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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寻欢客

白玉楼和小黑在道旁一片竹林里,正席地而坐。两人互递着一支酒葫芦,大口灌酒,吱吱咀嚼。

酒是低劣的白酒,下酒菜,只是一油纸包的炒蚕豆。

竹涛阵阵,阳光透林而入,竹叶特有的清香氤氲着,这是一个飒爽宜人的初夏午后。

有好的心情,即使是粗陋的酒食,在两人眼里,仍无异珍肴美馔,琼浆玉液。

小黑笑嘻嘻地道:“白大哥,你认为剪除风流寡妇重要,还是捣毁欢乐宫重要?”

白玉楼喝了口酒道:“两样事应齐头并进,虽然都很棘手,却不容躭搁。”

小黑为难地皱眉道:“可是,我们两人力量有限,除非有什么妙计智取,否则很难达成目的。”

白玉楼道:“从你捉弄那伙人的机智看来,黑小子,你的确有两把刷子……现在,随你挑,你如要往欢乐宫,我就去解决花如云,以阻止类似的妖孽重现。你如去花如云那儿,我就到欢乐宫云寻欢作乐!”

小黑道:“好个寻欢作乐!现在大家的焦点,都放在你风流太保身上,你大而化之的跑去,不正是去送死吗?”

白玉楼击掌笑道:“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欢乐宫以营利为目的,就没有理由拒绝寻欢客,只要我花得起银子,怎会闭门不纳?”

小黑无可奈何地一笑道:“那么,我小黑岂不要去吃花如云那块老豆腐啰?”

白玉楼道:“除恶务尽。除非杀了花如云,才能将那纸混帐赏格撕毁,否则,将永无宁日。”

小黑道:“好,就这么办!”

在建筑得有如天子行宫的巍峨大院后殿,洞庭五煞每人搂着一个女人,正对着满桌的好酒好菜,尽情享受。

这些女人,偎着五煞,显得楚楚动人。她们因受毒物长期侵害,原本健美的外型,已变得有些病态的憔悴,她们原本丽质天生,现在迫于形势,只能以脂粉遮住青黄的脸色,以华服蔽掩瘦弱的躯体。

五煞之首,老大扶宫抹了大把黑胡子,又搔搔怀中女人的胳肢窝,弄得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发出一阵悽涼的喘笑,这才得意地张嘴喝了口酒。

“喂,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风流寡妇花如云那个女人?”老大扶宫大声道:“我想把她弄回来,当我们欢乐宫的总管。”

洞庭五煞,是五个相貌奇丑无比的同胞兄弟。名字系以五音宫、商、角、徵、羽排列。

当初替他们命名的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五个拥有特殊姓名,被寄予无穷希望的兄弟,会成为横行霸道,坏事做尽,毫无音律气质的恶人。

老大扶宫的提议,四兄弟哄然叫了一声好。

老二扶商啃着鸡腿,舔舔嘴唇,揪揪怀中女人的耳朵,嘴角滴油地道:“花如云,好,好!宫里这些女人,没有那一方面比得上那骚女人的,能把风流寡妇弄来,变点新花样,欢乐宫才不会因为落入才套,使人却步。”

老四扶徵道:“我也赞成,现在宫里虽然有异于一般窑子的‘脱衣陪酒’,‘艳舞助兴’项目,可是,时间一久,难免使人腻烦。最近半个月以来,生意少了两成左右,我们再不想点新花样,可能就不能捞到客人口袋里的钱了。”

老三扶角道:“花如云是个碰不得的女人,我看还是作罢!”

老大扶宫道:“刚才你不是还热烈赞成么?怎么这会儿又改变主意?”

老三扶角有点畏怯地道:“我不过说说罢了,还是依大哥的意思。”

五兄弟乱糟糟的吵了半天,仍然无法决定由谁出面去找花如云。

这五兄弟,个个嗜色成性,欢乐宫里有上百个女人,每人一夜轮一个,还要费时三四个月才能玩完。

这些女人里,可说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再会挑剔的男人,在欢乐宫里,也找不出不满的理由。而欢乐宫真的需要搞新花样?

五煞都知道,那不过是藉口,真正对欢乐宫腻烦的是他们洞庭五煞。

试想,以欢乐宫所订千两纹银宿一宫的价码,谁能玩得起欢乐宫三十六宫的所有女人?

一宫宿一夜,耗时三十六天,费银三万六千两,即使住上十天半月,又有几个人负担得起?

一阵七嘴八舌后,老大扶宫振臂疾呼:“好啦!好啦!咱们五兄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留守欢乐宫又不是什么苦差事,天天醇酒美人,大鱼大肉,为什么一个花如云,值得大家脸红脖子粗的争相前往?”

另四煞,顿时安静下来。

老大扶宫得意地道:“我——是各位的兄长,理应身先士卒。另外,只要一个人跟着去就行了,我看——”

扶宫这一迟疑,四煞又抢成一团。

最后,大家以划拳定输赢。

老五扶羽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

由于风闻白玉楼欲前来寻衅,洞庭首煞扶宫特别交待留守三煞及欢乐宫三十六个护宫使者,小心防范,注意各种可疑情况,随时备战。

风流寡妇花如云是个很讲究生活条件的女人。

她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金钱,用不完的精力,和用不完的心眼。

今天一早,当她在和平老栈福禄上房里悠然醒来之后,一只小蜘蛛自帐上垂下,正好落在她面前。

“喜蛛报喜。”她自言自语,觉得这也许是一种好事上门的喜兆。

一个瘦小的大脚婆子,和一个有点骏气的胖丫头推门而入。

大脚婆子负责替花如云梳头。胖丫头负责按摩推拿。

梳头虽然是一份卑微的差使,却也是一门易学难精的大手艺。

大脚婆子就是汉阴城里,这一行中的佼佼者。

大脚婆子也是个要得起价钱的人。她梳一次头,索银半两,却从来没有人嫌贵。

因为发髻的花式繁多,要梳成一个好年髻式,不仅须要耐心和技巧,而且还要懂得如何涂抹油料和香料,以及怎样插戴珠花钗簪。

大脚婆子除了手艺精巧,还生了一张能言善道的嘴。这张嘴,替她在手艺钱之外,又赚进许多珠翠花饰的附带利润。

大脚婆子可以让每个顾客,一天换一种发式,换一种发饰。

发式让女人赢得男人欢心。

发饰让她大脚婆子中饱私囊。

一个懂得打扮的女人,永远把时间花在理妆上。

大脚婆子如愿以偿的推销出一套翡翠头饰,并将花如云的头发梳成一个独创的“花边云雾”式。

大脚婆子说得好:“这是绝对不会找到雷同的发型,正如花姑娘的芳名,‘花如云’,艳冠群芳,天下第一。”

花如云笑得好不开心,大脚婆子临走前,她又塞给大脚婆子一整锭银子。

花如云放松四肢,让胖丫头推捏过后,才开始顾影欣赏自己的发型。

这种发式,是将发丝刨松,使发髻看起来比头还大,再将散发编成十余条麻花细辫。

花如云愈看愈觉得与众不同,美不胜收。

这并不是花如云自以为是的错觉,实情的确如此。

这种“花迷云雾”发型,如果按放在一张平庸的女人脸上,当然会被讥为丑人多作怪,庸俗不堪。

但如今这奇异发型所搭配的,是张如花似玉,美得令人心醉的脸,和一个玲珑有致窈窕动人的身段,情况就完全不同的。这只会让人觉得“怪”作得恰到好处,更能显现出梳理者的灵秀之气和绝代风华。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花如云问。

“是我,林二。”栈伙计林二回答。

“这么早就来敲本姑娘的门,你是不是活腻了?”花如云语气透着不耐。

“小的不敢……”林二的声音有点发抖:“是有两位自称是欢乐使者的汉子,要求见花姑娘。”

“欢乐使者?难道会是——”花如云顿了一下,又道:“请他们各备一份见面礼,本姑娘看了满意,再谈,否则,休想越雷池一步!”

