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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百万愕然道:“关少堡主,为了一个市井无赖海小天,你竟准备和我翻脸动手?”

关长风道:“慢说海小天於我交情莫逆,情如弟兄,就是毫不相关的陌生善良之人,关长风宁可代抗强权,流血五步,也绝不愿意让他平白枉死于虎狼爪牙之下!”

董百万阴笑道:“何必呢?关少堡主,你们‘关家堡’威震江南的这点声望,得来相当不易,硬与朝廷对抗,岂不以卵击石,付诸流水!依董某良言相劝,好好献出尹至中,让我把他立即押解岭南,董某以‘千户’高官的爵位保证,我在劫囚一案之中,不会提及半个关字!”

关长风嘴角微披,冷然说道:“多谢董大人的好意,关长风也颇恋栈平安,怕受官司牵连,想接受你的糖衣毒药,悦耳良言!只可惜神明不瞆,天佑忠臣,尹至中幸脱樊笼,鸿飞冥冥,计程当在数十里外,我纵然不念儿时旧交,想把他重行献入董大人血腥掌握之中,也无法办得到了!”

董百万牙关连挫,面色凶狞若鬼!

关长风道:“董大人不要装出这副凶相,关长风对大明律例,读之甚熟,知道论罚须证,捉贼要赃,在你拿不着真凭实证之前,虽令贵为‘千户’,有梁芳作你靠山,也不敢对我‘关家堡’,不分皂白,妄肆咆哮!”

董百万一双阴毒似鹰的凶睛之中,寒芒如电,盯在关长风脸上,咬牙切齿,慢吞吞地说道:“好,关少堡主,如今让你嘴强,少时若真凭实证到手,再看你是怎样求我?”

关长风冷笑道:“求你?简直是白日作梦,关长风岂是软骨之人?真若被你拿着证据,掌中‘吉祥剑”的三尺青锋,便自刎横尸,作为对我儿时好友尹至中兄的交谊答报……”

他慷慨激昂地话方至此,董百万已一声厉吼,喝出了:“放箭”二字!

其余的锦衣卫暨兵士们,早就各执硬弓长箭,引满待发!

董百万这一令下,顿时“嗡嗡”弦响,箭若飞蝗!

但他们早奉命令,其意不在伤人。故而这些箭儿,并无一根射向关长风暨其所率手下,全是射向海小天所挑那两只一重一轻的巨大特制粪桶!

粪桶中箭以后,有两种不同现象!

轻桶中箭后,粪便四溅,臭气大溢!

重桶中箭后,则从箭眼中,流出血水!

海小天怪叫一声:“董百万,你虽是锦衣卫的大官,也不能不讲理啊!射坏了我的粪桶,若是不赔,我便去靖王府中告你!”

董百万狞笑道:“赔粪桶是小事好办,你要不要我再赔人?……”

海小天愕然道:“赔人?赔甚么人?”

董百万恶狠狠地,瞪了海小天一眼,手指那只流血粪桶说道:“海小天,原来你除了说书,还会演戏,唱功不错,作功也属一流!只可惜天狐百变,难免露出尾巴,大粪若会流血,岂不是千古奇闻?”

海小天“哎哟”连声的,笑得捧着肚子,满地乱滚!

董百万怒道:“证据业已被我掌握在手,你……你还笑得出口?”

海小天勉强忍笑,爬起来站到关长风身边,手指董百万道:“董百万,我笑你笨得像牛,蠢得像猪!你大概以为那只比较重的粪桶之内,藏的是尹至中吧?”

董百万也觉海小天笑得蹊跷,侧顾邬通叱道:“劈桶!”

邬通刀光一闪,流血粪桶,立被劈开,董百万暨所率手下,无不脸色大变!

原来粪桶劈开后,从桶内滚出来的带血尸体,并非人尸,却是一只肥羊!

谜底揭开,连关长风都忍不住地笑了!

关长风在笑,海小天却在跳……

他不但在跳,并拍着手儿在唱,像数来宝般,唱的是:“土豹子,下江南,起毒心,害忠良,有眼不识金镶玉,赏了银子放龙翔,劈粪桶,射肥羊,若不赔我一百两,海小天就跟你没完没了……”

关长风在笑,海小天在跳,在唱,董百万在抖!

粪桶流血时,他兴高采烈,但等劈开粪桶,发现自桶中所出现的尸体,竟是一只肥羊时,他简直窘得难堪,气得发抖!

尤其是听了海小天唱的“……有眼不识金镶玉,赏了银子放龙翔……”时,更是全身发抖,咬碎钢牙,知道关长风适才所说尹至中鸿飞冥冥,计程当在数十里外之语,丝毫不差,要想重获这名钦犯,下以毒手,对尹家斩草除根,业已难于登天,必须于茫茫人海之中,从头觅起,否则回京怎样对大档头梁芳交代?

因为,董百万并不太笨,他此时业已明白海小天鬼到了家,他所订的竟是双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所谓“特制粪桶”,与关长风人分两路之情,竟是故意作给与锦衣卫暗通讯息的堡内密探看的。

等到密探以飞鸽传书,报告上情以后,再把真正的尹至中,易容变服,改扮为乡村哑汉,大胆前来告密。自己因前后密报,内容一致,自然毫无所疑,反而赏了两锭银子,把真正的尹至中放走,像只呆头鹅般,埋伏道旁林中,呆等关长风镖车出堡,海小天粪桶藏人,以为虚实双攻,必有一得,却谁知真正的目标,却利用这段时间,海角天涯,鸿飞无迹!……

董百万想虽想通,气也气饱,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毫无神气地,把手一挥,便欲收兵遁去,另行设法,再行寻觅尹至中的踪迹!

