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一夜他们不太平安……
来意或善或恶,目的却一致相同,有七拨江湖顶尖人物,前来阻截龙璈,不令他西赴“鄱阳”。
或以口舌辩解,或以武力闯关,这七拨江湖人物,都未能截住龙璈,动手之间,并无法避免地,死伤不少。
金瑶好乖,她那自行仿造的“一阳金手”,早已丢掉,并不再搬出她爹爹的威望唬人,默默站在一旁,让龙璈去应付。
只有在对方倚众群殴时,她才会上前帮一帮手而已。
次日——
白天三拨,晚上四拨……
龙璈打得有点心烦,杀得有点手软!
但到了第三日上,居然安安静静,毫无动静。
余霞散绮,天欲黄昏。
金瑶手指那尚自悬在西山之上的半轮红日,双轩秀眉,嫣然笑道:“三哥,多管闲事的江湖人物,大概已被你打发得差不多了,今天白日既如此平静,我们大概也可以享受一个美而安祥的夜……”
是语病呢?还是故意如此?
龙璈对这“享受今夜”之语,不敢答腔。
不是金瑶不可爱,也不是龙璈不爱金瑶,而是这“小瑶”委实太小……
龙璈记得这青梅竹马的小表妹,大概还只有盈盈十六的碧玉年华,故而,爱无不可,怜无不可,亵渎却是不可……
提起享受呢?……
龙璈正在遐思,红日已沉西山,夜网立张。
金瑶袖中,突然“呛啷”一声低响!
龙璈道:“小瑶,此处并无敌踪,你却拔出你的‘小鱼肠’则甚?我知道表叔曾一再叮咛,不到生死关头,不许你妄用此剑的呢!”
金瑶噘起小嘴,白了龙璈一眼道:“三哥莫要乱说,不是我动手拔剑,是那柄‘小鱼肠’,自行出鞘少许,不知作甚怪儿?”
龙璈“哦”了一声,剑眉立蹙!
金瑶娇笑问道:“三哥,皱眉则甚?”
龙璈道:“你那柄‘小鱼肠’,不是俗刃,乃是前古神物,决不会无故自鸣出鞘,这种征象,莫非我们今夜有甚么大难不成?”
金瑶笑道:“不至于吧!昨日前日,情势何等凶险,今天则由天明开始,一路都平平安安,看来那些想阻止三哥作‘鄱阳游’的武林群豪,均已知难而退……”
龙璈心中略作盘算,也觉各派人物,差不多均已现身,与自己或文或武,打过交道,交过手了。
遂向金瑶点头笑道:“小瑶,你的话虽不错,但‘小鱼肠’既已示警,我们仍应多加小心,不宜大意……”
当地,是一飞泉挂壁的清幽山谷。
金瑶目光一扫四外,含笑道:“三哥,你看,此处左右皆是高峭峰壁,只有前后通路,形势极为隐秘,我们不如索性在此休息,等天光明亮再走,纵令有甚祸变,也比较容易应付。”
龙璈一看周围形势,点头说道:“小瑶,你的主意很好,反正我‘鄱阳之游’并没有时间限制,在路上多耽延个一日半日,毫无关系……”
金瑶高兴得扬起双眉,娇笑着道:“妙极,三哥记得我们青梅竹马的儿童时节,最爱吃野餐么?”
龙璈笑着点点头。
金瑶又道:“恰好我身边还带有一小包香米,且去砍段青竹,弄点泉水,作个‘竹筒香饭’你吃。”
语声甫落,娇躯已闪。
她从袖中掣出锋利得足可断金切玉的短剑‘小鱼肠’来,砍了一节肥大的大竹筒,利用飞泉洗米洗筒,为龙璈升火烧饭。
龙璈见金瑶那等美俏娇媚,不禁心生怜爱,转身走向谷底小溪,想看看溪中,产不产鱼?
若是产鱼,或捉或钓,弄上一尾,这顿野餐,岂不风味更美……
谁知龙璈才一转身,后心部位,便有一股冷森森的感觉。
常人不懂,龙璈却属行家,他懂得这是“剑气”!
居然有武功极为高明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掩到了自己近侧,乘着转身机会,挺剑飞刺自己的脊心要害!
好个龙璈,艺高胆大,装作未觉,等到那缕冷森森的剑风,将达脊心,而未达脊心的千钧一发之间——
身形突然微扑,一翻一转,发出了一记“龙形刁手”。
在通常情形之下,那暗算龙璈之人,招术既已用老,必被“龙形刁手”所制,掳住挺剑右臂。
但来者居然不是常人,剑尖才一点空,立即收势变式,一招“大野垂星”,反而斩向龙璈手腕。
龙璈暗暗心惊,“龙形刁手”一收,脚下“移星换斗”,闪避来势。
此时,双方已对了面,来人是个连头带身,一齐用白布罩没,看不出年龄、相貌的神秘客。
甚至左手也被白布包住,只剩一只持剑右手在外。
龙璈身形虽闪,神秘客哪里肯休?