“这——”林二被刚才的两名恶汉吓得余悸犹存,没想到花如云又替他出了个难题。

“别这个那个了,你只要把话传到,本姑娘小费可不会少你的。”

林二讷讷而退。正当他憋了一脖子皮,转身前行时,一个汤圆大小的小东西,不轻不重的扔在他头上。

林二正想开口大骂,忽见落地的“汤圆”变成了一个足足有五两重的银锞子,忙不迭的道:“谢花姑娘赏赐,小的一定把话传到,一定把话传到。”

五两银子,是他两个半月的收入,平常时候,他所收的“小费”大多是几枚铜钱,今天真是鸿运当头,这种疱真该多冒几个才是。

林二加快步子,回到大厅,那两个“恶汉”正鼓帐着脸,气虎虎的坐在那儿。

首煞扶宫道:“花姑娘怎么说?”

林二不经意地捏捏手上的银子,迟疑地道:“小的不敢说……”

老五扶羽是个火爆脾气,闻言不由大怒,忍不住用力往桌上一拍,恶狠狠的道:“臭小子,你还敢耍老子——”

木桌应掌碎裂。

林二吓得脸色发白,忙回道:“花姑娘说,要两位大侠备份见面礼……她看了满意再谈,否则,休想越雷池一步……”

首煞扶宫手一挥道:“好了,你退下。”

接着,又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锞子,递过去道:“伙计,这个给你,赔张桌子加跑腿,该够了吧?”

洞庭五煞虽然凶狠残暴,但现在是为了求花如云而来,自然不好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一锭银子,对他们的财富而言,无异是大海与涓滴之比,落个大方,有何不可?

何况林二居间传说,说不定尚有大用。

林二接过赏银,心花怒放,真恨不得这两个恶霸再多打碎几张桌子。

送什么见面礼呢?扶宫、扶羽大费周章的讨论了半天终于以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作为“见面礼”。

林二小心翼翼的捧着银票,走向福禄上房。

花如云见了银票,有气无力地道:“喊老大扶宫进来!”

福禄上房距客栈前厅,足足隔了两排普通客房和两道廻廊,一处天井,但风流寡妇花如云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叫老大扶宫进来!”却能清晰,而语气又不失轻柔傭懒的传到前厅每个人耳中。

首煞和五煞当然都听到了。

仅凭花如云说这句话的超绝功力,即可想见她风流寡妇在江湖打滚,始终都是绵衣玉食,实是其来有自。

首煞扶宫对欢乐宫的女人早就没有胃口了,别说花如云艳绝人寰,即使只是个略具姿色的女人,他也会在原来目的外,再加上了自己的一个“目的”。

扶宫的一张面孔,已因极度兴奋而变得黑中泛紫。他朝扶羽交代道:“你坐一会儿,我去跟那娘们商量替咱们欢乐宫效力的细节。”

扶羽点点头,肚子里骂道:“去你他妈的狗臭屁,老大怎么当的,一见到女人就像苍蝇见了臭狗屎!”

扶宫推门而入时,花如云正斜倚牙床,身罩鹅黄薄纱,轻晃着满头小辫子。

扶宫一双贪婪的眼光中,好似有火焰喷出来,结结巴巴的说:“花姑娘久仰大名,我是代表……欢乐宫来礼聘花姑娘去当舞艺设计师……”

“什么舞艺设计师?”花如云巧笑倩兮,一甩麻花辫又道:“讲清楚点,我的哥哥太爷!”

扶宫胸口起伏不定,舌尖也似乎干涩得挪移不动。

“我们五兄弟的意思是……是,想分十分之一的利润给花姑娘,请您进宫当副宫主……”

“哦,条件倒蛮优秀的,我考虑考虑,明天再给你答复,好了,你走吧,本姑娘要洗澡了!”

扶宫无法克制本能的冲动,向前一扑,将花如云硬搂进怀里。

花如云媚眼如丝,咯咯荡笑道:“好人儿,别这么猴急好不好!”

“我……我答应你任何条件,只要你……”扶宫手跟嘴都不听使唤的乱动起来。

花如云使劲推开扶宫,微嗔道:“扶老大,你当真对自己没信心啦!”

扶宫道:“你试试就知道……”

花如云蓦地拉下脸来,怒道:“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没有?”

扶宫张目道:“什么后果?”

花如云轻轻摇头道:“现在,你那个老五扶羽,正巴望着你商量完毕,早点出去。你如果真的要……要欺负奴家,一定要花上个把两个时辰——”

扶宫道:“我……我能持久鏖战,至少可以维持三个时辰。”

花如云玉手一扬,掐了扶宫脸颊一把,笑道:“去你的!如果你真的那么行,怎么向枯候在外的老五交代?还有,还有,这件事如果传到另外三煞耳里,你将如何自处?”

扶宫脱口道:“利益均霑,我又不是吃独食!”

花如云一个巴掌挥过来,睁目怒叱道:“去你的!你把老娘当成什么了?老娘可不是公用茅房!老娘看上你扶宫,是敬你是条知书达礼,怀深义重的汉子,没想到……”

接着,是阵嘤嘤啜泣声。

扶宫挨了身平第一巴掌,却觉得滋味甜美无比,让他十分受用。他首煞本来就是洞庭五煞里唯一念过书的一个,也是外貌最威武雄壮的一个。

这个女人,他必须独占,可是,要以什么办法改变以往他们五兄弟视女人为“公共茅房”的成规呢?

“你放心,如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扶宫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道:“我会把价钱当太上后一样的供起来!我要把欢乐宫的收益分一半给你……”

“好啦,好啦!宫宫——”花如云破泣为笑:“外头那个讨厌鬼怎么办?”

“我——我有办法,你稍待一会儿,我马上回来!”扶宫似乎豁出去了,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老五扶羽迎上扶宫,不胜暧昧地道:“大哥,怎么样了?”

首煞扶宫将扶羽扯过一边,附耳道:“你跟我来。”

扶羽似乎很意外道:“大哥,怎么搞的,你从进去到出来,不过才半个时辰?”

扶宫往后院走去,小声道:“唉,别提了。”

扶羽眼睛一亮,笑道:“渴骑奔泉,弱缰难控?”

扶宫道:“你想到那儿去了,我是正经八百的跟那骚娘们讓正事……”

扶羽道:“得了吧!大哥会按捺得住,那才有鬼!”

扶宫道:“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咱们自家兄弟,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哥怕那骚娘们把咱们瞧扁了,才推荐你去挺枪上阵!”

扶忌喜不自胜道:“真谢谢你了,大哥。”

扶宫道:“这也真邪门,我以前见了别的女人,从来没有怯场倒戈过,怎知——”

扶羽道:“也许大哥是太性急了,办这种事绝对要耐下性子,全神贯注!”

扶宫忍不住道:“你他妈的就是一张嘴损人!”

扶羽道:“大哥,是不是这里?”

