热闹,不理会她,搔了搔头皮,道:“师妹,我不是贪热闹,你可别怪我。瞧,我不是回来了吗?”

何玲见他憨直成那个样子,虽是心中难过,也不禁笑了起来,道:“傻子,谁怪你来?”

欧阳黑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了一师妹,咱们一起去大厅中走走可好?”还没有忘记去凑热闹!

何玲也不忍太拂他之意,道:“好吧!”欧阳黑忙扶了她,一齐向大厅中走去。

只见大厅之中,四五人一堆,纷纷议论,半天云庄顿的尸体,已然人棺木之中,寿堂变成了灵堂,有些人,已然三三两两地离去。

欧阳黑因不知道半天云庄顿这样的一个老英雄,为什么会自刎而死,一进大厅,便大声嚷道:“庄老英雄为什么自刎死了?你们怎么见死不救?打的是什么主意?”

众人只是向他瞪了几眼,却并无人理他。欧阳黑心中大怒,骂道:“妈拉巴子,你们都不是好人!”将大铁牌摘在手中,“呼呼”风生,荡了一个大圆圈,站在他身旁的几个人猝不及防,踉跄向外跌出,倶都怒道:“浑小子,干什么?”

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人,已将一柄虎头钩撤在手中,欧阳黑大叫道:“好哇,动兵器啦?我难道怕你不成?”却不想想自己早已将大铁牌取出,反怪人家不应该动兵器,向前跨了一步,一牌向那人砸去。

那人见大铁牌来势猛烈,不敢硬接,身形一转,转到了欧阳黑的背后。

那欧阳黑也浑得真是可以,一牌砸不中,眼前那持护手钩的青年人已经不见,他也不理会人家去了何处,道:“找你也是一样!”身形一矮,“横扫千军”,一牌向另一人砸去,那人吃了一惊,一跃而开,道:“干什么?”欧阳黑一愣,道:“打架啊,还有什么事好干的?”

一言甫毕,忽听何玲叫道:“师哥小心!”同时觉出背后风生,知道背后有人偷袭,急一回身,眼前晶光乱闪,虎头钩已然凌空划下。

欧阳黑为人虽浑,武功却是不弱,急忙一个“铁板桥”,上身后仰,铁牌疾撩而起,迎上去,“铮”的一声,牌钩互交。

那人怎敌得欧阳黑天生神力,虎口立时迸裂,一柄虎头钩脱手飞起,“哒”的一声,钉入粱头。

大厅中立时大乱,三四个人,又向欧阳黑扑去。欧阳黑毫不惊惧,反倒高兴,叫道:“上啊!上啊!”一面大嚷,一面踏步进身,大铁牌左扫右挡,将扑上来的几个人,全都逼了开去。

那些人,全是年轻的一代,厅中尚有几个长辈,见欧阳黑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一齐走过,欧阳黑还想动手时,一人箭也似奔了过来,劈手便将欧阳黑大铁牌夺过。

欧阳黑吃了一惊,立时大怒,一张双臂,扑了上去,但那人身法快疾,一闪身,便将他小臂抓住,接着身子一转,将他手臂反扭到背后去,欧阳黑杀猪似的大叫起来,骂道:“妈拉巴子,什么人来管老子的闲事?”硬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抓住自己的,乃是罗征。

欧阳黑见是新交好友,不禁黑脸一红,道:“罗大哥,刚才我不是骂你的,你只当我骂我好了!”

厅中众人见他实在浑得可以,心中俱是一乐,罗征将他放了,正色道:“黑兄,怎么又在这里胡混,这几位倶是武林前辈,与令师也相识,怎可无礼?”

欧阳黑眼怔怔地道:“我怎么知道?他们脸上也没有写着字!”

罗征笑道:“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开封去再说吧,别在这里闹事了。”一回头,对何玲道:“何姑娘,好不?”何玲实在想自己走自己的路,但却脱口道:“好的!”

罗征也不再理会其他的人,一手拉了何玲,将大铁牌还了欧阳黑,三人一齐向外走去。

出了庄门,罗征回想起一日之间,起了不知多少变化,感叹不止。再加心绪不宁,亦无话可说。何玲虽然觉得有不知多少话要和罗征讲的,但又不知从何讲起,两人俱是默默无言,并肩而行,欧阳黑气闷起来,一个人走在前面,离开两人老远。

不一会儿,便夕阳西下,映起半天红霞。景物美丽已极,只惜两人都无心欣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罗征想起半天云庄顿自刎死后,蓝无常与那面目可怖已极的紫袍妇人,均立即离去,此时恐怕还没有走远,而众贺客来时,又均曾被一个莫测深高的蒙面人,将贺礼劫去,可知半天云庄顿之死,尚只是一连串怪事之始。

平静了多年的武林,或者会因此掀起轩然大波,都说不定。天色已黑,欧阳黑一人走在前面,若陡遇强敌,他又是个浑人,不知随机应变,因此便想出言提醒他,叫他与自己共行。

此时,正好穿过了一座稀稀的松林,迎面几堆老高的干草堆,将视线挡住,一转过草堆,眼前突现奇景,耳际又听得欧阳黑大叫之声,道:“师妹,罗大哥,你们快来瞧,这是怎么一回子事?”

