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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祖宁把伊诗菡推过墙洞,到了隔壁禅房,道:“你待在这儿,那里太危险了!”

伊诗菡道:“我不要,雷……”她心悬雷寒安危,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他。

祖宁无暇与之争辩,旋踵纵去,喝道:“兀那老鬼,大爷再来领教!”他亦来得迟了。

眼见祝轨啼蹈虚直进,瞬息有人要血溅五步。雷寒却呆立不避,神色淡然,似乎茫茫无所觉己身处境的凶险。

祝轨啼的手指堪堪触着他胸膛衣衫,警戒之念顿逝,忖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是吓迷糊了。”眼角余光发觉一抹银星悄没声息的朝小腹忽悠悠的飞近,如月辉普照,一闪即至,祝轨啼惊得脸色刹白,仓促之际,不及变换身形趋避,左掌疾砍在流星刀上。流星刀的去势受他掌力干扰,去向偏斜,擦腹而过。

流星刀是用北海寒铁精英铸成,异常锋锐,兼之雷寒拼注内力作临死一搏,蓄动刀身,流星刀倍增锋锐,咻的划破祝轨啼护体罡气,在他腹侧留了条血槽。砰的一声,雷寒胸膛中掌,“哇”的一口热血喷在祝轨啼脸上。雷寒内息绵密不断,怒喝出掌,招作“怒犯天条”,在祝轨啼胸胁、左腹噗噗噗的劈了三掌。他三掌击罢,祝轨啼右足飞起,将他踢跌翻倒,揩抹脸上的血渍,呼喊叫骂:“你敢伤我,老子宰了你!下来!”左爪插向雷寒背心,右掌扫出,轻易的击中祖宁小腿。喀喇一声,祖宁腿骨折断,侧身栽倒。

雷寒双臂一振,流星刀交叉电射。祝轨啼在这兵刃上吃了亏,余悸犹存,再不敢硬接,而且中掌伤得不轻,更不敢轻涉险地,慌忙退避,撞上了休渡、休缘二僧。往时,这二僧哪是他的敌手,唯情势生变,他只能以巧破招,应付二僧联手。其实雷寒已是强弩之末,祝轨啼要取他性命,易如折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祝轨啼摸不透他究竟还有多少余力,致而丧失了复仇雪恨的良机。祝轨啼身躯一动,腹侧创口迸裂,血流如注,兼之胸胁、左腹中掌处火辣疼痛,优势转为劣势,气得他目如赤火,青筋满额,哇哇嚷道:“妈拉巴羔子,你还不下来!”

屋顶的破洞应声跃进一团红影,此人双手指爪赤红,头发火红,身披大红衣袍,红得令人怵目惊心。

祖宁急叫:“是赤爪天魔神,大伙儿小心!”

赤爪天魔神仓困呵呵笑说:“少林秃驴,咱们又见面喽。”

他人在半空,十指连弹,嗤嗤声刺耳,一颗颗肉眼难辨的黑色小丸,打向少林群僧,榻上的休智毒伤痊愈,睹状喊道:“有毒,碰不得!”袍袖拂动,把打来的小丸拂出窗外。其余的毒丸亦被扫落驱除。

伊诗菡正在给祖宁、雷寒诊疗伤势,慌忙各递一颗解药,以免中毒。

休觉霍地跳起身,双拳呼的捣去,瞠目喝道:“你下毒害人,贫僧超渡了你!”

仓困斜掠让开,嘿嘿笑道:“老子不跟你斗。”左爪攫向休缘后颈。他的轻功如魅似鬼,去向难测,是个名实相符的“天魔神”。禅房内的少林群僧,除了掌门休渡,戒律院休相二僧不曾与他交战过,其他四僧在十余年前俱曾和“天地人三魔”苦战,对他指爪上的毒功,知之甚详。休缘见他攻来,了解自己功力输他一筹,忙不迭的移步挪位,冷不防右肩吃祝轨啼拍中,踉跄后撤。

两个魔头并肩而立,祝轨啼问道:“你怎这时候才来?”