海小天是促狭鬼,还不肯放过董百万,见他才一转身,便高声叫道:“董大人,我的粪桶被你劈坏,肥羊被你射死,人也差点儿被这些锦衣卫大老爷们,吓三魂少了二魂,要你赔点损失,并不过份,你若舍不得一百两银子,我们就由县衙门开始,一直告到靖王府;打打这场热闹官司!”

董百万咬牙回身,取了一锭元宝抛过,喝道:“董某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给你……”

海小天伸手一接元宝,却被董百万的暗凝暗力,微微把虎口震裂,疼得龇牙咧嘴,足下也连退两步!

他吃亏之下,刚待不依不饶,破口大骂,却被关长风暗施眼色,摇手止住。

董百万总算花钱消灾,得脱海小天的纠缠,赶紧率领手下,策马飞驰而去。

关长风见这干为虎作伥的东厂凶人,业已去远,方对海小天笑道:“海小弟,常言道:‘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今天的这场斗智,全仗你巧思连用,业已占足上风,何必还……”

海小天不等关长风的话完,便自接口笑道:“关大哥,不是我要打甚加一算盘,作事过分,只因董百万这等恶贼,肠肥脑满,不知括积了多少民脂民膏,我乐得敲他一点竹杠,用作‘盘缠’……”

关长风愕然接口:“用作‘盘缠’,海小弟住不惯我‘关家堡’,你居然又想走么?”

海小天苦笑道:“关大哥,你这小兄弟,生长市井,‘关家堡’的生活环境,对我说来,已如神仙洞天,哪里还有住不惯之理?”

关长风笑道:“既然住得惯,为何又要敲起董百万的竹杠,突然提出了‘盘缠’二字?”

海小天一摊双手,耸肩说道:“我知道我这趟替段姑娘传书,虽然救了尹至中,也过份得罪锦衣卫方面,替关大哥添了麻烦!倘若长住‘关家堡’中,总不太妥,何况,师恩罔极,不容辜负,我也必须要去找寻我师傅丁老爹,和从小就对我蛮不错,管得我对她又有点怕,又有点爱的丁香姐呢!”

关长风叹道:“为我添烦之事,根本不必在意,但要找你师傅、师姐之事,却又应该立即进行,海小弟心中有没有一定路线?只要爹爹答应我再走江湖,我会追去找你!”

海小天道:“找人之事,哪里会有固定路线?但我曾与那几个少林小和尚,有过约会,答应在‘关家堡’送信之后,跑趟嵩山少林寺,闹点事儿,让那几个小和尚,有机会再入红尘,免得在寺中镇日苦守清规,大受活罪!”

关长风听得忍俊不禁笑道:“好,少林之行,路途不近,我再为你添点盘缠,好让海小弟在一路之间,花得舒服一点——”

边自说话,边自取出一小锭黄金,暨成张金叶,向海小天递去。

海小天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便向关长风告别而去。

关长风确实对于海小天,甚为情厚,目送他身形杳后,遂吩咐手下,不再保镖,转头回堡。

但谁知镖车刚刚转头,一骑快马,已自关家堡方面,飞驰而来。

关长风见马上来人,竟是骆驼,不禁吓了一跳,拍马迎上,抱拳笑道:“驼叔,此间事,幸已圆满解决,我正欲率人回堡,驼叔突然赶来,难道堡中竟出了甚么事故?”

骆驼笑道:“大少堡主放心,堡中无事,但堡主命你不必回堡,可将镖车迳送‘金鼠’镖局,以符原来姿态,免启人疑,并取了‘金鼠镖局’中的‘关刀’信物,走趟‘嵩山’少林寺,请堡主的方外知交青云上人,念在昔年情谊,传授你‘十八罗汉手’、‘痛禅八法’和‘金刚指’呢!”

他话完,立从怀中取出一封关承祥的亲笔信儿,向关长风递去。

关长风接过书信,拆封一观,才知爹爹因自己此次义救尹至中,与锦衣卫方面,结仇太甚,生恐董百万飞报之后,梁芳老贼,会有甚么毒辣阴险手段,遂索性命自己远赴少林,一来进参上乘艺业,应付江湖变乱,二来也趁机远祸,避避风头!

看完书信,关长风不敢懈怠,立即仍押镖车,前往金鼠镖局。

骆驼则目送关长风一行人马杳后,回转“关家堡”。

在关长风和骆驼双双去后,一声森冷狞笑起处,从林中一株枝叶茂密大树的近树顶的所在,飘落了一条矫捷白衣人影!

这白衣人,就是曾屡劫关家堡、江家堡镖车,并曾与关长风交过手儿,一掌换一镖的神秘白衣客!

他现身落地,目注骆驼所去的“关家堡”方向,冷笑说道:“关承祥真是老奸巨猾,你把关长风遣走,就以为可获得安宁么?今夜我非去‘关家堡’,闹它个鸡飞狗跳不可!倘若被我捞着有关尹至中一案的甚么把柄,索性和梁芳谈谈价钱,那就够热闹了!”

他自言一毕,飘然举步出林……

但出人意料的事件,居然接二连三发生,神秘白衣人的身形刚刚消失,林又出现了另一位神秘白衣人。

这第二神秘白衣人的藏处,比第一神秘白衣人更为隐秘,他是藏在一株粗可合抱,但却早已中空的树腹之内。

不过,这第二神秘白衣人头上既未戴绝大簑笠,脸上也未易容,或佩甚面罩面纱,故而,他一现身后,便毫不神秘!

