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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马路终于在枫林深处,一座土丘后面,找到了那个劫财又劫色的薛天龙。他到达得幸好还不太晚。

那女人被压在地上,衣裳已被撕破,露出大部份雪白的肌肤。

薛天龙兴奋得满面通红,不住喘息,正一面拉扯着自己的衣带,一面像是发了疯似的在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马路飞跃过去。

他愤怒的一脚踢出。

薛天龙被这突加其来的一踢惊得啊哟一声,翻滚出去,在七八尺外撞上树根,又弹了起来,再跌下去。

马路这一脚踢得虽重,却未踢着要害,薛天龙体格相当壮健,虽然挨了一脚,居然一个挺身,就跃立起来。

他看清出手的人是马路,不禁又气又怒。

他大吼着骂道:“奶奶的,你小子懂不懂得规矩?就算你他娘的想插上一腿,也得等老子先上了再说。”

马路冲过去,左右开弓,劈劈啪啪,又是一连四个大耳光。

薛天龙被打得两眼直冒金星,就是找不着机会还手。

“老大,老三,你们快来!”他边退边吼:“这姓马的小子窝里反,不存好心,大概是想独吞我们那批黄金。”

远处,草丛中悉悉沙沙一阵响,野狼孙大维和老三蔡玉棋像兔子般双双向他们立身处窜了过来。

薛天龙双手护脸,两颊肿得像是贴上了一个对切的馒头,血从嘴角流出,成丝成串,仿佛一口咬了大小七八条尚在蠕动的红蚯蚓。

孙大维和蔡玉棋见他们老二这副狼狈相,不由得全动了真火。

他们劫得三箱黄金,一人一箱,恰好分配,本来就觉得多了一个外人马路,是十分碍事的事。

马路如果一声不响的追上来,他们都不一定愿意将三份匀成四份,如今马路既然先动手打了他们老二,无异于给了他们一个好借口。

他们哪还肯错过机会?

野狼孙大维又挺起那个圆滚滚的大肚皮道:“喂!小老弟,你是得寸进尺,越来越嚣张了。”

老三蔡玉棋从旁帮腔道:“念在咱们相交一场,你小子若是个识相的,就赶快夹着尾巴逃命!”

老大孙大维接道:“我们熊耳三雄可以发个慈悲,一切不再计较,就算咱们从来没有碰过面。”

马路缓缓扫了三兄弟一眼,冷笑道:“我原以为只有一个姓薛的不是东西,想不到你们竟是物以类聚,一个比一个更混账。”

蔡玉棋望着老大孙大维,怪叫连声的火上浇油道:“老大,你听听,这不是要造反了么?”

孙大维沉脸道:“上!”

老三蔡玉棋第一个挥刀扑向马路,恨不得起手一刀便将马路彻底解决。

他本是富家子,只为了天性嗜赌,弄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才仗着当年护院武师传授的一身轻功,沦落黑道。

自与孙、蔡二人结拜,干起无本生涯之后,这位仁兄依然赌性不改,平时敲诈勒索劫掠所得,差不多全部孝敬在赌台上。

赌徒下场,人人一样。

这位蔡老三,也跟一般赌徒的心态差不多,认为并不是他的赌技不如旁人,只是运气太差了。

只要有一天有了大本钱,一定可以把以往输掉的,一下子全部如数的赢了回来。

现在,他若以一箱黄金作赌本,这样的赌本可以说大得不能再大了,这是他多年来的梦想和愿望,就是皇帝老子也不容破坏。

何况,只是一个临时的搭伙,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

野狼孙大维双掌一错,紧跟着也抢入了战圈。

老二薛天龙一双眼睛在指缝中闪动,向前走了两步,忽又站住。

他心中突然闪电般的掠过一个如意的念头。

土丘后面这块空地不大,他如果参加进去,二人围攻一人,双方一定施展不开,反而妨碍老大和老三的手脚。

他是个已经受了伤的人,即使是慢一步出手,他相信老大和老三也一定不会见怪责备他的。

这是他为自己留的退路,而他真正在心底盘算的是——

像目前这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火拼场面,以他过去的经验,他知道很难出现一面倒的结局,绝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落个两败俱伤。

一旦如他所预料,这种场面出现之后,再由他来收拾几个失去抵抗力的伤残,真可说易如反掌。

到那时候,那个标致的小娘们,还是自己嘴里的一块肥肉,而黄金也由一箱变成三箱,足够他今后半生挥霍一个痛快。

他又为什么不冒险稍稍观望一下?

