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大街小巷乱窜,转过了好几条巷子,广义客店那一方面,仍然是人声鼎沸,但是他们所在的小巷子中,却十分寂静。
王剑心停了下来,低声道:“现在我们可以脱身了!”
杨寒云挣脱了王剑心的手,冷冷地道:“那么是不是我们两人该动手了?”
王剑心瞪了她一眼,还剑入鞘,他虽然没有回答杨寒云的话,但是怕的行动,表示他已经不想和杨寒云动手。他道:“我只想杨姑娘带我去见方承天。”
杨寒云冷冷地道:“方伯伯已经说过,他会到广义客店来找你。”
王剑心立时道:“就算他本来要来找我,但是洪大鹏带着这么多人,扑向大风镇来,只怕他也不会来了!”
杨寒云“哼”地一声,道:“那你可大小觑方伯伯了,如果他知道洪大鹏带着那么多人,是到大风镇来对付我的,他更要赶来救我!”
王剑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肩繁盛,像是他的心中,有着一个难以解得开的谜一样。
他心中在想,方承天在多年之前,能做出杀人放火,抢刮珠宝的事来,那么他自然是一个卑污的小人,何以他竟然能使杨寒云坚信他是一个守信义的好人?
对于心中的这个疑问,他实在难有答案,他略想了一想,便道:“不论怎样,我们先离开大风镇再说,你要找方承天,我也要找他,我们仍可以在一起。”
杨寒云呆了片刻,道:“好!”
他们两人的身形掠起,穿出了小巷,一齐向前奔去,此际,夜已很深了,月夜之下,积雪飞扬,他们两人在向前奔出,看来犹如他们是在浪涛汹涌喷起无数白沫的海面上奔驰一样。
转眼之间,他们已奔出了镇日,一出了镇子,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脚步也慢了一慢。
但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前面一株满是积雪的树干上,“哈哈”一声大笑,积雪飞舞中,一个身形长大,貌相威武的中年人,已经自树上跃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神武堡主洪大鹏。
随着洪大鹏的现身,只听得四面都响起了呼喝声,至少有一二十人,都现出身来,这些人,有的是伏在积雪之中,有的是用干草遮住了身子,有的伏在树后。
他们一现身,便已将王剑心和杨寒云两人,团团围在中心!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尤其,当他们两人以为已将洪大鹏远远抛在后面之际的时候,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令得他们两人,呆若木鸡!
只见洪大鹏一步一步,向前走来,一面扬声大笑,一面道:“王剑心,你那一盆火炭,撒得不错,但是你却未曾料到,我令人在广义客店之前,虚张声势,却在镇的两端,都伏下了人在等你?”
王剑心手按在剑柄之上,若不是洪大鹏在,他早已出手了!
但是洪大鹏的剑术超群,王剑心却不敢贸然发动,他的神色,十分紧张,在等候时机。
杨寒云此际,也已从惊惶之中,定过神来,她突然大喝一声,道:“洪堡主!”
杨寒云突然之间出声呼喝,是想告诉洪大鹏,方承天说他在十五年前,没做过那样的劫案,同时她也想告诉洪大鹏,方承天连王剑心也不怕见,一定不会怕见他的,叫他大可不必用那样的仗阵,只管和她一起去找方承天,说个明白好了。
但是,杨寒云才一叫出了“洪堡主”三字,突然之间,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只见随着杨寒云的那一下叫唤,洪大鹏的身子,突然一震,面色也为之一变!
他立时转过头,向杨寒云望来,杨寒云黑白分明的双眼,也正望着他,两人的目光相遇,洪大鹏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这种情形,看在王剑心的心中,不禁大奇,他长剑已缓缓拔出鞘来。
只听得洪大鹏失声道:“你,你认得我么?”
杨寒云听得洪大鹏突然那样没头没脑问自己,心中也是诡诧之极!
她自然是认得他的,他是剑震天下,神武堡主洪大鹏,谁不认识他?
杨寒云立时一声冷笑,冷冷道:“我自然认得你!”
她那样回答洪大鹏的问题,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却不料洪大鹏的面色,突然剧变,手背一振,剑光如虹,长剑已然荡了起来。
他长剑才一荡起,身形如雷,一声巨喝,长剑已向杨寒云疾刺而到日那一剑的来势之快,实是难以言喻,杨寒云一忙之间,全身已被剑光罩住,想要逃避时,如何还来得及?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剑心身形一闪,仗剑向前,疾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双剑相交,王剑心的身子向后一翻,疾翻了出去,虎口隐隐作痛,一柄长剑。差点被震脱!
