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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此刻最感紧张的,莫过于唐知府。两位上级官员,一位是京城来的,而且是皇上身边的人;一位是省城派来作陪的大员。万一被这小伙子伤害或者掳走,他这顶纱帽马上就要被摘掉,即使他自己,此刻也随时有性命难保的可能,纪大人究竟是何居心,实在令他难以思解。

易兴汉重新把剑佩好,再度向纪大人敬酒。

纪大人摸着嘴巴,默了一默道:“小兄弟小小年纪,竟有这样一身好功夫,实在令纪某佩服,府上哪里?师门是谁?可否见告一二?”

易兴汉不动声色道:“纪大人过奖,晚辈也是京城来的,家师人称无名老人,至于他老人家姓什么,叫什么,晚辈也不清楚。”

纪大人缄默半晌,却又微微一笑道:“小兄弟远从京师到安庆府来,必定有什么贵干了?”

易兴汉道:“实不相瞒,晚辈是奉家母之命,到安庆来探望一位前辈,不想那位前辈已经作古,这一两天,就准备回京师去。”

纪大人似乎听得十分专注,点了点头,再问道:“小兄弟却又为何方才在酒楼上和安庆府的衙役捕快发生冲突?”

易兴汉冷冷一笑道:“路见不平,讨个公道,似乎算不得什么冲突,纪大人,做官的就可以不讲理任意欺压凌辱百姓么?”

纪大人正色道:“古有明训,做官的必须爱民如子,岂可任意欺压凌辱百姓,莫非刚才那些衙役捕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易兴汉道:“不错,他们如狼似虎,上得楼来,就要把上百名正在饮酒用饭的客人赶走,掌柜的面颊肿得像发面包子,就是他们打的,另有一名客人心中不服起而理论,竟被上了刑具准备带走,纪大人,安庆府的衙役捕快这种做法,你老人家认为如何?”

纪大人摇了摇头,转问唐知府道:“贵府身为官长,怎可如此纵容所属胆大妄为?”

唐知府面色如土,双颊抽搐了几下道:“这些东西,还不是背着下官在外面无法无天,下官幼读圣贤之书,如今居官理事,岂能不知亲民爱物的道理?”

纪大人似笑非笑地道:“咱们为官的人,至少应做到明察秋毫,手下人在外胡作非为,居然毫不知情,只怕说不过去,依纪某看,这位小兄弟今天打了他们,反而是为民做了一件好事,贵府应当感谢他才对。”

唐知府面红耳赤,低着头一叠连声地道:“大人说得是,下官回衙以后,必定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纪某转过头来道:“纪某这次随皇上出京,难得遇上像小兄弟道样一位少年英雄,很希望彼此能交个朋友,小兄弟意下如何?”

易兴汉一直对纪大人的言词和行径有着莫测高深之感,为了对此人进一步了解,倒真希望能找机会和他接触,如今见对方主动有此提议,便不假思索地道:“承蒙纪大人不弃,晚辈受宠若惊,只是晚辈一介草民,实在不敢高攀。”

纪大人忙道:“小兄弟说哪里话,人生在世,虽有贫富,却无贵贱之分,何以小兄弟这种难得的人才,将来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他顿了一顿,再道:“纪某这次出京南来,目前正住在安徽省城,今天闲来无事,特地到安庆府一游,承蒙唐大人热情招待,今晚决定宿在东门外馆驿,小兄弟如果有时间,希望你今晚到馆驿相会。”

易兴汉明知纪大人必有图谋,但却不便回绝,在他来说,即便此去是自投龙潭虎穴,也不愿失去此一机会,因为纪大人是随同乾隆南来的,要想进一步探查鞑子皇帝的隐秘,在纪大人身上下手,实在不失是一条捷径。

他早已酒足饭饱,既然晚上还有和纪大人见面的机会,再在这里坐着陪伴他们已经太觉无聊,勉强又喝了两杯,站起身来道:“晚辈方才是已经用过饭的,实在不胜酒力,三位大人请继续饮酒用餐,晚辈失陪了。”

纪大人也并不强留,他虽然官大,架子却并不大,起身把易兴汉送到楼梯口,才再回到座位。

唐知府到这时才急急说道:“纪大人,刚才下官实在提心吊胆,到现在心上才算放下一块石头!”