“抽彻连环”“韩信点兵”“天河洗甲”三绝招回环并发,剑气弥天,用的是类似武当“乱披风”的剑法。
龙璈暗赞对方剑法变式极快,招术精奇,一面聚精会神,加以闪避,一面扬眉沉喝道:“阁下如此身手,决非武林俗客,快请报名,免得龙某有所得罪!”
神秘客根本不答,半空中倏然转身,飞扑正在用竹筒做饭的金瑶。
他似乎知道想袭击龙璈,太以艰难,遂转对金瑶下手,用的是极为狠辣的“丧门快剑”。
这一来,恼了龙璈!
一声清叱,人影急纵,追在神秘客的身后。
半空中,脆响慑魂,“蟠龙剑”铮然出鞘。
情势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神秘客飞扑金瑶,龙璈飞扑神秘客。
神秘客施展“丧门快剑”袭击金瑶。
龙璈则以“龙家快剑”的一式“飞龙投海”,向神秘客适才暗袭自己同样部位的“脊心”要害飞刺!
他知道神秘客功力精奇,身份必然不凡。
“龙家快剑”虽然威力极大,但用来对付这等一流高手,决难立竿见影,一举消灭,若能逼得对方在闪避之间,被自己识破他家数来历,已算相当不错!
故而,龙璈的“蟠龙剑”,虽然一向有“见血方归”之说,龙璈却决未打算能把这神秘客立毙剑下。
但人世间事,往往会奇峰突起,出人意料!
龙璈认为以神秘客的功力身法,一定躲得开的。
谁知对方就偏偏躲不开……
“嗤”的一声响处——
“蟠龙剑”尖,居然透背而入,穿胸而出,换句话说,这位神秘客竟被龙璈来了个“一剑穿心”!
心,是人身最紧要的器官,也是极脆弱的部位,禁不起重大伤损。
一剑既已穿心,神秘客尸身立坠。
金瑶目光微注,向龙璈失声问道:“三哥,这人是谁?他那罩身白布之上,怎么突然又闪烁磷光?”
原来,神秘客身外罩白布,一经血染,居然逐渐现出磷光字迹。
磷光字迹,起自布内,自然颇难看清。
但一瞥之间,似乎有“夏侯”字样?
龙璈“哎哟”一声,那张俊脸,顿时变得煞白。
他对这种神秘客的功力、身法,本就曾起疑惑,怀疑对方剑法连变,是在蓄意隐藏某种使自己认得出的特殊家数……
如今,瞥见了“夏侯”两字的依稀磷光字迹,恰符先前疑思,不禁使龙璈失声而呼,心魂惊颤。
他顾不得慰问金瑶,赶紧闪身纵向神秘客中剑倒地之处。
到了近前,由于角度关系,已可看出神秘客罩体白布之内,隐隐透出的是“夏侯死谏”四字。
龙璈连连顿足不已……
他的“蟠龙剑”尚未入鞘,挺剑轻轻一划一挑——
神秘客的蒙面白布,立被划断挑飞。
容貌现出,是位五十七八的清癯慈祥男子,但任凭他五官端正,神采慈祥,却已没有生气,只有一张死人的脸。
“啷……”
这是龙璈把“蟠龙剑”奋力掷插地下之声,跟着他竟在神秘客的尸身前跪了下来,珠泪狂流,失声痛哭!
金瑶悄悄走过来,对神秘客的遗尸,望了两眼,低声温柔的问道:“‘丹心剑客’夏侯刚?”
龙璈语音哽咽,长叹一声道:“我鄱阳之游,算得甚么?夏侯大哥何必牺牲性命,行这尸谏之举?”
金瑶不认识夏侯刚,却知道这位“丹心剑客”名满江湖,性格刚强方正,与龙璈结有过命交情,两人曾缔兰谱,一盟在地!
她对夏侯刚的遗容,略一凝视,便偎着龙璈,柔声说道:“三哥,你不必太自咎了,夏侯大侠的死因,并不是由于你的一剑穿心……”
龙璈惊道:“小瑶,你……你何出此言?”
金瑶手指夏侯刚的遗容,尽量把话声放得轻柔,缓缓的道:
“三哥,请仔细看,夏侯大侠的眼耳口鼻部位,都微现少量紫黑血丝,他在向你我出手佯作攻击之前,便已服了剧毒……”
龙璈细看了一下,益发凄然说道:“不错,夏侯大哥果然死志早决,他真是用心良苦!”