而洪大鹏被王剑心挡开一剑,他的剑,自然也未曾刺中杨寒云,杨寒云在那刹间,宛若在鬼门关转了一转一样,全身冰凉,立时向后退了开去。
王剑心一退开,便立时喝道:“洪堡主,你这却是为何?”
洪大鹏面上的神色,仍是青白不定,叫道:“王剑心,你究竟是不是要为你舅父报仇?若你要报仇。却何以阻我行事?”
王剑心沉声道:“我万里间关。远走塞外,自然是想明白,但是我的仇人是方承天!”
洪大鹏怒道:“不将这娃儿杀了,如何引得力承天现身和我们相见?”
王剑心冷笑一声,通:“杨姑娘和方承天非亲非故,杀了杨姑娘,和方承天也没有干系。”
洪大鹏的神色再变,突然问道:“你知道这女娃是什么人?”
王剑心听得洪大鹏那样问自己,心中更是疑惑之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不但王剑心疑惑,杨寒云也一样疑惑。
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机会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因为洪大鹏又大声喝道:“王剑心,十五年前,你母舅央我相助,保着重镖,一路平安无事,在经过大名府之际,我们还会一起去拜见方承天,怎知方承天这厮,人面兽心,见财起意,是晚在大名府外三十里,我因为去拜见另一个朋友。未在客店之中,便被方承天放火烧了客店,将几位官眷,一起杀死,盗走了金银珠宝,当晚他虽然蒙面行事,一是他那条软鞭,却是无人不知,王剑心,你如今还帮着这女娃儿?”
王剑心的神色凝重之极,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去找方承天算账。”
洪大鹏的右手,慢慢地向上,扬了起来。
随着他右手扬起,围住了王剑心和杨寒云的各人,一齐逼了过来。
洪大鹏陡地叫道:“先杀了这女娃儿,泄我心头之恨!”他声随剑出,拔身而起,斜斜一剑,又已向杨寒云疾刺了下来。
早在他扬起手臂之际,杨寒云已看出,他满面杀机,像是非将她杀死不可一样。
杨寒云也不知道何以突然之间,洪大鹏如此恨自己,她早已有了准备,此际洪大鹏一剑向前,她顺着洪大鹏的攻势,向后略退出了半步,链子枪抖了起来,向剑格去。
她是想在铁链格中长剑之际,枪尖扬了上去,可以反守为攻的。
但是,才一扬起兵刃来,便听得王剑心叫道:“扬姑娘快走,不可力敌:”
王剑心看出了杨寒云的打算,要她不可力敌,但却已慢了一步,“铮”地一声,炼子枪已格在长剑之上,将长剑的刺前之势挡住,而且枪尖一折,反向洪大鹏的面门,刺了出去。
这一下变化,看来是对杨寒云十分有利的,但是就在这时,洪大鹏右手一扬,左手一伸,却已将枪尖的铁链,紧紧地握在手中。
杨寒云只觉得手上一紧,兵刃已被人握住,一时之间,又舍不得撒手,心中大惊间,洪大鹏手背一缩,已将杨寒云拉得向地,跌了过去。
而洪大鹏手起剑落,向着杨寒云直劈了下去,王剑心大叫一声,连人带剑,一齐攻了过去,直刺洪大鹏的后背心。
那一剑,实在乃是舍生忘死的打法,洪大鹏听出有金刃劈空之声,自背后传来,顾不得再去杀杨寒云,反手一剑,将王剑心的长剑,荡了开去。
杨寒云有了那一剎逃生之机,连忙撒手弃枪,向后便退,但洪大鹏顺势将链子枪向前一送,刺向杨寒云的胸口,看来杨寒云仍然避不过去!
但也就在此际,半空之中,突然“呼”地一声,一条软鞭,倒卷了下来,卷住了枪尖,用力一夺,竟将链子枪从洪大鹏的手中,夺了下来,向杨寒云荡去,杨寒云连忙抓住了链子枪的铁环,软鞭向上荡去的势子不减,将她整个人都荡向半空!