何玲和罗征此时也已惊呆了,原来在一个平地,看来乃是农家的打麦场上,点着四五十支手臂粗细的巨烛,烛焰明晃晃的,地上,东一摊,西一摊地,全都放满了奇珍异宝。

正中间,四支巨烛,围着一块尺许方圆,其色祥和柔软已极的美玉,其余不是珍珠,便是玛瑙,宝光四映,跃目生花,五颜六色,好看已极。

欧阳黑站在旁边,指手画脚,大声叫嚷,一会儿道:“啊呀!好整齐的珍珠。”一会儿又道:“乖乖!这个水晶狮子好大。”

叫了几声,忽然直跳了起来,叫道:“师妹,咱们带来做贺礼,三拂神尼的那块寒玉,也在这里!师父送人家这样大礼,我本来就不舍得,庄老英雄既死,这块玉倒省下了!”

说着,大踏步便要走向正中去,罗征这半晌来,已看出事有溪晓。

首先,那巨烛共是七七四十九支,依大衍之数排行,若是没有点本领的人,万难出此。其次,敢将这许多宝物,在当道陈列,若是无力卫护,岂非等于拱双手让给别人,可知并非易与。

再一听欧阳黑言道,那块北海心如岛底所产的寒玉,也在其中,则更可知道这些宝物,敢情全是被劫去了的贺礼,自己下青城山来,原是为了应开封镖局之请,探访河南、河北道上,近年来频频被劫红货的真相。

如今看来,这些劫贺礼的人,谅来不致于是和半天云庄顿过不去,只是见宝便劫而已,怕不和自己下山的目的,有几分相近?

因此更不欲打草惊蛇,一见欧阳黑要去取寒玉,一步窜过,将他拖住,道:“黑兄且慢!”

欧阳黑给他硬拖了回来,武功又不如罗征,瞪大了两只怪眼,大有寻罗征打架之势,罗征向何玲一招手,道:“何姑娘,事有蹊跷,说不定四周围已有人埋伏,我们快隐身一边再说,黑兄听你的话,你劝他一劝!”

何玲和欧阳黑一说,欧阳黑果然服服帖帖地走了开去,三人来至一棵大树之旁,一齐上了树,藏身在茂密的树叶之中,仔细打量周围情形。

只见场子北面,有三间茅屋,早已颓败,场子边上,放却五六个大石辘,那是北方农家,用来打麦子的,荒凉静僻,绝无人声。

三人等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见动静,月毕升起,那四五十支巨烛,也已剩下了三寸来长的一节。欧阳黑实在不耐烦了,几次想要跳下树去,全被何玲使眼色止住。

说也奇怪,欧阳黑犯起憨性来,就是打死他,他也要乱来一通,但偏偏何玲一阻止,他便听话无比。

又等了一刻,茅屋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颀长苗条的人影,缓缓向场子中走来。月光照映下,拖着老长的影子,行动之间,寂然无声,显见是武林中人。

罗征心情大为紧张,但等那人行得近了,他心中不禁“怦坪”乱跳,只见月光之下,那人面色苍白,模样幽丽绝俗已极,仿佛她是刚从月亮上走下来的嫦娥仙子一般,不是别人,正是方幽兰!

罗征几乎要立即扑下去,但只觉颊边痒酥酥的,何玲已然凑了过来,低声道:“征哥,你要找的方姑娘方幽兰,就是她吗?”

罗征愣道:“你怎么知道?”

何玲淡淡一笑:“看你的脸色,便知道了。”罗征心想,难道自己对方幽兰真是关切如斯,以致七情溢于眉宇,连旁人都看得出来吗?

脸上微微一红,反倒不好意思立即跃下树去。只见方幽兰来到场上,便低头一件一件,看视地上的宝物,罗征心想奇了,难道这些事都是她干的吗?但方幽兰也随即抬起了头来,脸上却充满了惊讶之色。罗征心中一宽:“啊!不是她干的,她也在奇怪,为何这里会有那么多宝物!”

心思念头,全为方幽兰的一行一动所操纵,何玲在一旁,看得非常清楚,心中难过已极。

罗征看了一会儿,正要出声呼唤,忽见方幽兰身形一晃,直抢到巨烛中间的那块寒玉旁边站定。同时,呼啸之声四起,五条人影,电射而至,身法之快,难以想象,一齐奔入巨烛,离方幽兰五六尺远近,将她团团围起。

那五人不但身法奇快,而且窜入烛丛中时,烛焰连摇都不摇一下,可知他们行动,并未带起任何微风,如此轻功,若不是内功已臻火候,可以收发自如,万难练成,这样的人,有上一个,已是难惹,何况一出现就是五个,罗征关心方幽兰的安危,心中大为着急。

但看方幽兰时,却又若无其事,向五人一一看了一眼,道:“你们五人又将我约来此处,是什么意思?”

