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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并以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等四根手指不住捏来捏去。

海小天问道:“古先生,你……你在算些甚么?”

古今宽居然不去理他,只双目微阖,又复聚精会神地,掐指算了半天,睁开眼来,看着海小天,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其……缘在……北,其……合在……雨,其……福在……关,其……德在……海。”

海小天苦笑道:“甚么‘其缘在北,其合在雨,其福在关,其德在海。’我听不懂呀!”

古今宽面含微笑说道:“听不懂无妨,记得住就好!天下事缘至则聚,缘尽则散,我们今日的缘份已尽,多谢海小天这顿丰盛酒饭,老朽要先行告辞,江湖中,将来我们大概还有两次到三次的再见机会。”

话完,取起报君知及那书有“能知天下事,善解古今愁”的布招,便出店飘然而去。

海小天懂得对于这等江湖异人,不必多缠,也不必客套,遂在恭送古今宽去后,会清店帐,并因酒好,又命店家替自己灌了十斤,用只葫芦,带在身旁,出店往北走去。

出店往北,当然有海小天的打算,并非乱走。

一来,在推算丁老爹父女时,古今宽已叫他放弃东西,专寻南北。

二来,奉送他流年气运的四句偈语之中,第一句就是“其缘在北”,海小天自然不走东西不走南,要往北方试试看。

但才走不久,海小天便皱了眉!

因北方不是大路,仿佛要进入深山。

何况,此时黄昏已过,夜月不朗,天空都是彤云,仿佛大有雨意!?

海小天起初怕山中无处避雨,若是淋得透湿,这一宵难免要大吃苦头,有点想走回头路之意。

但忽然想起第二句偈语就是“其合在雨”,不禁精神又长!

既然“其合在雨”,则天空彤云密布,大有雨意,正表示“能知天下事,善解古今愁”,古今宽,卜筮有灵,自己怎会还有畏“雨”怯意?

精神既长,足下如飞,转眼间,入山已深,豆粒大小的雨点,也自倾盆而降。

海小天虽因信了古今宽所作偈语,认为“雨”会对他有益,但这一阵雨,却骤若倾盆,也未免下得太大。

不消多久,海小天已变成一只落汤鸡,不但衣裤都一齐湿透,贴在身上,连脸上也因雨水顺着头发流下,使眼睛张不开来,委实难受已极!

这种情况,他只有设法找个地方,避避雨儿,并生火把衣服烤干,才不致在雨中失足,或是受凉太甚,生出一场大病!

说来甚巧,海小天刚想避雨,眼前便有了个相当好的避雨所在。

那是山藤覆遮下的一个小小山洞。

海小天起初因怕洞有蛇兽,不敢入内,但一来雨势委实太大,二来见那洞穴虽小,仅容人弯腰进入,却干净异常,毫无腥秽气息,不像是藏着甚么恶毒蛇虫?才大着胆儿,钻了进去。

入洞以后,虽已脱离了大雨淋头威胁,但那湿衣湿裤,贴在身上,却仍难过已极!

海小天遂索性再往里走,想在洞深之处,找些干枝,生起火儿,把衣服烤干,等雨停后,才好赶路,免得过份狼狈!

不走还好,一走之下,才知那洞穴不单越走越宽,洞径颇有转折,前途并似微有光亮,暨一种极好闻的淡淡旃檀香味,隐隐传来。

海小天大动好奇之念,暗忖难道这山洞中还住得有人?则自己除了乞火烤衣以外,或许还可以混上一顿吃喝?

心中有了想头,足下益发加快,又经过几度转折,居然走到了一扇圆形石门之外。

石门只是虚掩,并未全阖,旃檀香味,和隐隐亮光,便由门缝之中传出。

海小天不敢率然推门,伸手轻轻扣击,发话报名说道:“在下海小天,山行遇雨,全身尽湿,迫不得已,擅入宝洞,主人能否暂借一席之地,赐点火儿,烤烤衣呢?”

石门之中,有个听去相当苍老,但又相当慈祥的语音,笑声答道:“有福方登三宝殿,无缘难入大乘门!海小施主能来此洞,彼此便属深有前缘,尽管请入室更衣,老衲或许还有事要求小施主呢?”

室中人声,真把海小天听得吓了一跳!

他是惊奇于古今宽的风鉴之术,太精太准,那位“能知天下事,善解古今愁”的算命先生,曾说自己与佛有缘,并不单和小和尚有缘,更和老和尚有缘,如今听这古洞石室之内的人声语气,不正是一位老和尚么?

海小天心中好不惊奇地,伸手轻轻推开那圆形石门,身上便觉一暖,眼前更觉一亮,鼻中更是充满了令人神爽的旃檀香气!

门内,是间圆型石屋,药炉丹灶,禅床等一应俱全,但床上却不见枕衾,想是室中人长年打坐吐纳,根本不需睡眠。

东面石壁上,长有一叶墨绿色的兰叶,叶作九歧,正中挺生一枚佛手形的橘红异果,那极好闻的旃檀香气,仿佛便从这橘红色的异果发出。

西壁则出有一堆柴火,火边壁上,并有看去极为清冽的淙淙流泉。

禅榻上,盘膝坐着一位灰衣老僧,这老僧不仅须眉如雪,并只剩皮包骨头,瘦得简直宛如一具人干,但面目五官,尤其是向海小天含笑而望的那两道柔和眼光,简直慈祥已极!

海小天平素极爱捣蛋,如今却不敢丝毫调皮,才与老僧的目光一对,便不由自主地,以一种极端虔敬心情,拜了下去。

老僧微一伸手,便有股柔和潜力,拦住海小天,不令下拜,含笑说道:“小施主不必多礼,你我有缘,老衲有三物相赠,如今先给你两样。”

语音顿处,伸手在禅床上,取了一叠鲛鮹递过。

海小天接过一看,见似布非布,似绸非绸,宽约二尺,长度到有六、七尺,其上并绣有不少梵篆经文,不禁皱眉说道:“这是甚么东西?到有点像是死人进棺材时,身上所盖的‘陀罗经披’?”

他到底忘不了淘气,这句话儿,到把那位老僧,听得莞尔一笑说道:“不是‘陀罗经披’,这叫,‘多罗度厄披’,小施主行走江湖时,把它缠在胸腹要害之间,可避任何刀剑暗器,以及恶毒凌厉的掌力指力!”

海小天闻言虽知这件“多罗度厄披”,乃是武林异宝,但第一个直接意念,便是想把它转送给关长风,遂立向老僧问道:“请问大师,我能不能把这‘多罗度厄披’,转送朋友?”