围成了圈子的那些人,一见这等情形,齐皆发出一声喊,立时,有好几件兵刃,向杨寒云攻了过来。
但是此际,方承天站在树上,荡起了长鞭,杨寒云人已向上,直飞了起来,早已到了半空之中,那些人如何还攻得到她?
杨寒云死里逃生,如同腾云驾雾也似,向半空之中,直飞了上去。
此时,方承天站在树上,离地足有一丈五六高下,他那条长鞭,也有一丈五六尺,再加上链子枪约五六尺长度,当杨寒云飞到最高时,离地足有三丈五六,然后,又突地落了下来。
当杨寒云落到了离地只有六七尺时,方承天才一抖手,鞭梢松了开来,杨寒云握着链子枪,落了下来,在雪地中打了一个滚。一跃而起。
她才一站起,只见方承天也自树上,飞掠而下,就落在她的身边,洪大鹏大声呼喝,指挥着众人,围了上来,但是方承天长鞭挥动,“叭叭”两鞭,抽在雪地之上,抽得积雪一起扬了起来,什么也看不到。
他两鞭一出,拉了杨寒云,向外便掠开去,同时叫道:“王剑心,你跟我来。”
杨寒云急叫道:“方伯伯,你没有干那种事,何不趁现在说明白?”
但方承天并不回答。拉着杨寒云,已奔到了一副雪撬之旁。
其时王剑心正从众人的包围之中,冲了出来,乃承天长鞭突地卷了过去,鞭梢凉到了王剑心的面前,王剑心一伸手,抓住了鞭梢,方承天长鞭抖起,将王剑心的身子,拉得在雪地上疾滑了过来。
王剑心也到了雪撬上,方承天抖起疆绳,拉雪撬的四匹骏马,已疾驰而出,积雪四干飞溅,已将洪大鹏等人,抛得远远了。
雪撬越驰越远,只听得身后“轰轰”几下响,又有几枚信号箭冲天而起,在半空之中。爆出满天金星来。实是好看之极。
杨寒云和王剑心两人,都仰头看着那几支信号箭,但是方承天却视若无睹,只是赶着雪撬。向前飞驰,不久,来到了一座村子之旁,方承天大叫道:“跳下来!”
杨寒云和王剑心两人,随着他的叫唤,一齐自雪撬中跳了下来。
方承天身形也拔在半空,反手一鞭,抽在马背之上。
马儿负痛,一声长嘶,急驰而出,他们三人窜进了林子之中,方承天奔在最前面。
进了林子之后不久,王剑心突然一提真气,身形一个起伏,便赶到了方承天的身边,长剑一扬,虚指了一剑,道:“行了,不必再向前去了。”
方承天突然站定,王剑心身子轻轻一转,剑尖对着方承天的胸口。
方承天向寒光闪闪的剑失望了一眼,笑道:“小兄弟,你这样便制住我了么?”
王剑心道:“即使制不住你,也可令你认了十五年前的勾当!”
方承天仰天一阵朗笑,道:“若是我在十五年前,真的做了那件事,我还会将你从洪大鹏处带出来么?”
杨寒云急道:“方伯伯,我信你的话,你没有做那件事,但是武林中人,为什么都说那是件做的,你又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
方承天转过身,拖着长鞭,缓缓向前走去,来到了一株树下,才又转过身来,道:“在这十五年来,我隐居关外,只是想救一个人,为了那人的安全,我也就不能兼顾自己的声誉了。”
方承天那样的回答,实是大大出乎杨寒云和王剑心两人的意料之外。
是以他们两人,异口同声,问道:“是谁,你是为了谁?”
方承天本来是抬头望着天上的,天上,一大团乌云,正在向明月移动,明月之旁。现出了一圈鹅黄色的月晕来。但当他听得王剑心和杨寒云两人追问他,他使低下头来,双目有神,望定了杨寒云。
杨寒云从小就和方承天在一起长大,但是她却从来也未曾看到过方承天的双眼之中,射出那样的光芒来过,她心头乱跳,已然有点感到方承天会如何回答的了。
果然,方承天望了杨寒云片刻,便一字一顿地道:“你,寒云,我是为了你!”
杨寒云陡地一震,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剎那之间,涌上她心头来的问题,不知有多少,她是什么人?为什么方承天为了她要隐居不出?为什么她会和方承天在一起?什么人要害她?
