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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久久不闻兵刃交击声,忽然铛铛铛三声大响,卓振宗怒容满面地挟忿攻出三招,松月一一接下,但也被迫退数步,卓振宗似是后继乏力,未予追击。

松月甫退即上,道:“怒涛刀法不过尔尔!”口中说话,手中振剑圈出四朵剑花,当头罩去。

卓振宗双臂下垂,朝后疾退,那四朵剑花有如附骨之蛆,紧黏不放。

法悲瞧情形不对,随手抽柄弟子的长剑应急。

她这里才动,场中震天价一声怒吼,刀光如流星疾闪疾隐,紧随其后又是砰地一声响,松月的身躯平直地倒飞而出,左肩连臂不见,鲜血洒了一大片地方。落地时他尚未断气,眼睛睁得好大,断续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死时犹不瞑目。

变起突然,许多人看得傻了眼。

卓梦烟快步奔出,道:“爹,您没事罢?”

卓振宗微微一笑,道:“傻丫头,你看爹不是好好的么?”

潘金剑满带钦佩之色,问道:“岳父,您刚才那记刀法是不是‘七杀斩’中的一招?真是威猛绝伦,凌厉无匹。”

卓振宗哈哈笑道:“哪里,与你们雪山剑法相比,还差了那么一筹呵!”

法悲道:“卓施主忒谦了。贫尼今日大开眼界,怒涛刀法确实是世所难有其匹的好刀法,只是太霸道了些。”

卓振宗颔首道:“不错,家师也曾这么说。”

潘金剑拱手道:“岳父,小婿有个不情之请。”

卓振宗道:“你说出来听听。”

潘金剑道:“适才岳父出刀毙敌,迅若电闪,眨眼即过,小婿没得看清,尚祈岳父能让小婿一饱眼福。”

待他说完,卓振宗收起欢喜之情,静默有顷,方启齿说道:“咱们进去坐下谈。”

进入客栈,先取银两给掌柜,烦请代为殓葬松月。

店小二送上香茗,他啜了一口,道:“贤婿,你可知道老夫的恩师嫉恶如仇,故而在武林中结下不少仇家?”

潘金剑点点头,卓振宗续道:“因此之故,本门的独门刀法绝不可外泄。我知你天资聪颖,记性甚佳,是个人才,可是你毕竟非本门弟子,所以很抱歉,此事老夫不能答应。”

潘金剑站起抱拳一揖:“这是晚辈的不是,请您见谅。”

卓振宗道:“莫将此事搁在心上。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

众人各自就寝休息。

夜里,卓振宗起来巡察,发现女儿伫立在天井中,仰观星斗,柳眉轻颦,似是有着满腹心事。

他摇首暗叹口气,趋前问道:“梦儿,有心事?”

卓梦烟道:“爹,没有。女儿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卓振宗爱怜地将她搂入怀中,抬手指道:“看,那颗星星在眨眼睛,说你在说谎。”

卓梦烟玉颜飞红,把螓首垂得好低,语若蚊鸣:“爹,女儿下次不敢了。”

卓振宗呵呵一笑,道:“这是你第一次说谎,对不?其实只要不害人,偶尔说说谎又有什么关系。像爹从小到大,说过的谎话也不少,但可从来不曾害过人。不过眼前有一事,爹恐怕是做错了,只怕会害了人。”

卓梦烟抬起头,澄澈清灵的眼中含着疑惑之色。

又是摇首叹气,卓振宗望着爱女,说道:“本以为你俩长时相处,感情便会愈来愈好,讵料不然,唉。你二人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却似是缘份甚浅,爹这件事是做错了。待这次回去结束了镖局,爹到雪山派去退了这门亲事,免得教你终身抱憾。爹瞧着也是难过。”

卓梦烟一凛:“爹,这样不好。女儿是心里烦,才会对剑哥冷冷淡淡,等些时候便不会了。”

卓振宗轻抚女儿秀发,道:“先去歇息,此事改天再谈。放心,你雷师哥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卓梦烟闻言一震,不觉大羞,低声道:“爹,您都知道啦?”