老僧想不到海小天突然有此一问,讶然说道:“这是天竹金蚕丝所织,简直罕世难求,小施主居然想转送别人?”

海小天道:“我有位朋友,彼此十分交厚,他对我太好,我又身无长物,无以为报……”

老僧笑道:“不必,这‘多罗度厄披’你仍自留防身,少时我会让你那位朋友,也获得一些罕世福缘,就是……”

说至此处,手指东壁叫道:“小施主赶紧走到那东壁橘红色的异果之下,若见异果自落,立即接住咬破,吸尽其中浆汁,这东西,要整整一甲子才得成熟,若有丝毫糟蹋,就太浪费世间灵物的了!”

海小天见老僧说话时,神情郑重已极,哪敢丝毫怠慢,遂赶紧走向东壁。

说来也妙,他刚人到壁下,那株形若佛手的橘红色异果,业已离却墨绿兰叶,掉了下来!

海小天伸手接个正着,立即持向口边,咬破一吸!

是玉液?是琼浆?那股又凉又香,又甜美无比的滋味,立告顺喉入腹,海小天并觉神思一晕,失了知觉!

并不是吃了异果所化的玉液琼浆,出甚毛病,海小天这突然神思一晕,失了知觉之故,是被那老僧凌空弹指,点了穴道!

老僧点倒海小天后,先替他脱下内外湿衣,绞干雨水,放在火边,慢慢烘烤,然后再替他细诊脉象,并顺着全身经脉穴道,不住按摩点拍,最后,更掌贴海小天的后心,把一股温和热力,从他自己掌心,传送于海小天的体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海小天神完气足,全身舒泰无比地,仿佛从一场美梦中,醒了过来,这位老和尚却满面疲惫神色,似是更瘦了一些,须眉也更白了一些!

海小天不是傻瓜,又自幼便被丁老爹扎好内功根基,从自己体中的流畅气机,以及似乎有股要胀破身体,爆裂而出的奇异力量之上,便知服食异果浆汁,得了大益,遂赶紧起身,想对老僧拜谢!

不起身还好,一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尚精赤条条,光着屁股。

这时,他内外衣裤,均已烤干,海小天遂赶紧穿衣。

老僧笑道:“小施主,老衲还要传你两招掌法,并送你一样东西,然后彼此缘份便满,再见无期,要请你跑趟腿儿,帮我忙了。”

海小天似乎有点嫌少地,愕然问道:“只有两招?……”

老僧失笑道:“一招‘救苦救难’,专门防身,一招‘大慈大悲’,专门克敌!可以徒手施为,也可以兵刃施展,小施主休得看轻只有两招,因你服食‘天香佛手芝实’之后,身轻如燕,真力极强,加上自幼又受了正宗内功培育,人再聪明伶俐,只消运用得宜,威势极强,江湖中,少有敌手了!”(校对按:下文中“芝实”、“芝宝”混用,均据此处说法,改为“芝实”。)

海小天苦着脸儿道:“大师说彼此缘尽,再见无期,万一我对这两招精微武学,有甚记忆欠清……”

老僧不等他再往下说,便自接口笑道:“不要紧,这‘救苦救难’、‘大慈大悲’两招武学的一切精微变化,均已绣在那件‘多难度厄披’上,暇时照图细参,所得日有进步!如今,老衲只教你基本手法,以小施主之聪明资质,必然一学便会……”

话完,立即传授这一攻一守两招基本手法,海小天一来着实聪颖,二来福至心灵,果然一学便会,颇获得老和尚的喜爱称赞!

传完手法,老僧又取出一朵玉雕“牡丹花”,和一只式样古朴可爱的青铜“乌龟”,向海小天含笑递去。

海小天愕然说:“大师,你又送我一朵‘牡丹花’,和一只‘乌龟’则甚,这种东西,有甚么用?最多只是古董,或是玩物而已。”

老僧笑道:“小施主看看背面再说!”

海小天闻言,翻转背面一看,只见“牡丹花”瓣上,镌有“荣华”二字,乌龟的肚腹上,镌有“富贵”二字,遂突然勾动灵机,“呀”了一声说道:“这不要就是江湖中为它闹成了一窝蜂,大家都杀人放火,争着想要的‘富贵荣华印’吧?”

老僧笑道:“小施主大有慧根,猜得丝毫不错!”

海小天突把那朵玉雕牡丹,和青铜乌龟,一齐交还老僧道:“多谢大师,弟子海小天,不领厚赐!”

老僧大感意外,诧然问故?

海小天苦着脸儿道:“这‘富贵荣华印’,曾把我害得惨了,师傅师姐,下落不明,差点儿一条小命,都为它白白送掉……”

话完,便把“四海居”中说书,群豪併夺惊堂木,由此结识关长风等情,向老僧扼要说了一遍。

老僧听完笑道:“小施主放心收下,一来老衲保证这是与那‘星星、月亮、太阳’等宝藏有关,真正有妙用的‘富贵荣华印’,决非膺鼎之物,二来,你如今已有护印之能,不怕那些邪魔外道,轻易对你欺负,把印抢走!何况,即令你胸怀恬淡,性不贪得,也大可把此印转送给你的好朋友关长风,再帮他寻找着‘吉祥如意印’,取得‘赤阳剑’,‘冷月刀’,‘金星宝藏’等,仗以卫道降魔,成就一番英雄事业!”

这几项理由,项项中听,尤其是最后一项可以转送关长风的理由,更使海小天万分顺耳,听得进去!

故而,老僧语音才了,海小天已找块软布,把玉雕牡丹,和青铜乌龟包好,谨慎揣入怀中,眨着两只大眼,向老僧问道:“大师刚才曾说要替你跑趟路儿,不知是往东?往西?往南?往北?”

老僧笑道:“往南往北均可,福建莆田,或河南嵩山,随便你挑,老衲只请小施主,替我跑趟‘少林寺’便可!”

海小天因自己曾与大空等四个少林小僧有约,而大空等又是在“嵩山少林寺”中,遂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我去‘嵩山少林寺’吧,但不知是要……”

老僧伸手从禅床上取起一根两尺有余,三尺不到,粗如儿臂的黑色木棍递过,色正说道:“小施主把这根黑色木棍,送到‘少林’,面交方丈便可,但是此物关系重要,途中务须设法保全,不可亵渎,更不可损坏……”

海小天立刻把这根黑色木棍,用布包好,插在背后,再以绳索谨慎绑紧,向老僧说道:“大师放心,弟子一生不轻然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根木棍,自如今起,比我生命重要,它如稍有毁损,便没有我海小天了……”

老僧满面宽慰神色,伸手笑道:“时辰将到,缘尽于此,小施主请,好自为之,你还有五十年江湖福禄……”

话方至此,脸上突然闪过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宝光,又向海小天,看了最后一眼!