她想问的问题越多,所有的问题,也就一齐塞在喉间,只是张大了口,却难以说得出声来。
还是王剑心在一旁疾声道:“究竟与杨姑娘何关?”
方承天缓缓地道:“事情得从十五年前说起,在十五年前,我在大名府城外的庄院之中,神威堡主洪大鹏和宣武镖局的杨总镖头,突然前来拜见,杨总镖头是九五省镖局中响当当的人物,他这次保着一批官眷往北边去,还带着价值巨万的珍宝,唯恐自己独力难以保护,是以方才邀了洪堡主前往助阵的。”
王剑心和杨寒云异口同声,道:“这我们已知道了!”
方承天道:“但是有一点,你们却不知道的,那便是杨总镖头,还带着他聪明伶俐,年方四岁的小女儿同行的!”
杨寒云心头一震,道:“方伯伯,我……”
方承天扬起手来,打断了她的话头,杨寒云心头疑惑之极,立时和王剑心互望了一眼,她也看得出,王剑心的脸上,也满是狐疑之色。
方承天又缓缓地道:“当时,也是寒冬腊月,他们来的时候是中午,我派壮丁送他们往北去,庄丁回来,说他们一行人,因为雪大,不准备赶路,宿在大名府北三十里的一个小镇上,也就在那时,我得了讯息,说是燕云十六盗要去打那批珍宝的主意……”
方承天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杨寒云和王剑心两人的心情,也十分紧张,因为燕云十六盗,当年想去抢劫那批珍宝一事,他们也全是知道的,可知方承天所言是实。
方承天的声音,更加沉缓,道:“我一听得燕云十六盗要出手,心想洪堡主和杨总镖头的武高虽高。但是燕云十六盗的人多,而且个个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他们两人又要照顾妇孺,定然不是敌手,是以找立时冒着漫天风雪,向北赶去!”
方承天紧蹙着眉,目中精光四射,彷佛他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北地的原野上。冒着漫天的风雪,向前疾驰着,为了要去救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赶到那小镇时,天色已然黑了,相隔只有半里许时,我就看到小镇上突然冒起了火头,火势非常之列,我心知不妙,冲进了镇中,起火的正是杨总镖头投宿的那客店,我赶到时,已乱成了一片,杨总镖头像是疯了一样,在和一个蒙面人厮杀,那蒙面人使的兵刃,却是一根长鞭!”
方承天讲到此处,咬牙切齿,重复了一句,道:“那是一根看来和我使用的软鞭,一模一样的长鞭!”
杨寒云忙问道:“那你怎样?”
方承天道:“我一看到那蒙面人用的兵刃,竟是和我一样的长鞭,我就知道,那人是存心嫁祸给我的,我立时便待冲上去对付那人,若那时我能将那人当场擒住,那就太好了!”
王剑心道:“是什么使你未能出手?”
方承天道:“我正待冲上去,见到几个镖局中的人,奔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叫着,说小姐陷在火窟之中,杨总镖头心中发慌,腿上立时中了一鞭,我抬头看去,只见火已烧通了顶,若是再不去救人,那是决计没有希望的了,我心想,对付敌人,有洪堡主在,燕云十六盗还未曾来,他们两人也足够应付了,是以找冲进了火窟之中。我冒着火,冲进了上房,只见遍地皆是死人,死的全是妇女,那便是和杨总镖头一齐北上的官眷,强盗不但劫财,兼且杀人,实是狠毒之极:”
在方承天的声音之中,充满了他对这种暴行的愤恨,听得王剑心和杨寒云两人,心里也为之血脉沸腾。方承天续道:“我闯进了第二间上房,前面的人封住了去路,已没有法子闯进去,我正待退了出来,可是却听得里面有孩子哭叫声,传了出来。”
杨寒云听得紧张,道:“那怎么办?”
方系天道:“火封住了去路,我根本无法冲向前去,幸而入急智生,我陡地挥出了一鞭,卷住了屋梁,将屋顶拉塌了下来。那时,已下了一个多时辰的雪,屋顶塌了下来,积雪一齐压下,将火头压得少了许多,我冒险冲进去,一个小女孩在炕上哭着,正是杨总镖头的女儿。”
方承天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杨寒云鼓起最大的勇气,道:“方伯伯,那……小女孩就是我?”
方承天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是!”