仓困笑道:“对不起,你别生气嘛。晚辈是跑去尝秃驴的血去了,是以救驾来迟。”

祝轨啼环眼一瞪:“呸,谁要你救!那血好不好喝?”

仓困舐舐嘴唇,道:“我喝了十几个,大概是吃素的关系,血太淡了。”两人谈得津津有味,毫没将少林群僧放在眼内。

少林群僧听得悚然动容,骇然变色,群僧似乎为此二魔淫威震慑,伫足不前,即令平素悍勇的休觉,也畏缩迟疑。

祖宁微微叹口气,低声自语:“少林,少林,你昔日雄风何在?”

休相臆料两魔短时之间不会动手,唤来寺僧,搬雷、祖二人至安全之所,祖宁的言语他字字聆悉,微微一笑,旋身走回房内。

雷寒受伤非轻,可是经伊诗菡喂以伤药,并以金针刺穴疏活他的血路,神智渐返清醒,依稀听到两魔的说话,梦呓般的问道:“喝人血?谁喝人血?”猛然睁眼,唬地纵起身,握拳咆哮:“哪个畜生喝人血,滚出来!给我滚出来!”

鹰瞵虎视,神威凛凛。他体内怒血充盈澎湃,伤势生似消失无踪,如劲弩在弦,任何时刻皆能做雷霆一击,挟念啸战。

祝轨啼心下暗惊:“他奶奶的,这小子还能打?”

伊诗菡柔声劝道:“雷大哥,你身上有伤,不要冒险好吗?我怕。”美眸中珠泪盈盈,泫然欲泣。

雷寒默默执起她的柔荑,稍稍紧握,摇摇首,眼里情深意浓,但慷慨浩然之意亦甚坚决。伊诗菡芳心明白,嫣然一笑,掣出缅刀递上。雷寒接过,一言不发的大步跨出。

他与休相排众站在最前,两人各占左右首,分别面对玄天魔君祝轨啼,赤爪天魔神仓困。

休相合什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闯我少林,屡伤无辜,贫僧不材,想领教两位施主的绝学。”

祝轨啼冷笑道:“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寺,只会以众欺寡吗?”

雷寒道:“适才是诸位大师逗两位玩儿,现时就休相大师跟我陪你们玩真的。两个对两个,公平得很,只怕你们怕了,不敢与我们较量。”

仓困见他言语猖狂,笃定自己两人必败无疑,勃然大怒:“放你狗屁!老子一根指头就要了你小命。”

雷寒冷然道:“会吠的狗不咬人,你是光嘴巴会说么?”言词讥讽之意甚明。

仓困怎忍得下人辱骂他是狗?红影烈烈,红爪扑噬,如饿狼猎食,赤目呼叱:“你骂老子,老子喝了你的血!”

雷寒冷哼:“疯狗要咬人了。”挥刀布下刀幕,他一刀在手,若猛虎添翼,仓困抢攻二十三招,全教他以冷雾刀法,飘逸潇洒的破解。仓困这才收起鄙藐之心,施展轻功游斗。

祝轨啼从流星刀识得雷寒的师承来历,道:“他是仁侯刀殷小儿的弟子,留意他袖里有机关。”论辈份,他比少林“休”字辈僧人,雷寒的师祖殷志鸿、师父伊秋痕都要大上一辈。

话说完,祝轨啼续道:“据闻贵寺的如来神掌,自起始有这项功夫,百数十年来,再无人练成,此事是真是假?”

休相淡淡一笑:“这门功夫平平无奇,贫僧侥倖会使罢了。”

祝轨啼道:“哦,是吗?你很谦虚。老夫活了快一百岁了,今曰终能亲观贵寺的如来神掌,幸甚,幸甚。”

休相道:“施主要是能茹辈吃斋,必能活足百岁。”

祝轨啼哈哈笑道:“老夫是人肉也吃,姑娘也要,就是不吃斋。遗憾,如果没你们几个恼人的和尚,那个姑娘老夫是非带走不可。真没料到佛门净地的少林寺,竟会藏有人间绝色,不然老夫早来了。”

休相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施主可调匀了内息?”