所谓“最后一眼”之意,就是老僧注目之后,双眼忽阖,永远不再睁开,并从鼻孔中,垂下两条玉筋!

海小天虽然年龄尚轻,经验不丰,但他师傅丁老爹,既是当初名震一时的“追命神医”丁一帖,又爱说评书,性喜搜集古今奇闻轶事,耳濡目染之下,遂对于一切江湖见识,并不十分浅陋!

如今一见老僧神情,以及从鼻间垂下的两条玉筋,便知这位与自己有缘,请自己吃了一枚“天香佛手芝实”,送了一件“多罗度厄披”,传了两式奇绝武学,更加赠“富贵荣华印”的老和尚,业已功行修满,坐化西归!

海小天是多情人,也是深情人,才受深恩,便遭大别,心中不由凑然发酸,泪珠儿扑簌,从两只大眼眶中,立即如线滚落!

但他虽然泪落如泉,却决未哭出半丝声息!

这是海小天深明利害,懂得佛家道家的功圆坐化,乃是大成,在这玉筋方垂,神游未远之际,最忌再有丝毫尘扰,甚至于能令功亏一篑,坏了道基!

但他虽不敢哭出声来,走却舍不得马上就走!

因为海小天自觉受人恩惠太重,却连老和尚的法号来历,都没有问上一声,未免心中太以歉疚!

故而,他想再稍作勾留来为老和尚封石洞,二来也试试是否能发现一些有关这位老和尚的来历之物?

念方至此,突觉石洞有点隐隐震动,又发现老和尚手指之处的禅床上,有张纸条,纸上写着“快走”两个大字——,

海小天深知像这等已通生死的有道高僧,定具慧觉,可能石洞即将被甚么自然变化封死,永与世绝?……

自己伴同老和尚,生葬此间,倒无所谓,但不能把那根黑色木棍,送往少林,岂不负人所托?……

何况,老和尚还命自己把“富贵荣华印”,转送关长风,再帮他寻着“吉祥如意印”,取得“赤阳剑”、“冷月刀”、“金星宝藏”,仗以卫道降魔,济救民物,成就一番英雄事业……

这两桩意念,一起心头,海小天不敢再耽延了,跪下向老和尚虔诚拜别,便自退出石室。

天下事,往往就是这等奇妙,他刚穿出石室,石室的图形门户,便自动阖死,连用手再推,都推不动!

海小天深知从此天人永隔,又是一阵凄然心酸后,便仍循原路,慢慢钻出山腹。

这时,那场造成他与老和尚奇异缘会的大雨早停,千山响瀑,万壑奔泉,天气极为清爽!

如今,海小天毫不犹疑地,立即寻人问路,直奔河南登封。

他也是轻于己己,重于人人的侠义之人,既然身负所托,自然是把去往嵩山少林寺,替老和尚送交那根黑色木棍,视为第一要务,而把寻找师傅丁老爹,暨师姐丁香之举,暂时放在其次。

长途跋涉,难免试试脚程,谁知不试还好,这一试之下,海小天方知自己服食“天香佛手芝实”,又经老和尚以功力催益灵效,散布全身后,委实获益非浅,直如脱胎换骨!

他本来腿就不慢,如今奔驰跳跃之间,一纵就是六七丈,几乎超距若风,身轻如燕!

海小天狂喜之下,暗忖自己把黑色木棍,送到少林,交给方丈以后,倒要找个机会,试试老和尚所传授的“救苦救难”,和“大慈大悲”,在实战应用方面,究竟有多么神妙?

他既起此意,自然一路之间,都仔细揣摩“多罗度厄披”上,所绣这两招绝学的精微变化!

人既聪明,灵窍又开,加上服过圣药,得过老和尚的基本指点,海小天自把这“救苦救难”、“大慈大悲”两招绝学的一切手法,暨精微变化,都记得滚瓜烂熟,所缺乏的,只是对敌实战的经验而已!

对于老和尚谆谆相托,命他送去少林寺的那根黑色木棍,海小天不是没有好奇之心,弄不懂何以要如此重视地,面交方丈?但他却决未打开包裹,瞄上一眼或摸上一摸,只是生恐有甚亵渎地,当做一件无价至宝般,镇日片刻决不离身地,恭恭敬敬,背在背后,用十字绳索,捆得紧紧,深虑万一失落。

途中,一路平安,但在“嵩山”山影业已隐隐在望之下,却突然发生了一点事故。

海小天急于忠人所托,完成使命,当时乃是夜行,在路径一片小松林侧之际,却听得有种极低微而极凄惨的哼喘之声,往小松林中,随风传出。

一来,嵩山业已山影在望,无须急赶,二来海小天是天生义侠心肠,遂止住前奔之势,向小松林口,悄悄掩去。

越是接近松林,越是听得清楚有人不知受得甚么重伤?或是生了甚么大病?在林中挣命呻吟喘息!

海小天虽极顽皮淘气,却天生义侠襟怀,暗觉此人太以可怜,自己既凑巧遇上,且尽尽力量,看看能否救他一命?……

念方至此,人已近林,因他毫无戒意,未加掩饰脚步声息,突然闻得林中有人发话,厉声喝道:“除非是想作死送命之人,否则,就不许入林多管‘阴阳手’的闲事!”

海小天这才知道林中居然还另外有人,并显有不平之事,不禁侠心更腾,朗声答道:“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天下路自有天下人行,天下事也自有天下人管!这林中,既然有人发出病痛呻吟,难道还不许我进来看看,送给他一点药物么?……”

他口中答话,足下毫不停留,一头便撞进松林之内。

入林不远,便是一片空地,空地上一坐一站,共有两人。

盘膝坐在地上,背倚松树,脸色苍白的,是位灰衣老叟,看年纪约在六旬三四,但所着灰衫胸前,以及嘴角,胡须之间,有不少殷然斑点血渍,显然是新近受过甚么脏腑震伤,呛吐了不少鲜血!

站的一人,四十来岁,身量不高,但一张马脸,相貌极为凶恶阴森,尤其一双鹰目之中,厉芒如电,看去显然极富心机,手中持着一具既称“仙人掌”又叫“铁鬼手”的罕见外门兵刃!

