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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条羊

(一)

四月十二日,晨。

平常这时候,樊云山已做完了他的“功课”,从丹室出来吃早饭了。

今天他比平常迟一点,因为今天一早就有个他预想不到的客人来,跟他谈了很久,说了些让他觉得心烦的话。

——这个分舵里居然有奸细,居然连赵简的儿子都知道了。

他主持这分舵已多年,现在居然要一个年轻小伙子来告诉这件事,而且还敎他应该怎么做,这使得他很不满意。

他对年轻人一向没有好感,他一向认为年轻人办事不牢,没有一个可靠。

这也许只不过因为他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虽然这一点他是绝不肯承认的。

他对赵无忌当然还是很客气,直送到大门外,才入丹室。

丹室就是他炼丹的地方,也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炼丹不是炼金。

虽然有些人认为炼丹也和炼金一样荒谬,他并不在乎。

炼丹就是“烧汞”,也叫做“服石”,是件高雅而神奇的事,非常非常高雅,非常非常神奇,那些俗人们当然不会懂。

只有像刘安那样的贵族,韩愈那样的高士,才懂得其中的奥妙和学问。

他通常都在他的“半山轩”里吃早饭,通常都是红薇和紫兰去伺候他。

红薇和紫兰虽然年轻,却很规矩。

可是今天他远远就听见了她们的笑声,其中居然还有男人的声音。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到樊大爷的私室去,跟他的丫头调笑?

他用不着看,就知道一定是丁弃。

因为谁都知道丁弃是他的好朋友,只有丁弃才可以在他家里穿堂入户,自由出入,甚至还可以吃他的早饭。

他进去的时候,丁弃已经把厨房特地为他准备的燕窝鸡汤吃了一大半,正在跟他两个年轻又漂亮的丫头说笑话。

如果别人敢这么样做,樊云山说不定会打断他的腿。

丁弃却是例外。

他们不但是好朋友,也是好伙伴。

看见他进来,丁弃就大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也吃人间烟火的,而且居然吃得这么好。”

樊云山也笑了:“学道的人也是人,也一样要吃饭的。”

丁弃笑道:“我以前还认为你只要吃点石头就行了。”

樊云山没有再接下去,虽然是好朋友,也不能拿他“炼丹”这件事来开玩笑。

这件事是绝对神圣不可侵犯的。

幸好丁弃已改变话题,忽然问道:“赵公子是不是也到这里来过。”

樊云山道:“他来过。”

丁弃道:“你也已知道那件事?”

樊云山点头。

他当然应该知道,至少他也是这里的舵主之一。

丁弃笑道:“我到这里来,倒不是为了要来喝你的鸡汤的。”

樊云山道:“你现在就要去等待那个人?”

丁弃道:“你不去?”

樊云山道:“我还得等等,莫忘记我也要吃饭的。”

丁弃笑了:“好,你吃饭我先去。”

樊云山也觉得很好笑,现在同仁堂和卤菜店根本还没有开门,那个人就算来了,也没地方去买陈皮当归,牛肉烧鸡。

年轻人做事总是难免沉不住气,年轻人的眼睛也太不老实。

他忽然发现又应该替红薇和紫兰做几件新衣裳穿了。

去年做的衣裳,现在她们已穿得太紧,连一些不该露出来的地方,都被绷得露了出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衣服缩小了,而是因为她们最近忽然变得成熟了起来,男人看见她们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丁弃是个男人。

他的眼睛实在不能算很老实。

他已走出门,忽然又回头,道:“我发现学道的人非但可以吃饭,而且还有个好处。”

樊云山道:“什么好处?”