那五人一齐抢着答道:“我一”每人只说了一个字,便相互对望一眼,又一齐道:“由我先说!”但又互不相让,一时间,连讲话声都听不清楚,只听到他们大声争吵之声。

罗征细细打量那五人时,每人俱是一色的大红衣服,装束非僧非道,古怪已极,头上又每人绾了一个髻,年纪俱是二十几岁,倒也个个生得面目端正,争了一会儿,只见方幽兰秀眉微蹙,冷冷地道:“别吵!一年多来,你们也算是用尽了心机,不知劫了多少东西来娱我心意,全是打错了主意,我没有一件看得上眼的,快去吧!别扰我赏月清兴!”

她一开口讲话,五人便寂然无声,等她讲完,五人又对望一眼,齐向前逼了两步,面色阴沉,方幽兰手向外一扬,“刷”的一声,晶光夺目,手上已多了一柄伸屈不定,寒光四射的长剑,叱道:“你们待要怎地?”

那五人一齐道:“方姑娘既不答应,我们弟兄五人,为情而死,绝无方幽兰面色微变,道:”你们想使无赖手段吗?“五人墚噤怪笑,就在怪笑声中,四十九支巨烛,一齐熄灭,暗了一暗之后,月皓光洁,仍将周围情形,看得极为清楚,那五人又向前跨了一步,离方幽兰已不到三尺,”铮铮铮铮铮“五声,每人手上,齐多了一条火红色的棒,道:”我们虽死而无怨,但方姑娘,你却要先我们而死!“话讲得一点道理也没有,方幽兰面如冷霜,挽起一个剑花,护住了全身,五人又向前逼了半步,又道:“方姑娘,你便答应了吧!”

方幽兰怒叱道:“胡说!”身子一斜,手中蝉翼剑一屈一伸,抖起了千重剑影,一招之中,连剌五人,五人木头似的立着,肩头上俱中了一剑,被蝉翼剑划出寸许来长的一道伤口。

五人受伤之后,一齐叫道:“方姑娘,你既然令我们流血,可肯舐干我们伤口上的鲜血?”

树上罗征,何玲和欧阳黑三人,本来看得莫名其妙,只知道这五人大约是全都爱上了方幽兰,但方幽兰只有一人,又绝无同时接受五个人的爱情可能,心中倶奇怪不已。

此时罗征听说五人要方幽兰舐干他们伤口上的鲜血,心中一动,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再一细看五人装束,心中不禁大骇,一拉欧阳黑,道:“黑兄,我们快下去帮手!”

欧阳黑正中下怀,反倒跃在罗征的面前,大声叫道:“不要脸的红贼,缠住人家姑娘,算是什么道理?”

那五人突然吃了一惊,足尖一点,凌空拔起丈许。五人本是梅花形将方幽兰围住的,一跃而起之后,身子打横移出丈许,落地之后,仍是梅花形,却改成了将欧阳黑围在中间。

身法之奇,不可言喻。欧阳黑一愣之下,那五人已怒喝道:“你是谁?”欧阳黑哪知厉害,笑道:“连你黑爷的名头也不知道,谅来是初出茅庐的小贼,五人一齐上吧!”

五人冷笑一声,围住了欧阳黑,滴溜溜转了一转,手中火红的长棒,同使一个招式,划了半个圈儿,棒尖疾伸而出,招式极是呆板古拙,欧阳黑心存轻视,大铁牌一挡,“铮铮铮”三声,与三根长棒相撞,一撞之后,已然觉出那三人力道甚大,自己一铁牌迎了上去,竟被三人挡退半步,后面两人的那一招,也已递到,点的竟是他背后两个要穴:“人洞穴”与“章门穴”。

欧阳黑自身尚不知危险,罗征原是与欧阳黑几乎同时跃下树来的,他因想到那五人的来历,不欲结怨,因此落地之后,略停了一停。

此时见到欧阳黑已在危境,想起那五根红色长棒的厉害,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黑兄别动!”身形掠起,“八步赶蝉”,在两个红衣人中间,直窜了过去,“呼呼”两掌拍出,将两个红衣人逼开,力贯右掌,“啪”的一掌,打在欧阳黑的屁股上。

打得欧阳黑“哇呀”一声大叫,被他一掌之力,直托起丈许高下,落于五人的包围圈之外,那五人似吃了一惊,又将罗征团团围起。

欧阳黑被罗征托出之后,刚好落在方幽兰身边,笑道:“姑娘放心,有我在此,管叫那五人狼狈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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