“嗤嗤……嗤嗤……”
这不是长剑插地之声,而是笑声。
此情此景,别说龙璈正满面泪痕,惭悔欲死,连平常极为娇俏调皮的金瑶,也满怀凄恻,笑不出来!
谁在笑呢?
龙璈耳力素聪,他听声辨位,知道人在左前方峭壁间的一堆藤蔓之后。
他满腹悲惭,正欲发泄,这一来,可有了发泄机会。
闷声不响,蓦地人离数丈,就势拔出了地上所插兵刃!
半空变式俯身,飞扑峭壁,并吐气开声,把“蟠龙剑”震幻出七八十朵旋舞剑花,密密封罩了那堆藤蔓。
剑光扫处,藤蔓悉数纷纷断落。
但是,一看,其中哪里有半丝人影?
龙璈剑眉深蹙,心中连吃两惊……
第一惊是惊于对方功力太高,他相信自己决不会听错,对方定是施展极为罕见的“六合传音”,虚诱自己,扑向峭壁。
第二惊是对方虚诱自己之意,不难猜测,不是想毁损“丹心剑客”夏侯刚的遗体,便是要算计金瑶。
他猜的一点不错,但警觉稍迟,金瑶似乎业已中了算计……
刚才站在自己身边的金瑶,如今业已倒下。
除了“丹心剑客”夏侯刚的遗体,暨金瑶之外,当然多出一个人来,那是个美得不能再美,年约二十三四的绿衣女郎。
近日以来,龙璈接二连三遇上三位绝色娇娃!
金瑶、“青烟毒女”司马娇娇,和这位绿衣美女……
前面曾经提过除了龙三公子之外,当世武林中,有绝对不宜轻易招惹,各负奇学的“九大高手”。
好事之徒,把他们编列歌谣,即所谓“地狱五罗刹,出世一神仙,离魂飘绿影,蚀骨是青烟”。
如今,龙璈不必请教芳名,业已知道那绿衣女郎是谁!
他并不认识她,但已看出她的三项特点。
第一项特点是功力奇高,高到可以施展世间罕见的“六合传音”。
其次是爱好绿色。
这位女郎从头到脚,无物不绿,别说是衣裤鞋袜,便连裹发丝巾,鬓耳簪环,也无不是翠绿色泽。
美的程度,她与金瑶、司马娇娇都足以倾城绝代!
倘若是“欲加以轩轾,则金瑶美得清秀娇憨,司马娇娇美得娇艳欲滴,这位绿衣女郎则美得俏皮潇洒!”
综合三种特点,龙璈不必问名,已知她是“离魂飘绿影”那句歌谣所指的东海“离魂岛”岛主“双心翠女”孟飞琼。
根据江湖传言,孟飞琼功力奇高,聪明绝顶,生平从未受过挫折,行事则全凭好恶,相当任性,介乎正邪之间,忽魔忽侠,是位极难缠的人物。
金瑶的功力,亦非等闲,居然一下子便被孟飞琼制住?
这位“双心翠女”,可见得着实厉害,绝非浪得虚名!
龙璈本来担心金瑶业已遇害,但见孟飞琼并未毁损夏侯刚的遗体,又对自己堆起满面俏皮潇洒笑容,才略为宽心,回剑入鞘,向对方抱拳问道:“是东海‘离魂岛’的孟岛主么?”
孟飞琼嫣然笑道:“‘岛主’称呼,未免太俗,龙少侠干脆不必见外,连名带姓,叫我孟飞琼!”
龙璈见自己果未猜错对方身份,遂把剑眉一轩,目注孟飞琼,朗声说道:“‘双心翠女’不单威震东南,也名满天下。
“以孟岛主的身份威名,似乎任何事儿,都应明张旗鼓,何必暗算我表妹金瑶,迹近要胁呢?”
孟飞琼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这人生平行事,从无定计,讲究‘遇文王,行礼仪,逢桀纣,动干戈’,对不同之人,施展不同手段……”
龙璈听到此处,怒声道:“我是桀纣……”
孟飞琼连连摆手,娇笑连连的说道:“龙少侠莫要断章取义,有所误会,我因今日对你有所需求,若是明言,龙少侠决不肯允,才不得不得罪金瑶姑娘,借她的千金娇躯,逼你乖乖就范!”
龙璈听了,这“乖乖就范”四个字,以为孟飞琼也与先前那些江湖人物,目的相同,不禁苦笑了笑。
“孟岛主也是与前遇江湖人物一样,要龙某中止‘鄱阳之游’?”
孟飞琼突然目注龙璈,花枝乱颤似地,发出一连串“格格”娇笑。
龙璈说道:“龙某说错了甚么话儿,惹得孟岛主如此发笑?”
孟飞琼道:“我笑的是毕竟彼此风萍初识,龙少侠不了解我孟飞琼的性格,我从来不管名利俗事。
“你游不游‘鄱阳’,与我何干?甚至于对你今夜剑刺盟兄‘丹心剑客’夏侯刚之事,也可以加以缄默,不予声张!”