扶宫推开门,忽然凑在扶羽的耳边道:“老五,我要告诉你一句真话——”

扶羽愕然回顾,等到扶羽看见那段由首煞手腕底下突然冒起的刀尖时,七寸长的刀锋,已如闪电般,齐柄插入他的左边胸胁。

这一刀并非致命之伤,扶羽正想还击,扶宫立即闷声一吼,低喝道:“老五,你别忘了大哥这把屠龙刀是淬过剧毒的……”

老五扶羽果然没有再挣扎,他的一双眼睛似乎红得滴血:“大哥,你好狠,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是那女人的意思。”

“不错。她的暗示,我认为很有必要。”

“我跟花如云无冤无仇,她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因为我要跟他共同主持欢乐宫,并不是放不过你,我还要做掉老二、老三、老四,他们三个,一天到晚不务正事……”

“大哥,那……你还没有跟她上床?你说的理由……”

“你以为你大哥真的那么不济?要你小子代劳……”

“我……死不瞑目,做鬼也不放——”

老五扶羽长长叹了口气,这也是他的最后一口气,接着,他的身体就像泄气的皮球,缓缓瘫倒。

扶宫狞狰一笑,反身推门而入。

风流寡妇花如云迎上前来,脸上灿如春化。薄薄的纱缕,隐约将姣好的身段显出,显得更为煽情。

扶宫心头狂跳,觉得老五死得一点不冤。这种女人,如果要让别人共享,即使是自己的同胞手足,也是无法忍受的。

风流寡妇脸上浮起一股娇羞之色,不甚惊喜地道:“宫宫,你真是个男子汉,奴家服了你。”

扶宫胸膛一挺,骄傲的像头斗胜的公鸡。

“如云姑娘,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跟着我,保证有吃有喝,一呼百诺……”

两人扭缠往床边走去。

“你……你以前有没有碰过能……能给你快乐的男人?”

“哼!别提了,宫宫,我这一生中,从今天开始,只有一个扶宫扶大侠。过去——去他的,提起来就叫人生气。”

“我……我绝不会让你失望,你躺下来,就知道了!”

“那是一定的,你瞧你,鼻子这么大,一定是那方面有特殊之处——”

扶宫掀起帐子,掀起花如云的轻纱。

被压在下面的花如云娇喘吁吁,轻轻呻吟,似乎乐在其中。

扶宫正待进攻仙境,花如云手拂扶宫后背。

就在扶宫意识恍惚的当儿,一支薄匕首已迅速插入他的后心。

扶宫双目圆睁,骇然嘶鸣:“你……你……好毒……”

“去你的!”花如云一脚踢去,扶宫砰地一声,摔落床下。

“我……我……”他临死也想不通为什么会遭致杀身之祸。

花如云将匕首上的血迹,在扶宫衣服上抹抹,从鼻孔哼了哼,道:“你以为老娘是个过气的路柳墙花,任人摘取,也要选个像个人样的——”

她将脚踏在扶宫脸上,恶狠狠地道:“老娘不把欢乐宫弄到手,绝不罢休,你黄泉路上慢走,另外三个窝囊废也会马上跟着去!”

扶宫全身一阵抽搐,目眥皆裂。

唉!谁叫他们放着醇酒美人的日子不过,硬想弄点新鲜口味吃?

花如云轻轻击掌,一直探头探脑,躲在廊柱边的林二,像只机伶的老鼠,悄悄出现。

花如云含笑道:“小二,帮我把这两个人抬到外面去!”

林二早已吓得脸色煞白,舌头僵硬,结巴道:“这……这……”

花如云适时塞给林二一张银票。

林二低头一看,是张大发财银庄的三千两银票,张目道:“小的,小的……”

花如云回过身云,淡淡地道:“你看着办吧!三千两银子够你过一段好日子了!你要继续干小二的工作也可以,随你的便!”

林二仿佛自梦中醒来,忙答道:“小的,小的照办!”

钱能通神,何况林二只是一个月入二两银子的小伙计。

二两银子一个月,一年二十四两,他不吃不用,要省多信,要省几辈子才能存下这笔钱来?

林二将三千两银子兑成现银,满满地塞在床底下。

一个很少看到整锭银子的人,一旦床底下的银锭子堆得像小山一样,那种滋味实在很难形容。

林二是在草草将首煞、五煞尸体拖到栈后竹林内掩埋后,辞掉原来的工作。

已经第三天,他却一直未能阖上眼皮。

他睡不着。

有时他也感到疲倦,头重,眼皮重,恨不得马上躺到竹床上睡个痛快。

但当他一想到床底下那堆银子时,热血往上一冲,倦意又溜得精光。

他真担心这堆银子会要了他的小命。

他才二十七八岁,没讨媳妇,没置房产,正确的做法是,立即远离汉阴城到他乡另谋发展。

有了三千银子,还愁什么?

但当他一摸到那堆凉冰冰的银锭子,他便将一切计划从新考虑,这堆钱,会让他招到杀身之祸的念头,是那般强烈。

他害怕,却掺杂了几许甜蜜。

他曾听人说过,喝醉酒的人,会自然而然的呼呼大睡。

于是,他就买酒回到小木屋喝。

他不敢去酒店喝酒,因为他也曾听人说过,一个人若是喝醉了酒,往往会把心里的话通通掏出来告诉陌生人。

他的酒量有限。

还没有喝以半斤,他就呕吐了。

他没有醉酒的经验,不晓得別得反胃呕吐,算不算醉,喝酒显然对他没有多大帮助。

因为他吐了一阵子,还是烦燥如旧,睡意全无。

最后,他又想到一个办法。

去玩姑娘。

这一方面,他是很有经验的。

过去,当他省吃俭用,熬到月底还有剩余时,他会去玩,每次销魂过后,他唯一的感觉是:好累,累得要命!

他并不好色,以前,一个月玩一次,他就于愿已足。

而这一次,他想达到“累得要命”的目的。

结果,这一记妙方,又没奏效。

过去,他付嫖资付的都是碎银,碎银放上天秤,他不仅要看秤桿是否平正,还要看另一边砝码是否与银两相符。

银钱出入方面,由于进帐加小费,每月剩余极其有限,他是斤斤计较的。

而这一次,他付的是整锭银子。付五两找四两半,虽然还是老价钱,但对方接过锭子的那一刹那间,眼光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敬意。

付整锭银子的敬意。

对方这种神色,带给他很大的感触。

结果,他走出妓院就把那个姑娘忘得干干净净,但帐房先生对银锭子的敬重之色,却盘桓脑海,挥之不去。

他依然难以成眠。

今天,已是他发“意外之财”的第四天了。

他坐在床沿上,床底下堆积如小山,但他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他真后悔将银票兑成现银。

别说扛回来时他刻意以装蕃薯的麻袋伪装,死拖活拉的拼命弄回床底,就算现在他想掩入耳目,来个化整为零,都不可能。

他怕银子遗失,他怕银子的来源启人疑窦,他也怕洞庭五煞没死的三煞找上门来。

有工作时不觉闷郁,如今整天待在家里,林二几乎要精神崩溃。

往常,他在排桌摆椅,抹凳扫地的时候,也正是客栈老板对他挑三拣四,草字连篇的时候。

他怀念店小二的生活。

而现在,他头昏脑帐,浑身无力,根本不知是如何过完这一天。

有人敲门,他吃了一惊。

他住在这条小巷子底,很少有人知道,以往除了几个栈里同事登门求贷,很少有人敲他这扇门。

如今敲这扇门的人是谁?

会不会是凶煞上门?

林二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过去拉开门闩。

看清进来的这个人,林二不禁愕立当场。

来人是那个作弄众多“侠客”的楼小黑。

林二当然不会认识楼小黑。

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小黑面孔漆黑,跟洞庭五煞的老五扶羽有些相似。

这就像剃光头的人,猛然一看,很难分辨谁是谁。

小黑含笑道:“小二哥,发财啦!”

林二道:“你是谁?我们以前没见过,请出去!”