马脸人见了海小天后,又向他身后略为注目,见无别人,不禁哂然狂笑道:“就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也活得不耐烦地,要来管闲事么?”

海小天连理都不去理他,只走到灰衣老叟身前,含笑说道:“这位老人家,像是受了内伤,我送你一粒‘返魂丹’吃,你和这位凶巴巴的太岁爷,是彼此有深仇吧?”

他师傅丁老爹,虽自江湖退隐,但昔年却是极负盛名的“追命神医”丁一帖,隐身市井以来,仍炼了不少灵药,准备在必要时,济世救人,海小天给灰衣老叟服食的“返魂丹”,便是一种专治内伤的神效药物!

灰衣老叟服药不久,脸上神色便略见好转,仍自盘坐地上,慢慢调息,只向海小天略一点头称谢,苦笑说道:“多谢小兄弟慨赐圣药,老朽与对方无仇,只因我名叫方吉祥,对方便向我逼索甚么‘吉祥如意印’?老朽无以为应,动起手来,艺业不敌,才当胸挨了一掌!”

海小天听得哈哈大笑地,转过面来,向那马脸人摇手说道:“错了错了……”

马脸人勃然怒叱道:“甚么错了?我‘阴阳手’马镇州,生平作事从不认错!”

海小天笑道:“不认错,也不行啊,你的方向,完全错误,要找‘吉祥如意印’,根本就不必惊动这位方吉祥方老人家……”

马镇州愕然道:“不应找方老儿,却应找谁?”

海小天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神气活现说道:“常言道:‘眼前有佛,何必灵山?’,你若想拜佛,就应该拜拜我啊!”

马镇州愤然道:“拜你,凭你这小顽童,慢说不会知道‘吉祥如意印’的下落,恐怕连这颗印儿,有甚用途,也未免知晓?”

海小天应声道:“这又不是多大秘密?有了‘吉祥如意印’,再配上‘富贵荣华印’,便可以找到‘赤阳剑辟邪剑’、‘冷月断魂刀’,和富堪敌国的‘金星宝藏’……”

马镇州听他说得丝毫不错,方自一惊,海小天又复说道:“告诉你,马大太岁,我不单知晓双印用途,并还有这一颗‘富贵荣华印’,不过业已被人抢走,如今落入‘江家堡’了!”

马镇州越发一惊,目注海小天道:“小兄弟,你莫非姓海?”

海小天更神气了,点头晃脑地,轩眉笑道:“想不到,想不到,真想不到我海小天如今居然也震动江湖,成了知名人物!”

马镇州问出对方身份,立刻换了和蔼笑容道:“海小弟,请告诉我,‘吉祥如意印’的下落何在?”

海小天存心逗弄对方,扬起脸儿,“哼”了一声道:“马大太岁,看样子你也久走江湖,问人就这样问么?”

马镇州魔鹰眼一翻,但又忍了下去,缓缓说道:“小弟莫非不肯白说,想要我付点酬劳?”

海小天拍拍腰包,冷笑答道:“我身边有得是钱,要甚酬劳?但你走错了路,打错了人,总得先对这位方吉祥老人家,赔个不是道个歉吧!”

马镇州着实相当阴险,忍得下气,闻言立即一抱双拳,向那调息已毕,气色好转不少的方吉祥,含笑说道:“方兄,适才无知冒犯,尚望海量相宽,马镇州敬为陪礼!”

方吉祥早已自分必死,想不到竟有这等转机,不禁苦笑一声,目注海小天道:“海小弟,你当真知道甚么‘吉祥如意印’的下落?并愿意告诉这位马朋友么?”

海小天道:“讲也白讲,一来这位马大太岁似乎是欺善怕恶的人,未必敢去那等所在?二来对方不像方老人家这等好讲话,去了可能反而害他?……”

马镇州忍不住地,怒声喝道:“海小天,你不必再用激将法了,赶快照直说出,那颗‘吉祥如意印’,纵然是在龙潭虎穴之中,马镇州也手到取来,给你看看!”

海小天道:“好,我告诉你……”

他伸手一指远远的嵩山山影,扬眉说道:“那颗有关‘星星、月亮、太阳’宝藏的‘吉祥如意印’,就藏在‘嵩山少林寺’中,‘大雄宝殿’横匾后的第二个暗格之内,马大太岁,可敢去么?”

海小天一向淘气,又擅于说书,这番谎话,居然编得像真的一样。

但马镇州却仍有所疑地,目闪凶芒,狞注海小天道:“海小天,‘吉祥如意印’会藏在‘少林寺’么?你多半是想骗我上当?”

海小天嘴角微披道:“信不信由你,但我海小天还不屑把你这等下三滥的人物,骗去受少林惩戒!”

马镇州怒喝道:“海小天,你敢口出不逊,是想找死?”

海小天哂然道:“你凶些甚么?你以为我会怕你……”

马镇州气得马脸一冷,左手扬处,当胸便是一掌!

他认为像海小天这等脚色,还不手到即伤?所以未用右手所执的外门兵刃“恶鬼手”,只以左掌空手发招,一式“恶鬼抓魂”,隐藏着四五种毒辣变化,向对方当胸抓去。

海小天脸上毫无怯色,足下不丁不八,双手则在胸前合十,就像是观音大士座前的善财童子般,含笑悠然而立,对于马镇州所发这招当胸抓来的“恶鬼抓魂”,根本不加理会!马镇州虽觉对方沉稳得有点出奇,但因掌势已把对方身形,整个笼罩,遂发动了四五种所有毒辣变化,口中并厉声喝道:“不知死活的小狗,替我纳命来吧——”

内家高手过招,讲究的便是“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的那么一点静如山岳,动如脱免机微,故在马镇州这才展变化的一刹那间,海小天也从含笑拜佛的善财童子,成了千手齐动的菩萨化身,把马镇州恶毒无比的每一种攻击变化,全部加以轻轻化解!

马镇州纵横江湖,尚未见过这等神妙招术,深恐对方趁势反击,惊得亡魂俱冒地,一退数丈!

海小天哪里追他,只趁着对方后退机会,向方吉祥抱拳笑道:“晚辈未带兵刃,暂借方老人家的长剑一用!”