龙璈俊目双张、神光如电地,朗声道:“孟岛主,你错了!”
孟飞琼道:“这话什么意思?”
龙璈冷然道:“龙璈生平,不轻然诺,‘鄱阳’有约,不能不践,任何人无法阻挡,误杀盟兄之罪,亦不必隐瞒,将来必对天下人有所交代……”
孟飞琼秋水生波,双挑拇指,喝采赞道:“好,敢做敢当真好汉,龙三公子是条英雄好汉……”
龙璈摇手道:“孟岛主莫加谬赞,如今我要请教孟岛主制我表妹金瑶之举,究竟想对龙某,作何要求?”
孟飞琼现出一种极神秘的笑容,把两道秋水眼神,盯在龙璈的俊脸之上,扬了扬眉,偏着头笑问道:
“龙少侠,除了‘龙三公子是英雄’之外,江湖中还有一句‘龙三公子最风流’的歌谣,不知实也不实?”
龙璈虽想不到孟飞琼有此一问,却也不会被她难倒。
嘴角间微带笑意,龙璈轩眉答道:“桃花扇底,燕子灯前,随处留情,逢场作戏……”
孟飞琼忽然微叹一声,眉目间有些幽怨地,接口道:“东海芳心殊寂寞,平生雅爱接风流!
“龙少侠,你说得对,既然‘逢场’,何妨‘作戏’?孟飞琼所望无他,愿得龙三公子的风流一吻!”
生平字典中,几乎没有“难”字的龙三公子,居然遭遇困难了!
古往今来,有逼债者,有逼命者,如今居然还有人逼吻?
其实,四唇相接,微吐丁香的风流韵事,龙璈不知享受过多少?
那是兰闺深处,或销金帐里,只有卿卿我我,不容第三者窥伺的旖旎风光之中才有。
而如今,不单地点不对,旁边并有金瑶一个活人,和夏侯刚一个死人,怎不叫龙璈有点尴尬、为难、不是滋味……
孟飞琼见龙璈俊脸飞红的尴尬神情,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对他怜惜地,微叹一声,幽幽的说道:“罢了,做人应该不为己堪,你既然有所为难之处,我又何必逼你,就放你一马……”
龙璈不知孟飞琼的话才说了一半,心中如释重负地吁口气,忙拱手笑道:“多谢孟岛主……”
五字才出口,一团绿云,蓦然迎面飞来。
龙璈觉得这团绿云,不似暗器,遂伸手接住。
入手轻柔,并带有沁人淡雅香气,果然只是孟飞琼掖在襟边的一方绿色罗帕!
龙璈不解其意,接帕在手,正自皱眉。
孟飞琼嫣然笑道:“龙少侠,我知道你若吻我,定怕金瑶小妹吃醋,故而退求其次,只请你在我帕上留吻,足资纪念这场萍水因缘便……”
“便可”的最后一个“可”字,尚未出口,龙璈已剑眉双轩,纵声大笑。
孟飞琼愕然道:“龙少侠,你笑什么?”
龙璈俊目疑光,盯在孟飞琼的娇靥之上,摇摇头说道:“孟岛主,你简直把我龙璈当作傻瓜了!”
孟飞琼越发惊愕,诧声道:“此话怎讲?”
龙璈豪笑答道:“龙璈生平惯尝脂粉味,不爱黄金爱美人!我放着活色生香,倾城绝代的孟岛主本人不吻,却去吻你一方罗巾死物,岂非天大傻瓜,还在当世江湖之中,叫的甚么‘风流’字号?”
说到“风流字号”之际,他那条风流人影,便已如风流动,一闪而至,猿臂伸处,把她紧紧搂入怀中。
孟飞琼大感意外,方自玉颊微红,娇躯已被龙璈双臂搂紧,对方两片充满男性魅力的火热唇儿,也已压到自己香唇上。
好一位龙三公子,果然绝世风流,吃惯女子嘴上胭脂。
这一吻,吻得好不热烈!
“双心翠女”孟飞琼何尝不是绝顶倜傥的洒脱巾帼,但如今居然被龙璈吻了个遍体如酥,娇羞不胜!
直等龙璈吻够,四片嘴唇分离之后,孟飞琼方从他怀中挣脱,以一种似嗔似怨,又爱又怕的复杂眼光,注视着龙璈,然后点点头说道:“嗯!算你够胆,龙三公子真是名不虚传!”
龙璈舐舐嘴唇,似是仍然陶醉适才的销魂香吻滋味,伸手指着金瑶,扬眉说道:“孟岛主,你的条件,龙某已然答应,并立刻履行,如今你也该替我这位小表妹,解开用甚么独门手法所制穴道了吧!”