丁弃道:“学道的人随便干什么,都不会有人说闲话,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来伺候我,别人就要说我是个色狼了。”

他大笑着走出去。

樊云山本来也在笑,可是一看到丁弃走出去,他的笑容就不见了。

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年轻人的狂妄和无礼。

虽然他们的地位一样,他的资格总比较老些,丁弃至少总应该对他尊敬一点。

不幸的是,丁弃这个人竟似乎从来都不懂“礼貌”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终于开始吃他的早饭了。

红薇和紫兰,一直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红着脸偷偷的笑。

他当然懂得她们的意思。

一个发育良好,身体健康的女孩子,刚刚尝到“那种事”的滋味后,总是特别有兴趣的。

何况他自从“服石”之后,不但需要特别强烈,而且变得特别勇猛,甚至比他新婚时更勇猛,绝对可以满足任何女人的需要。

每天吃过早饭之后,他通常都会带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到他的丹室去,传授给她们一点神仙的快乐。

现在她们好像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樊云山慢慢的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向他的丹室——

这次从丹室出来的时候,他虽然显得有点疲倦,心情却好了很多,甚至连丁弃的无礼,也变得没有那么讨厌了。

享受过一番“神仙的乐趣”之后,无论谁都会变得比较轻松愉快,宽怀大度。

现在他只需要一壶好茶,最好当然是一壶福建武夷山的铁观音。

他立刻想到了“武夷春”。

(二)

“武夷春”是家茶馆。

这家茶馆是福建人开的,福建人都讲究喝茶,都喜欢喝铁观音。

这家茶馆的铁观音,据说真是产在武夷绝顶,派人用快马运来的。

这家茶馆在采芝斋隔壁。

采芝斋是家很有名的糕饼茶食铺,就在同仁堂老药铺隔壁,王胖子开的那家卤菜店对面。

所以樊云山今天如果不到武夷春来喝茶,那才真的是怪事。

世界上的怪事绝不会太多,所以他来了!

茶馆里的人认得樊大爷的人当然不少,知道他是大风堂舵主的人却没有几个。

如果他常常仗着大风堂的威名在外面招摇,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

丁弃一定也来了,一定就在附近,他没有看见丁弃,却看见了小狗子。

小狗子不是狗,是人。

虽然大家都把他当作狗一样呼来叱去,他毕竟还是个人。

他是高升客栈十一个店小二里面,做事做得最多,钱拿得最少的一个。

现在也不知是那位客人,又叫他到王胖子的卤菜店买卤菜了。

樊云山知道这赵公子就住在高升客栈,还带着个穿着大红裙子的大姑娘。

这位赵公子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

小狗子提着几色卤菜回去了。

一个卖橘子的小贩,挑着担子走过王胖子的卤菜店门口。

王胖子出来买了几斤橘子给他的女儿吃。

他的女儿并不胖,因为她只喜欢吃橘子,不喜欢吃肉。

王胖子是这个卖橘子小贩的老主顾。

卖橘子的小贩走得累了,又累又渴,就走到茶馆里来,找茶馆里的伙计,讨碗茶喝。

茶当然不能白喝。

他用两个橘子换了一壶茶喝。

茶馆里的伙计把橘子收到后面,分了一个给掌柜的小儿子,就提了个大水壶出来替客人冲水。

樊大爷是老客人,也是好客人,他当然要特别巴结。

他第一个就来替樊大爷冲水,还特地带了个热手巾把子来。

樊云山觉得很满意。

他喜欢别人的恭维奉承,所以他的小账总是给的特别多些。

伙计千恩万谢的走了,他打开这把热手巾,里面就有样东西掉下来,落入他的手心里,好像是个卷起来的纸条。

茶喝得太多,当然难免要去方便方便。所以又喝了几口茶之后,他就站了起来,到后面去方便了。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这些事无论被谁看见,都绝不会觉得有一点可疑的。

就算被一个疑心病最大的老太婆看见,也绝不会想到,就在这件事进行之中,已经有一件很重要的消息,从住在高升客栈里一个穿着红裙的大姑娘那里,传到了樊云山手里。

(三)