第一位神秘白衣人,正是曾屡劫关、江两家镖车的神秘白衣客,第二位神秘白衣客,却是已与关长风相互生情,曾隐身风尘的“七星会”摇光堂的堂主段天心。

段天心现身后,先看看关长风所去的西方,再看看神秘白衣客所去的东方,柳眉深蹙,神情上仿佛有自己应不知何去何从之苦?

略一沉吟,她方毅然自语,下了决定说道:“好在少林路远,且明天再去追他,今夜还是选择当务之急,走趟‘关家堡’,向关老伯送桩警讯,斗斗神秘白衣客吧!”

主意既定,她脸上的犹豫神情,立告消失,姗姗出林,向东走去。

“关家堡”内的议事厅上,有人在生闷气!

生闷气的,不是堡主关承祥,更不是总管骆驼,而是二少堡主关少风。

关少风本不作声,但蹩了半天,终仍蹩不住的,噘着嘴儿,向关承祥说道:“爹,你好偏心,哥哥本来就比我强,这次问艺少林,再一技成归来,立为盖压江南的武林大侠,他是江湖一条龙,我还是江湖一条虫嘛!”

关承祥看了关少风一眼,失笑说道:“练武之旨,本在强身,自求进步虽可,硬想压盖别人,却是不必,我们关家的传宗技艺,也属上乘绝学,长风又送了你一柄好剑,你只消痛下苦功,一样颇有成就!不先把根基扎好,就想躐等倖进,无非找苦头吃!我如今若把你荐去少林,青云上人也非先叫你挑三年水,烧三年火,把性情练稳,火气磨平以后,才会有所传授!”

关少风听得愁眉苦脸,连摇双手,向骆驼叫道:“不必,不必,驼叔,我看我还是就在关家堡中,下点苦功,练练传家绝艺,不必远去少林寺了!吃素参禅,我倒不怕,若是去替那些镇日板着面孔的老和尚们,烧火挑水,却是何苦来呢?……”

骆驼听得方自忍俊不禁地,“噗哧”一笑,忽然脸色微变,目光射向了“议事厅”外的风檐部位!

关承祥更是面容一冷,沉声说道:“哪位武林高朋,宠降关家堡?老朽腰腿有疾,行动不便,小儿少风年幼,不懂江湖礼节,骆二弟且以你多年未用的‘龙虎扣’,代我……”

他这“代我迓客”的最后“迓客”二字,尚未出口,议事厅外的风檐部位,已响起一声娇笑,有个玉润珠圆的女子语音接道:“我不是客,侄女段天心,拜见关老伯父!”

随着话声,一位清丽如仙的白衣美女,自檐间飘坠,走进大厅,向关承祥恭身行礼。

关承祥伸手遥拦,皱眉说道:“姑娘少礼,不敢当如此称谓,因为关承祥的昔日旧交之中,似乎并没有‘段’姓之人!”

段天心嫣然笑道:“关老伯父有所不知,侄女是与令长子关长风兄,江湖论交,彼此尚称投契……”

关承祥方“哦”了一声,关少风已在旁悄然的说道:“爹,不会错,哥哥和海小天,都对我说过,段姑娘是在‘不归苑’中……”

段天心因自己在“不归苑”中的风尘身分,不宜在关承祥这等道貌岸然的长辈之前妄提,遂赶紧截断关少风话头,接口说道:“侄女为了抢救尹侍郎后嗣一案,曾多方掩饰身分,避免锦衣卫虎狼耳目,我加盟‘七星会’,所担任的是‘摇光堂’主职务。”

关承祥自从听说段天心与关长风江湖交好之后,便对她着意打量,如今看出此女双眼神光极正,决非邪恶一流,遂伸手命坐,含笑说道:段姑娘请坐,你既与长风交好,前来‘关家堡’,为何不走正门,命人通报,难道是除了尹至中一案外,又复有甚急事?”

段天心玉颊微红,先欠身向关承祥告了失礼之罪,并请教了骆驼身分,方低声说道:“伯父暨骆总管请多派巡逻,小心防范,‘关家堡’中,今晚可能生变!”

关承祥虎目一瞪,隐射威棱说道:“谁来生事,还是董百万不肯死心?”

段天心应声接道:“据侄女暗中侦查所得,董百万似乎另奉梁芳密令,要去‘江家堡’有事,可能是谋夺甚么‘富贵荣华印’吧?……”

关承祥道:“江奔涛可比我难于应付得多,董百万去撩拨马蜂窝,多半有乐子看!”

骆驼因身任总管,自然担心“关家堡”的安全,向段天心拱手说道:“请教段姑娘,你既说‘关家堡’中,今夜可能有事,来的却是甚么人呢?”

段天心含笑道:“此人身分不知,只能说是一个‘神秘白衣客’!”

“神秘白衣客”五字入耳,关承祥与骆驼不禁目光闪动,对看一眼!

段天心遂把自己在林中所见所闻,听得“神秘白衣客”要来“关家堡”生事之语,向关承祥暨骆驼,详细说了一遍。

关承祥静静听完,脸虽变得十分凝重地,忽向骆驼说道:“骆二弟,你快点吩咐下去,对堡中后花园的那间静室,要特别加强防护,但万一发现敌踪,真是甚么神秘白衣客时,却不必以本堡特制,威力极强的‘诸葛搜魂弩’,加以攻击,换句话说,我不要死敌,只要生擒,或是设法把对方逼来这‘议事厅’前见我!”

骆驼恭身领命,刚叫了一声“堡主”,议事厅外,突起嘈杂人声,远远的夜空之中,也有红光腾起。

关承祥冷哼一声,已有堡丁,进厅禀道:“启禀堡主,后花园的‘紫竹静室’突然起火!”