孟飞琼失笑道:“龙少侠,你误会了,我是在帮金瑶小妹的忙,根本就不曾制她任何穴道。”
说完,低下头儿,在金瑶脸上亲了一亲,绿衣立飘,化为一朵碧云,飞向峭壁消失不见。
金瑶果然知觉未失,行动自如,从地上坐了起来,高声叫道:“孟姐姐,你不要这么快就走嘛!”
孟飞琼的身形,业已隐入夜色,但她清脆爽朗的语音,仍从壁下传下笑道:“我还有事,不在你们之间打扰了?
“他日游侠东海时,别忘了必须屈驾‘离魂岛’,让我好好的作几日东道之主,二位再见……”
语音脆如莺语,也细若游丝,说完话后,便自音寂人杳!
龙璈疑望孟飞琼的去处,目光如醉,似乎仍有遐思……
金瑶白了他一眼,噘起小嘴,低声说道:“三哥,不要看了,余音虽在,伊人已渺,你若难禁相思,索性便不去‘鄱阳湖’,改去‘离魂岛’吧!”
一向潇洒绝伦,在无数娇娃美女中,周旋自如的龙三公子,听了金瑶这么一说,也不禁俊脸微红。
于是,忙回头问道:“小瑶,孟飞琼适才说在帮你的忙……”
一语未毕,金瑶便面呈怒色,目露煞芒地接口道:“此女可杀……”
这句话儿,把龙璈听得好不惊奇,目注金瑶,失声问道:“孟飞琼虽然豪放不羁,但似人还不错,她的可杀之处……”
金摇噗嗤一笑接道:“三哥,你莫要把冬瓜缠到茄子上去,孟姐姐只有可爱,怎会可杀呢?”
“那你说……”
“我所说的‘此女可杀’,是指‘青烟毒女’司马娇娇!”
“此话怎讲?”
金瑶叹了一口气道:“三哥,直到如今,尚自蒙在鼓中,可见得‘青烟毒女’司马娇娇委实阴险太甚!
“她上次表面上虽未出手,其实暗中却对我用了‘无影之毒’,孟姐姐才特赠灵药,加以袪毒!”
龙璈闻言大惊,忙道:“竟有这种事?‘青烟毒女’司马娇娇既会用‘无影之毒’,怎未向我施展呢?”
金瑶苦笑道:“一来你名气太大,身边有家传‘龙涎克毒’至宝,可能弄巧成拙,徒劳无功!
“二来,司马娇娇是至淫至毒之人,可能看上你这风流绝世的龙三公子,想要动你脑筋,不愿把彼此印象,弄得太坏……”
龙璈闻言,正要说话。
金瑶接着又道:“连她对我所施的‘无影之毒’,也算手下留情,不是当时发作,立即追魂。
“而是延期发作的缓慢毒质,大概是等下次相遇,对你有求不遂时,再拿我作为要挟人质!”
龙璈钢牙一挫,扬眉恨声说道:“司马娇娇太可恶了,下次相逢时,你切莫说明奇毒已解,并不妨佯作尚不知情的样子,让我们把这阴恶无比的‘青烟毒女’,好好的惩治一下。”
金瑶连连点头,也扑簌簌的掉下泪来。
龙璈好生怜惜地,搂着金瑶香肩,安慰说道:“小瑶,你在家中,娇生惯养,跟我行走江湖,却出生入死,吃了这大苦头……”
金瑶一面抹泪,一面摇头说道:“三哥,你又弄错了,既然游侠江湖,我早把生死置于度外,身撄其锋,理所当然,我怎么会为了吃苦,掉眼泪呢?”
龙璈惑然道:“那你却是为了何事掉泪?”
金瑶睁着两只泪光仍盈盈欲滴的美丽大眼,盯着龙璈,幽幽地答道:“是…是……是为了三哥太不公平……”
龙璈宛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皱眉道:“我不公平?”
金瑶不等他往下询问,便又复说道:“三哥,我和你青梅竹马,自幼便是通家之好,长大后,也两情相笃,你……你曾经吻过我么?”
龙璈道:“当然吻过,我们不是……”
金瑶“哼”了一声,摇头接道:“碰碰额头,香香脸颊,那能算是吻么?看你刚才紧紧抱着孟姐姐,四唇相接,吻得孟姐姐如……醉……如痴……”
说至此处,金瑶语不成声,两只大眼眶中的满盛泪水,忍不住泉流又落!
此情此景,龙璈能不动心?
何况他对金瑶,又非无情,遂立即采取了最有效的安慰办法。
所谓最省效的办法,便是依样画葫芦!
龙璈也把金瑶紧紧搂入怀中,像刚才对付“双心翠女”孟飞琼一样,把自己充满男性魅力的两片嘴唇,向金瑶香唇上吻下去。
金瑶的目中,仍有泪光。
但这种泪光,绝非幽怨,更非羞怯!