这位薛老二正想到得意处,耳中忽然传来两声凄厉惨号,他吃了一惊,正待定神查看之际。

马路已如旋风般到了他的身边。

马路冷冷的望着他,道:“姓薛的,你们不是结拜兄弟么?你怎么不上去帮帮他们的忙?”

薛天龙心头一凉,突然跪了下去道:“马兄弟请高抬贵手,三箱黄金薛某只要一箱,那娘们也归你马兄弟享用,咱们先结了一个善缘,容薛某以后补报。”

马路轻轻一哼道:“你还是先去跟你们老大和老三解释解释罢!”

冷风吹不进密林。

落日余晖也照不进密林。

枫林中静寂而黑暗。

那女人仍然躺在那座土丘后面,因为身上衣裳大部份已被撕成飘飘荡荡的碎条片,以致大部份的肌肤,包括几处重要部位,都仍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马路从中等身材的蔡玉棋身上脱下了一套衣服,丢在女人的胸膛上。

“快点穿好,起来!”他背转身子:“只要我们脚程够快,说不定我们中夜里会在八里铺可以赶上你的丈夫。”

那女人仅轻轻蠕动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话。

马路只好又转过身来。

“你怎么不起来?”

“我…… ”

“怎么啦?”

“我有点头晕。”她轻轻、柔弱地道:“我右边肩胛很痛,腿也有些酸麻,我坐不起来,请你发个好心,扶我一把。”

“哦!”

马路可以想象得到,一个纤纤弱质的妇道人家,在薛天龙那厮暴力挟持之下所受到的惊吓和创伤。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去把托她的腰。

他果然在她右边胸颈之间看到了一块瘀痕。

她一条右腕绕过他的颈子,抓住他的肩头,慢慢的挣扎着坐起来,但她胸脯上覆盖的那堆衣服却因而又滑落下去。

马路急忙避开视线。

他一扭脸,目光避开她身上他不该看的地方,却在半途与她的一双视线不期而遇。

两人四目相接,均不禁微微一呆。

他们这尚是第一次面面相对,相互瞧清对方的面貌。

马路不知对方在看清了他的面貌后,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当他看清了这女人的面貌之后,心头扑通的一声,既感到吃惊而又意外,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还是……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这女人太年轻了,年轻得根本不像是个已经嫁了丈夫的女人。

适才那个骑在骡背上的华服中年汉子,少说也在四十上下,而这个女人,依他估计,最多不会超过十八岁。

而这女人的容貌,也端正秀丽得令人心醉。

这些年来,他到处奔波,无论通都大邑,或是穷乡僻壤,他见过的女人,可说是难以数计。

然而,他显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一照面之下,就让他心神浮荡得难以自制的女人。

“大爷!”她垂下头:“你好年轻。”

马路深深吸了一口气:“娘子怎么称呼?”

“陈秋鸾。”

“哪里人?”

“开封府。”

马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快点穿上衣服,我们也好早点上路,再迟就恐旧赶不上你男人的车队了。”

她又低下了头:“我走不动,也不想走。”

马路一怔道:“你不想走?”

她点点头:“是的,就是走得动,我也不想走!”

“为什么?”

“你不知道我男人的脾气。”她幽幽地道:“你们劫了他的金子,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他不管在什么地方落脚,都会先去报告当地官府。”

马路点点头,并不在意。

因为,他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这不能怪他,他有权也应该这么做。”马路道:“我要做的,只是送你回去,并退还他一小部份金子。他即使报了官府,也留我不住。”

“你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回去?”