关承祥眉头方蹙,关少风手按“避尘剑”柄,就要闪身出厅。

休看关承祥腰腿不便,手脚却快,一把抓住关少风,就势夺下他“避尘剑”来,目注骆驼道:“骆二弟,你如今大概业已猜出那神秘白衣客,是甚么来历?莫让少风送死,你以‘龙虎扣’,去会会他的‘吴钩剑’和‘五行轮’,问他是不是放不过二十年旧事,要与我关承祥,见上一阵?!”

骆驼行事,一向从容,如今也不禁有点神色紧张地,从腰间解下一对独门兵刃“龙虎扣”来,向关承祥微一行礼,退出议事厅外。

关少风不悦道:“爹老是看不起我,我也想斗斗那神秘白衣客嘛!”

段天心一旁笑道:“风弟不要过分好强,从关伯父语气听来,双方乃是世仇,应付之道,已有成算,我们当后辈的,见识功力,终较浅陋薄弱,还是乖巧听话一点,不要使老人家们为难,才是正理。”

关少风向段天心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段……段姐姐,你来‘关家堡’前,见过我大哥了么?”

段天心笑道:“我是在路旁林中见他应付走董百万之事,极有分寸,处理得极为妥当,但因急于赶来向伯父报告神秘白衣客欲对‘关家堡’扰闹之事,怕有耽误,故而并未和你大哥见面,打算等此间事了,再找他去。”

关承祥颇觉段天心处事能分轻重,暗暗点头地,含笑说道:“长风把镖车押送到‘金鼠镖局’后,是更求深造,远上少林,学习‘痛禅八法’、‘金刚指’,和‘十八罗汉手’,段姑娘最好等他艺成出少林后,彼此再见面吧!”

段天心欠身一礼,嫣然笑道:“我明白‘少林寺’不容人随意乱闯,也懂得长风兄应该暂摒百务,一意上进,自会谨遵伯父之嘱,暂不和他相见。这段时间中,仍以‘七星会’之力,注意锦衣卫等虎狼爪牙动静,并及时破坏凶谋,釜底抽薪,免得尹侍郎的唯一遗孤,万一有甚大意,会第二度有甚灾厄?!”

关承祥以一种相当赞许的眼光,看着段天心道:“贤侄女灵心慧质,所论极是,老夫好生赞佩!凡属有益于国家百姓,‘关家堡’出钱出力,决不后人,更不怕甚强权恶势,贤侄女若有所需,随时向我开口便了。”

段天心见关承祥一直都叫自己“段姑娘”,如今才泯除生分,改称“贤侄女”,分明印象已好,不禁芳心微喜,知道自己与关长风的情分之事,已有了一个好的基础。

议事厅内的三人,方闲说至此,奉了关承祥之命,去往后花园的总管骆驼,业已归来了。

但骆驼才一走进议事大厅厅门,关承祥便自神色一震!

并不是骆驼身上带有甚么伤损?而是骆驼的脸上神色,有点异样!

关承祥和他是数十年老友,深知骆驼处事,相当沉稳,真所谓可以作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故而见了他脸上的异样神色,立即失惊问道:“骆二弟,怎么样,你与那神秘白衣客,交过手了?”

骆驼出人意料地,摇头答道:“对方不肯与我交手,只是悄悄打了我一根‘骷髅箭’!”

关承祥惊道:“‘骷髅箭’?太歹毒了,但不知对方是想传话?还是伤人?”

骆驼苦笑道:“骷髅未爆,用意显然只在传话,不在伤人!”

关承祥问道:“他箭尾铸有几只骷髅,骷髅箭的七窍之中,带不带血?”

骆驼躬身答道:“共有三只骷髅,其中只有一只骷髅的七窍带血,属下已把箭带来,请堡主过目。”

回话既毕,立即取出一根尾端铸有三个骷髅头骨的黑色小箭,向关承祥双手递去。

关承祥接箭观看,关少风站在他爹爹身后,愕然问道:“爹爹,那神秘白衣客利用这种‘骷髅箭’,是在传送甚么话儿?”

关承祥道:“他今夜闯堡放火,只在示威,箭尾铸有三个骷髅之意,是表示三日以后,才来正式挑衅!而其中有一具骷髅的七窍带血,更表示与堡中一人有血海深仇,非见真章,不肯善了!”

关少风道:“对方有没有说明是和我们堡中何人有仇?”

关承祥淡然一笑道:“是和我有仇,因为三具骷体是当中一具的七窍带血!”

关少风剑眉一挑,目闪神光道:“爹爹腰腿不便,来个‘有事儿子服其劳’,让这大胆狂妄的上门欺人之辈,试试我‘避尘剑’锋,和新下苦功锻炼的‘五行剑法’好么?”

关承祥看了关少风一眼,含笑说道:“你?慢说你的‘五行剑法’尚未大成,就算下了苦功,毕竟尚嫌稚嫩,平时与一般武林友好,砌磋过手,自然无妨,但在这种对方蓄意寻仇的情况之下,怎可贸然上阵!”

关少风似乎有点不服,正待说话,关承祥已把脸色一沉,冷冷说道:“少风不许多话,从现在开始,你立即到我‘六阳静室’之中,悉心练剑,三日以内,不许踏出室外半步,否则,我必以家法处置,可能会追回你一身武功……去!”

关少风见关承祥似乎动了真怒,不敢再辩,只得委委屈屈地,行了一礼,并向骆驼、段天心,打了招呼,转身退出厅外。

骆驼静等关少风去后,向关承祥抱拳问道:“堡主已把那神秘白衣客,认定为独孤行了?”