他的性情再好,容忍也是有个极限,佛门弟子首戒淫色,祝轨啼句句指明少林寺僧不守清规戒律,且以吃人肉为得意事,故而休相心头有气,一语道破祝轨啼说话拖延时刻的企图。

祝轨啼的心机被道破,神色登转阴鸷残酷,进步出掌,哼说:“老夫便掂掂如来神掌有多少斤两。”

他的伤口已敷上伤药,但内息仍不甚顺畅。他素来心高气傲,颇为自负,生平仅败过一次,那次即是败在少林上一辈掌门明澄大师的一指禅神功下。那次惨败重伤,功力废去了五成不止,他迫不得已匿藏了二十多年,今夕复出,第一件事就是到少林寺报此奇耻大辱。先在休智身上下毒,整他个不死不活,再杀几名少林僧舒口恶气。却事与愿违的遇着隐技不露的休相大师,外加一个莫测其深的雷寒,搞得他受伤中掌,倒足大楣,气得头昏脑胀。

休相不敢怠慢,移步递招,左掌横拨,右掌推向祝轨啼胁肋。祝轨啼拧腰出拳,兜击休相后脑、背部,落处不定,令人难以捉摸。休相摆四平低马步,像人困倦伸腰,仰身印掌,不消而打,让祝轨啼闹了个手忙脚乱,胸腹险些中掌。祝轨啼“呔”的一声,左爪右指,密如连珠,式中套招,招中套式,漫天爪影指风,暴雨骤至般的劈头盖脸打去。

掌色淡金的如来神掌,掌势平和中正,招式雍容轻缓,一招一式都清楚简单,唯出招的方位,配合的步法,每每出人意表,威力尽现于斯。

另一边的雷寒转守为攻,刀招忽刚忽柔,忽疾忽慢,似怒龙探爪,似弱水潺潺,紧黏仓困不放,他人在哪儿,刀锋即在哪儿,仓困引以为傲的轻功,分毫不济事。两人的比斗,直如小儿追逐嘻戏一般。

绕着雷寒转了两圈,仓困发觉情势不妙,倏忽欺近身,殷红如血的十支指爪,刺向紫宫、神藏、中庭、上脘、关元、商曲、四满、大巨八穴。他一欺近,雷寒感到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忆起他嗜饮人血,油然生出的忿恨敌忾,怒吼出刀,刀芒闪烁吞吐,劲极峻猛。

仓困的武功逊祝轨啼一截,祝轨啼能接得下的,他则未必能够。他当雷寒仅招式厉害,内力稀松平常,五指屈弹,竟妄想弹掉雷寒手中的兵刃,他心里有个念头:“仁侯刀的弟子又如何?瞧老子宰给你看。”以七成功力攻,以三成功力守。这式“怒犯天条”佐辅奇经阳跷脉的阳热内力,连祝轨啼都被击破护体真气中掌受伤,纵然雷寒已受伤,但他在盛怒之下出手,其劲之锐,一同昔时。

那五指弹中刀身,如蜻蜓撼石柱,反遭震弹跳开,仓困警觉不对,急忙吸气倒纵,以十成功力趋避。扬在空际的左臂嚓的一声,给斩去一段,奇痛澈骨,他不由尖哀鬼号。

祖宁拍手鼓掌,赞道:“小子,干得好!再补他一刀,宰了他,宰了他!”