小黑道:“我没有恶意,请不要惊慌。”

林二赶紧走向床边中,尽量用身子护住那堆实际上不易被人发现的银子。

“出去!”他又急又怒。

“小二——”小黑很诚恳地说道:“请你收起你的慌张情绪,小兄弟,我了解你的处境,并且,已经替你想好了渡过难关的办法。”

林二手足无措,失声道:“什么办法?”

小黑点点头,莞尔一笑:“此地无银三百两……小兄弟,你已经承认了吧?”

林二搔搔头皮,尴尬地苦笑道:“我……我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您,贵姓大名?”

小黑道:“我叫楼小黑,你别客气,喊我小黑就行了。”

小黑说完,一屁股在床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慎重地道:“我想你愿意跟我谈笔交易。”

林二睁大眼睛,木然道:“什么交易?”

小黑把纸递过去,笑道:“这里是面额从十两到一百两不等的一些银票,总数是一千五百两,我拿这些保证十足兑现的银票,跟你交换你床下的三千两银锭子。”

林二略为沉吟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我正愁甩不掉这个烫手山芋,虽然一千五百比三千两少了一半,却省了很多麻烦。”

林二接过银票,帖身藏好,大方地手一指道:“随你搬,全在床底下。 ”

小黑神秘一笑道:“你当初怎么扛回这些银子的?”

林二道:“三千两银子近两百斤重,本来我是没有办法弄回来的。但不知怎么搞的,人一有钱,精神就来了,你看——”

林二走到墙角,捡起一只粗麻袋,苦笑道:“我就是把银锭子塞进这只麻袋,硬给驮回来的,差点把我的背脊给压垮了。”

小黑道:“你再把银子装回麻袋,跟我到附近转几圈,对了,麻烦你把麻袋放在鸡公车上,用推的,帮我送到钱庄,我好兑成银票。”

林二不满意道:“小黑,你——你太过分了!你这不是明摆着黑吃黑,欺负我老实人!”

小黑嘿了一声:“哼,老实人,让洞庭五煞的老二、老三、老四来说说你是不是老实人。”

林二吓了一跳,忙道:“好,好,一切照办,一切照办。”

小黑把拳头在林二脸上晃了晃,抓起桌上茶杯,用力一捏,茶杯立刻化为齑粉。

小黑冷笑道:“小兄弟,拳头硬,也有好处,我是欺负你定了!”

林二除了频频点头,连哼也不敢哼一声。

早知道小黑会上门,他也不会傻到把三千两银子堆在床底。这下好了,别说三千两银子泡汤,待会儿,说不定还要吐出那一千五百两银票。

唉!林二除了暗暗叹息,连不悦之色也不敢摆在脸上。

林二推着鸡公车,正想从小巷转向大街,不意小黑手一指道:“我们往那儿走。”

林二是在汉阴城长大的,知道那是一条贫民聚集的巷子,正想开口,林二已率先走进满布污水的泥泞小巷。

走过一处已快熄火的老砖窖,小黑停了下来。

一个破衣老婆子正跟两个年迈老者在拨弄那些尚未被火烧透的焦木头。

小黑转身问林二道:“他们是谁?”

林二偏头想了一下道:“好像是王大妈一家。”

小黑道:“他们在干什么?”

林二道:“拣废木头呀。”

小黑道:“这种木头捡了干什么?”

林二道:“当柴火卖。”

小黑或有所悟点点头,又道:“这种废料能卖几个钱?”

林二道:“他们一家八九口人,小的小,老的老,自从家遭回禄以后,在城隍庙后面搭个小茅棚棲身。说来也可怜,捡个一天的木头,也卖不到几个钱。”

小黑道:“那——那他们那一家子不就衣不敝体,三餐不继了?”

林二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吗?”

小黑道:“如果要重盖一间砖瓦房,需要多少银子?”

林二道:“我不知道,房子有好有坏,也很难说。”

小黑道:“盖一间可以遮雨挡风的起码房子要多少钱?”

林二道:“大概总要个二三十两银子吧?”

小黑忽然掀住林二衣领道:“说,你小子当初为什么要放火烧王大妈的房子?”

林二吓了一跳,大叫道:“我没有,我没有,王大妈家发生火灾的时候,我正在栈里招呼客人……”

小黑喝道:“住口,做错了事还不晓得认错。快去,拿一百两银子赔人家,我说你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缺德事了。”

林二跳脚道:“小黑,我发誓,我林二绝对没有……”

小黑的拳头在林二面前一晃,低叱道:“发誓,快去,跟你说拿一百两银子赔王大妈,你听到没有?”

林二迷迷糊糊地道:“好,好,我怕了你了,我去,我去……”

接着,又走了十几户贫困无依的人家,小黑每回都颐指气使的要林二“散银子”,林二终于了解了小黑的用意。

林二忍不住有点心疼,鸡公车推来轻了许多,在心疼之余,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直到这时候,林二才知道施比受更快乐。当一张张饥饿的脸,在见到银子的刹那,绽现出如春花的光彩,他的心里也跟着吹起口哨。

当那些枯干的手掌接过银子,那一双双流露感激,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他时,二十七岁的林二重新发现了生命的意义。

之后,他又主动带领小黑,将银子散给了陋巷的贫户。

正当他施舍得心花怒放时,鸡公车上的麻袋扁下去了。

林二想掏出身上的银票。

小黑适时制止了他。

“小兄弟,那是你应该得的。你今天的表现很让我小黑感动。现在,你赶紧回去收拾一下,暂时找个地方避难,等汉阴城平静以后再回来。”

林二点头,他终于获得解脱。他感激小黑,他相信等他到了城外的姑父家以后,一定能安安稳稳的睡顿好觉,他太累了,他需要充分的休息。

他也决定以后只要行有余力,一定全力帮助别人。

林二走了,小黑也笑着走了。

自从洞庭五煞的首煞扶宫和老五扶羽离开欢乐宫之后,另三煞就过着食不知味,度日如年的日子。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老大、老五依旧音讯杳然。

老二扶商、老三扶角、老四扶徵,各个坐立不安,在欢乐宫的后殿,拥美对酌之际,几乎吵破了喉咙。

“他奶奶的,老大就是自私自利,这会儿不知道嘴笑歪了没有?”

“是呀!不过事情有点不寻常,老大、老五不会真的滞留不归,很可能是上了那骚女人的恶当。”

“上什么当,根本就是金屋藏娇,乐不思蜀了。”

“我看,咱们不如去看看,欢乐宫有三十六护宫使者守着,无异铜墙铁壁,没什么放心不下的。真是闷得慌,去他妈的欢乐宫,一堆活殭尸而已。”

他们三个人经过一番吵闹,决定每个人都去汉阴逛逛。自从欢乐宫创立以来,半年多了,他们只忙着经营和玩女人,几乎没有踏出欢乐宫一步。

虽然他们没有服食毒物上瘾,但由于长期缺乏日照,除了天生皮肤黑以外,都显得有点骨软筋麻。

真该动动了。

说做就做,三人揣着大把银票,往汉阴城进发。

就在洞庭五煞三兄弟离开不久,白玉楼抵达欢乐宫。

他已经全盘了解欢乐宫目前的情势。

而欢乐宫呈真空的状态下,也正是他白玉楼救助弱女,扫荡群魔的好时机。

白玉楼是以一个年轻富家公子的身份进欢乐宫的。

在一间雅致的秀阁里,白玉楼看到一幕活色生香的“美女出浴”。

他不是什么柳下惠,生理自然会产生强烈的反应。

那名姑娘叫美美。

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绝色少女。她的体态玲珑,五官秀丽,但脸色却似瓷器般的青冷洁白。

当她披着浴巾,几乎全祼,自木盆中盈盈起立,嬝嬝婷婷,如梨花带雨的走向白玉楼时,白玉楼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