杨寒云虽然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但是当那个“是”字从方承天的口中讲出来之际,她的身子仍是一震,险险跌倒在雪地上。
而当她的身子在摇摆不定之际,王剑心忙向她踏出了一步,扶住了她的身子。
杨寒云又问道:“方伯伯,快说,以后怎样了?”
方承天道:“我到来你的身前,你就向我扑了过来,可是当妳一看到我手中的长鞭之后,却又惊叫了起来,你当时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一听得你那样叫,心中陡地一动,便知道你一定是曾看到假冒我的强盗行凶的,当时火头已自四面八方窜来,我也不能向你多解释,抱着你,又拉塌了屋顶,窜了出去。”
方承天又停了半晌,才道:“我一窜出去,便听到洪大鹏的声音,在叫着:方承天杀人放火,劫了珍宝,快到方家庄去找他!跟着,足有三五十匹快马,一齐向方家庄而去,我抱着孩子追了上去,还未曾追上他们,就看到方家庄也起了火,其实大雪纷飞,我怀中的孩子,双颊火也似热,口中不断说着呓语,自然是惊吓过了度,我想及这项劫案,似乎是早经布置的,而且布置的人,处心积虑,计划极其周详,他所未曾料到的,是我当时竟会赶到那小镇来,而不在方家庄中,是以,洪大鹏等人到达方家庄中,只是扑了一个空,要不然的话,他们猝不及防的攻了进来,若是我措手不及,死于非命,那么,他们的阴谋,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可算是天衣无缝了!”
方承天紧紧握着拳,又道:“我也想到,那强盗在行凶之际,曾被孩子看到过,若是他知道孩子未葬身火窟,必定千方百计害她,这人行事如此凶狠,如此处心积虑,却是防不胜防,而孩子又痞得厉害,是以我一看到方家庄起了火,我便冒着风雪,一路北行,再不停留,一直到出了关外!”
王剑心道:“方……方大侠,你在关外,一住就是十五年?”
方承天十分沉痛地点着头,道:“是的,我本来也不打算住那么久的,可是调理孩子的病,就调理了大半年,直到第二年的秋天,孩子才算好了,我到那时,才敢向孩子问起,记不记得那天杀人行凶的是什么人?可是在一场大病之后,孩子,你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杨寒云道:“是的,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我小的时候……还时时做梦,梦见火头向我烧来,要将我烧死,除此之外,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方承天又道:“我也曾到关内走过两遭,打探当晚发生的事,我只知道当晚,燕云十六盗赶到小镇时,整个小镇,都已烧成了一片瓦砾,他们自然未曾得手。而在事发时,洪堡主恰好又不在,说是去探友,待见了火光,才赶回来的。而武林中人,都将这件事说成是我做的,黑白两道的高手,都要找我,我也知道,我是万万不能露面的,因为这批珍宝的数字极巨,我若是一露面,各方面的仇敌,纷至沓来,我根本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所以我才在关外住了下来。”
杨寒云奔了过去,伏在方承天的胸前,哭了起来,通:“方伯伯,那是我害了你!”
方承天摇头道:“不,是那伤天害理的强盗害了我们,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可是我却一点地想不出来。”
方承天痛苦地摇着头,长叹一声,又道:“不找到这个真强盗来,我死不瞑目!”
王剑心却在这时道:“方大侠,我知道害我母舅的那强盗是谁!”
方承天和杨寒云一齐抬头向他看去,方承天道:“你不是也和别人一样,以为那强盗是我么?”
王剑心道:“是,我以前是那样想,但是,现在却明白了,方大侠,假冒你的人,的确王心计之极,连先来拜访你,让你知道他们的行,都是他们的计划之一,好在事发之后,令你更加难以洗脱罪名!”
方承天大大吃了一惊,道:“你是说……”
王剑心道:“对,我是说,那强盗不是别人,就是我舅父请来帮他的神威堡主洪大鹏!”
王剑心的话一出口,方承天踏前一步,站着发呆,道:“对!对!我从来也未曾怀疑过他,只有他才最有可能,只有他!”
王剑心道:“而且,刚才在大风镇日,他起先以为杨姑娘是你的女儿,后来听说她姓杨,面色大变,身子后退,忽然要杀害杨姑娘……”
杨寒云发出了一声惊呼,道:“我明白了,他认出了我是什么人,以为我还记得他,所以他非要杀我不可!”