雷寒正有此意,挺刀跨步追上。仓困吓得面无人色,魂飞魄散,慌慌张张的穿窗纵出。雷寒一脚蹬破墙壁,追蹑不舍。

仓困重伤惨败,穿窗逃遁,祝轨啼尽数看在眼底,知大势不妙,暗忖:“我孤掌难鸣,好汉不吃眼前亏,待养好了伤,新仇旧恨一块儿算!”大喝出招,双拳如决堤洪潮,平胸捣去。休相双掌倏合倏分,蓄劲迎上。

突然,祝轨啼收拳跃起,借休相掌劲推送,咻的破窗逃逸,并哈哈笑道:“大师,多谢你相送!”

休相神色凝重,袍袖一拂,咻的追出。

休渡图减免僧人的牺牲,撤掉药王殿四周守卫的武僧,且下令不准阻拦从药王殿出来的任何人,因而二魔逃窜时未遇阻拦。

屋瓦一行血迹沿屋朝东而去,休相毫不迟疑的尾随跟踪。两批人,各是一遁一追,很快的就愈来愈近。仓困逃了一程路,才想到身上有毒针可用,蓦然右手一甩,十三支墨色毒针,一字横线的朝身后甩去。阳跷脉的终结穴道是睛明穴,雷寒的真气泰半仍在阳跷脉,故目光犀利如鹰,将那些毒针的来势看得分明,身子一伏,毒针掠过他头顶,继续朝后射落。

呼的一条人影越过他,说道:“小子,你害得老子好惨!”一蓬不计其数的毒针甩手打向雷寒。双方相距仅五尺,那蓬毒针是万万无法避开。雷寒生性顽强,更不甘伤在恶人手上,管它避不避得了,退了再说。他身形甫退,腰带一紧,给人拉得如野马脱缰,瞬息奔出数十丈。毒针力竭,跌落瓦面。这么一缓,二魔顺利逃出少林寺。

休相为了救雷寒,亦不及追敌,问道:“施主,你没事罢?”

雷寒点头道:“晚辈没事,多谢大师相救。”

伊诗菡仓惶奔来,关切地道:“你还好吗?没有受伤罢,我看看。”

雷寒伸臂踢腿,道:“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

话一说完,绷紧的神经斗然松弛,与伊诗菡重逢的喜悦掩来,他的昂扬斗志,义愤转淡,蓦地眼中一黑,头脑晕眩,咕咚栽倒。

他一倒,伊诗菡只觉得天昏地暗,芳心似为尖刀剜挖,痛得娇躯颤抖,可是动作却比休相还快,一俯身便抱住了雷寒,忙不迭地往他口中塞伤药,丽容刹白,喃喃自语,语音呜咽:“你不能死,不能死啊。你不会死的,我相信你不会死的。”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人为之一掬清泪。

雷寒周身关节渐转僵硬,肌肤渐渐冰凉,那颗伤药始终纳不入他口中,伊诗菡急得泪珠儿滴滴滑落。

休相道:“让老衲试试。”自怀中取出“九转还魂夺命丹”,左掌一股柔暖的内力揉松雷寒口唇,右掌心内劲一送,将丹丸逼入腹内,继而说道:“请把他交予老衲好么?老衲须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他的话声温和慈祥,令伊诗菡觉得有着无比的温馨与希望,依言杷雷寒交给他。

休相接过,立时跃落地面,随意择了一间禅房应用。

稍迟,休渡、休智、休觉三僧连袂奔近,掌门休渡道:“师弟,你万莫用自身的内力助他疗伤。休觉师弟,你来。”

休觉答应一声,迅即跃上僧榻,盘膝坐在雷寒身旁,右手掌心贴在他腹部气海穴,注入内力真气。

休渡道:“史施主,敝寺保护不周,致令友受此重伤,老衲深感惭愧。你救了敝寺两名僧人,老衲铭记五衷,纵然未有此事,以他的侠义胸襟,老衲亦当倾全寺之力救治。只是目下情势,唯有老衲的师弟足能抵挡强敌,故而不得不行权宜之策,尚请姑娘见谅。”