纪大人故作不解,反问道:“贵府心上哪里来的石头?”

唐知府道:“大人把高总捕头和一般衙役捕快遣徒,万一那小子发了野性,咱们这些做文官的,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应付得了?下官是个地方宫,纵然有个三长两短,倒无所谓,两位大人若受了惊,教下官如何担待得起?”

纪大人霍然而笑道:“纪某正是有些顾虑,所以才故意把贵府的衙役捕快们遣走,刚才因不便说明,自己只好擅做主张,失礼之处,唐大人还请切莫介意。”

唐知府楞了楞道:“下官愚鲁,对大人这话,一时之间,还难解是何用意?”

纪大人道:“贵府心里必定有数,就凭贵府属下的那些衙役捕快,即使再加一倍,也难是那小兄弟的对手,纪某把他们遣走,反可使他莫测高深,当年诸葛亮用空城之计吓退司马懿四十万大军,正是这种道理,若诸葛亮当时将城门紧闭,再把城内五千老弱残兵赶上城去亮相,这位蜀汉丞相武乡侯不被司马懿生擒活捉才怪。”

那蓝袍大人和唐知府这才恍然大悟,唐知府咂着嘴道:“大人高明!实在高明!”

纪大人继续说道:“那位小兄弟所以在只剩咱们三人时不敢轻举妄动,其中也有原因,这次皇上出京南巡,带来不少大内高手,其中还有喇嘛番僧,就凭纪某这副高大肥壮的身材,说不定他会认为是一名大内的绝顶高手,在未摸清底细之前,只怕任何人也不敢把咱们三人怎样。”

唐知府嘿嘿笑道:“如此看来,纪大人简直是第二位当年的武乡侯诸葛亮了!”

纪大人淡然一笑道:“不敢当,纪某虽然天下之书,无所不读,但却断断不敢和古圣前贤相比,诸葛大名垂千古,纪某死后,又能留下什么。”

忽听那位蓝袍大人道:“纪大人,听说圣上这次南来,是要寻找一位失踪十余年的小王子,而且这位小王子又身负上乘武功,以方才这位小兄弟的年纪神态和身手看来,会不会就是那位小王子?”

纪大人先是哦了一声,接着淡然一笑道:“刘大人的消息倒是十分灵通,纪某也有这种怀疑,不过可能性实在不大。”

穿蓝袍的刘大人顿了一顿道:“如果纪大人能帮皇上查明真相,这场功劳可真不小。”

纪大人又是淡然一笑道:“这次随皇上南来的那些大内高手,正是负有这种任务的,当然,若纪某能替皇上办好这件事,也算意外收获,纪某约那小兄弟今晚到馆驿相会,目的也不外在此。”

唐知府有些不安地道:“大人是否想到这样做太过涉险?万一这年轻人不是小王子,若他发了野性,大人如何应付得了?”

纪大人道:“纪某方才说过,是小王子的可能性不大,芸芸众生,失踪的只有一个小王子,怎么那么巧就会被咱们碰上,但无论如何,总不能失去任何一次机会。”

唐知府皱了皱眉道:“可是大人的安侄,本府不能不担心,您是皇上身边的人,倘若有个闪失,只怕连抚台大人也担待不起,何况下官这四品顶戴的小小知府。”

纪大人不甚在意地道:“纪某倒不在乎这些,若贵府不放心,我情愿立下字据,一切后果由纪某自负。”

唐知府颇感为难的沉吟了一阵道:“这样吧,由傍晚起,下官在馆驿四周,布下百名精壮捕快,只要里面一有状况,随时采取行动。”