而是代表了一片满足,无上安慰!
她像只极乖极顺的小猫,卷伏在龙璈怀中,享受她最崇拜,最仰慕的三哥,给予她的这一吻滋味!
极愉快的热吻之后,还要办极不愉快的事!
所谓“极不愉快”之事,便是为龙璈的兰盟兄长“丹心剑客”夏侯刚,收葬遗体之事。
不过,自此以后,龙璈与金瑶的旅途之间,也就风平浪静。
龙璈和金瑶终于来到了“鄱阳”。
但尚未游湖,龙璈已拉着金瑶,上了预先停在湖边相待的一辆珠帘垂卷的豪华马车。
金瑶的一颗芳心,突然“噗嗵!噗嗵!”的狂跳起来!
这是上马车,不是上花轿,更不是入洞房,金瑶却如此心跳则甚?
她不单心中狂跳,并还紧蹙双眉地,向龙璈低声问道:“三哥,车辕上的驾车汉子,不像是平民百姓,像是官府差役?”
龙璈点点头,笑道:“不错,他替我们驾车,着实委屈了一些,身份大概是位侍卫官吧!”
金瑶失声叫了起来,道:“啊——三哥,你不是要来游‘彭蠡风光’,还是要进‘鄱阳王’府?”
龙璈笑道:“‘彭蠡风光’,有何足赏?秀丽如西湖,浩渺如洞庭,我都看得多了……”
金瑶突然脸上一片寒霜,咬牙说道:“三哥,让我下车!”
龙璈诧声道:“为什么?”
金瑶冷冷地道:“我不寅缘富贵……我要下车……”
龙璈与她并肩而坐着,闻言不禁把金瑶搂得紧了一些,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小瑶你当真要走,不要你龙三哥了?”
这句问话,像根利箭,直穿金瑶心窝。
刺得金瑶心头滴血……
金瑶抬起头儿,以两道含泪的目光,凝望着龙璈,不知如何答话。
龙璈以最温柔的语声,偎着金瑶香腮,向她耳边,轻轻说道:“小瑶,你不必担心,去作王府宾客,吃喝一点山珍海味,享受一点富贵荣华,也不算是甚么丢人现眼,有辱列祖列宗之事!”
金瑶既辩不过龙璈,又不敢过份对这位“三哥”执拗,尴尬万分,不知所措,只得仍像只小猫般,偎入龙璈怀中,低声哭泣道:
“三哥,我事事依你,但……但你莫要忘了,我曾用假的‘一阳金手’,冒借爹爹名头,向少林妙善禅师、武当玄真子等,保证过你的品格清誉!”
龙璈颇为感激地,轻拍金瑶香肩,并抚弄她如云长发,含笑道:“小瑶,你龙三哥,龙性难驯,岂易羁绊?睥睨名利若粪土,不重江山重美人……”
金瑶从龙璈怀中,仰起脸儿,白了他一眼,皱眉道:
“三哥不要逞强,你已经说出你自己的缺点来了,倘若‘鄱阳王’能善用美人之计的话……”
话犹未了,龙璈已接口笑道:“‘美人’二字,谈何容易?庸脂俗粉,难获龙某一顾,天人颜色,则罕世难逢。
“别说小瑶与孟飞琼的绝代容光,就连‘青烟毒女’司马娇娇那等体态风华,‘鄱阳王’府之中,也未必找得出呢?”
龙璈说错了!
“鄱阳王”府之中,不单有足与金瑶、孟飞琼、司马娇娇,互相比较颜色,颉颃风华的绝代美人,并一有就是三个。
“相府门前杀气高,
密密层层摆枪刀,
画阁雕梁双凤绕,
亚似天子九龙朝。”
这是,“打鼓骂曹”的戏词儿,但只要把第一个“相”字改为“王”字,便恰为当前的“鄱阳王府”写照。
但不管它刀枪密层也好,雕梁画阁也好,由于“龙三公子”的身份特殊,他所乘的这辆华丽马车,居然直入内院,毫无留难。
直到一座灯光明亮的宽敝大厅之前,那赶车的侍卫才跳下车来,先咳嗽了一声,略启珠帘。
然后哈腰向龙璈道:“龙三公子请下车吧!王爷亲自接驾!”
“鄱阳王”与当今天子,乃兄弟之称,身份极高,龙璈虽身在江湖,不居廊庙,也不宜太过傲慢。
故而闻得“王爷亲迎”以后,立即“哎呀”一声,拉着金瑶跳下车来。
用不着引介,龙璈一眼便可看出,一位站在灯光灿烂的宽敞大厅门外,众人簇拥之中的身着黄色便袍之人,便是鄱阳王。
龙璈抢前两步,卓立抱拳,含笑说道:“草民龙璈与表妹金瑶,参见王爷,不敢当王爷龙驾,出厅亲迎!”