卓振宗微笑不语,示意她去休息。

待她走远,卓振宗仰天长长一叹。

次日,众人离镇不远,即见方潮滨、余绅、麦北星三人领着廿名手下候在道旁。卓振宗看他们隐露杀气,心中暗生警惕,忆起前晚有人投书之事,乃传令道:“切记,不得我号令,不得动手!”说完,拍马上前,拱手道:“诸位可是在下师侄雷寒的朋友?”

拄枪而立的余绅,扭首呸的吐了口口水:“我们是你师侄的朋友,这可不是比你矮着一辈?喂,卓总镖头,这枝镖不用你辛苦奔波了,交给咱们就成了。”语气神态颇为倨傲无礼,卓振宗不由一皱眉头。

他还未开口表示,麦北星上前两步一抱拳,说道:“卓总镖头,想必令师侄已和尊驾谈过,我们只要镖货,绝不伤人。我们曾允诺过令师侄,希望不要为难我们,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余、麦二人的言语,法悲也听见,她看过字条,问道:“卓施主,你以为如何?”

一侧的潘金剑抢先道:“不可答应!岳父,您答应接下这枝镖,便当将其安然送达目的地,岂可受人要胁,把镖货双手捧上?小婿情急下口不择言,还请岳父谅察。”

法悲闻言暗暗赞赏,却也为欲袖手不战暗感惭愧。

卓梦烟道:“爹,您不可答应他们弱了您的威名。”

卓振宗道:“你们都听见了?两位,在下恕难从命。卓某随时候教。”再抱拳一揖,兜转马头。

蓦然方潮滨道:“且慢!卓总镖头,别急着走,咱们再谈谈。”

潘金剑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余绅斥道:“臭小子!嘴巴放干净点。”

潘金剑欲待反唇相讥,卓振宗一摆手,道:“潘贤侄,请忍一忍。”

潘金剑怏怏退下。

卓振宗道:“方兄有何指教。”

踏前与余、麦二人并肩而立,方潮滨道:“我等三人答应令师侄不伤你们任何一人的性命,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在下有一个小小建议,虽不值一哂,但因有前议在先,不得不说。我们双方各举三人公平比武,三战两胜,若我们败了,扭头便走,绝不多说半句废话。设若你们败了,那些镖货便让我们带走,尊驾以为如何?”

昨日看他们帮雷寒却敌,今日却拦路打劫,且还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卓梦烟好生纳闷不解,忍不住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我雷师哥的朋友吗?”

默立的潘金剑听她又提到雷寒,妒念大兴,重重冷哼:“你雷师哥可真好,尽交这种土匪朋友。不抢别人,反回头抢到自个儿师叔头上了。嘿嘿,真好本事!”

余绅喝道:“臭小子,你说我们是土匪,老子宰了你!”提枪跨步,就要上前动手。

邻近的麦北星一把拉住他,道:“余兄,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语气里不屑之意甚浓。

余绅道:“说得也是,何必跟他这种人一般见识。”鼻中“嗤”的一哼。

讥讽人反遭奚落,潘金剑此气难忍,大声道:“岳父,小婿算一个!我非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方潮滨冷冷说道:“鹿死谁手尚不知,胡吹大气什么。”顿了一顿,又道:“卓总镖头,决定好了没有?法悲师太,你最好别存倚恃贵派剑阵之心,因为在下已备妥了应付的手段。”袖中露出一截铁管,他令管口朝向路旁一块大石,机簧咔的一声,一股墨青的汁液射去,石面上悉悉沙沙声不停,大石被烧得去了半寸厚一层。

观者尽皆骇然。

方潮滨续道:“贵派弟子没有师太你那么好的内力,可无法发出罡气护身,你别害她们枉送了性命。”手一挥,廿名手下袖中俱露出一截同样的铁管。

眼前情势如骑虎难下,卓振宗道:“好吧,老夫答应你们。”停了停,又道:“我们这边是法悲师太、潘少侠,及老夫三人。你们头一阵谁先来?”

余绅率先步出,洪声道:“老子先来。臭小子,咱们来大战个五百回合。”

潘金剑撤剑落马,冷笑道:“少爷还怕了你不成!”

麦北星道:“为防伤了和气,我们只在招式上见输赢,卓先生以为如何?”

卓振宗道:“很好,就这样罢。”他微一凝思,觉得其中有诈,道:“潘贤侄,切记要小心谨慎!”