唐知府的想法,不外是担心纪大人被掳走,他相信有百来名精壮捕快在馆驿严密把守,即便对方武功再高,也难以得逞,至于纪大人若被那年轻人杀死在馆驿中,那就不是他身为知府的过错了。

纪大人见唐知府如此提议,不便拒绝,点了点头道:“也好,不过贵府布下的人手,必须尽量隐秘,不使对方发现,否则反而破坏了纪某的大事。”

唐知府道:“下官一定遵命办理,绝不使对方看出丝毫可疑。”

易兴汉离开“望江楼”后,内心茫然中又弥漫着一片错愕,他弄不清纪大人究竟存的什么心意,此人在他心目中,算得上是位谜样人物。

不管如何,他却决定傍晚必须前去赴约,否则岂不显得自己太胆怯,何况,若想解开心中之谜,也非前往赴约不可。

在东门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为了养精蓄锐,在房内直睡到天将傍晚,稍事整理,便往馆驿而来。

他为不使对方生疑,连长剑也不曾带,但怀里却仍藏着“天虹宝刃”、“金丝软甲”也贴身穿着,有了这两件宝物,即便有情况发生,也可从容应付。

另外,他也难免怀疑纪大人可能是位大内的绝顶高手,否则,不会在“望江楼”遣走所有衙役捕快,而又一直显得那样从容不迫。

馆驿就在东门外,由客栈出了东门,路程并不甚远。

这时太阳刚落,东方天际仍映着一抹彩霞,来到馆前,外门正中上方悬着一方扁额,上题“迎宾馆”三个斗大金字。

门外只有一名守门人。

守门人可能已事先得到纪大人的交代,仅仅问过几句话,便命易兴汉自行入内。

穿过假山水榭,对面便是客厅,纪大人正站在客厅门外水榭边观赏池中游鱼,身边并无任何人在旁,这使易兴汉越发怀疑此人必定是位大内绝顶高手。

当下,易兴汉抱拳一礼道:“纪大人雅兴不浅,晚辈遵命赴约来了。”

纪大人连忙也拱拱手道:“小兄弟果是信人,快快请到里面坐!”

进入客厅,里面也是空无一人,纪大人道:“这里临近外院,咱们还是到里面去吧。”

客厅西壁,放着一座屏风,绕过屏风,壁上另有一门,穿过门去,便是一间书房。

书房虽然不大,但却布置典雅,纪大人请易兴汉坐下,亲自沏上茶来。

不大一会,一名侍从模样的下人进来道:“禀大人,酒菜要不要马上摆上来?”

纪大人道:“客人已到,当然要马上摆上来。”

那从人应声而退,酒菜摆好后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纪大人道:“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随便进来,外面若有任何人前来拜访,告诉他们,暂时一概免见。”

那从人复又应声而退。

易兴汉留神看桌上所摆的,并无大鱼大肉,只是几碟小菜,但下酒却十分可口。

纪大人亲自斟上酒道:“中午在‘望江楼’的菜色太腻,所以纪某晚上只准备了几样小菜,不过却都清淡可口,彼此饮酒谈心,最适合不过。”

说着,举起杯来向易兴汉敬酒。

易兴汉本来担心酒中下毒,但见对方已先饮下,随即喝了一口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愿在大人台前请教。”

纪大人正色道:“今晚纪某本来就是请小兄弟饮酒谈心的,不论古今上下,都可以无所不谈,小兄弟这样说话,似乎太见外了。”

易兴汉干脆来个单刀直入的问法,笑了笑道:“纪大人和晚辈可是要真心做个朋友?”

纪大人呵呵笑道:“纪某若不想真心和小兄弟交朋友,何必请你到这里来?”

易兴汉摇头道:“纪大人和晚辈一为官,一为民,年龄也相差悬殊,似乎没有交朋友的理由?”