鄱阳王一副礼贤下士的谦恭神色,呵呵大笑,侧身伸手说道:
“龙少侠与金姑娘一路风霜,远来辛苦,赶紧入席,饮杯本藩特为龙少侠准备接风洗尘酒吧!”
龙璈也不再客气,便与金瑶双双进入厅内。
金瑶是有心人,观察能力更十分敏锐。
一瞥之下,已对鄱阳王有了特殊印象!
所谓特殊印象,是由于鄱阳王长颈鸟喙,以及那双眼睛而来,这双眼睛,极阴极狠,威态慑人!
除了阴狠之外,这也是双色眼。
因为金瑶只用眼角偷偷瞥了他一眼,而鄱阳王却对她的秀丽姿容,至少盯了十几眼以上。
女孩儿家,本就敏感,金瑶功力超群,更是反应敏锐。
鄱阳王所看她的每一眼,她都领会,更知道对方目光中会有高度色欲成份,她有点担心了……
金瑶担心的是,鄱阳王府虽然富丽堂皇,却无殊虎狼之窟,在这种环境中,怎宜作长久居留呢?
大厅极为宽敞,只摆了一席盛宴。
除了鄱阳王亲自离席,出厅迎接龙璈、金瑶外,席上还坐了三女一男。
男的葛巾布衣,相貌清癯,约莫四五十岁,目光低垂,鼻夹微钩,仿佛城府甚深,极有谋略。
三位女的,却均属人间绝色!
一位年龄稍长,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宫装美妇,丰容盛鬋,顾盼间,目光如水,艳丽绝伦。
一位只有十七八岁的黄衣少女,风度高华,秀丽如仙。
另一位也不过只有二十上下,却作番邦装束,一身紫衣,爽朗无俦,美得另有一种韵味!
鄱阳王揖客入席。
之后,立为各人引见——
原来宫装美妇,便是鄱阳王妃,黄衣秀丽少女,乃鄱阳王的爱女朱秀,另一位紫装美女,果然来自番邦,名叫索爱儿,人称铁扇公主。
葛巾文士,则叫仇基,乃鄱阳王的山野之交,也等于是言听计从的王府谋士。
鄱阳王引介完毕,“铁扇公主”索爱儿,因来自番邦,无甚礼教拘束,生性又极坦率,遂目注龙璈,以极流利的汉语,娇笑道:
“龙少侠,我在番邦,便曾听人言,中原有两条龙,王爷是‘廊庙之龙’,你是“江湖之龙’……”
金瑶听得刺耳,不禁秀眉略蹙。
因为龙璈被称为“江湖之龙”,几乎已为八荒公认,只是武林外号而已,但鄱阳王被称为“廊庙之龙”,却是不可。
此“廊庙之龙”四字,大有语病!
“廊庙之龙”自是当今天子,鄱阳王若称“廊庙之龙”,却把当今天子,置于何地,摆在何处?
不单是大有语病,简直可以视为充满叛意!
但这是金瑶心中的想法,龙璈却似不甚在意地,向索爱儿抱拳笑道:
“索公主说哪里话来,龙璈只不宗氏姓龙而已,年轻技浅,何德何能,不敢当‘江湖之龙’四字!”
索爱儿笑道:“龙少侠不必太谦,今日双龙盛会,必须倾怀尽欢,我先不揣鄙陋,借花献佛,来个‘酒敬双龙’吧!”
说完,向桌上一把银质酒壶稍一凝神,伸手隔空一指,便自银壶壶嘴中,飞出一线酒泉,分注鄱阳王和龙璈的杯内。
这一来,倒把金瑶看得有点发怔!
她是行家,懂得飞泉酒易,分酒泉难。
想不到这个看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番邦“铁扇公主”,居然在玄功方面,已有这高造诣?
就在金瑶有点惊愕之间,鄱阳王的爱女朱秀,也自娇笑道:“索公主,你失礼了,怎不敬英雄美人,我来替你敬敬与这位龙少侠有中表之亲,同为王府嘉客的金姑娘吧!”
话落,未见伸手,也未见作势,朱秀面前的一杯满满美酒,已凌空而起,向金瑶缓缓飞来。
金瑶心想堂堂藩王爱女,居然也有这么高的武学修为,着实难得,也由此可见这位鄱阳王,可能不安藩位,起了更大雄心……
女人与女人之间,尤其是才貌相当的美女之间,极少能互相忍让,多半纵无明争,也有暗斗。
索爱儿与朱秀双双炫技之下,金瑶那甘示弱?