关承祥正色道:“在他一再截劫‘关家堡’暨‘江家堡’的镖车之际,我闻报这神秘白衣客所用兵刃为吴钩剑暨五行轮时,就认为他多半是独孤行了!”

段天心一旁听得讶然说道:“这独孤行是哪路人物,怎么名姓甚生,似乎从未听人提过?”

关承祥叹道:“贤侄女也请坐待茶,听我叙述二十来年之前的一段往事。我适才遣开少风之故,也是为此,因为这故事,关系长风的身世奥秘,如今,尚不宜被少风听见。”

段天心听得连关长风的身世,居然尚有奥秘,不禁大觉惊奇。但她颇为懂事,立向关承祥恭身道:若是有事须与骆总管密谈,侄女暂且告退……”

关承祥不等她话完,便摇手说道:“贤侄女无须有所避忌,此段隐秘,只须暂时瞒过少风一人,并因你与长风交好,人又知礼谨慎,由你听听,将来多个证人,只在适当时机来到之前,暂莫对长风泄漏便了。”

段天心自然满口唯唯,关承祥遂侧对骆驼说道:“骆二弟,我要对段贤侄女讲故事了,倘若时日久远,记不周详,请你随时为我补充明白。”

骆驼抱拳恭应之下,关承祥便向段天心道:“段贤侄女,知道我那已去世的妹子,曾为‘靖王妃’么?”

段天心答道:“侄女原本不知,倒是曾在锦衣卫‘千户’董百万老贼的口中,听他提过伯父与靖王有姻亲之事。”

关承祥缅想前尘,脸上神色,一片怆然,微叹说道:“我妹子嫁靖王后,生了一子,那是靖王第三子,一二两子,乃靖王前室所生,周岁后,携子归宁,恰好内人年前生子,亦将周岁,‘关家堡’内,便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段天心笑道:“当然要热闹啊,这是‘双喜临门’……”

关承祥叹道:“甚么‘双喜临门’?简直是‘双祸临门’!”

段天心惊道:“此话怎讲?”

关承祥道:“归宁事毕,因妹子十分喜爱内子所产婴儿,定欲带回靖王府,与同样年岁,外貌亦颇相像的靖王第三子,一同抚养些时……”

段天心笑道:“姑侄情深,这也是佳话啊,伯父势难不允,伯母定亦随行?”

关承祥摇头道:“当时内人又孕少风,不堪车马劳动,遂请王妃贴身护卫,‘辣手红线’冷飞环暂作乳娘,携带长风,远赴靖王府,谁知竟在途中出了大祸!”

段天心失惊道:“靖王藩镇江南,威权只在万重天子一人之下,这是甚么大胆狂妄之辈,敢犯王妃大驾?!”

关承祥恨恨说道:“事情至今,尚属疑案,据推断多半是无法无天的海寇凶人,以及朝中一手遮天的东厂奸党,互相勾结所为!夤夜奇袭之下,一干侍卫,纷遭惨死,‘辣手红线’冷飞环虽功力极高,但众寡难敌,一手吴钩剑,一手五行轮,拼命苦战之下,身被重伤,却也仅仅保全她自己的三岁弱子独孤行,和熟睡车中,不哭半声,未被发觉的关氏婴儿,倖免大劫,但王妃,暨王妃怀中所抱,黄绫裹身靖王的第三子,却惨遭毒手……双……双……遇难……”

关承祥说得凄恻,几已泪珠连落,语不成声!

骆驼忙加劝解,关承祥拭去泪渍,继续说道:“出事地点,因距‘江家堡’不远,‘辣手红线’冷飞环一面雇请农妇,将关氏婴儿,送回‘关家堡’,报告噩耗,一面去‘江家堡’求药医伤,谁知江奔涛虽肯给药,却不肯尽力,以致那位‘辣手红线’,依然一命难逃!她虽把幼子独孤行,送交至友,苦练绝艺,自己却伤重死亡,临终发出诅咒,说她所用‘吴钩剑’和‘五行轮’,二十年后,再度出世之日,便是‘关家堡’和‘江家堡’,天翻地覆之时……”

段天心听得有点不解地,插口问道:“那位‘辣手红线’冷飞环伤重求医‘江家堡’,因江奔涛虽给药而不尽力,有所衔怨,尚说得过去。但她对于伯父,却……”

关承祥苦笑一声,截断了段天心的话头说道:“贤侄女有所不知,冷飞环认为当时只要有我或骆二弟其中之一,随车护驾,不使她孤掌难鸣,那群万恶海盗,也必无法得手!”

段天心“哦”了一声,秀眉微蹙说道:“冷飞环太孤傲,太怪僻了,她怎么只想其一,不想其二呢?伯父与靖王妃乃至亲兄妹,何况还有己子也在车队之中,若非身有急务,无法分身,怎会不亲自护送?”

骆驼赞道:“段姑娘果然心细如发,猜得丝毫不错,当时堡主与我,均因急事,连夜赶去东海,根本不在堡内!”

段天心方对关承祥看了一眼,关承祥已然叹道:“那时为了靖王正巡幸东海,而有海寇蠢动之讯,我才与骆二弟,星夜赶去护驾,结果,情报属实,幸亏我们到得及时,王驾幸保无恙,我却中了一记‘阴风掌’,挨了三根‘天寒毒箭’,弄得直到如今,都腰腿风瘫,行动尚未复原!”

段天心端起几上极为考究的青花细磁茶杯,揭盖喝了一口,向关承祥笑道:“靖王爱民如子,是位极难得的好王爷!伯父负伤廿年,换来了江南百姓的廿年安乐岁月,功劳够大,代价也不小了!”

这几句话儿,又说得极为中肯,使骆驼暗暗点头!