一个正常的男人要克服天生的冲动,需要超凡的定力。白玉楼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热血沸腾,情欲炽燃。

可是,这个少女的那双薄笼轻雾的哀怨眼光,使他神智一清,绮念全消。

“美美,你过来。”白玉楼清晰地说道:“请陪我聊聊。”

美美不胜娇羞地扭腰提臂走近白玉楼。

她已习惯于讨好上门的寻欢客。

她也知道底下可能发生的事。

她没有怨言,浴巾自他晶莹的胴体上滑落。

白玉楼直视着美美,仿佛眼前是个盛装华服的富家千金。

他的眼光中找不到一线亵渎的成分。

美美暧昧地笑着,但白玉楼的眼光,使她顿时一震,活像挨了一记耳光。

男人除非老到不能动了,几乎没有人不对一个光着身子的美女采取行动的。

她皱皱眉,有点迷惑。

不管怎么说,她无法承受白玉楼尊重的眼光。

她不自觉地捡起地上的大浴巾,将身体层层包裹住。

她是一个认命的女人。

被掳来欢乐宫才不过三个月,她已完全沉湎在毒品所带给她的美好感觉上。她的瘾头很大,而宫里规定,她必须达到基本的“生意”量,才能获得需要的毒品供应。

所以,在求死不甘愿,求生渺茫的情形下,她很快适应了生张熟李,以肉体换取“精神”上幻想的生活方式。

“美美姑娘,请坐下。”白玉楼的眼光是宽容的。

“坐下?”美美是个直性子女人,她忍不住睁大双目道:“这真让我受宠若惊,少爷,你行行好——”

白玉楼笑道:“喝杯茶吧!我的目的是有别于其他人的。”

美美不由干笑道:“什么?你来不是为了……为了,好!请说明来意。”

美美在讶异之余,不禁好奇,三个月来,没有那个嫖客不是在她出浴后,一把抱起她,到床上进行相同的公式,这个男人,正当她有意开口调侃时,白玉楼开口了。

白玉楼道:“你们欢乐宫对男人而言是个销魂窟,也是人销金窟。你们都是沉沦在苦海的可怜人,我要帮助你们。”

美美凄惨一笑道:“怎么帮忙?”

白玉楼道:“据说,你们均是自远方被强行抢来的,又受毒物控制,不能自拔。”

美美道:“是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不过,受毒物控制,那倒未必不是好事,你不晓得,当我们服食那种药丸之后,精神上所得到的安慰,远胜过肉体上的折磨。我们称它是欢乐丸。只要有欢乐丸,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愿意。”

美美脸上的光彩昙花一现,旋即又黯然道:“只怪我贪功心切,一直争取客人,结果,欢乐丸服食得多,瘾头也大,现在只好再接再厉,多做点‘生意’,好满足需要。”

白玉楼叹息道:“你的思想太颓废了,我今天到欢乐宫来,并非寻欢作乐。我有一种解毒百灵散,专解欢乐丸的毒性,你马上可以脱离苦海了。”

说着,白玉楼掏出解毒百灵散,正拟旋开瓶盖,美美却冷峻地制止他。

“我不要——”美美嘶吼:“我满意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做三个月的妓女,这个标志将永远跟着我,我……我没有跟平常人一起生活的勇气,我不要解毒,我只希望多配到几颗欢乐丸……”

美美含泪哭诉,类似疯狂,白玉楼用力摇撼美美的肩膀,轻叱道:“美美,你冷静点,难道你真的陷了那么深?难道欢乐丸真得值得你拿生命当赌注?”

美美的发梢还带着水珠,浴巾几度滑落,她一再重复作着,哭得有点喘促,显系毒瘾即将发作的前兆。

白玉楼看到眼前这花样年华的少女,痛苦到这步田地,却又固执地抗拒他的好意,不禁百感交集。

美美说的并没有错,像美美这样一个身不由己,有过污点的女人,的确丧失了追求新生活的权利。

万一欢乐宫所有的女人都是这种态度,他将如何处理?

他可以强行替她们解毒,可以将欢乐宫搜刮和营利的金银财宝完全分给这群女人,可是,以后呢?

她们将何去何从?

遣回本籍?搁下不管?

白玉楼强行将解毒散塞了一撮在美美的口中,又威胁道:“给我吞下,否则,不等你开口,我就对你不客气!”

美美嗯嗯啊啊的吞下解毒散,她不能不吞,因为白玉楼已撑开她的牙床,硬又合上了她的嘴唇。

一股清凉感顺喉滑下,美美瞑目呻吟,片刻,她蓦地睁开双眼,轻抚胸口,脸上放射出异样的神采。

白玉楼见状暗觉不妙。

美美拭拭眼泪,上前一把抱住白玉楼,呢喃道:“白大爷,只要您不嫌弃,奴家……奴家这条命等于是捡回来的,奴家愿终身伺候您……”

白玉楼承认自己无法拒绝漂亮女人的煽情动作,他轻柔地抚摸着美美的背。

美美轻声叹息,她没有想到毒瘾解除后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好。

她愿意终身伺候白玉楼,这是肺腑之言。

她并不是个天生的妓女,她也并不是甘愿堕落,以前,是没有丝毫反抗的希望,没有丝毫的生机。

如今,她碰上了这么一个外表英俊,举止儒雅的年青人,自然是全心奉献,再加上解除了后顾之忧,更是在感激之余,增添了几分激情。

她的浴巾已滑落,白玉楼将她抱到床上。

天际雷声乍响,两个如火般的躯体互相燃烧着。

美美是个经历过无数男人的女人。

当客人摆出最丑陋的姿式,作最快的叩关工作时,她觉得恶心的想吐。而如今,她终于体会到做女人的好处。

以前,她只算是付出自己的躯体,从未在灵魂上得到快乐。

而如今,她在承接雨露之际,达到的境界,居然比吃欢乐丸之后的飘飘欲仙更上了一层楼。

白玉楼也从美美身上得到了绝大的快乐。

他绰号叫风流太保,自然在舞榭歌台,青楼书寓等地流连过。他碰过美绝人寰的少女,也碰过既骚又贪的半老徐娘,也碰过一些年仅二八的可怜雏妓。但总在一阵风捲残云后,杳无痕迹。

他记不起那些烟花女人的面孔,也想不起她们的花名。事后,他也为自己的糊涂自责过。

现在,白玉楼却有逈异于以往的心情。

这是因为他的对象换成了一个灵肉合一,全心全力奉献的女人。

白玉楼曾答应过胡美玉,在他俗事料理妥当之后,要前去子午谷。

美美的出现,使他多了一重心事。事急从权,他无暇再去构思如何来安排美美。当务之急,是赶紧解决眼前的难题。

“美美。”白玉楼道:“你赶紧将解毒散发放给宫里的姐妹吃。”

美美这时已穿好衣服,闻言不觉一楞,旋即脉脉含情地道:“欢乐宫一共有一百零八位姑娘,你叫我一时三刻如何能避过三十六宫护花使者的耳目,达成任务?”

白玉楼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你跟厨房熟不熟?”

美美笑道:“厨房?当然很熟啦!掌厨的陈老爹是个善良的老好人,对我十分照顾,挑水洗菜的吴妈是我刚认的干妈,递茶送水的海棠姐姐是……”

白玉楼手一摆道:“好了!只要你跟厨房能打交道就行了。解毒百灵散只要一小匙,便可救人无数,只要将药下在茶水里,就万无一失了。”

美美凝眸道:“那没有中毒的人喝了解毒茶怎么办?”