潇洒地屈指弹剑,潘金剑含笑道:“小婿理会得。他们敢这么说必有凭依,‘铜骨铁枪’的铁枪一定有相当的造诣,否则岂会放着一身铜骨不用,未战先吃亏,你说是吗?”这最后一句是冲余绅说的。

潘金剑这句问得很轻蔑,令余绅生起怒火,大吼一声:“臭小子!”枪头红樱滚滚,疾刺而出,像一条吐着红色蛇信的大黑蛇,急进急噬。潘金剑展开轻功闪避。余绅不停滞地一鼓攻出一十八枪,枪枪狠辣,但皆差了那么些微,让潘金剑险险躲过。

一轮急攻无效,余绅突然拖枪回身,提步欲行,潘金剑嘿的一声:“怎么?要使回马枪?”

余绅提起的左脚才落地,头猛地一扭转过,右手送枪,左手推枪,铁枪如脱弦劲弩咻的射去。潘金剑不防他有这一着,避得很是勉强,且吃了一惊。

他想开口骂道:“比武又不是拼命!”胸间劲风压迫,赶忙闭口,长剑斜挑反击,逼退来敌。原来余绅射出铁枪后,即涌身扑上,出拳捣出,一击不中,他顺势追拾兵刃去了。距铁枪还有好一段远近,潘金剑已无声无息的追至,迎头截住,手中剑金芒乱跳,着着抢攻。余绅自恃有不畏刀剑的混元气功护体,虽没兵刃,仅以一双肉掌抓、拍、点、拿,仍是守少攻多。

法悲合什宣声佛号:“阿弥陀佛,此人不愧是一流高手,无怪乎敢来挑衅邀斗。”

卓梦烟道:“是啊,怎么办呢?师父,您看潘师哥他会不会赢?”

两人说话声虽不响,潘金剑照旧听得分明,他好胜之心陡然大炽,想表现真本领给心爱的人看个明白,教她不再小觑。疾若飙风的剑势倏忽一缓,长剑柔似飞絮,慢慢的晃动。

余绅笑道:“软手软脚的,早上没吃饭是么?”掌夺剑,脚踢人,半分也不慢。

麦北星看他大意,急忙叫道:“不可轻敌,小心他使……”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潘金剑已跃退抱拳道:“承让了!”收剑归鞘,得意洋洋地步回,留下余绅呆立在原地。

余绅拾枪转回,麦北星问道:“你怎么败的?”

余绅抬臂苦笑道:“你看。”他的右胁下衣衫各破了一孔,显然是为剑所创,他又道:“幸好老子的气功练得还不错,要不然我这回可得回老家去了。”

方潮滨漠然地道:“他是雪山派未来的掌门人,你输的并不冤。后两场我们必胜……”

麦北星截口道:“昨儿你也看见的,卓振宗杀死松月的那式刀法何等厉害,我们哪里接得下。除非我们使诈,合力干了他,方有胜算。”

缓缓一摆头,方潮滨道:“何须如此。你忘了我们事先已约定好,只比招式不伤人?因此卓振宗绝不会使出那招刀法。”

他们这里说话,另一边法悲师太已步了出来,合什一礼道:“两位施主,哪一位下场与贫尼一战。”

见是她下场,方潮滨淡淡笑道:“麦兄,这场由小弟来接。请麦兄、余兄预备搬镖货上路。”也不管他二人是否答应,闲步踱出。

他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令法悲暗生戒心,寻思:“此人小有名声而已,可是瞧他气定神闲,一派一流好手的味道,我得小心应付。”

方潮滨在她面前五步外站定,拱手道:“晚辈不才,先出来向前辈请教,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法悲还礼道:“好说,咱们不是性命交搏,点到为止便是了。贫尼惯用长剑,不知施主使什么兵刃?”

方潮滨道:“晚辈有个匪号叫‘碎金切石’,一身功夫全在这对肉掌上,还请前辈指教。”

他愈谦恭,愈令法悲戒心更增,她道:“那么施主请小心了。”抬腕举剑,缓缓递去。

方潮滨退步不迎,法悲连递三剑,他也连退三步。

三剑一过,法悲收剑想问他为何只退不战,正待相询,他却一拱手道:“适才晚辈是礼让前辈三招,晚辈要出手了,请留意。”掌随声发,或切,或劈,或斩,招式大开大阖,收发间颇为迅捷,招式变化平平无奇,唯每掌皆挟着破空的呼呼声,劲道确实使人觉得有碎金切石之能。

十回合不到,他的招式掌功给法悲以剑招裹住,处处受制,似是即刻便要败下阵来。

卓梦烟看师父胜定,忍不住问道:“爹,这人的武功怎这么差?”