方吉祥本来着实替海小天担心,准备由自己重行上场,拼死一战!但在见了他惊退马镇州那招奇妙手法后,方大放宽心,立即递过自己的青钢长剑,微笑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老弟原来与佛有缘,身负禅宗绝艺!即以刚才所表现的一招手法而言,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海小天本来就善于吹牛,立刻乘机大吹法螺道:“方老人家,忒以小看我了,我练过‘易筋经’,还会‘十八罗汉手’,和‘达摩金刚指’呢……”

他是曾听关长风说过,关承祥要他远上“少林”,求习这几桩绝艺,如今遂就着方吉祥的话头,来对马镇州唬上一唬,一面傲然发话,一面手横青钢长剑,神气活现地,向马镇州身前走去!

马镇州号称“阴阳手”,是黑道有名凶人,如今居然真被海小天唬住,牙关暗挫,边自退出松林,边自厉声喝道:“海小天,今天算你神气,江湖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梁子是结定了,哪儿遇上,哪儿算吧!”

海小天驻足不退,也冷然不语,只目送马镇州退出松林,并倾耳听出他确实去远后,方转身向方吉祥交还青钢剑,并笑得捧着肚子几乎笑岔了气?

方吉祥不解问道:“海小弟怎么这样笑法?”

海小天笑得打跌地道:“那马镇州上了大当,被唬走,其实我远来‘少林’之意,虽在求技,但那些‘易筋经’、‘金刚指’和‘十八罗汉手’,却还未学,甚至于还不知道少林老和尚们,教不教呢?”

方吉祥大感意外问道:“海小弟适才所施展的手法,便已神妙无俦,难不是属于佛门绝学了。”

海小天道:“那只是我路中偶遇一位老和尚,彼此有缘,蒙他老人家,传了我两招防身手法,不瞒方老人家说,我身上压箱底的武学,就这两招,连第三招都不会了。”

他如今处世渐深,晓得老和尚要自己送交少林方丈的那根黑色木棍,必甚重要,连明知方吉祥是位正人侠士,也暂时未加说出。

方吉祥听了海小天之言,失声叹道:“海小弟美玉未雕,只会两招防身手法,便能把在江湖中极负凶名的黑道恶煞‘阴阳手’马镇州吓跑,真是武林佳话!老朽今日,身受深恩,当谋一报……”

海小天连连摇手,截断方吉祥的话头笑道:“方老人家千万莫要这等说法,嵩山已见山影,我身上盘缠充裕,不缺钱花……”

方吉祥失笑接道:“我怎会以金钱俗物,亵渎老弟,只是想对你‘少林求技’一事,略尽棉薄……”

海小天反应绝快,聪颖过人,“哦”了一声笑道:“莫非方老人家和少林方丈的交情深厚?”

方吉祥摇头道:“老朽与少林方丈,并无深交,但和罗汉堂首座法本大师,到有点俗家香火渊源,老弟想学三绝技之一的‘十八罗汉手’,也数法本大师,造诣最深,此去,若能如愿,多半便是由法本大师传授!……”

说话至此,从身边取出一根长约五六寸的“铁翎箭”来,用指甲在箭尾上,划了两道斜痕,向海小天含笑递去。

海小天恭谨接过,称谢说道:“多谢方老人家,这根‘铁翎箭’,大概便是老人家的成名暗器?”

方吉祥叹道:“老朽年迈技疏,已倦江湖,哪里还谈得到甚么‘成名暗器’四字,但法本大师若见了此箭,以及箭尾划痕,却多半会对老弟尽量成全,另眼看待……”

海小天闻言知晓关系甚重,遂把那根“铁钢箭”谨慎收好,向方吉祥抱拳笑道:“嵩山已在眼前,晚辈本意想等一位好友,同入少林,故而稍微迟去无妨,想邀方老人家前镇酒楼一醉,因为我见老人家内伤不轻,若是尚未完全复原,还想再赠一粒‘返魂丹’呢……”

方吉祥笑道:“去往前镇酒楼一叙也好,老朽内伤,虽已无碍,却想和老弟谈谈关于‘返魂丹’之事,还有一桩警讯,想请你藉便传入‘少林’……”

海小天生性好奇,等不及到达前镇酒店,途中便对方吉祥问道:“方老人家怎会要和我谈起‘返魂丹’呢?你是嫌药效不好,还是……”

“安腑止血,一粒返魂,药效简直太好!但据老朽所知,江湖中共有三种‘返魂丹’,一是‘龙虎返魂丹’,一是‘菩提返魂丹’,一是‘一帖返魂丹’,但不知老弟适才所赠,为我疗伤返魂的珍奇灵药,属于哪一种呢?”

海小天苦笑道:“方老人家,你可把我弄得一头雾水,我只晓得我的身边药物,名叫‘返魂丹’,疗伤袪病,颇有灵效,却不知道还有同名类似的这么多名堂……”

方吉祥笑道:“老朽再加分析,老弟便容易推断,‘龙虎返魂丹’,是道家度厄圣药,‘菩提返魂丹’,是佛家济世宝丸,‘一帖返魂丹’,则是神医开炉所炼的活人妙品,老弟且想想此药,乃从何而得?便可大约推出来历的了!”

海小天道:“这是我师傅自己炼的……”

方吉祥不等海小天往下再说,便目闪神光,急急问道:“老弟的师尊,是不是我江湖旧友,但已多年未通音讯,失去连络的‘追命神医’丁一帖?”

海小天道:“我师傅虽然姓丁,却叫丁老爹,不是甚么‘追命神医’……”

方吉祥闻言,再对丁老爹的形象、性情,细加盘问后,扬眉笑道:“不会错了,海老弟居然是我老友门下,真乃巧合,刚才救我一命的那粒灵药,便是‘一帖返魂丹’了!”

海小天惊喜交集下,因已到达镇集,遂把方吉祥拉入酒店,先细述自己与恩师师姐失散经过,再向方吉祥问道:“方老人家,你既是我师傅旧友,能不能推测得出他老人家的吉凶祸福?以及如今下落何在?”

方吉祥拈杯在手,细思有顷,缓缓说道:“你师傅有惊无险,安如泰山,踪迹多半必在南北两大魔宫之内!至于你的师姐丁香的安危下落,便根本没法看了!”

海小天一面替方吉祥斟酒,一面急急问道:“方老人家说得明白一些好么,你所指的,是哪南北两大魔宫?”