她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

马路忙移开视线,避开她的眼光:“我已经向一名家丁打听出他过去所操的行业,他失去了全部积蓄,这是他应得的报应,没有人会去同情他的,他也不值得别人去同情!”

他稍稍顿了一下,语气冰冷:“但你不该忘记你是他的女人,不管他的行为如何,至少他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他对我的确很好,他这次盘掉了牡丹院,就是为了我,可是,有件事……”

马路问道:“什么事?”

陈秋鸾道:“我说不出来……就是说出来,大爷你也无法相信。”

马路道:“那你就别说了吧!”

陈秋鸾道:“大爷,你如果一定要送我回去……我……我……我……倒不如……就死在这里。”

马路一怔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大老婆三个月前刚刚过世,我是填房。”她拭了一下眼角:“我是被人拐卖到牡丹院的一个清倌人。

“他看上了我,不让我接客,然后,他就歇了营业,要带我回他云梦故乡,打算舒舒服服的享受下半辈子。”

马路皱眉道:“男人有了足够的财富,有了中意的女人,多半会有这种想法,他这样想和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

“我没有说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是说他的脾气。”陈秋鸾无限委屈的轻声倾诉着。

“他的脾气你已经说过了。”马路道:“你说这批黄金就是他的命根子,只要在一个地方落了脚,他马上就会报官府,对不对?”

“我没有把黄金看得那么重要,这一点对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那你认为重要的,是哪一点?”

“是他的醋劲。”

“什么?醋劲?”

“平常时候,只要有人对我多瞄一眼,他表面上声色不动,暗地里一定会买动几个混混儿,找机会将那人痛揍一顿,万一揍不成那个人,他就会把怨气出在我的头上,对我施以拳脚。”

“有这种事?”

“这也许跟他经营的行业有关,在他眼里,这世上几乎没有一个正经的女人。”她垂着头,又拭了一下眼角。

马路不由同情的望了她一眼。

“他认为男女之间,只要有了眉来眼去,就一定有奸情。”她抽搐了一下,接道:“你们把我掳来,弄得我发蓬衣破,如果我被送回去,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等你走了,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马路再度皱眉:“这个……”

他知道世上多的是这种男人。

自己拥有三妻四妾,还连婢女都不肯放过,还要四处风流留情,搞的愈是厉害,愈是得意非凡。

认为自己是精力过人,雄风大振,千古佳话,万世留名!

但如果他的女人有了不端的行为,便认为是奇耻大辱,不见人头落地,不足以消心头之恨!

夜幕低垂。

林中一片漆黑。

“我好冷!”

她颤抖,蜷缩成一团,倒进他怀里。

他轻轻搂住她。

他也冷。

他也在微微颤抖。

“陈姑娘!”他在她耳边告诉她,声音比身体颤抖得还剧烈:“你是该穿好衣服,克制一点。

“我马路并不是个君子,有时候我也会把持不住。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我们也许会犯下大错。”

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心中怦怦的跳动着:“就算是我们做错了,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他像梦呓般呢喃:“可是——”

她转过身子,搂住他的脖子,以两片柔软发烫而颤抖的嘴唇轻轻的盖住了他呼吸急促的嘴唇。

他在恍惚中接纳了她。

然后,他们双双倒下去,就像胶一般粘在一起。

秋夜!

荒郊!

密林!

一对相悦的青年男女,他们相互献出了自己的身体,投入了激流的洪炉,彼此燃烧,疯狂的缠绵,一次又一次……

第二天,当他们醒来时,他们仍然紧紧抱在一起。

她搂着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噗哧一笑,面孔忽然红了起来,然后,便往下缩着身子,将发烫的面孔埋入他阔大健壮的胸膛中。

他则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她的颈子,她的肩胛,同时轻轻呵着热气。

她怕痒,挣扎、滚动。

他捕捉、压抑。

然后,在一股不可遏止的渴求燃烧下,他们再度缠绵。

经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在获得了完全的满足后,他们静静地躺着。

他们闭着眼皮,手挽着手,轻轻抚摩,都好像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饥饿。

又过来很久很久,马路忽然转过头来,轻轻的在她耳畔说:“秋莺,我真的对不起你。”

陈秋鸾多情的望着他:“为什么?”