纪大人道:“难道做官的就不可以有平民百姓朋友?至于年龄,彼此可能要差上三十岁左右,这正是所谓忘年之交,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易兴汉依然摇头道:“晚辈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出来请勿介意,纪大人是否想在晚辈身上探查一件悬案?”

纪大人猛闻此语,不由脸色一变,听这语气,此人分明已是小王子无疑,但他既是小王子,就该及早自行说明,以便赴京得享荣华富贵,世上哪里会有人连王子都不想做的道理?

易兴汉方才的话,显然是准备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他见纪大人并未立即答话,再道:“不知晚辈方才的话究竟问对了没有?”

纪大人皱起眉头道:“不错,纪某的确有意在小兄弟身上查明一件事情,但却算不得什么悬案。”

易兴汉不动声色道:“那么纪大人如果发觉晚辈有什么可疑之处,就请发问吧?”

纪大人视线凝注在易兴汉脸上,像要看穿他的心底,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问道:“有位叫苗原的武林人物,小兄弟可认识他?”

易兴汉心头一震,暗道:“果然不出所料,这位纪大人照样也是乾隆的鹰犬爪牙。”

但他表面依然装做得很镇定,摇了摇头道:“晚辈至今尚不曾在武林中走动,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武林人物。”

纪大人道:“这也难怪,因为纪某最近才得知真相,这位叫苗原的武林人物,已改名田厚,那么小兄弟总该知道田厚其人吧?”

易兴汉两眼直眨地道:“奇怪,天下武林人物,何止上千上万,晚辈初初出道,尚未涉足江湖,纪大人随便打听一个人,晚辈又如何知道呢?而且听纪大人的语气,似乎又认定晚辈一定认识此人,实在令人不解。”

纪大人微微一笑道:“说明白了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因为小兄弟身上有他的遗物,若说和苗原没有关系,他的遗物,怎会在你手中?”

易兴汉楞了楞道:“晚辈身上有他的什么遗物?”

纪大人笑道:“今天中午在‘望江楼’小兄弟和安庆府高总捕头比试前,可曾把宝剑解下放在餐桌上?”

易兴汉不觉悚然一震,那是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名曰“广寒剑”,剑柄上镌有“广寒剑”三个篆字,想不到自己一时大意,竟被对方察觉。

纪大人继续说道:“小兄弟当时把那柄‘广寒剑’放在餐桌上,纪某自然看了个明白,据说苗原私自离京后,改名田厚,一直隐居在太湖东洞庭中的一处‘隐园’里,一月前大内高手前往围捕,苗原当场战死,如今他的遗物落在小兄弟手里,小兄弟与他又如何脱得了关系?”

易兴汉早在纪大人说话的这段时间,想好了应对之词,吁了口气道:“大内高手前往‘隐园’残杀无辜之事,晚辈确曾听说过,但却至今不明究竟是为了什么,至于晚辈身上这口宝剑,系一位武林前辈最近所赠,但这人却并非纪大人所说的苗原。”

纪大人哦了一声道:“那么赠剑小兄弟之人又是谁呢?可否见告?”

易兴汉摇头道:“这位前辈不愿让人知道他是谁,晚辈必须代他守密。”

纪大人正色道:“这事对朝廷来说,关系重大,纪某希望小兄弟还是实说的好。”

易兴汉冷然答道:“依晚辈观察,纪大人必是位聪明盖世的人物,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在他预料,对方必会勃然大怒,岂料纪大人却丝毫不曾着恼,喝了口酒道:“小兄弟这话,是否可以说得更明白些?”

易兴汉神态昂然,冷声道:“纪大人方才所说的朝廷,不过是指的乾隆皇帝一人而已,他私出皇城来到江南,派出大内高手在‘隐园’残杀无辜,又在苏州掳掠良家妇女,这样的朝廷,又有什么值得纪大人为他输诚效忠的?”