伊诗菡淡淡一笑:“无妨。”她精擅医术,雷寒的脉搏似断似续,呼吸时有时无,一条命去了九成,除非真有大罗金仙来救,否则救他是仅能尽人事听天命。

休智也谙悉此理,因而一直缄默,一颗九转返魂夺命丹救不回的话,投两颗一样无济于事。

伊诗菡痴痴地望着雷寒,神色平静得辨不出她是悲、是喜,抑是忧。她脑海萦绕着的只有一个意念:“他若死了,我要跟着他去,我才不要离开他呢。”眸里看到的不是榻上垂死的雷寒,是义忿填膺、威猛豪壮的雷寒。

得休觉的内力相助,复得少林疗伤圣药,雷寒的心跳、呼吸略趋正常,但微细孱弱,好比那风中残烛,生死系于一线之间。

晌午,寺僧送来斋饭,伊诗菡兀自痴坐,兀自楞楞的守着雷寒。

休渡来探视时,察觉饭菜未动,叹气劝道:“他的生死要紧,你的身体也要紧,倘若他苏醒转来,见到你不吃不喝,他会不高兴的。”

佛门弟子须摒除七情六欲,心静如止水,他说这些话,有违佛门戒律,可是他忍不住要说诓劝慰。

伊诗菡听了,淡淡笑说:“他不会骂我,他只会疼我惜我。大师不信的话,等他清醒,您就知道了。”

休渡摇摇首,无言而去。

休缘、休智二僧给雷寒输入的内力,再不能起作用,他昏迷依旧,手足躯体仍是凉飕飕的。少林寺僧几乎想放弃不管,可是瞧了伊诗菡的模样,众僧无不感动,乃继续营救。

日影西沉,天色近暮,渐渐暗了下来。

休渡、休相陪着伊诗菡,休劫在输内力给雷寒,屋内静得针落可闻。

一名知事僧叩门禀报:“寺外有位施主求见,他说要来找位伊姑娘,并说十万火急。”

休渡道:“寺内没有一位姓伊的女施主啊。”

伊诗菡茫然浑沌,于身外事置若罔闻。

休渡看看她,吩咐道:“你速去请那位施主至此,不得有误。”

知事僧快步请人。

那人来到禅房,不待引荐,即抱拳一揖:“掌门休渡大师,戒律院休相大师,晚辈在这儿问好。”

休渡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须臾,道:“施主料必是长江中游素负盛名,号称‘送泪使断肠’的青年高手,冯送泪冯施主。”

来者正是冯送泪,他道:“晚辈不过粗通几式剑法罢了,算不得是高手。晚辈是奉家主人之命,专程送药来的。”

他迳自行到伊诗菡面前,道:“伊姑娘,裘爷说途中多风波险恶,要我拿些药来,雷……”瞧她目光痴滞的望着一处,瞬也不瞬,心中一动,循着她目光看去,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休劫遮住了雷寒身躯上盘,因此冯送泪进来之时未曾发觉。

冯送泪定了定神,登即说道:“我这儿有参王,快煎了给他吃。”

伊诗菡霍地跳起,道:“参王在哪?参王在哪?”仅只半日时光,她已大显憔悴。

冯送泪为之暗叹,从怀里取出油布包,双手递去,道:“伊姑娘,参王在这儿,你快煎了给他服。”

休相喜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雷施主这可有救了。”

休渡含笑点头,唤来寺僧,着令速速备妥药壶、火炉、木炭,搬至禅房外廊下。吩咐罢,叫师弟休劫停止输内力,休劫狐疑的道:“掌门师兄,不救他了?”