马路垂下目光道:“我昨天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个没有家的流浪汉,我有个不足与外人道的心愿,十多年来,始终未能完成,也许这一生都完成不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迷惑不解的望着马路,问道:“你为什么要为这件事而感觉对不起我?”

“因为我不能给你一个家,不能为你作妥善的安顿。”

“我并没有向你要求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要求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但这不是要求不要求的问题,我是个男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至少我也得对道义和良心有个交代。”

她天真的笑了:“这还不简单,三箱黄金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你可以拿它买下一座宅第,然后你可以再去完成你的心愿。无论你多久回来一次,我都会在家里等着你,直到你回来。”

他感激地摸了摸她的脸蛋,但却缓缓摇了一下头道:“我不能这样做!”

她眨了一下眼皮:“为什么?”

马路道:“你太年轻,还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留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会放心不下。而且这三箱黄金来路不正,我们也不能据为己有,供我们私人挥霍享受。”

“如果我们可以这么做,熊耳三兄弟就不该死。”

他又摸了一下她红白分明的脸蛋:“你想想看,假使我们这样做了,我们跟他们三兄弟的行为又有什么分别?”

“那要怎么办?”

“只要我们不存贪婪之心,正如你所说,这些金子的确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不会愧对良心的事情。”

“那我们就赶快去做吧!”

“不!我们不必急着解决这个问题,这种事情急不来的,我们要慢慢思考,再乍最妥善的运用。”

“我们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

马路凝视着她道:“告诉我,你的家住在哪里?有些什么亲戚朋友?最值得你信赖的是哪些人?”

“我没有家,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最值得我信赖的,只有一个人。”

“是谁?”

“我的姐姐。”

“嫁人没有?”

“嫁了。”

“你姐夫叫什么名字?”

“唐大鹏。”

“作何营生?”

“绸布庄。”

“住哪里?”

“开封!”

“好。”

“什么好?”

马路拍拍她的手背,站了起来,笑道:“我们收拾收拾,这就先去开封,找你姐姐和姐夫!”

她高兴的点点头:“你怎么说都好!”

开封,是座古城。

民情淳朴,街道整齐。

立冬的前两天,他们到达了这座古城。

从外表上看去,他们就像一对年轻而生活幸福美满的小夫妻。

他们一路走得很慢,因为他们珍惜这段恩爱甜蜜的日子,深怕一旦到达目的地,这种美好难忘的日子便会结束。

抵达开封的当天,已是黄昏时分。

天色阴暗而寒冷,昨天一场小风雪,已将整齐的石板道路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毯。

依了陈秋鸾的意思,马上就要去找她的姐姐和姐夫,她说她记得姐夫开的绸布庄那条街道。

马路望着她青布包巾下那张冻得发红的娇嫩脸蛋儿,怔怔地出神。

这一路上,他恍恍惚惚记得曾经想起一件什么事,可是,那个念头像流星般一闪而逝。

任他如何追忆,总是记不起来。

现在,隐隐约约的,他下意识里好像又触及到了这个问题。

“你在想什么啊?”陈秋鸾轻轻碰了他一下:“天气这么冷,我们呆呆的站在街头,叫别人看在眼里,不笑我们是一对白痴才怪。”

马路噢了一声,回过神来道:“不,不,我是在想……”

陈秋鸾望着他:“想什么?”

马路实在说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想——”他支吾了一下:“我想这么晚了,我们又这么狼狈,就这样去找你姐姐和姐夫,是不是太匆促,也太唐突了些?”

“那么,你说呢?”

“我想先找一家客栈安顿下来,好好的休息一宿,明天换套衣服,买点过冬礼品,再过去见他们,这才比较像样点。”

她微笑:“我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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