纪大人神色一窒,顿了顿道:“这些事小兄弟都知道?”

易兴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晚辈知道这些,又何足为奇?”

他不等纪大人答话,再道:“看来纪大人也必和晚辈一样,同是汉人,如今受异族无道之君统治,难道就完全出于心甘情愿?纪大人,今晚晚辈是来者不惧,惧者不来,您用不着客气,只管把晚辈拿下治罪,说不定在乾隆面前,你将获得一件意想不到的功劳。”

纪大人摇头苦笑道:“小兄弟何出此言,你身无过犯,纪某如何能无缘无故把你拿下?再说此刻馆驿内仅纪某一人,而小兄弟又有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纪某即便心有此意,又如何下手?”

易兴汉冷笑道:“如果晚辈所料不错,纪大人必定是位文武兼资的绝顶高手,所以中午在‘望江楼’才故意遣走那些酒囊饭袋的衙役捕快,此刻你自恃武功,又想单人独马擒服在下,对么?”

纪大人不觉失声大笑道:“小兄弟只说对了一半,纪某自信对天下之书,已无所不读,但武功一道,却是半点不通。”

易兴汉道:“果真如此,纪大人今天中午,在‘望江楼’遣走捕快衙役,此刻又单独一人在馆驿款待晚辈,不觉得这种行动太冒险么?”

纪大人笑道:“纪某早已料定小兄弟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能坦然置之。”

易兴汉不由心念电转,神色肃然望着纪大人拱了拱手道:“纪大人在朝中官居何职,究竟什么身分来历,可否见告?”

纪大人略一犹豫道:“小兄弟可有必要知道么?”

易兴汉正色道:“大人不外想在晚辈身上探索一件宫中隐秘,这隐秘据说还和一位乾隆皇帝的殿下有关,只要大人先肯说出自己的身分来历,晚辈情愿把这段隐秘奉告。”

在这刹那,纪大人不知是惊是喜,多时,才长长吁口气道:“小兄弟可听说朝中有个叫纪旳的人?”

易兴汉哦了一醒,急急说道:“莫非您就是纪晓岚大人?”

原来这位纪大人正是有清一代的大文豪纪晓岚,他本名昀,字晓岚,一字春帆,晚号石云,别署观奕道人,乾隆十九年进士,官做到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不过此刻他只是一名侍读。他因泄漏盐运使卢见曾的盐案亏空查抄一事,曾被贬到乌鲁木齐,赦放回来后,初任翰林院编修,后升任侍读学士,而现在他正因担任侍读之职,所以才有机会随乾隆一起到江南来。

他为人诙谐幽默,学问又渊博精深,因之,最得乾隆宠爱。

至于易兴汉,在“隐园”时,也曾听苗原说过朝中有位翰林纪晓岚,是位了不起的当代才子,心里早就想有机会见识见识,想不到面前这位大人正是他向往已久的纪晓岚。

只听纪晓岚道:“区区不才,没料到小兄弟也听说过。”

易兴汉肃容道:“纪大人的盛名,在晚辈来说,早已如雷贯耳,岂有不知之理,今日一见,称得上是三生有幸。”

纪晓岚又谦逊了几句,才道:“小兄弟现在该把你所知道的隐秘,告知纪某了!”

易兴汉默了一默道:“说出来纪大人切莫心惊,晚辈就是乾隆皇帝所要寻找的小王子。”

纪晓岚果然神色一变道:“既然如此,小兄弟为什么反而要故意躲着皇上?据说月前大内高手在‘隐园’以及最近在衡山‘铁瓦寺’,都曾见过你,而你不但不肯承认,反而把他们杀伤不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实在令人难以思解?”

易兴汉霎时双目含泪,咬了咬牙道:“晚辈与乾隆那狗皇帝誓不两立,恨不得生食其肉,把他碎尸万段!”