卓振宗摇首道:“未必尽然,只怕他是有意如此。”

他说话时,法悲步法连变,转到了方潮滨身后,手中长剑斜削,剑势极为怪异,一举罩住对方头脸侧面六处大穴。

几名峨嵋弟子抚掌道:“师父这招使得真漂亮!”

卓梦烟也心忖:“师父这招‘剃发参佛’,较诸前些时候益加精纯!”

她们如是想,法悲亦如是无异。她发觉对方守得如铁桶般紧密,不出绝技万难取胜,故而使了这招剑法,怕对方接不下,保留了四分劲力。这也是因对方谦抑有矩,她才如此。

目光转移旁视,瞥见一只铁掌悄然没声地反撩切上,劲锐如刀,若给击中,手腕非筋断骨折不可,法悲惊疑下,急忙收剑后退。方潮滨回身发掌,对刚才之事恍若不知。法悲已瞧出他深藏不露,收起轻敌之心,小心翼翼地应付。

几名峨嵋弟子不知端倪,相顾言道:“奇怪,师父怎么了?”“师父就要赢了,却做啥打住?”

场中主客之势易动,换方潮滨主攻,而他所用的招式依旧平凡得很,法悲师太却守得十分吃力。

卓梦烟问道:“爹,我师父为什么要让着对方?”

卓振宗道:“我们看走眼了,此人一身艺业非同小可,不比等闲。”说罢一叹。

初时,方潮滨只是掌动甚强而已,是故法悲轻易便能对付,但现下方潮滨双掌蓄有纯厚刚猛的内力,剑刃至其双掌数分远处,立被逼荡开来,纵使法悲也在剑身上贯注内力,仍抵敌艰难,她越来越凛骇,不停自问:“此人究竟是谁,怎地内力精纯如斯?”不明内情者,还以为她故意退让。

剑光忽盛,法悲倾全力攻出七剑,招招精妙博大,令方潮滨闹了个手忙脚乱。法悲信心又生,剑招施展得酣畅淋漓,无懈可击。骤然间掌影如山,铺天盖地的压来,法悲不暇细想,急忙舞剑幕护身,倏忽剑身推重物一撞,她犹不知发生何事,便闻方潮滨大笑道:“前辈,承让了!”

他的长相丑陋,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

叮叮当当连声脆响,地上散落一堆每节两寸长的剑刃,法悲手中所持,单存剑柄而已。

她怔了一怔,道:“阁下好深厚的内力,不知尊师名讳怎生称呼?”她不愧是一派高手,大败之余仍不失气度。

方潮滨一扫谦抑,傲态毕露,大笑道:“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的。喂,卓振宗,双方各胜一场,该你下场了。”负手斜睨,藐视人之极。

锵的一声,潘金剑拔剑在手,道:“岳父,这人好生狂妄放肆,待小婿去会会他。”

卓梦烟道:“这个人好傲,是该挫挫他的锐气,剑哥,你要小心。”

她胸无城府,这些话全出之于自然,但潘金剑感到非常受用,洒脱一笑:“我会的,看我收拾他。”

法悲伸手拦阻,问道:“你有信心胜他?”

潘金剑涩然道:“晚辈尽力一试便是。”

法悲宣声佛号:“既知必败,又何必去呢?”说罢,行至一旁捻珠诵经。

潘金剑兀自迟疑难决。

忽闻卓梦烟叫道:“喂,我们不是说好了双方各举三人,比武三场定输赢,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连比两场?”

方潮滨嘿笑道:“小姑娘,我们什么时候约定一个人不可以连比两场的?你们要是有本事,尽也可如此。请你们快点,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卓振宗叹道:“不必比了,我们认输便是。请你派人取镖货。”神情十分萧索。

卓梦烟望着沮丧的父亲,心底悠悠升起一个想法:“要是雷师哥在,他一定有法子对付这批人。”隐隐觉得只要有雷师哥在,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会平安无事。

不到一盏热茶时分,镖货全装上了备妥的骡车里,方潮滨在坐骑上做个四方揖,笑道:“多谢各位,后会有期。”

突然法悲抬目问道:“方施主,你会大力金刚掌?”