白玉楼微笑道:“未中毒者饮之无害,这点不成问题。”

美美眨眨眼皮,突然娇躯一颤,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摔倒地面。

白玉楼及时搀扶住美美,恍然大悟道:“是了,你们长期受毒物侵害,身子亏损得很厉害。必须以长白老参来滋阴补气,方能有体力辅助解毒散药性迟行。”

说着,白玉楼自随身携带的小褡裢里拿出两根长白老参,交给美美道:“将人参燉好,再将解毒散加在参汤里,立即分送三十六宫,趁三十六宫护宫杀手尚未警觉前,赶紧进行。”

美美强行撑住身子,接过解毒百灵散及人参,坚定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达成目的。”

由于世道险峻,人心不古,人情淡薄,有人在慨叹之余,说出一段发人省思的话。

“一个人碰到强樑凌掠,性命危在倾刻之际,呼救时喊‘救人’或‘救命’,不如直截了当的喊‘救火’。因为救人、救命,多半只危及个人,而救火则有波及他人之可能。所以,在人人自扫门前雪的社会里,‘救火’远比‘救人’‘救命’管用。”

天际欲雨,午后的山风很大,葫芦谷里那幢占地数十亩,门前车马喧哗的欢乐宫,突然传出一阵急锣声。

咚!咚!咚!咚!咚!

“失火了,失火了,失火了!”白玉楼提着一只大铜锣,猛敲了一阵,口中不住高呼道:“大家别只顾着欢乐,逃命要紧哟!”

欢乐宫的前后殿之间有走廊相连,两殿之间天井的大花园里,奇花异卉,亭台水榭,假山莲池,美不胜收。

花园的面积极为广阔,几乎有三个哂谷场的大小。

这时,只是黑压压的三四百人,如捣破蜂巢的蜜蜂,张张惶惶,跌跌撞撞,蹒蹒跚跚,有的衣冠不整,有的两眼惺松,有的口吐酒气,满脸通红,不消片刻全都麕集在大花园里。

这些人里面,一眼望去,有三十几个身穿黑色劲装,腰佩长刀,体格魁伟,神情骠悍的壮汉。

显系欢乐宫的三十六护宫使者,也是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超级杀手。

就在大家鬼哭神嚎,手忙脚乱之际,殿后山脚处,似乎传来一股焦臭味,接着,几缕黑烟窜起,倾刻,烈焰腾空,劈啦之声不绝于耳。

但花园里的几百人,在情绪稍平抚之后,并没有人急着去灌救。

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失火的地方离欢乐宫有一段距离,中间又没有跟欢乐宫相接的易燃物,显然不必操心火势会蔓延到这边来。

一名护宫使者挥手高声道:“大家不要惊慌,是柴房失火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本宫自会派人处理。请大家进宫,继续底下的娱乐节目。”

就在大家纷纷回宫之际,突然呼呼风起,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上方不足斗尺处,有道白影掠过,如飞鹰翔空,大鹏展翅。

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张望究竟。

白影翩然落地,赫然是那个刚才敲锣报警的白衣青年。

这白衣青年当然就是风流太保白玉楼了。

紧接着,欢乐宫三十六护宫使者,便有如被剪断线的影戏皮偶,纷纷站立不稳,砰然倒地。

白玉楼使出的是一记他从未使用过的“饿鹰夺食”狠招。他本不欲立下杀手,但如顾忌太多,没有斩草除根,他便无法达成救人救到底的本意。

所以,这一记仿饿鹰夺食扑杀猎物的招式,他经过一番考虑出手了。

他没以料到使出后的效果好到倾刻间杀人于无形的地步。

他有点后悔开的杀戒太重,而且他不经招呼,便迳自偷袭,如为武林人物获知,定然不耻。

不过,他已无暇后悔持续下去,试问这些杀手那一个不是满手血腥,恶贯满盈?

欢乐宫的百余名花姑娘个个尖声怪叫,众嫖客见事出突然,在暗呼倒霉之余,为免遭致池鱼之殃,立即作鸟兽散。

只一会儿功夫,除了怔立当场,怯怯注视白玉楼的那些姑娘和几保打杂的下人外,嫖客已走得一个不剩。

白主楼高声道:“各位姑娘,你们的毒已经解了……”

一片声浪压过白玉楼底下的话。

“怎么可能呢?”

“这个白衣青年武艺高强,又长得英俊潇洒,就是说话不打草稿……”

这时美美越众而出,笑道:“大家静一静,请听我说——这位白大侠所说的话是真的,他以一瓶解毒百灵散,交我放在他带来的两支长白老参所燉的参汤里。

大家如果喝过参汤,一定觉得神情气爽,如果有人尚未饮用参汤,赶快回房饮用,吴妈已将参汤发送进宫了。”

有人喜不自胜的跳起来道:“我喝过参汤了,难怪早到服食第一颗欢乐丸的时间,却未见发作。”

“哦,我还未喝参汤,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这群花容月貌的俏姑娘,由开始时的窃窃私议,慢慢变成高声喧哗,最后大家纵情大笑,热烈拥抱,疯狂叫跳,直到大家眼里都闪现泪花,才慢慢静了下来。

白玉楼在大家情绪稳定之后,吩咐客人稍作收拾。他则带领几名来宫时间较长的姑娘,仔细搜查欢乐宫。

最后,他们在洞庭五煞居处的一间坚固密室中,找到了几乎可以重建十座欢乐宫的钜额财宝。

这批财宝中,除了珠宝珍奇不算,光是随时可以兑现的银票,即达百万两之多。

白玉楼将这批财富,全数平均分配给每名宫中少女,并迅速差人入城雇马车,分批将其遣回原藉。

除了身边多了一个美美,白玉楼算是勉强做了一件不太完美的“好事”。

洞庭五煞现存的三煞是扶商、扶角、扶徵三人。

他们三兄弟到了汉阴城后,并没有立即去找风流寡妇花如云,探听老大、老五的下落。

头两天,他们去了一间发迹前常涉足的小赌坊。

他们以前只是地方小的小混混,在一次抢劫告老回乡京官的财物后,才营建了欢乐宫。

他们如今身份已不同于往日,衣着讲究,昂首阔步,一进赌坊,就受到热烈的欢迎。

他们抱着只输不赢的观念下场子。

他们狠狠地熬了两个通宵。

他们当庄,几乎把把通赔,但由于下家均为市井小民,即使他们想输,也只输了五六千两银子。

可是,他们觉得很满足、快乐,因为他们在赌坊里找到了几年前做梦也想像不到的恭维、尊敬。

之后,他们在疲惫不堪的情形下,一起找了一家低级妓院。

整整躺了一天,才将身体的疲劳恢复。

紧接着,他们将那些陪宿的女人,好好的“修理”了一顿。

他们觉得意犹未尽,为了补偿以前无钱进妓院的遗憾,他们又搂着女人,喝着劣酒,过三四天无忧无虑的日子。

现在,他们想到了此行的目的。

他们来到了花如云投宿的和平客栈。

此刻,才不过未申之交,他们就已呵欠连连。

在大厅的一付座头入座,他们先要了一壶茶。

老二扶商伸了个懒腰道:“这几天油腻吃多了,先喝杯茶好了。”

老二扶商忽然像便秘似的哼了几哼,低声啫哝道:“他妈的,咱们真是犯贱!在欢乐宫怎么乱搞也是万无一失,不知道怎么搞的,今天早上,我就觉得那个东西怪怪的——”

老三扶角紧张地道:“我也是,那个东西软绵绵的,上头还冒了几颗水疱疱,又痒又痛。”

老四扶徵愤愤不平地皱眉道:“你们还好,今天才发作,我怕扫你们的兴一直不敢讲,其实,早在两天前,我身上的那个东西就已经出问题了,肿成环状的一大块,上面还密密麻麻的布满红疙瘩。”

老二狠狠地咳了一口浓痰,呸的一声吐出,气呼呼地道:“咱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说着,老二不禁双腿交互摩擦,一脸狞狰,如坐针氈,不甚痛苦。

三个人这一讨论,才发觉已感染“花柳病”。不由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那些个烂女人剁个粉碎。

可惜他们无法立即进行。

这时一个黑壮英挺的栈伙已含笑趋前问道:“三位英雄可是洞庭三煞?”