方吉祥神色郑重答道:“是建在广西‘勾漏’的‘九玄魔宫’,和建在‘伏牛山’的‘烈火魔宫’,因我听得江湖人言,‘九玄魔宫’的‘九玄魔女’孟飞飞和‘烈火魔宫’中‘烈火神魔’呼延赤,均因身患怪病沉重异常,分遣魔宫好手,四出延聘精擅青囊妙术之人,前去替他们悉心调治,你师傅神医之名,久震天下‘一帖追命’,八荒闻名,他恰巧在此时失踪,岂不是多半不落‘伏牛’,便去‘勾漏’?……”

海小天“哎呀”一声,忧形于色说道:“我师傅若是落入‘烈火魔宫’,或‘九玄魔宫’,岂不凶多吉少,方老人家怎么还说安如泰山的呢?”

方吉祥饮了半杯酒道:“换了常人,确实凶多吉少,但你师傅有青囊妙技在身,‘九玄魔女’孟飞飞和‘烈火神魔’呼延赤,连供养奉承,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对他有丝毫伤害之处?”

海小天听方吉祥说得有理,心中微宽,向窗外的嵩山山影,望了一眼,扬眉说道:“那我暂时不去‘嵩山’,要去‘伏牛山’了!”

方吉祥道:“老弟为何改计?”

海小天道:“求技乃是小事,师恩却深厚如天,晚辈想去‘伏牛山’的‘烈火魔宫’看看,若能与恩师见上一面,方可稍解孺慕!”

方吉祥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含笑说道:“老弟不必如此,一来我们只是推断,你师傅如今未必准在‘烈火魔宫’。二来‘烈火神魔’呼延赤,性情凶暴诡异,绝非正人,他虽必然对你师傅客气,却未必对你客气!故依老朽之见,老弟还是先上‘少林’求技,充实自己为要!因为游侠江湖间,无论是降魔卫道,抑或是济世救人,都非凭借力量不可!”

海小天苦着脸儿道:“我知道老人家说的乃是正理,但若不去‘烈火魔宫’,探探讯息,心里放不下啊!”

方吉祥想了一想,向海小天举杯笑道:“这样吧,老弟且入‘少林’,我来跑趟‘烈火魔宫’,不论探得任何与你师傅的有关讯息,都会到‘少林寺’中,向你报上一信!”

海小天知晓由方吉祥负责打探,定比自己来得有效,遂感激万分,边自连连称谢,边又想起一事,向方吉祥问道:“方老人家,你刚才要我向‘少林寺’中,传甚警讯?”

方吉祥目光一扫,虽见酒店中饮客不多,无甚闲人,但仍相当谨慎地,尽量压低语音说道:“朝中有个担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性格阴狠,本身武功也相当高明的权监梁芳,海老弟听说过么?”

海小天点头道:“我知道,他属下称他为‘大档头’,我却称他为大坏蛋,上次,搅闹‘四海居’说书场,抢夺‘富贵荣华印’,逼得我和师傅、师姐离散之举,也都是与梁芳属下的那些专门鱼肉百姓的凶神恶煞所为!”

方吉祥“哼”了一声,嘴角微披说道:“梁芳的万恶罪行,恐怕还不止于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而已……”

海小天骇然道:“难道……”

他一时冲动,未免把“难道”二字,说得语音稍高,但在见了方吉祥脸上的戒慎神色,立又强自压制,悄声说道:“难道他还敢欺君叛国不成?”

方吉祥冷笑道:“梁老贼一面在朝野上下,厚结党羽,充实力量,一面又与海寇勾结,确实有叛君盗国的不轨之图!”

海小天道:“这事为何要向‘少林’传警,难道方老人家竟想利用少林僧的力量,唱一出‘大保国’么?”

方吉祥叹道:“少林僧业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保国肃奸之责,应在堂庙忠良,江湖义士肩上,除非必要,何须劳动他们!但‘少林’有桩大劫,可能不久临头,似应通点讯息,让他们知所戒备!”

海小天诧道:“这桩劫运何来?”

方吉祥道:“统率海盗的‘金鳌大王’宋天彪,与‘少林寺’中几位长老,夙有深仇,既与梁芳勾结,遂密谋利用朝廷暨海寇的双方势力,对‘少林寺’方面,作一次彻底致命打击!老朽遂请海老弟进入‘少林寺’时,向掌寺方丈,或寺中行辈最尊的青云上人,悄悄禀告此事。”

海小天道:“我就这样说么?方老人家要不要再让我带件甚么信物?”

方吉祥摇头说道:“用不着了,罗汉堂首席的法本大师,只要见了我那根‘铁翎箭’,少林群僧应该便不会再把老弟当作外人,老弟请告诉少林方丈,暨青云上人,宋天彪、梁芳联合参谋的发动之期,必不在远,要他们随时注意那代表‘血腥屠杀’的‘血鳌’表记!”

海小天见了方吉祥的慎重神色,知道这场祸变不小,把所告各语,一一记在心中,并向方吉祥问道:“方老人家前往‘伏牛山’的‘烈火魔宫’探听我师傅音讯之举,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我在‘少林寺’中,可能会等得心急!万一忍耐不住,来个偷偷……”

方吉祥连连摇手,截断海小天的话头,向他含笑说道:“老弟千万不可偷下‘少林’,以防把事情弄成一团乱糟!我们约期一月好了,最多在三十日后,我会去‘少林’看你。”

海小天苦着脸儿叫道:“跑一趟‘伏牛山’,竟要三十天么?……”

方吉祥失笑道:“‘伏山’虽不算远,‘烈火魔宫’却决非等闲,老弟切莫把事儿看得过份轻易!即以你‘少林’求技而言,‘易筋经’不消说,‘金刚指’难速成,‘十八罗汉手’也变化繁复,蕴含精妙,非下一番苦功不可,如入宝山,不能空手回啊!”

海小天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既听方吉祥说得有理,便立即点头说道:“好,欲合先离,不离不合,方老人家与我,既欲各赴‘伏牛山’和‘嵩山’,不如就此分手,早点分离,在一个月后,才可早点聚合!”