纪晓岚不由一阵错愕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易兴汉哼了一声道:“他杀了晚辈的父亲,奸污了晚辈的母亲,‘天桥’一役,反清复明的江湖九义,被他残害大半,而最近的‘隐园’和‘铁瓦寺’两役,死在他鹰犬爪牙的手下仁人志士,更是不胜其数,这样残民以逞,暴虐无道的皇帝,人人得而诛之,晚辈说的又有什么不对?”

纪晓岚面色凝重,叹了口气道:“小兄弟这些话固然不假,但你却总是皇上的亲生骨肉,不能不认生父?”

易兴汉双目射光,大声道:“谁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既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又亲眼看到他的手下杀死我的大伯父、二伯父以及九叔和不少门派的掌门师尊,此仇不报,不共戴天!”

纪晓岚道:“听小兄弟这话,莫非其中另有隐秘?”

易兴汉为了早些让纪晓岚明白,随即把自己所知有关江湖九义自结拜起义以及个个被杀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并说明自己的父亲是江湖九义中排行第七的金笛书生易朋,当乾隆将他母亲云裳观音江如苹掳进宫去时,母亲已怀了一个月的身孕,而乾隆不察,竟以为生下的孩子是自己的后代,因此,乾隆的手下爪牙才误认为他是失踪十几年的小王子。

纪晓岚听罢后,叹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小兄弟如果不说,九义俱已死尽,只怕世上已无人知道这段秘辛了。”

易兴汉摇头道:“不,还有一个人,知道得比晚辈更清楚,那就是晚辈那仍然在世的母亲。”

纪晓岚默然良久,才叹息着问道:“目前皇上派出的手下人,仍然对小兄弟追查更紧,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易兴汉情不自禁,双手紧握拳头道:“晚辈自知以目前武功,尚不足以对付乾隆的鹰犬爪牙,所以决定暂时隐居深山,继续习练武功,将来效法前辈女侠吕四娘行刺雍正的做法,不杀乾隆,誓不甘心!”

纪晓岚摇了摇头道:“小兄弟千万不可!”

易兴汉茫然问道:“为父报仇,替母雪耻,同时也是反清复明堂堂正正的义举,莫非纪大人因为身受满人之禄,忘了自己是炎黄子孙?”

这种措词,不可谓不重,但纪晓岚却毫无愠色,叹了口气道:“小兄弟请别误会,纪某是担心你举事不成,反而身受其害,岂不越发遗恨终生?”

易兴汉道:“大人又怎知晚辈此举不能成功?”

纪晓岚面色愈现沉重,复又黯然一叹道:“大内高手如云,皇宫内苑,有如天罗地网,小兄弟日后纵然武功登峰造极,一人之力,也必孤掌难鸣,就算你能报了大仇,将来换一位皇帝,只怕反而不如乾隆。”

易兴汉道:“大人此话怎讲呢?”

纪晓岚道:“大清目前,气数正盛,绝非仅凭少数几人乘血气之勇所可消灭,小兄弟可知道纪某在皇上面前,很能受到宠信么?”

易兴汉猜不透对方话中之意,只能漫声应道:“以大人的文名和才气,能受到乾隆的宠信,这应该是必然的事。”

纪晓岚喝了口酒道:“实不相瞒,当今皇上,也算是位文武全才不世出的人物,纪某因能受到他的宠信,所以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把他引入正道,他目前已经沉迷中原文化,对书法绘画,更是喜爱成癖,如此潜移默化,消掉他残暴的一面,未必不是百姓之福,若换了另外一位皇帝,纪某因无法再获宠信,哪里还有这种力量?”

这几句话,易兴汉听得十分入神,许久,才又问道:“不知大人在他面前,还能做些什么事呢?”

纪晓岚略一沉忖道:“为彻底整理大汉历代文化,纪某和朝中不少有识见的大臣,已建议皇上发起开馆编纂四库全书,纪某跟可能被提名为总纂,不过此事目前正在蕴酿阶段,尚未成定论,一旦四库全书开馆,他虽贵为皇帝,也必须在这工作上费些心血,到那时也就很少可能再出京任意逍遥了。”

易兴汉沉默了许久,忽然内心一动,带着迫不及待的神色问道:“大人可知道家母目前的境况如何?”