老二扶商双眼一瞪,本想加以纠正,又立即改变主意,傲然道:“是的。”

老三扶角撇撇嘴唇道:“伙计里头,居然还有长得这么称头的……”

不仅三煞觉得奇怪,几乎所有上和平老栈投宿或喝酒的客人,都会多看这个伙计几眼。

这名仪表出众的黑伙计,正是小黑。

在林二辞退伙计工作后,小黑即来顶上这个空缺。

几天以来,他已延览过照顾福禄上房花如云茶水的工作。

而花如云也已发现小黑体格强健,口齿伶俐,几度秋波暗送,想将小黑延为入幕之宾,但均为小黑打马虎眼带过,未达目的。

小黑哈腰道:“各位是福禄上房那位花姑娘特别交代的客人。”

扶商精神一振道:“花姑娘此刻正在房里?”

小黑道:“是的。”

扶商手一挥道:“好,我们这就去见她。”

小黑摇手道:“且慢!哦,对不起,花姑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人求见,均须递份见面礼。”

扶商一楞道:“见面礼,什么见面礼?”

小黑讨好地献策道:“银子呀!听说,上回你们两个兄弟,找花姑娘,递上的是三千两银票的礼金。”

扶商追问道:“结果如何?”

小黑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我伺候花姑娘才四五天。不过,据说当时花姑娘接见了他们两个,至于留宿几天,就没有人清楚了。”

扶商酸溜溜地道:“这下他们两个可逮到了!怎么没有人知道他们留宿几天呢?”

小黑轻声道:“因为只有人见两人进去,却无人见他俩出来。”

这种情形,只有一种解释,两人在几度风流之后,翻墙或走后门溜走,以掩人耳目。

小黑刚才已偷听到三兄弟为了染上暗疾而懊恼,知道此刻不能以花如云的姿色来引诱三人。

所以,他又以掌附在嘴边,满脸神秘之色地悄悄道:“听说,花如云那女人身边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存款,她能出得起五万两银子的赏格,买白玉楼的人头,又以一张你们老大献上的三千两银票,打赏给店小二,可见她出手的豪阔……”

扶商轻轻一哼,小黑停下了底上的话。

扶商偏头想了一下道:“这么说来,如果我们欢乐宫聘请她入宫,她的条件一定很苛刻啰?”

小黑陪笑道:“这个……这个小的就不敢乱说了?”

扶商手一挥道:“你先退下去,待我们兄弟商量好了见面礼的数额,再劳烦你送进去吧!”

扶商忽然摆脱以往粗蛮的态度,连对一个栈伙都客客气气,其中自有深意。

他们待会儿要小黑传信,如果不给小黑好脸色看,只要小黑居间一挑拨,岂不前功尽弃,得不偿失?

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子!

扶商的心思较细密,这点小节,是顾虑得到的。

于是,三兄弟在桌面围拢,低声窃窃商议起来。

老二扶商道:“反正我们钱带得够,我看给三万两银票好了。”

老三扶角道:“太多了,老大和老五不过只花了三千两银子,就做了好几天的活神仙。三万两……啧啧啧,这种烂货那里值得?”

老四扶徵不由抗议道:“三万两?我认为一点都不算多,要知道这会儿咱们是‘放长线钓大鱼’,我们不仅要放长线,还要下香饵。

你想想,只要这女人愿意跟我们进宫,我们等于挖到一个金矿?到时候,她身不由己,如果再颐指气使不听使唤,我们就咔嚓一刀,将那笔财富据为己有,岂不妙哉?”

“对!”老二扶商接着道:“老四的话有道理,就送三万两银票进去,只恨咱们三人那个东西不争气,一时半刻还玩不到这女人,只要把她弄进宫,就真的人财两得,万无一失了!”

三兄弟的思想十分龌龊,不过,他们的下场也许也跟他们的想法一样龌龊。

商议妥当,扶商喊来小黑,交代道:“尽快将这张银票送进福禄上房,交给花姑娘。”

小黑小心翼翼地接过银票,看清票面金额,不由暗暗叫了一声好。

他快步离开大厅,往厅后客房走去。

但只一拐弯,小黑便隐身于天井的一棵大桂花丛后,觑准四下无人,一个提气腾身,已跃上屋顶,像只夜行狸猫般,迅速自屋脊滑落,消失在后巷尽头。

三万两银子,当然比三千两银子的用处大。

相信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小黑将会把这笔钱用在赈灾济贫上,汉阴城所有的贫困家族都可以得一笔意外之财,以重建家族,改善生活条件,提升环境品质。

扶商、扶角、扶徵三兄弟,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喝掉三大壶茶,却未铜陵小黑回来。

扶商按捺不住,骂道:“他奶奶的,那个黑小子不知道跟花如云那骚女人搞什么鬼?这半天了,还不出来。”

扶角暧昧一笑道:“嘿嘿!他黑小子模样长得好,又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嘴巴,这会儿,怕不正乐着呢!”

扶徵也附合道:“八成是这么回事,不过也太不像话了,办事也要看清况,现在咱们三个在此干等,他们却……”

扶商蹙额道:“我看他黑小子的‘功夫’不会好到那里去,等那女人进了欢乐宫,看我怎么摆布她!”

扶角带点嘲讽意味道:“得等咱们‘那个东西’复原以后再说罢!想起来就一肚子火,他奶奶的脏女人,敢把这种见不得人的病传给我……”

扶角的下半段话,只是一阵低声自语,不注意听,是听不出所以然的。

三人又等了一刻多时辰,终于怒气冲天地闯进后院客房。

他们走到福禄上房房门外,不禁气得吐血。

福禄上房铁将军把关,根本已无人住宿。

三人合力撞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那来什么风流寡妇花如云?

三兄弟暴跳如雷地怪叫着,走到前厅,柜台后的帐房先生,笑嘻嘻地道:“三位客官找人哪?”

这位帐房先生,长得尖嘴猴腮,一付油嘴滑舌模板。

扶商一个巴掌挥过去,却被帐房先生巧妙闪过。

扶商觉得奇怪,眼光在自己手掌上停留了一下,方才怒视帐房道:“那个花如云到那里去了?”

帐房先生不愠不火地道:“三位进店的时候,她便吩咐伙计,结算房钱,已经从侧门离开。”

扶角磨拳擦掌,喝道:“气死我了!那个黑小子呢?”

帐房先生道:“他是自荐来当伙计的,刚才还在这里,现在——”

扶商忽觉肚子一阵咕噜作响,皱眉道:“我想上茅房!”

扶角已一拳击向柜台,高声道:“好个黑店,坑掉老子三万两银子——”

他话的下半截忽然折断,因为扶角已发现情况不对,以他的功力而言,这一拳重逾百斤总有,怎么一座腐朽老旧的柜台居然完好无缺,而自己的拳头却痛彻心肺?

帐房先生山羊胡子一翘,嘿嘿冷笑道:“三位扶大爷省省力气吧!”

扶徵浑身松软无力,结结巴巴道:“这是怎么回事?”

帐房先生忽然大笑道:“怎么回事?花姑娘的话果然不错,散力散,确有奇效!”