休渡把冯送泪送参王来的事说了。

伊诗菡紧紧抱着裹着参王的油纸包,兴奋得团团乱转,转一圈向冯送泪道谢一遍,几圈转下来,她道谢的次数不下卅次之多。

药炉、药壶一备好,伊诗菡迅即谨慎翼翼的切下几片参王,测好水量,放入药壶煎煮。油纸包层层叠叠拆封,满室弥漫浓馥芳郁的参香,历久不散。

休智连奔带跑的赶来,就是闻说有稀世奇珍的万年参王之故。他捧在手里仔细端详,道:“他再受十次这么重的伤,这些参王也尽够救得。”

听他说那两指半宽,巴掌长,半分多厚的份量,竟能救人十次,有些感到怀疑。

休渡道:“冯施主,你是单独前来?”

冯送泪道:“不。我有一位伙伴在山下的一户农宅暂宿。”

休渡道:“你告诉老衲那位施主在哪儿,老衲遣人去接他上来。”

冯送泪摇首道:“那人与他有嫌隙,不上来的好。我家主人虽命他陪晚辈同来,却不许教他得知。”说完,不再多作解释,恢复昔日的漠然神色。

休渡了解他的个性,也不再多问。

药一煎好,休相帮着伊诗菡,喂雷寒喝下。一顿饭时分后,雷寒的脸色微现红润,气息强了些许,心跳搏动亦强劲了些,但尚未苏醒。

是晚,冯送泪自请守护雷寒。伊诗菡也澈夜不眠不休的守着。少林寺武僧则在禅房外巡逡哨戒。

一晚无事,天方透曙,伊诗菡煎好了药,喂着雷寒吃了。

休相大师又哄又骗,伊诗菡兼因雷寒伤势大好,才顺从的喝了小半碗粥。

休智来探视,伊诗菡恳切的问道:“他喝了参汤,怎么还不醒?”

休智道:“他在重伤的情况,犹奋战却敌,体力消耗过巨,虽伤势已稳定转好,体力兀自未复元,昏睡不醒反而对他有莫大的益处。你别耽心,老衲估计至多三日,他必定会清醒转来,因他身体健壮,康复得很快。”

伊诗菡关心则乱,这些道理她都明白,是在思绪混乱下,变得糊涂茫然。

冯送泪道:“既然雷兄已无事,我要告辞了。”抱拳作个四方揖,道:“晚辈告辞了。”

伊诗菡道:“我送你。”冯送泪未拒绝。

出了少林寺山门,伊诗菡道:“冯大哥,你有话要告诉我吗?”

冯送泪微微一笑:“请姑娘转告雷兄,裘爷要赶赴长安救一位姑娘,这位姑娘是峨嵋派的。”

伊诗菡心中一动,道:“是卓家小姐?”

冯送泪笑而不答,下山去了。

伊诗菡怅然若失,在寺外徘徊良久。

第二天深夜,昏迷不醒的雷寒缓缓睁眼,继而猛的坐起。

离他不远处,伊诗菡托着腮帮子假寐。雷寒看她的娇颜雪肌,憔悴若弱花萎凋,大是心痛:“她是为了照顾我,才变得这样子的,我害苦了她。”他得参王药力,体内又多了四僧的真气,因祸得福,内力斗然间精进许多,丹田气海充塞了太多未化归己有的真气,胀得有些难受。

他这一觉好睡,伤势痊愈了八九成,不过中掌、中腿处还有些微疼。

下得榻来,雷寒行近伊诗菡,每移近一步,心底的怜惜、挚爱、柔情,便增添一倍。他还未开口,伊诗菡已自梦中惊醒,两人默默相对,沉静无语。

好长好长的一段静默,雷寒温柔的说:“这些天可苦了你,你瞧你,瘦了好多。”

伊诗菡投入他怀中,嘤嘤啜泣。

雷寒轻轻抚着她的如云青丝,虎目中的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劫后重聚,两人的感情愈益弥坚。天下的诸多情侣是否亦如是?