纪晓岚深深一叹道:“纪某只听说冷宫内有位江宫人,当年曾在皇上跟前得宠过,后来不知何故失宠,算来被打入冷宫已有十年以上,又据说这位江宫人曾有一身武功,也被皇上设法废去,这样看来,江宫人必是令堂无疑了。”

易兴汉神情大为激动道:“不错,这人一定就是家母,她在冷宫受苦受难,晚辈身为人子,既不能救她出来,现在晚辈只求纪大人设法帮忙,让晚辈能和家母见上一面,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纪晓岚又叹口气,默了良久,才摇摇头道:“并非纪某不肯帮忙,而是这事关系太过重大,万一不慎,难保不有抄家灭族之祸。”

易兴汉正色道:“晚辈可以想像到,同时也不敢牵连大人,但晚辈探母之心,却绝不能因而稍灭,晚辈只求大人告知冷宫在皇城内什么位置,万一不幸被大内高手所捕,自己有死而已,绝不会供出消息是大人提供。”

纪晓岚道:“所谓冷宫,不过是外界一般人习惯上的称呼而已,其实仍在皇宫内院之中,只是皇上不再临幸,事实上她们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行动受到限制,心情较为苦闷之外,也算不得什么受苦受难。”

易兴汉并不同意对方的说法,摇摇头道:“一个人活在世上,虽有锦衣玉食,却并不一定能得到快乐。”

他本来想提到月前侯公公曾秘密带来母亲亲笔书信之事,又担心因而牵连了侯公公。

却见纪晓岚忽然离座而起,走到书案前,打开文房四宝,下笔如飞,很快便绘好一张图形,回座后交给易兴汉道:“小兄弟既有探母之心,纪某如何能不设法成全,这便是皇宫内院的概略形势,那画得较仔细的所在,便是冷宫位置。”

接着又把冷宫附近的禁制和戒备情形详细依图指示了一遍。

易兴汉既感动又感激,小心地把图形揣进怀里,然后走出座位,翻身拜倒道:“纪大人对晚辈恩深似海,晚辈与家母将永生感激不尽,即使家父在天之灵,也不忘大人的大恩大德!”

纪晓岚连忙离座扶起易兴汉道:“小兄弟何必如此,纪某能为你尽一分力量,在自己来说,也赚了个心安理得。”

两人重新入席,纪晓岚再道:“只是纪某不能不顾虑小兄弟的安全,以你目前的身手,纵然能躲过一般大内高手的追袭,但有几名番僧,不但武功诡异,而且高不可测,万一遇上他们,只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易兴汉神色凝肃的点点头道:“晚辈明白,‘隐园’和‘铁瓦寺’两役,晚辈的大伯父、二伯父、九叔以及各帮各派群豪,虽然伤已殆尽,但乾隆派去的大内高手,也甚少生还,唯有阿波罗和达哈两名番僧,还是被他们走脱了。”

纪晓岚颔首道:“这事纪某全听说过,这两名番僧,最厉害的独门绝艺便是‘密宗大手印’,与他们交手时,千万不可近身,只要他们的掌力不能落实,便无从发挥效力。另外他们两人的拿手绝技,便是达哈喇嘛擅施‘七宝金幢’,阿波罗喇嘛擅施‘追魂钹’,这两种也算暗器的打出手兵刃,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出手之后,几乎是百发百中,绝少失手。”

易兴汉啊了一声道:“大人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在‘铁瓦寺’时,晚辈的确亲眼看到他们施展过。”

纪晓岚道:“实不相瞒,这两名番僧,正是纪某由乌鲁木齐回朝时把他们带回大内的,纪某和他们一路上曾有过一两个月的相处,怎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易兴汉顿了一顿道:“他们这两种暗器,是否有破解之法?”