此语一出,许多人现出错愕的神情,盯着方潮滨,等他回答。

他果然一摆头:“大力金刚掌?据闻这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此项绝艺从不外传,我又不是少林和尚,怎么会呢?莫非师太会?”说完,大笑纵骑而去。

峨嵋弟子见他语中折辱师父,尽皆气愤填膺,有几个还破口大骂,法悲出声喝止:“你们这样还像佛门弟子?为师的技不如人,教出来的弟子也不争气,唉,惭愧!”

瞧见师父不悦,她们赶紧闭嘴,卓梦烟噗的跪下,道:“弟子知错了,请师父责罚。”她的师姊妹们纷纷仿效,跪下请罪。

法悲道:“你们都起来,为师的不怪你们。”叹了口气,转首道:“卓施主,请问你眼下有何盘算?”

卓振宗沉吟半晌,说道:“我想北赴少林寺,为数月前少林高僧相救小女一事道谢,师太可愿同往?”

法悲道:“也好,贫尼也有一事想向少林寺僧请教。”

卓振宗道:“便如此决定了,金剑,那你呢?”

潘金剑道:“家父刻下在洛阳,小婿想顺道去探望。”偷瞄卓梦烟一眼,看她毫无表示,心底一阵怅然。

卓振宗道:“那我们即刻出发。”唤过镖师陈忠,嘱咐他带众镖师、趟子手回去,并负责遣散人手及赔偿镖货等等事宜。

众人互道珍重后,分两头离去。

恍惚中,雷寒觉得似乎有人在照料他的饮食,他想开口道谢,却是周身倦怠之力,什么也不能做,一切像是堕入五里雾境,仅可凭触觉感受而无法眼见。一波一波浓稠的睡意涌来,他昏昏沉沉的再入梦乡,梦中只是黑蒙蒙的疲累,其他是什么也没有。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陡然间梦里听见声声婉转清亮的鸟鸣,他这才霍然惊醒,睁眼睹见置身的所在。

房内布置是乡间农家模样,屋角摆着铁耙、犁头,一边还堆着几包殻子。他躺的是一张竹床,床的那端有扇窗子,可以瞧见好大一棵梧桐树,鸟鸣即是从此传入。

眼前景象使他有如回到天目山脚义父的家中,一切是这般的亲切、熟悉,以致他差些想张口呼唤义父。

他再躺了一会,翻身爬起,起身时牵动了伤处,这才留意伤口包扎得甚为精细,心中好生感激,寻思:“不知是谁救了我,我得去向他们道谢大恩。”取过床头的男子短衫穿上,信步走出。

大门外一名老者坐在竹椅上,叭嗒叭嗒地抽着水烟。雷寒行至他身后,拱手长揖道:“小可向老丈拜谢救命大恩。”说完,接着又跪下磕头。

那老者一把将他搀起,说道:“别多礼,别多礼!快请起。”

雷寒暗暗惊奇:“这老者身子好强健,臂力恁般强。”抬头一看,不由更为惊异:“老先生,怎……怎么是你?”

那老者是他在徽州客栈相助过的那对父女。

那老者笑道:“意外么?不过别谢我,救起你的是我孙女,可不是我。你上回害老夫打赌输掉,我才不愿救你呢!”别过头叭嗒叭嗒的吸了两口烟。

他头发发白,虽肤色红润,但年纪少说也有六十余岁了,说话神情却同稚童般的天真烂漫,教雷寒觉得好有趣,可肯定那老者是在说笑,只是不明白父女怎地变成了祖孙?他说的打赌又是怎么个一回事?雷寒抓头搔耳,感到好莫名其妙。

一名清秀亮丽的少女提着鱼篓蹦跳着进来,叫道:“爷爷,我回来了!”

那老者呵呵笑道:“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娃儿似的。”

那少女做个鬼脸,挥手向雷寒打招呼:“嗨,你好。你陪我爷爷聊天,我去做饭了!”跑没好远,止步回身道:“嘿,不对。喂,你怎这么早便起来了?快回去躺下,快啊!”硬拉着雷寒往里走。

那老者捻须笑道:“丫头,输了就耍赖吗?这可不成啊!”