方吉祥把杯中的酒儿饮尽,目注海小天,微笑说道:“海老弟未入‘少林’,已有禅味,足见佛缘极深,必有大成,‘伏牛山’比较路远,刺探‘烈火魔宫’一事,更须稍作安排,老朽先行一步,我们三十日后,‘少林寺’见。”

话完,立即离座,亲然走出酒店。

海小天侠肠一动,松林窥秘之下,不单救了方吉祥,也算略获讯息,心中相当高兴,遂又复独饮了几斤酒儿。

他的酒量,虽不算弱,却也并不太豪,前后共饮了六七斤酒儿入腹,便有了尚不至于立即醉倒的醺醺酒意。

付帐出店,海小天并未想找客栈休息,趁着酒兴,他来个直奔“少林”。

但奔驰疲乏,体力稍耗,加上山风一拂,酒意便涌了上来,海小天忍耐不住的,一阵呕吐,竟醉倒在“少林寺”的山门之外。

事有凑巧,海小天在山门之外,醉倒不久,那位远来求技,居然碰了钉子的关长风,恰好剑眉深蹙地,从“少林寺”中,走了出来。

原来,关长风是持关承祥的“关刀”信物,前来“少林寺”,请谒寺中辈份犹在方丈以上的少林长老青云上人传授“痛禅八法”、“十八罗汉手”、“金刚指”等绝技,但青云上人恰值坐关,代替青云上人接见关长风的罗汉堂首座法本大师,遂作不得主,只好让关长风碰个橡皮钉子,请他于百日之后再来。

关长风无可奈何,也不想勉强求见方丈,意兴阑珊地,刚由法本大师送出少林寺,却突然发现海小天呕吐得衣裳狼藉,醉倒在山门之外。

乍见良友,关长风倒是一喜,但知少林为清静佛地,似乎不宜把醉酒之人,扶入扰闹,不禁从脸上显露了为难神色!

法本大师见状,念了声“阿弥陀佛”笑道:“关少施主不必为难,这位小施主想是尊识,既然醉倒,贫僧便送他一粒‘醒酒丹’吧!”

语毕,立即取粒丹药,喂进海小天的口内。

关长风在他喂药之时,心中暗想,少林高僧,看来也未必戒律尽严,这位执掌罗汉堂首座的法本大师,身边会有“醒酒丹”,便是桩值得回味妙事!

少林灵药果非寻常,关长风刚觉得法本大师身边带有“醒酒丹”,颇值回味之际,海小天已酒意大解,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一睁双目,居然看见了关长风,不禁喜出望外叫道:“关大哥……”

关长风着实吓了一大跳,但他不是惊于海小天酒醒太快,而是惊于彼此别未多久,海小天双目之中,哪里来的绝似内功精纯,真力弥沛的逼人炯炯精光?

但关长风却把惊讶暂置心头,只对海小天把臂笑道:“海贤弟,你怎么喝了这多酒儿,竟醉倒在少林山门之外,若非这位大师,慨赠醒酒灵丹,轻狂失礼之处,可就大了!……”

语音至此略顿,伸手指着法本大师又道:“贤弟快些拜谢,这位便是赠你‘醒酒灵丹’的执掌少林罗汉堂首座的法本大师,也是少林群僧中,对‘十八罗汉手’,造诣最高之人!”

海小天居然不拜,只向法本大师拱了拱手,含笑说道:“多谢大师的‘醒酒灵丹’,但海小天桃李琼瑶,也有微报!”

话完,立即取出方吉祥所给的那根“铁翎箭”来,向法本大师双手递去。

法本大师见了那根“铁翎箭”,神色已是一惊,等看清箭尾的指甲刻痕,更以愕然神色,目注海小天道:“海小施主,你……你与方大侠,有……有甚么密切关系?”

海小天笑道:“没有密切关系,只是风萍偶识,在方老人家身受重伤,被恶人欺负之下,挺身而出,打抱不平,赶走恶人,使方老人家脱过一场大厄而已。”

法本大师“啊呀”一声,合掌念佛说道:“阿弥陀佛,这样说来,海小施主竟是方大侠的救命恩人?不知方大侠命你有什么话儿,转告贫僧?”

海小天笑道:“我关大哥和我,不辞远路,求技少林,想学‘痛禅八法’、‘易筋经’、‘十八罗汉手’,暨‘金刚指’等绝艺,仗以降魔卫道,造福江湖……”

法本大师不等海小天话完,便面有难色接道:“海小施主既持方大侠信物而来,贫僧自应一切尽力,但少林收传俗家弟子之事,权责全在掌寺方丈,何况两位施主所求,更属少林绝艺,其中,贫僧并非完全精擅……”

关长风闻言,剑眉方蹙,海小天忽又笑道:“传艺之事,大师既不能做主,你就引领我关大哥和我,去见掌寺方丈便了!”

法本大师仍是一脸为难神色,皱眉说道:“近来掌寺方丈定中生慧,警觉少林重劫将临,镇日静坐深修,轻易不见外客……”

话方至此,海小天便把嘴角一披,向关长风叫道:“关大哥,我们走吧,最可笑是那位方吉祥方老人家,说是法本大师见了‘铁翎箭’后,甚么都肯帮忙,结果不单传艺之事,做不了主,连请见掌寺方丈,他都不肯转报,走吧,走吧,算我海小天,上了方老人家的大当!”

这几句话儿,坦率而言,说得太重,使法本大师承受不住,满脸飞红地,向海小天合掌叫道:“两位小施主暂留贵步,贫僧甘当重责,也立向掌寺方丈转报,就说关长风、海小天两位施主有要事求见……”

海小天摇手叫道:“不行,不行,要想使掌寺方丈,立即接见,大概仅报关大哥和我的姓名不行,还要请大师口角春风,加个外号!”

法本大师“哦”了一声道:“两位小施主年岁轻轻,便已闯出了江湖美号?”

海小天笑道:“不是江湖美号,而是有关此事之称,我关大哥是‘少林大福星’,我海小天是‘少林小福星’,大师见方丈时,就说我们奉圣僧佛旨而来,对少林重劫将临一事,有重大机密面禀。”

法本大师似有疑问,但终暂时忍住,向海小天合掌说道:“海小施主与关少施主,请入客堂盥洗稍待,贫僧定如尊言,转禀掌寺方丈!”

话完,立即关照被目前这种尴尬情景,弄得有点莫知所措的知客僧人,把关长风、海小天,陪入客堂,自己则硬着头皮,立去禅修静室,参谒方丈。

关长风因见海小天醉酒呕吐,已把衣裳弄脏,生恐少时万一方丈竟肯接见,岂不太以失礼,遂取出自己行囊中的一套干净衣服,嘱海小天赶紧更换。

谁知少林掌寺方丈闻得法本大师禀报,说是来了一位“少林大福星”、一位小福星”,奉了甚么圣僧佛旨,期挽少林劫运,竟丝毫未摆方丈架子,不单应允接见,并立与法本大师,一同至客堂迎接。

这时,海小天因拗不过关长风的殷殷情意,已不敢调皮,正在乖乖更衣。

外衣才脱,关长风便看见海小天贴身缠着一幅上有梵篆文字,和奇异图形的似丝非丝,似布非布鲛鮹,不禁好生讶异?