方承天问道:“寒云,你是不是记得他?”
杨寒云紧蹙着双眉,道:“不,我完全不记得了,在那场大病之后,对生病之前的事,我全不记得,连我父母是什么样子的,我都想不起来了:”
王剑心道:“但是洪大鹏却不知道,洪大鹏以为你还记得他的,所以他才要杀你,杨姑娘,你可以令得他承认罪行!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杨寒云好半晌不出声,一会才点头道:“我明白了。”
就在那时候,只听得喧闹的人声、马嘶声,已渐渐向杯中逼了过来!
当人马声来得离林子越来越近之际,杨寒云突然扬声叫了起来,道:“洪堡主,洪堡主!”
那时,在杯中,只有杨寒云一人,方承天和王剑心两个,全都躲在枯树梢上,大雪纷纷下着,他们的身上全是雪,根本注意不到。
杨寒云一叫,首先便有六七个人,闯进了林来,那六七人一看到杨寒云,便叫道:“洪堡主,那女娃子在这里了!”
他们一面叫着,一面散了开来,围住了杨寒云,他们才将杨寒云围定,便看到洪大鹏气吞山河,大踏步地赶了过来,直来到了杨寒云的面前。
杨寒云虽然明知有王剑心和方承天两人,躲在树上,为自己接应,但是她面对着气势如此之盛的洪大鹏,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快意。
她勉力镇定心神,道:“洪堡主,你终于找到我了!”
这时,涌进林子来的人,已越来越多。自从开始下雪以来,林子中便十分黑,但后来陆续赶来的人,手中都执着火把,是以林子中又光亮了起来。
大雪纷纷落着,在林中,雪势虽然小得多,但仍是一大片一大片飘下来,人一站立不动,身上就全白了。
洪大鹏的双眼,定在杨寒云的身上,喝道:“方承天呢?”
杨寒云冷笑一声,道:“你最要紧的是找我,找不到方承天,倒无关紧要的,是不是?”
她此言一出,洪大鹏的脸,立时铁也似青,而涌进林来的那些人,也都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全是武林中的高手,激于义愤,抱着为世除害之心,跟着洪大鹏,遍天下找寻方承天,最近加入的,也已有大半年,他们只当洪大鹏一心要找的,不是别人,只是方承天,如今忽然听得杨寒云那样说,心中自然奇怪之极,是以,都互相询问起来。
洪大鹏厉声叱喝道:“有了你,就不怕方承天不来!”
杨寒云笑了起来,道:“那你又错了,我自是宣武镖局杨总镖头的女儿,和他姓方的有什么相干,何以他非来不可?”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大吃一惊,洪大鹏手臂一振,便待发剑,但是已有几个人,大声喝道:“洪堡主且慢,杨总镖头爱女,人人都知道十五年前,葬身火窟,何以竟然未死?”
那几个武林高手,一齐抢了过来,杨寒云见洪大鹏已不敢立时向自己出手,胆子更大了许多,道:“是的,人人皆那样以为,连那强盗,也想不到我在世上,而且他知道我在世上之后,便立时对我起了杀机,因为我那时很小,却目睹那强盗行凶,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强盗就是……”
杨寒云才讲到这里,神威堡主洪大鹏突然发出了霹雳也似一声巨喝,道:“看剑!”
他手中长剑,电也似疾,向前剌出!
杨寒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心知只要洪大鹏真是那强盗的话,那就不等自己讲到最后,他一定会向自己动手的,是以她早已有了准备,洪大鹏的那一剑,来势虽快,但是洪大鹏手才一动,她已然向后疾退了开去,洪大鹏的一剑,已然刺空!
洪大鹏一剑不中,踏步进身,还待再出招时,四五个武林高手,已一齐叫了起来,喝道:“洪堡主,为何不让杨姑娘说完?”
其中两人再道:“杨姑娘当年既然亲眼目击,何以不让她说出那强盗究竟是谁?”
洪大鹏立时道:“她当时只有四岁,知道什么,怎由得她胡言乱语?”
杨寒云见已有人代她挡住了洪大鹏,立时朗声道:“我记得的,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时你满面杀机,冲了进来,我记得你的脸面!”
洪大鹏突然暗暗笑了起来,道:“小娃子,你放的什么屁?那时我蒙了脸他一面笑,一面讲,可是请到这里,语声戛然而止,话也讲不下去。
在那剎那之间,他脸上的神情,实是古怪到了极点!