纪晓岚道:“纪某正是要告诉你破解之法。”

易兴汉喜出望外地急急问道:“大人请快告诉晚辈!”

纪晓岚不疾不徐地道:“说起来两名番僧的这种出手兵器,也是一种妖法邪术,所谓邪不胜正,只要是妖法邪术,必定可以有办法破解,据达哈和阿波罗透露,他们施出这两种法宝时,最忌沾上公鸡血,只要对方洒出鸡血,这两种法宝便会当场失灵。”

易兴汉躬身深施一礼,连声说道:“大人这一句话,胜似晚辈练功十年!”

纪晓岚深深一叹道:“你纵然不畏那番僧的‘七宝金幢’和‘追魂钹’,但若想闯进宫去,照样是险恶重重,如果非去不可,反而不如现在前往。”

易兴汉一皱眉头道:“为什么要这样急?晚辈总该稍有准备时间。”

其实,易兴汉心里虽急,却并不想现在就去,因为他不但要和母亲相会,更希望把母亲从冷宫解救出来奉养,以目前的武功,他自忖难以达成愿望。因之,他想等在明空神尼门下习艺期满后,那时艺事大成,并另约小妹苗凤飞接应,也许可以一举成功。

只听纪晓岚道:“我的意思,是说皇上目前人在江南,大内高手,几乎有一半随驾南来,皇宫内必定较为空虚,戒备也不致像从前那样严密,你或可能达成母子相会的愿望。”

易兴汉顿了一顿道:“大人可知道乾隆还有多久才能回京?”

纪晓岚道:“预定还有两个月时间才能回去,有这样长的时间,在你来说,是十分充裕的了,但他是皇上,万一改变主意,或者朝中有什么重要大事处理,也许他随时都会回去。”

易兴汉道:“他现在人在何处,大人既然是从省城到安庆府来的,莫非乾隆此刻正在安徽省城?”

纪晓岚摇头道:“说来也许小兄弟认为是我故意隐瞒他的行踪,皇上现在人在何处,纪某此刻也不清楚。”

易兴汉大为不解地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大人身为侍读学士,不是经常随驾在乾隆左右么?”

纪晓岚报然一笑道:“话虽如此,但出京来到江南就不一样了,皇上是位风流天子,有些风流事,自然不愿让纪某知道,纪某是在圣驾到达苏州前,奉圣命先到安徽省城等候,如今在省城住了将近一个月,闲得无聊,才临时起意到安庆府来散散心。”

易兴汉道:“这样说乾隆过些天就到安徽省城来了?”

纪晓岚点点头道:“皇上把纪某安排在这里,这里当然也是他的行程,只是究竟什么时候到达,纪某还没有确切消息。”

“那么‘隐园’和‘铁瓦寺’大内高手两次围歼江湖群豪的消息,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随纪某住在安徽省城的,也有不少人,皇上那边随时都会有消息传来。”

正谈到这里,方才那名侍从模样的下人,匆匆进来低声道:“禀大人,安庆府唐大人求见!”

纪晓岚吃了一惊道:“他人在哪里?”

那下人道:“正在馆驿大门外。”

纪晓岚挥挥手道:“告诉他此刻千万不可进来!”

那下人匆匆而去。

纪晓岚立刻起富:“小兄弟,现在咱们该演一出戏了!”

易兴汉楞了楞道:“大人可否说明白些?”

纪晓岚道:“实对你说,在这馆驿周围,唐知府早已安排下百名以上衙役捕快,你如何冲得出去!”

易兴汉挺了挺胸道:“就凭那些酒囊饭袋,晚辈自信必能安然脱身!”

纪晓岚苦笑道:“就算小兄弟能安然脱身,你可想到纪某的处境?一旦揭穿真相,只怕我的身家性命就难以保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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