他尚未开口询问,客堂门口,已响起一声“阿弥陀佛”!

关长风注目看去,只见口宣佛号者,是位在黄色僧袍外,加了红色袈裟的白眉老僧,法本大师则随在这老僧身后。

关长风自具见识,一看便知那件红色袈裟,代表身份,这白眉老僧多半就是法本大师所说,轻易不见外人的少林方丈,遂赶紧一抱双拳,恭身肃立。

法本大师抢前半步,向少林方丈合十禀道:“这位就是关长风施主,那位正在更衣的,是海小天施主。”

话完,又向关长风、海小天说道:“两位施主的佛缘不浅,这就是方丈!”

慢说关长风不会疏慢礼貌,便连一向捣蛋的海小天,也由于少林方丈的道貌岸然,收敛起嘻皮笑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少林方丈毫不倨傲,一面合十还礼,一面目注刚刚穿好外衣的海小天,正色问道:“老衲先向海施主请教一声,施主适才贴身所缠之物,可是‘多罗度厄披’么?”

海小天闻言大为高兴地,点头答道:‘不错,不错,老方丈既然认识这种‘多罗度厄披’,定也认识送给我这件东西那位老和尚,知道他来历法号的了?”

少林方丈听出海小天言外之意,愕然问道:“难道海施主与那位老和尚……”

海小天如今又有点急燥失礼,不等少林方丈话完,便自接口说道:“我与那位老和尚,只是奇缘偶识,老和尚送了我几件东西,托了我两件事儿,在我还未来得及请示来历法号之前,便功行完满,玉筋双垂,西归示寂!”

少林方丈神情微震,目注海小天道:“请教海施主,那位老和尚,何事?”

海小天应声答道:“老和尚要我赶来少林,面见方丈,带给你一样东西,告诉你几句话儿。”

少林方丈居然对海小天恭恭敬敬地,肃立合掌说道:“贫僧恭聆,海施主请宣佛旨。”

这回,海少天却暂不答话,只把目光向这客堂周围,略一扫视。

少林方丈会意,扭头向法本大师说道:“法本带路,引两位施主,去我参禅静室。”

进入绝对无人敢加惊扰的方丈参禅静室关好门户,少林方丈才再度恭身,请宣佛旨!

海小天煞有其事,正色说道:“老和尚定中生慧,说少林重劫将临!”

少林方丈合十当胸,念了声:“阿弥陀佛!”

海小天又道:“南少林劫在烈火,北少林劫在刀兵,但南少林的烈火之劫,尚在数十年后,北少林的刀兵之劫,却近在眼前!”

少林方丈也是有道高僧,因静中亦有此觉,不过不如海小天所转告的老和尚指示,来得详尽,故而脸上神色,一片肃穆戒慎,口中连念佛号!

海小天脸儿一偏,看着法本大师说道:“法本大师,江湖隐侠方吉祥老人家偶获秘讯,海盗‘金鳌大王’宋天彪,与朝中锦衣卫都指挥使,权监梁芳,互谋勾结叛国,并即将对‘少林寺’方面,发动澈底致命突袭,要我转告此讯,请你们务必随时注意那代表血腥屠杀的‘血鳌’表记!”

海小天委实聪明绝顶,他把方吉祥要他转告法本大师的有关海盗“金鳌大王”宋天彪,暗与梁芳勾结,密谋突袭少林之语,配合在老和尚“少林重劫将临”的慧觉佛旨之后说出,真是恰当已极,越发令少林方丈,提高警觉,增加了传话价值!

故而,海小天话儿才了,少林方丈便脸已极为凝重地,向法本大师,正色说道:“宋天彪与本寺中几位长老,曾结夙怨,若来奇袭,大有可能,他本人的一柄‘化血魔刀’,已极霸道凌厉,手下还有双凶一煞,个个皆有奇绝修为,心性更阴狠无比!你替本座传谕,命寺中主要执事,今日暂停夜课,齐集‘初祖殿’中,共议御敌之策,并密切巡视各处,注意或明或暗的入寺之人,小心那代表‘血腥屠杀’的‘血鳌’表记出现!”

法本大师神色敬谨地,向少林方丈合十一拜,便转身退出静室,传达集众令谕。

少林方丈又向海小天合掌问道:“再请教海施主,那位圣僧,请施主将何物带交老衲?”

海小天伸手扯开绳索活扣,从背从取下那根包裹紧密的黑色木棍,丢掉外面布包,双手捧向少林方丈,含笑说道:“方丈请莫看轻了这根黑色木棍,那位老和尚,临坐化前,一再叮嘱,命我途中不可毁损遗失,必须送到少林,面交方丈,可见得这东西价值不凡,海小天遂向老和尚应诺,定将尽力而为,会把这根黑色木棍,看得比我海小天的性命重要!”

少林方丈一见黑色木棍的长短粗细,面上已有惊喜之色,等到双手接过,掂掂份量,立现万分宽慰笑容,念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海施主长途送杖,恩德如天,真是我‘少林大福星’了!”

海小天要把一切荣光,全部推给关长风,立即接口笑道:“若是凭我一人,这根黑色木棍,多半早在途中毁去,或是丢掉,故而,海小天送杖功小,最多只是‘少林小福星’,我关大哥护杖功大,他才是‘少林大福星’呢!”

就在海小天藉词推功,关长风暗感好友情意之际,一阵极轻微的碎木声息起处,这少林方丈的禅修静室之内,突然大闪碧色宝光,映得人须眉尽绿!

原来,少林方丈暗运神功,把黑色木棍的外皮震碎,其中竟藏有别物!

黑色木棍之中,藏的是根两尺来长的碧绿玉杖,玉杖一端,并雕镂着一尊佛像。

关长风毕竟见闻较博,“啊呀”一声道:“这是少林的传宗之宝‘绿玉佛杖’?!”

少林方丈双手捧杖,点头答道:“正是,‘绿玉佛杖’重归少林,即令海寇真来肆虐,也至少可以消弭一半劫数!足见两位施主,嘉惠良多,但有所命,老衲绝不推托!”

海小天深明打铁趁热之理,立即把握机会,含笑说道:“世劫方殷,群魔乱舞,我关大哥年少英拔,虽侠心义胆,被目为‘江湖之龙’,但武学修为,仍须再上层楼,方足卫道降魔,济民救世!故而以关伯父‘关刀’信物,来谒贵寺青云上人,求教‘痛禅八法’、‘易筋经’、‘金刚指’、‘十八罗汉手’等上乘绝艺!谁知青云上人恰值坐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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