不但他脸上神情古怪,在他身后的那些武林高手,也是神情怪到极点!
剎那之间,谁也不出声,雪花无声地飘落着,每一个人都像是僵硬了一样。
然后,才听得两个虬须汉子伸手向洪大鹏一指,喝道:“原来你……”
但是,他们只喝出了三个字,洪大鹏长剑侧削,剑光过处,那两人伸出来的手臂,立时被剑削断,洪大鹏像是疯了一样,身随剑转,“飕飕飕”连攻了三剑,在他身前的五六人,料不到他出剑如此之快,连躲避的念头都不容有,便已身受重伤,倒卧血泊!
就在众人的惨叫声中,洪大鹏一声厉叫,已向杨寒云扑了过去口
但也就在这时,王剑心和方承天两人,自枯树之上,直飞了下来,方承天人还未曾落地,长鞭已呼喝挥下,阻住了洪大鹏的去路,喝道:“洪堡主,事情过了一十五载,到今日才真相大白,原来是件见财起意,还想嫁祸于我,杨总镖头有眼无珠,竟请了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来相帮。真是开门揖盗了!”
林子内外,寒风依然呼号着,但是在洪大鹏的额上,豆大的汗珠子,却一颗一颗,迸将出来,他双目之中,凶光闪闪,一言不发。
王剑心扑前一步,道:“如今当着那么多武林朋友之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洪大鹏身子陡地一矮,突然一个筋斗,向上翻了起来,他才一翻起,方承天的长鞭,便“呼”地撩了起来,但是洪大鹏的身法。实在太快,长鞭撩起,只不过挥中了他的衣襟,“当”地址下了一幅来。
而洪大鹏已然居高临下,一剑向杨寒云疾刺而下。
王剑心急叫道:“不可力敌!”
杨寒云身形一转,转到了一株大树之后,洪大鹏此际,当真红了眼,明明看到杨寒云已转到了树后,那一剑还是疾刺而出!
只听得“拍”地一声征响。那一剑,逐木而过,直没至柄,杨寒云躲在树后,仍险险为他一剑刺中!
而洪大鹏在攻出那一剑之际,方承天鞭也卷到,洪大鹏剑陷树中,急切间拔不出来,长鞭卷到,他反手一抄,竟将鞭梢抓住!
方承天心中一凛,手臂用力一抖,但是洪大鹏的武功,却是非同小可,方承天抖之不动,洪大鹏已然直欺了过来,一掌当胸击出!
一被洪大鹏欺到了身前,方承天的软鞭也已失去了作用,他也是反手一掌,迎了上去。
就在两人双掌相交的一剎间,王剑心和杨寒云两人,扬起手中兵刃,一齐攻了上去,洪大鹏和方承天双掌相交,各自后退了一步,等于是向他们两人手中的兵刃撞来一样!
剎那之间,“扑扑”雨声窖,长剑和链子枪,一齐刺进了洪大鹏的体内。
洪大鹏欲转过身来,两件兵刃还在他的身上,他双手箕张,向王剑心和杨寒云的头顶之上,直抓了下来。
但是,他那两抓,只抓到了一半,只见他双腿一软,人已倒了下来。
只听得他发出了一阵凄厉无比的怪异声来,身子突地一挺,又站了起来,道:“我得了大批珠宝,但是这十五年来,仆仆风尘,我竟没有机会来用它们,我竟丝毫也未曾动用过!”
他的身子又激烈地摇晃了起来,终于又重重地倒了下去,陷在积雪之中,雪花很快地盖了下来,不一会,便将他的身子完全盖没了!
雪还未止,天色已大明了。三匹骏马,奔出了大风镇,在镇口上停了下来。
杨寒云披着白狐皮耳篷,益发衬得她英气勃勃,俏丽过人,她再一次问道:“方伯伯,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
方承天道:“是的,你们去好了,剑心,你带寒云去看看她的家,看看她父母的墓,她当然是记不得了,但总得常她去看看。”
王剑心点着头,在马上略欠了欠身,拂去了积在杨寒云身上的雪。
他们两人,抖起了缰绳,马儿向前奔了出去。
方承天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雪越来越大,转眼之间,两匹马奔得看不见了,眼前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雪,一望无际的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