唐玉现在穿的已经不是红裙子了。

现在他穿的是一套赵无忌的衣裳,青鞋、白袜,蓝衫。质料剪裁虽然都很好,却绝不会让人觉得刺眼。

赵家并不是暴发户,无忌一向很懂得穿衣服,这一点连唐玉都不能不承认。

唐玉从来不会喜欢一个快要死在他手里的人,可是他居然有点喜欢赵无忌。

他觉得赵无忌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看起来虽然很笨,其实却很聪明,有时候看起来虽然很聪明,却偏偏又很笨。

唐玉决定替他买口上好的棺材,叫樊云山把他的尸身送回和风山庄去。

他们毕竟是“朋友”。

“我要买四两烧鸡,四两牛肉。”

唐玉用极地道的官话告诉王胖子:“一分也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

到同仁堂去买陈皮和当归的时候,他已看到坐在武夷春喝茶的樊云山。

这个一向循规蹈矩,做事一丝不苟,从来都没有出过一点差错的人,居然会是个“奸细”,实在是谁都想不到的事。

他们的对象本来是丁弃,但是唐缺却坚决认为樊云山绝对比丁弃容易打动。

唐缺的理由是:

——像樊云山这种人,对丁弃那种不拘小节的年轻人一定很不满。

——这地方本来是樊云山一个人的地盘,现在大风堂又派了个丁弃这样的年轻人来,而地位居然跟他完全平等,无论他要做什么事,都不能不跟这毛头小伙子去商量,这对一个已经习惯做老大的人来说,也是件不可忍受的事。

唐缺对炼丹居然也有研究!

他知道炼丹是件极奢侈的事,也知道服过丹之后,不但性情会因身体的燥热而改变,连性欲都会变得极亢奋。

这也正是一些“有道之士”,为什么会冒险去炼丹的原因。

所以唐缺认为:

——如果我们能提供给樊云山一点炼丹的灵药和秘诀,把几个随时可以让他“散热”的女孩子送给他,而且保证一定会替他敎训敎训丁弃,他一定什么事都会肯做的。

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他的看法完全正确。

唐缺看人的眼光确实有独到之处,这一点连唐玉都不能不佩服。

唐玉也看见了丁弃。

丁弃实在可以算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只可惜太“随便”了一点,看起来简直有点像是个市井中的混混儿。

在四月天,他身上居然就穿起件夏布袍子,把右面一只空荡荡的衣袖束在一根用青布做的腰带里,乱蓬蓬的头发显然也有好几天没梳过。

他甚至还把他那柄断剑揷在腰带上,连剑鞘都没有配一个。

一向非常讲究穿衣服的樊云山,对他这副样子当然看不顺眼。

只要一看见他,樊云山就会觉得全身都很不舒服。

四两牛肉,四两烧鸡都已经切好了,用油纸打成了小包。

唐玉用左手提着陈皮和烧鸡,用右手提着当归和牛肉,走过了长街,开始往左转。

他相信樊云山一定已接到了他要小狗子送出来的消息。

为了避嫌疑,他一直都陪着赵无忌躭在房里,只不过关照小狗子去打扫他那间客房,监督着小狗子把痰盂倒了出去。

赵无忌一定绝不会想到,小狗子也早就被他们买通了。

——只要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觉得不满意,你就有机会收买他的。

这是唐缺的理论。

唐玉发觉唐缺的理论总是很有道理。

桑树林已经在望。

唐玉相信樊云山当然绝不会想“杀他灭口”,但是他们也绝不会先出手对付丁弃。

赵无忌当然会在暗中监视他们。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丁弃出手来对付他!