那少女甩掉雷寒的手臂,嘟着嘴,气咻咻地走到老者面前,跺脚道:“爷爷最坏了,您一定使诈。”

老者道:“谁说的,你瞧见了?上回在徽州,我给这小子害得输了赌,今天我赢了回来,一胜一负,这才公平,不然爷爷可要说你们串通好了来骗我这个老头。你说你昨儿有没有把给他喝的药汁,偷输摸摸的倒掉一点?你说是爷爷使诈,还是你使诈?”

他一边说话,一边做着滑稽的表情手势,教旁立的雷寒好想发笑,但此举有失礼数,只好憋气忍住。

那少女脸一红,羞答答地小声说道:“爷爷,您不要乱说,我才不会认识他哪。爷爷,您怎么知道的?”

老者颈一缩,也小声细语:“你怕爷爷使诈,爷爷当然也要防着你搞鬼啰!做爷爷的老打赌输给孙女,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笑掉人的大牙。爷爷肚子好饿,你快去做饭好不好?”

那少女一点头,闪身进了厨房。

雷寒在她经过身旁时,瞧见她的粉颊好似抹满了胭脂,红艳动人。

那老者一拍他肩膀,笑说:“老夫的孙女漂亮罢!”

雷寒脸上一阵臊热,嗫嚅了半晌,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老者又道:“你大概奇怪上回见到她时,没这么俊俏对不?不改扮一下的话,她岂不给老夫惹来许多麻烦。坐,这东西是不是你的?”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在茶几上放下,便自顾自地填装烟丝。

雷寒看清那本册子后,心头一紧,因那正是师祖殷志鸿给他的“怒啸狂吼七杀斩”的刀谱。他贴肉藏在身上,人家给他包扎救治时,自然会发现。雷寒见那老者神态自若,几个月来的阅人经验,令他直觉判断对方必是武林隐逸,避世的高人,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答道:“是,这刀谱是晚辈的。前辈您认识敝师祖和家师吗?晚辈迄未请问您老大名,尚祈前辈海涵。”

那老者道:“别太多礼,坐下来谈。”吸了口烟,续道:“老夫和你师父仅有数面之交而已,倒是和你师祖曾拼过老命,哈哈哈,你纳闷是吗?殷老头说我不喜欢杀人,是婆婆妈妈的妇人之仁,还说我浪得虚名,名声是唬来的,他要掂掂我的份量,瞧瞧是否够格与他并列,所以么……他和老夫便打了起来。”

他说到这里稍停,雷寒猜不透他是谁,兀自苦苦思索。

喝了口茶,再抽了几口烟,老者续道:“我们从未牌时分打到天黑,犹不分胜败,下山找了家酒楼填饱肚子,便想拣个荒僻处再比,却撞见一批人鬼鬼祟祟地,我们好奇心起,就在后头悄悄跟了下去。小子,你笑什么?嘿,你是笑老夫跟你师祖也是鬼鬼祟祟,啐!你这小子,没大没小的。”

雷寒赶忙作揖道歉。

那老者笑了笑,又道:“原来那批人是要做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一气之下冲了出去。在冲出去前,你师祖数了数,说道:‘不多不少,他们有廿七个人,咱们来比赛,谁杀得多,谁的武功就好,如何?’当时老夫毫不考虑的就答应了。你师祖看我点头,抢先冲了出去,我岂肯落人之后,也急忙冲去。我们比武的时候,彼此都怕伤了对方,老夫的绝活儿没使出来,你师祖的七杀斩也没用,如今却全朝那批人招呼了。这一战杀得好过瘾,廿七个人无一生还,尽皆一刀毙命。最后一人我们同时结果掉,是以我们仍不分输赢。怎么,你认为我们很凶残是不是?”语气咄咄逼人。

雷寒呐呐地道:“晚辈是想说,这些人家里可能有着亲人,若他们死了,很可能会令他们伤心欲绝。”

老者叹气道:“你有这种想法极好,但他们要干的是厚颜无耻、毁国害民的大恶事,你说该不该杀?他们和辽狗勾结,收取金钱,杀害朝中良将忠臣,你说该不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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