一阵夜风吹入,室烛火摇曳不定,雷寒心生警兆,侧首察视。一条黑影呼的穿窗进来,捷似狸猫,落地无声。来人用布巾蒙头,仅露着冷酷阴鸷的双眸,似乎没料到雷寒竟伤愈无恙,惊“咦”了一声,举止间略现疑惑、犹豫,忽然说道:“参王给我。”

雷寒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一蹬,贴地掠近,蓝汪汪的匕首扎向雷寒。速疾劲恶,似江蛟穿波,忽左忽右,飘荡难测。

雷寒管他能测不能测,踏上一步,只把敌人当做一条刁钻的恶蛇,阳经脉内息鼓荡,式发“狂砍灵蛇”,一掌劈下。此刻雷寒除了自身的内力,还得了少林四僧的内力,另加于内功有添益的灵药,七杀斩刀招一施,少林四僧的内力部份与他原有的内力融合,他的功力霎时高了数成,这一掌之力如山坼雪崩,莫之能御。

敌人万万没臆料着他不仅能走动,而且还能发招搏击,大吃一惊,左掌按地,借劲闪避。就因他这么一避,雷寒这一掌未能击中他颈项要害,噗的劈在他左肩。喀的一声,肩骨劈断。

那人保命要紧,忍痛滚出,右腕一振,匕首飞掷,接着是一大蓬毒针。

雷寒急忙扯下榻上被褥,内劲贯处,棉被平张抖开,像块特大的盾牌,匕首、毒针尽数刺在其上。再看时,那蒙面人影踪杳然。雷寒虑及伊诗菡安危,停步不追。

室内打斗声惊动哨戒的武僧,报警敲钟,登时整个少林寺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休相大师最先赶到,叩门问道:“两位小施主可好?”

伊诗菡过去开了门,休相闪身进房,又问:“还好吗?敌人呢?”一眼看见雷寒,喜道:“你好啦!”

雷寒抱拳一揖:“有劳大师挂念,晚辈痊愈了九成。”

休渡、休智同时赶来,休渡道:“是有敌人么?”

伊诗菡将适才的情状说了。

休渡听罢,皱眉道:“他能瞒过守卫的敝寺僧人,必不是外人。德净,依我令谕,此刻起,禁止任何人出寺。”

德净领谕传令。休缘、休觉二僧统率罗汉、达摩堂的武僧搜敌布置,故而没来。

诸事料理妥当,群僧殷切询问雷寒的伤势病况。

伊诗菡蕙质兰心,察觉掌门休渡的眉宇间隐有忧色,忆起他说的“他能瞒过守卫的敝寺僧人,必不是外人”,了解了他所忧何事,道:“大师,也许来人轻功超绝,贵寺的大师们未能闻得。”

休智道:“数百年来,还未有人私入敝寺而不被觉查。”

一名僧人禀道:“住持师伯说他身有急事,硬行出寺下山,弟子们不敢拦阻。”

休渡闻报神色大变,合什道:“阿弥陀佛,竟是休劫师弟。”顿了一顿,道:“贫僧忝职司掌门一职,却不能负起监督之责,理当惩处,请戒律院休相师弟秉公处置。”

休相道:“是。本院查少林寺第十六代掌门人休渡,有失职责,罚在后山达摩洞思过一年,唯眼前江湖恶浪将兴,暂缓执行。”

休渡躬身道“是”。

休相续道:“自今日始,少林寺弟子皆有权逮捕休劫归寺,交戒律院按寺规惩治,不得怠忽。”

休智道:“雷施主,请让老衲把个脉。”

雷寒恭敬答应,伸出两手。

休智把过脉后,道:“休劫师弟果然有异心,雷施主他体内仅多出三股外来的内力,其中没有叛僧休劫的。”

伊诗菡大感好奇,问道:“大师,您如何知悉那股内力是谁的?”

休智微微一笑:“敝寺计有数种互异的内功心法,练成之后,必有所差别。只要晓得某人练的是哪一项,便可就那一项内功心法的特性,得知雷施主体内的真气是属何人的。休缘、休觉,叛僧休劫,和老衲练的都不是同一种,是以可查知其详。”

伊诗菡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好玄。”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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