只要丁弃一出手,他就是奸细了,随便他怎么否认都没有用的。

就算他们不杀他,赵无忌也绝不会饶他。

唐玉微笑。

他已经有把握要丁弃出手。

为了保护他这个“非常重要的人”,丁弃和樊云山都跟着他走了过来。

——丁弃不是奸细。

——丁弃当然已开始在怀疑樊云山。

——如果这个“重要的人”和樊云山之间有勾结,他交给赵无忌那个名字,当然就不会是真的奸细的名字。

——如果他交出来的名字是丁弃,丁弃也没法辩白。

——丁弃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只要发觉这个“重要的人”和樊云山之间的情况有一点不对,一定就会出手。

这其中的关键看来虽很复杂,其实却像“一加一等于二”同样简单。

所以唐玉忽然转过头去,看着樊云山笑了笑,好像是要他放心!

“我交给赵无忌的名字,绝对不会是你。”

(四)

天气晴和,阳光明朗。

丁弃也许有很多不太好的毛病,眼睛却连一点毛病都没有,在这么好的天气里,连一里外的麻雀是公的,还是母的,他都能看得出。

这也许是他自己吹牛,可是唐玉这样笑,他总不会看不见。

他转过头,就看见樊云山也在笑,他忍不住问:“你认得这个人?”

樊云山摇了摇头。

丁弃说道:“看起来,他却好像认得你?”

樊云山还在笑,虽然没有承认,但是也不再否认。

他并不怕被丁弃看出他们之间的秘密,他本来就想要诱丁弃出手。

想不到的是,丁弃的出手远比他意料中快得多。

他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丁弃的掌缘已猛切在他左颈后的大血管上。

唐玉刚想把左手提着的陈皮和烧鸡挂上树枝,樊云山已倒了下去。

他知道丁弃会出手的,可是他也想不到樊云山竟会被丁弃一击而倒。

这一击不但迅速准确,最可怕的是,出手之前,完全没有一点警兆。

既然已决定攻击,他就绝不再犹疑,绝不让对方有一点预防准备。

唐玉忽然发觉自己以前一直低估了他,这个人实在比别人想象中更危险。

丁弃居然还没有扑过来,还站得远远的,用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

唐玉慢慢的把陈皮和烧鸡挂上树枝,才回过头:“你就是独臂神鹰?”

丁弃道:“我就是。”

唐玉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丁弃道:“我知道。”

唐玉道:“你也知道我有样东西要交给赵无忌?”

丁弃道:“我知道。”

唐玉道:“你不想让我交给他?”

丁弃道:“我不想。”

唐玉道:“你想把我杀了灭口?”

丁弃并不否认。

唐玉叹了口气,重重的把右手提着的当归和牛肉,丢在地上,说道:“那你就动手吧。”

丁弃道:“你为什么不动手?”他冷笑,“既然你是唐家的人,为什么还不把你们独门暗器拿出来?”

唐玉明白了。

丁弃不敢逼近来,只不过因为怕他的暗器——这个“重要的人”既然是从唐家来的,身上当然带着有唐家的独门暗器。

唐玉本来就是唐家的人,本来就带着唐家的独门暗器。

如果他把他的暗器使出来,就算有十个丁弃,也一样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可惜他不能拿出来。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赵无忌。

赵无忌是从一棵粗大的桑树后出现的,现在已逼近丁弃。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极谨慎,绝没有发出一点让丁弃警觉的声音。

丁弃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在唐玉身上。

面对着一个身上很可能带着唐家独门暗器的人,天下间绝没有任何人敢疏忽大意。

唐玉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

丁弃道:“为什么可惜?”

唐玉道:“现在你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活靶子,如果唐家真的有人在这里,就算是个三岁小孩子也可以把你打出七八个透明窟窿来。”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我身上连一样暗器都没有,我根本就不是唐家的人。”

丁弃的脸色变了,就像是一条忽然发现自己已落入虎口的羊,不但惊慌,而且恐惧。

他想拔剑。

他的手刚握住剑柄,无忌的铁掌已猛切在他左颈后的大血管上,用的手法跟他刚才击倒樊云山时同样的迅速准确。

唯一不同的是,无忌有两只手,另一只手上还有把刀,短刀。

三寸六分长的刀锋,已完全刺入了丁弃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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