关承祥更深喜此女不俗,觉得关长风确有眼光,遂目注段天心,含笑问道:“段贤侄女,适才骆二弟赞你心细如发,如今我要请你再展才华,猜猜为甚么我说这段往事中,关及长风身世,并设法遣开少风,不让他听?!”

段天心连想都不想的,便自嫣然一笑答道:“其中关键,多半在王妃车队中,有年龄相若,貌形相似,而一生一死的两个男婴儿之上!虽然死的一个,身裹黄绫,并在王妃怀中,但万一事后有其他发现,则当时也大有可能,互相调错,难就难在当时王妃遇难,以致无法求证,听伯父这样语气,莫非长风兄竟不是少风弟的同胞兄长,而是靖王第三子么?”

关承祥叹道:“此事发生,内子既惊且痛,也日在动魂怔忡之中,生产少风后,更一病去世,加上婴儿幼小,无可辨识,故起初未启此疑。直等长风长大成人,出落得风神相貌,酷似靖王,才使我有了李代桃僵的奇妙推想,但事隔多年,毫无凭证,又何必去勾惹起靖王一再垂泪的伤心往事……”

段天心委实善解人意,微喟一声,接口说道:“何况伯父清望极亮,也不必以此招致江湖狂徒的夤缘富贵之讥……”

关承祥道:“笑骂我倒不怕,但要使长风归宗,非先掌握站得住脚,铁定不移的凭证才可!故而,这些年来,我对长风、少风,遂有差别待遇,无论文武学识,都是对长风择优先传,尽力培植,少风不知我一番苦心,老是有点抱怨爹爹偏心,不管哪一方面,都疼哥哥呢!”

段天心肃然起敬地,站起身来,向关承祥行了一礼,表示钦佩说道:“伯父大公大仁,侄女敬佩不已!”

关承祥笑道:“一来,他们二人多半不是亲兄弟,二来,长风无论在根骨上,还是在人品上,也确实优于少风,故而,论情论理,我都必须如此作法,并暂时保持秘密,不让他们知晓内幕,要等长风少林学艺,大成归来,并把独孤行寻仇一事,圆满解决,差不多才可揭谜呢!”

段天心问道:“那根‘骷髅箭’的约会,怎么办呢?三日后,独孤行正式寻仇之际,因他母亲‘辣手红线’冷飞环,总算曾对关家有功,伯父也不便过份下辣手?”

关承祥苦笑道:“若能下辣手,就好办了,三日后,我只有以好言相对,倘若他执意不肯干休,我拼着让他一剑,或是挨他一记‘五行轮’就是。”

骆驼急道:“堡主千万不可如此,年轻人仇火冲天之下,万一不知好歹,手下留不住分寸,那还了得?还是由我设法把昔年之事,委婉说明,或许……”

段天心旁听至此,忽然接口说道:“骆总管,能不能等那独孤行来时,由我先会他一阵?”

骆驼向段天心看了一眼道:“那独孤行功力甚高,连我家大少堡主,都曾败过在他手下……”

段天心嫣然笑道:“骆总管放心,段天心知道我一身武学,所得甚微,不足与高手抗衡,故而自抱奋勇之举,不是想螳臂当车,只是希冀以局外之身,凭我微薄聪明,以及还不太笨的口舌,试试能否为关伯父和白衣神秘客独孤行之间,化解开因未充分了解而生的误会过节!”

骆驼尚未答话,关承祥已手捋五绺长须,哈哈笑道:“好,好,多谢段贤侄女一片悲天悯人的排难解纷之心,老夫便一切仰仗!”

身为堡主的关承祥,既已点了头,身为总管的骆驼,哪里还能再拒绝段天心的这份好意?

关承祥语音一顿,忽又目注段天心道:“段贤侄女,你既在江湖游侠又执掌‘七星会’中的‘摇光堂’堂主职位,见闻方面,定甚广博,可听说过我关家的传宗技艺之中,以甚么功力,最称神妙?”

段天心因关承祥问的是关家传宗技艺,自然不敢胡乱应对,想了一想,方含笑答道:“侄女不太明白,好像有七招剑法,威力极强……”

关承祥微微一笑,接口说道:“关氏的传宗技艺,确以剑法称最,但‘七招’之数不详,说来应有‘十招’……”

段天心只听说关家的“天风七式”,威力无伦,如今忽又听说变成了“十招”之数,不觉为之一愕?

关承祥笑道:“其实段贤侄女也未说错,‘天风七式’之外,再加上‘天凤三式’,便成为‘关家十绝’!”

段天心“哦”了一声道:“原来还有‘天凤三式’,侄女浅陋,闻所未闻!”

关承祥道:“‘天风七式’主攻,传男而不传女,‘天凤三式’主守,传女而不传男,内人逝世既早,我膝下又无女儿,故而,江湖中见过或知晓这三招剑法之人,委实不太多呢!”

骆驼是老江湖,听至此处,已知关承祥似有对段天心传技之意?

果然,关承祥向段天心端详几眼,含笑又道:“段贤侄女根骨珊珊,趁着独孤行要三日后才来,我每日传你一式‘天凤剑法’,若把这三式剑法学完,也可多有一桩防身技艺,聊备万一!”

段天心听得芳心在跳,玉颊在红!

芳心是喜得在跳,她想不到自己竟有此缘遇,不求而得地,可以学会三式显然有绝妙作用的防身剑法!

玉颊是羞得通红,因关承祥业已言明这套剑法,是关家传宗绝艺,只传女而不传男,如今居然相传,岂不对自己印象太好,等于把自己看成了未来儿媳?!