酒杯还未飞到一半距离,杯中美酒已被金瑶暗凝内家真气,吸得化为一线酒泉,飞入她檀口之内。
跟着,那只空杯,又反而飞回,仍然落在朱秀面前原处,好像根本不曾移动。
朱秀看得悚然一惊,目光凝视着金瑶,向她点头赞声道:“金姑娘好高明的功力……”
金瑶笑道:“整日行走江湖,不参薄艺,无以防身任侠,除暴安良,郡主乃金枝玉叶,也练有这高明的内功,才是难得哩!”
在朱秀向金瑶飞杯之际,鄱阳王妃也向龙璈敬酒,并且在眼角眉梢间,流递过特殊的神色!
龙璈是惯在女人堆中打过滚的情场浪子,当然懂得这种特殊神色,便是春意。
他大吃一惊,暗忖堂堂王妃,何以如此?
自己千万要谨慎言行,不能在这鄱阳王府之中,闹出甚么品节有玷,贻笑江湖的事儿来。
这时,那葛巾文士仇基,笑向鄱阳王拱手说道:“王爷镇日都渴念龙少侠的风仪,如今龙少侠的侠驾已临,你们可以无所不言的畅饮一叙!”
鄱阳王闻言,笑着点点头。
然后转向龙璈道:“龙少侠,本藩有幅唐人吴道子所画精品暨一柄古剑,想请你到书房中赏鉴赏鉴!”
龙璈是玲珑剔透之人,知道鄱阳王必有要事与自己密商,赏画看剑,不过都是些借口之词。
他立即站起身形,扬眉说道:“王爷所收藏的,定是罕世神物,龙某何幸有此机缘,亟欲一开眼界。”
鄱阳王站起身形,表示亲热地携着龙璈的手,一同行往内室。
仇基一副胁肩谄笑神情,恭送鄱阳王去后,向金瑶笑道:“金姑娘看见了么?我家王爷与龙少侠真所谓一见如故!”
金瑶笑道:“这是我龙三哥的异数,但我却怕龙兰哥漫游湖海,不惯衣冠礼节,难免会对王爷或有冒渎之处!”
鄱阳王妃一旁笑道:“金姑娘请放宽心,我家王爷,一向礼贤下士,气度如海,何况他久闻龙少侠是‘江湖之龙’,渴欲交结,哪里会计较羁糜俗人的礼数。”
朱秀也目注金瑶,扬眉赞道:“金姑娘冰姿玉骨,秀绝天人,与龙少侠真是一对璧人,你们定已订了婚约,何时请我们吃喜酒呢?”
金瑶分明听出朱秀问话中,似有弦外之意,但因生性豪爽,不惯谎言,遂仍摇了摇头,从实答道:“我和龙三哥,只是中表至亲,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彼此间也谈得来,遂追随他在江湖中,历练历练而已,并没订婚约。”
鄱阳王妃“哦”了一声笑道:“这么说来,金姑娘名花无主,龙少侠名树无根,你可得要特别小心一点……”
金瑶不懂王妃的意思,方待开口,鄱阳王妃又道.:“江湖传言‘龙三公子最风流’,情海波涛,诡谲莫测,变化大得很呢!”
金瑶秀眉微轩,摇头说道:“这倒也不见得,我龙三哥虽然文武全才,风流倜傥,到处留情,但他绝不乱来,有个原则……”
鄱阳王妃方欲动问,那位来自番邦的“铁扇公主”索爱儿,由于心直口快,已先问道:“甚么原则?”
金瑶应声道:“龙三哥的原则是‘只可风流莫下流’,他有‘三不爱’,貌不配不爱、情不投不爱、身份不合不爱。
“故而,纵有弱水三千,最后他只饮一瓢,这一瓢龙眷之水,也未必准定是我金瑶一个……”
朱秀“哦”了一声,挑眉问道:“这么说来,金姑娘并未独占龙少侠的情爱,你还有竞争对象……”
金瑶嫣然笑道:“竞争对象多呢!越是这样,获得最终胜利之人,才越会觉得爱情的可贵!
“王妃刚刚说得对,在名树未落根前,谁都可以倚偎枝叶,展露风情,譬如索公主,朱郡主,只要有此雅兴,也不妨对我龙三哥略垂青眼!”
女孩子毕竟敏感,一谈到情爱方面,立刻便难免有针锋相对之状。
朱秀还略存腼腆,但索爱儿却爽朗大方地,向朱秀格格笑道:“郡主听见没有,金姑娘有多高傲?有多大方?更有多可爱?她竟公开她的龙三表哥,来向我们叫阵挑战!”
鄱阳王妃、朱秀、仇基、金瑶听得全都失笑!
笑容虽均自各人脸上绽开,笑意却各有不同——
鄱阳王妃笑得艳媚……
朱秀笑得羞涩含蓄……
仇基笑得诡谲……
金瑶笑得豪放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