“散功散?”三人异口同声,但声音却低得像个久病的人。

“不错!”帐房先生道:“花姑娘说你们是打家劫舍的土匪,给了我一包药,要我下在茶水里,我怕你们散功以后,还不安份,特地下了几颗巴豆大黄,让你们泻个够……”

三兄弟眦牙裂嘴,汗如雨下,脸色灰散,抱着肚子,便往后院跑。

而实际上,帐房先生说了个大谎,“散功散”是小黑交给他的,小黑以一千两银子的代价,叫他栽赃到花如云身上,而花如云早在昨天便已离去。

如今三兄弟武功尽失,又腹泻不止,想找花如云那女人报仇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

假如他们又得知欢乐宫已风流云散,不知作何感想?

出汉阴城东行到葫芦谷的欢乐宫,只有十五里路,如果雇车前去,行程不过半个多时辰

此刻,已特别细心修饰过的风流寡妇花如云,正坐在一辆豪华马车里,一路上揽镜自照搔首弄姿,想到得意处,止不住一阵咯咯娇笑。

照她的估计,要把欢乐宫弄上手来,并不如何困难,洞庭五煞兄弟只是运气比别人好,论脑筋、武功,都属草包级人物。否则,首煞五煞也不会那么轻易便奔赴黄泉。

老大、老五不过如此,其他三兄弟自是想像可知。

马车在颠簸的黄泥道上疾速行驶,不消多久,那座壮丽的欢乐宫便呈现在花如云眼前。

花如云吩咐车夫停车,兴致勃勃地轻移莲步,走下马车。

在正常的情况下,应该立即有人趋前请安带路,但花如云梚首兀立车旁好半天,却未见半个人影子。

蓦地,花如云一惊,抬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这那里是“欢乐宫”,以死城称之不颇恰当。

宫前不仅没有车水马龙的盛况,甚至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欢乐宫的上空,则正盘旋翔舞的,是群为数不下百只的黑鹰。

花如云心中有股不祥之感,她花容失色,也顾不得装模作样,一个箭步,已跃上欢乐宫前的石阶。

极目望去阖无一人,走到天井花园前,是幕让她几乎把三天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的景象。

白玉楼杀三十六名护宫使者,使用的绝招是“饿鹰夺食”,此刻正是“饿鹰地食”。

花如云捧着心口,干呕了一阵,掉转过头,立即上车,打道回汉阴。

她乘兴而去,败兴而返。

她满腹疑问,极度失望。

她无语问天,钗失发乱,衣污裙脏。

花如云一路催促马车夫加鞭快行。

而就在她低声漫骂,不住诅咒的时候,马车像个被踢翻的大汤锅,一个滚翻,忽地栽进了一个预告挖好,上铺干草的大陷阱里。

当花如云自一阵昏眩中醒来,满身是伤的爬也已断成两截的车厢时,又不禁恶心地猛吐黄酸水。

马车夫已被断裂的车轭压成一块肉饼,脑浆迸流,惨不忍睹,马的脖子已断,仍鼻息嘶嘶,口吐白沫。

“救命!救命!救命!”花如云平常的娇甜声音,业已变调,这阵狂吼,已是又粗又哑,又难听。

“嘿嘿嘿,救命的人来了!”

这个陷阱呈上窄下宽的葫芦状,这里在葫芦口出现了三颗人头。

这三人正是武功已失,狂泻得几乎虚脱的洞庭五煞三兄弟。

他们三个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是花如云想像中的草包。

他们在茅房蹲了半天,终于揣度出花如云的阴谋和去处。

他们已几近瘫痪,但他们的钱并没有瘫痪。

他们雇了三乘软轿,坐在摆好马桶的轿子里,又出了每人五两的工资,以五六个人的蛮力,在入城必经三路上挖好了这个大陷阱。

他们见花如云的马车落入陷阱,已暂忘记失去武功和下痢之苦,提起裤子,便赶到洞口,欣赏自己的杰作!

花如云见到有人在洞口观看,不禁喜出望外,昂首叫道:“各位大爷行行好,只要递根麻绳下来,我就可以爬上去了!”

老二扶商吱吱冷笑道:“去你的,骚烂货!递麻绳?我要丢大石头砸死你这个滥污货!”

花如云不禁大感意外,她分明不认识这三个人,怎么对方会口吐粗话,没头没脑地处乱骂一通?

“各位大爷,奴家——”花如云尽量装出一付娇弱可爱的模样,正拟送上笑脸时,一块石头掉了下来。

“去你的!”这是泻得最厉害的老四扶徵扔下的石块,他呸的往洞里吐了口痰,骂道:“臭娘们,只要你承认你做过的坏事,老子就让你死得快一点!”

又是一块石头落下,花如云急道:“我叫花如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

花如云的话还未说完,又是一块石头掉下来,这次她闪避不及,被砸到脚趾,接着又一阵急石掉下。

花如云已满面是血,狂吼着道:“停一停,请听我说,老娘就是做鬼也要知道是怎么死的。”

石头停止下落,花如云怀着一线希望,擦擦脸上的血,抬起头来。

“我们是洞庭五煞的老二、老三、老四——我们兄弟倒了血楣,上了你臭娘们的恶当,今天不把你活活砸死,绝不甘休!”

三兄弟的本意,是指吃“散功散”和“泻药”而言,但听到花如云耳里,以为对方是替死去的首煞和五煞报仇来的,一下子便找不到应对的话。

就在三兄弟要将一块巨石滚落,在洞口露出狰狞嘴脸时,花如云一扬衣袖,一蓬由机簧控制的淬毒梅花针射出。

现在,三兄弟终于尝到“得意忘形”的滋味了,就在大石头砰然堕落洞里时,他们三人也都中了毒针。

他们觉得满脸麻痒难禁,以衣袖拂拭之下,衣袖上为血肉所化的黄色脓水所浸透。

三人睁眼四望,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他们——瞎了!

紧接着,黄色脓水下淌,淌到什么地方便烂到什么地方,他们没有丝毫痛苦,只依稀感到肉蚀骨现。

一阵山风吹来,凉意深入骨髓……这种整个烂掉的恐怖使三人发疯,他们发出声厉呼,几乎同时撞向洞口那堆尚未滚落的石头上,脑浆四溢,呜呼哀哉,了帐!

三兄弟死状甚惨,黑鹰闻到血腥味,已在上空盘旋。

花如云因被巨石压死,或可免遭鹰吻。

五煞统通“不得好死”,花如云亦命丧陷阱,江湖上该平静下来了吧?

也许会平静一段时间,也许会马上有新的败类窜起,这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白玉楼、小黑、美美,三人正说说笑笑,往子午谷进发。

小黑捉狭地扯了一下美美衣袖,笑道:“你怕不怕你未来的大姐?”

美美顽皮地回身一笑,说道:“怕什么,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难道她会把我吃掉了?”

白玉楼似乎有些心事,一直默默无语。

一个男人如果只有一个女人爱上他,他是幸福的,但如果同时有两个女人爱上他,他便不能算是幸福。

齐人之福,只是替天下不安份的男人找的藉口,试问:有几个男人在两个女人的明争暗斗之下能享有幸福?

两个女人不管是大小老婆也好,是婆媳也好,能和平共处者,百不得一。

小黑对于胡美珠的念念不忘,一路上谈的多半是以后共同生活的美好远景。

远处饮烟升起,已是晚饭时刻。白玉楼倒真希望那升起的是股“狼烟”,他好及时前去扑救——

他是风流不羁的,他不会被柔情所左右,却不得不被柔情所左右。

他只好走一步算一步,至于美美跟胡美玉将来的相处之道——管他三七二十一,走到那一步再说吧!

(慕容美《风流太保》全书完,红叶令主手录十二章,锋竹芹叶续录第十一章、十三章至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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