又喜又羞之下,推谢都是多余,段天心只有站起身形向关承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大大方方说道:“‘天凤绝学’,共仅三式,其精微奥妙,可以想见,岂是三日光阴,所能速成?侄女拜受伯父厚爱,定当尽力苦参,以备他日大用!与独孤行的一会,纵有千难,亦不轻展,免得用而不精,反会为关家剑法的盛名……”

话犹未了,关承祥已满面怜爱神色地,摇手笑道:“无妨,无妨,段贤侄女天质颖悟,只要把基本手法学会,三日后便可尽管放心施展,我有把握让你速成,来来来,你随我来,内人昔年还有几件遗物,尚具妙用,索性一并都送给你吧!”

段天心深知推已多余,遂乖乖跟随关承祥走往内室。

骆驼则因“关家堡”多年无事,如今居然被外敌随意侵入,作总管的,自觉难堪,遂乘着关承祥去专心栽培段天心的机会,召集得力手下,细细作了一番布置!

关承祥把段天心带入内室,找出几件老妻昔年所用之物,难免忆旧怀人,又有点黯然伤神。

段天心好不歉然,刚叫了一声“伯父”,关承祥已递过长约七八寸的黑色簪儿道:“贤侄女先看看这根簪儿,知不知道它的用途?”

段天心才一接着,便觉那簪儿入手极沉,细看质地又非金非石,凑向鼻端,也嗅不出甚么气味,簪尖绝锐,簪尾却不圆而平,似是曾被人磨过?

她人本聪明,蓦然从关承祥所说的“用途”一语,以及簪尾似被人磨过的特别形象之上,恍然有悟,失声叫道:“伯父,您的赏赐,太以贵重了吧?这根簪儿,是不是挺能洞甲,磨可疗伤的罕世异宝,‘通天犀角’?”

关承祥颇为赞许地,点头笑道:“贤侄女的眼力不错,正是‘通天犀角’,专破各种横练气功,用‘无根冰’磨角,可以疗伤,用新鲜人乳或鹿乳磨角,亦可袪毒,此簪妙用颇多,虽极珍贵,但却数应归你所有!贤侄女倘若不信,请再细看近簪尾的一寸部位!”

段天心闻言,再度细看,也不禁啧啧称奇!

原来簪上竟有天然生就的七星形状,隐隐作北斗位置排列?!

关承祥笑道:“贤侄女看见了么,簪上有‘七星’暗隐,你又恰巧是‘七星会’中之人,我把这根簪儿送你,可称物得其主,你关伯母泉下有知,亦应含笑!”

在段天心喜形于色地,把这根通天犀角“七星簪”,仔细插在发间之后,关承祥又取出一柄短剑,微加摩擦,递给段天心道:“这是内人昔年所用的‘天凤剑’,尺寸虽短一些,倒合女子使用,锋芒也足以吹毛折铁,洞金穿石,贤侄女且接了去,再饮上一儿茶儿,我们就该讲习‘飞风剑法’的第一式了。”

段天心刚想说自己并不口渴,关承祥已端着一杯茶儿,含笑递过。

段天心哪里敢当,连“天凤剑”都顾不得把玩赏鉴地,便赶紧恭谨接过赐茶,两三口便自饮尽!

茶刚饮完,段天心便觉出这杯茶儿,除了茶好水甘之外,还有一种清香挹人,足令全身舒畅,天君泰然的绝美风味!

她情知有异,刚叫了一声“伯父”,关承祥便含笑说道:“内人昔年师门中,颁赐有三粒足以启发灵智,大增内力的罕世灵丹,其中两粒,已由长风、少风分别服用,所余一粒,适才我已溶于茶内,请贤侄女服下,以便你学习暨三日后施展‘天凤三式’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段天心闻言,深知自己受益非浅,简直感激得浃骨沦肌,妙目含泪地,尽摒百虑,专心一志,跟随关承祥学“天风三式”。

不提段天心在“关家堡”的学技之事。

也暂且按一按那位将在三日后,仗吴钩剑和五行轮,要来向关承祥寻仇的神秘白衣客独孤行。

故事要从一位江湖小淘气,一位少林大福星的主线方面发展……

海小天向关长风告别,不回“关家堡”的主要用意,是要找他师傅丁老爹,和师姐丁香,但毫未寻着师傅、师姐的踪影之前,却已在途中遇上岔事。

丁老爹并不是普通市井说书人,他不单是位大侠,并是位青囊脉理高明无比的盖世神医,在江湖中曾有过“追命神医”丁一帖的美号。

不过,丁老爹嫉恶如仇,有次因不肯为几名万恶凶徒疗治伤病,招了对方狠毒,处心积虑地,加以谋算,终于着了道儿,身受重伤,总算仗着精通医道,囊中又有好药,勉强保住性命,但一身上乘武功,却已付诸流水!

丁老爹尖心已极,从此绝口不提“医”“武”二字,以说评书为业,隐于市井,即对爱女丁香,暨分明根骨极佳,聪颖绝顶的爱徒海小天,也不传授甚么剑法、掌法,只教他们以内家吐纳,扎扎根基,以求出落得身强体健而已。

故而,前文中,大空等四个少林小僧,称赞海小天人又滑溜腿又快之语,并非虚誉,他那两条腿儿,真要发个傻劲,展尽脚程,差一点的武林人物,真还未必追赶得上?

与关长风分手后,海小天既敲了董百万纹银百两,关长风怕他长途跋涉,不够挥霍,又赠黄金,以壮行色,荷包里有了钱,胆量自大,海小天遂挑好的吃,挑好的喝,一路间,尽向人多热闹处落脚,以求容易探听师傅丁老爹,和师姐丁香下落。

但天下往往事与愿违,越热闹的所在,所获得的,越是冷冰冰的讯息。

一连多次以后,海小天只得改变主意,选挑比较荒僻之处,加以探问。

这日,路过一家并不太大的山野酒店,却一来肚饥口渴,二来更被随风自店中传出的奇浓酒香,给吸引得食指大动,酒兴狂涌地,信步走入。

店中,除了海小天外,还有一位先来酒客。

那是位算卦先生,桌边倚着一根“报君知”,和一方白色布招,布招上口气不小,写的是:“能知天下事,善解古今愁!”

海小天目光一瞥,心中暗想自己苦寻师傅、师姐不得,何不算上一卦?万一竟卜筮有灵,岂不少跑多少冤枉路儿?……

想至此处,便走到那算卦先生桌前,蛮有礼貌地,作了一个揖儿笑道:“先生会算卦么?”

那算卦先生,约莫五十来岁,清癯秀拔,颔下五绺黑须,着实有点飘然出尘韵味,闻得海小天问自己是否会算卦之言,不禁指着布招笑道:“以此为业,能知天下事,善解古今愁!”

海小天呀了一声道:“先生是活神仙了,请替我算上一卦!”

算卦先生笑道:“小兄弟太冒失了吧,我既说以此为业,你怎不问问我‘卦礼’多少,不怕我敲竹杠么?”

海小天道:“只要卦算得准,‘卦礼’再贵无妨,要多少我都照给。”

他怕那算卦先生看轻他年轻没钱,索性掏出一大锭白银,和一张金叶,放在桌上。

算卦先生对金银连看都不看,便挥手命海小天赶紧收起,笑道:“萍水相逢,总算有缘,今日不收礼了,小兄弟请我喝酒吃菜,我为小兄弟算卦解愁如何?”

海小天也是豪爽性格,立即关照店家道:“店家请把最好的酒菜,尽量搬来,由我付帐!”

算卦先生伸手请海小天入座,并含笑问道:“请教小兄弟怎样称谓?”

海小天在这种地方,到颇懂得礼数,立刻抱拳躬身,陪笑说道:“不敢当,我叫海小天,应该先请教先生的上姓高名?”

算卦先生笑道:“老朽古今宽,海小天请记住,古今宽可解古今愁,这个‘宽’字,就是古往今来的解愁不二法门,只要能领略其中精义,必然受用不尽!”

说至此处,取出六枚金钱,纳入一个小小卦筒,递与海小天道:“海小天请先心中默祷所欲占卜之事,然后连摇卦筒,将筒中金钱,慢慢倒在桌上。”

海小天遵从古今宽之言,默请神灵指点自己寻获师傅丁老爹,和师姐丁香下落,然后便把卦筒连摇,一枚一枚的,将筒中金钱,倒在桌子。

那六枚金钱,倒出以后,是一正一反一正一反一正一反,恰好作梅花间竹排列。

古今宽目光一注,便问海小天道:“海小弟,你不是问财问病,是寻人吧?”

这“是寻人吧”一语,便使海小天听得心神一震!

古今宽又指着桌上正反相间的金钱图形笑道:“这是‘阴阳卦’,阴阳之数相等,阳位又居阴上,但不知海小弟要寻之人,是一兄一妹?抑或一父一女?”

就这开头数语,已令海小天於古今宽大大惊服,觉得这位算卦先生,决非庸俗者,可能是位江湖异人。

古今宽语音才住,海小天便立即答道:“是一父一女,这‘阴阳卦象’的吉凶如何?”

古今宽指着桌上金钱说道:“海小弟请看,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换句话说,也就是吉中带凶,凶中带吉,剥剥复复,形势相当复杂,所谓‘祸福’,大概要凭借当事人的平日行为,所积累的‘恶果’‘善功’而有消长了!”

海小天苦着脸儿道:“方向呢?我若想寻他们,应该往哪个方向去找?”

古今宽应声笑道:“阴阳原分两极,两极只在南北,故而东西两方,可以暂时不顾,但阴阳既分,多半是阴人在南,阳人在北!”

海小天抱拳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古今宽笑道:“老朽与海小弟谈得投缘,还想奉送几句,我刚才从你的姓名之上,也动了一点灵机!”

海小天“哦”了一声道:“我这‘海小天’三字之中,居然还有灵机?”

古今宽笑道:“怎么没有?常言‘海阔天高’,你既叫‘海小天’,定是“海小天低’之意,‘海阔天高’,找人太难,‘海小天低’,便有望了……”

海小天急急问道:“怎么找法?”

古今宽道:“‘海小’,则人在‘岸’边,‘天低’,则人在‘云’上,适才‘南’‘北’方向已明,如今又多了一‘岸’一‘云’等两项灵机,再加上海小弟的伶俐聪明,虔心毅力,还怕找不到么?”

海小天听人家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称谢不已,因酒饭已足,便想会帐离去。

古今宽伸手一拦道:“海小弟请再等片刻,我还要奉送几句有关你本身的流年气运!”

海小天道:“我本身?我的运气好么?”

古今宽翘起拇指赞道:“简直大好特好,你这人与佛有缘……”

海小天不等古今宽再往下说,便愁眉苦脸地,怪叫一声道:“我命里该当和尚,还算好么?”

古今宽摇头失笑道:“不是说你该当和尚,是说你一生与佛门中人,特别有缘!”

海小天简直佩服到骨子里地,向古今宽竖起双手拇指赞道:“古先生,你不单卦算得准,相更看得好,是位活神仙嘛!有几个少林寺的小和尚,就和我特别投缘要好!”

古今宽突然皱起眉头,微一沉吟说道:“燃灯古佛,九世因缘,不是小和尚,应……应该是位老和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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