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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郁郁苍松,朦胧晓雾,一声接连一声的悠扬钟声,自晓雾笼罩下的松林中传了出来,含蕴着一种无形的启示力量,使人尘虑尽消,宠辱皆忘。

被誉为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寺,已经开始早课了。

其时,大门还未开,天也没全亮。

然而,朦胧晓雾中,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但看他走过来,又走过去,脚步是那么样的急促而细碎,不难想见他的心情必然也是非常的焦躁不安。

晨钟梵音对他似乎也不发生丝毫影响。

他是谁?

又有甚么急事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呀然一声,寺门终于打开了,走过来两个小沙弥。

出家人的确是六根清净,那么大的一个大活人出现在寺门前,两个小沙弥竟好像没看见,一左一右,拂动扫把,清扫起落叶来了。

门一开,那个人就已经止步停身了,小沙弥没理他,他却不能不争取主动了。

有急事嘛!

他走向左边那个年岁稍大一点的小沙弥面前,微一抱拳,轻声说道:“南海弟子狄华康,有急事求见掌门,敬烦小师傅代为传报。”

这时,阳光渐盛,雾也稀薄了很多,守候在少林寺山门前的,谁说不是狄华康,只是他那清秀的面庞上,却笼罩着一层深重的忧虑。

他到嵩山已经两次了,在过沔阳的时候,就已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传说他师父为了了断昔年的旧怨,邀约西荒一怪在峻极峰决斗。

如果这个消息,是说西荒一怪约他师父决斗,他或许还能相信几分,现在,消息把他师父说成是决斗的主动,无论如何他是不会相信的。

原因是他师父的为人,他最是清楚不过,冲和恬淡,归隐以后,更是海阔天空,襟怀宽大无比,怎会仍记旧怨,更如何能轻动无名?

他绝对不相信。

尽管他不信,但,形形色色的武林中人,却如潮水一般,涌向嵩山,何况他师父自己不也是留下条谕,亲自前来嵩山了吗?

他无法抹煞这种事实。

当他随着人潮,赶到嵩山,找遍了峻极峰,不仅没有找到师父,也没有见到西荒一怪,甚至连神笔秀士、银拐婆婆、裴碧云等熟人,也是毫无踪影。

万般无奈,这才想到前来少林探听一下。

听清门户,看清人品,又见对方以礼相求,面色忧急,小沙弥挺直身躯,左手拿着扫把,右手问讯还了一礼,道:“原来是南海高弟,小僧失敬了,知客师叔此时大概正在客室,施主如果确有要紧的事,不妨先见敝师叔。”

这么早,知客僧就到了会客室相待,显而易见,少林寺早就发现了他,对他注意上了。

狄华康也不多想,谢过小沙弥,大步走向山门。

进门迎面是肃穆庄严的大雄宝殿,会客室在右厢,走廊上正有一个中年僧人凝眸注视着他。

狄华康急步走了过去,拱手问道:“南海门人狄华康参见知客大师。”

中年僧人合什道:“贫僧法净,请屋中待茶。”

落座献茶已毕,法净续又问道:“不知施主是南海双仙哪位高人门下?”

南海双仙,亦不同住一处,只因同是正道中人,又复同隐南海,因而并称,故法净有此一问,不然,狄华康上次回去,亦不致仅见一纸字谕,就又仆仆风尘赶来中原了。

狄华康肃容道:“家师南海钓叟。”

门徒不言师名,故狄华康只报出师父的称号。

法净已知来意,道:“十日之前,令师曾来本寺,当日即与掌门师尊外出,至今未归。”

狄华康一怔,旋即问道:“大师可知家师与贵掌门去处?”

法净摇头道:“不知,即监寺长老,十堂首座,亦无人知情。”

狄华康惊道:“莫非发生了甚么意外?贵寺可曾派人出去搜查过?”

法净道:“如今,嵩山周围,均在本寺俗家高手暗中搜查监视之中。”

“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查到?”

“有的。”

“甚么消息?”

“令师前来嵩山,持有西荒一怪约斗函件,但据本寺弟子调查所得,决斗事件是由令师挑起。”

狄华康断言道:“家师绝非这种人。”

法净犹似不信道:“众口烁金,凡是来到嵩山的人,全都异口同声这么说,施主有何明证断言不是呢?”

狄华康微显不悦道:“家师一向胸襟如海,自从归隐南海以后,更已寄情烟霞,超然物外,座前弟子仅在下一人,早年情爱纠缠,更不曾提过半字,如非最近遇到南宫师叔,方略悉一二,连在下都毫不知情,像家师这等绝口不谈往事的性格,怎会凭空掀起风浪?”

这是根据平日为人所作的论断,其实南海钓叟的为人,少林上下,也很清楚,故而法净所希望的是事实上明确的证据,狄华康如此说法,又怎能使法净满足呢?

眉头一皱,法净又道:“这么说,施主最近似乎并没有与令师在一起了?”

显见法净很失望。

实际说来,需要明确证据,实在是少林上下一致的意见,原因是少林与南海钓叟的私交很厚,与西荒一怪,也不陌生,由于各大门派武功日渐式微,而四大天王等一干妖邪巨擘,气焰又复日高一日,基于道义或利害关系,都不愿见正派中两位绝顶高手发生火并。

他们有意从中化解,但又觉得说服南海钓叟并不难,要想说服西荒一怪,就非要有明确有力的证据不可。

狄华康并不了解少林寺用心良苦,还道法净怀疑他师徒的人格,脸色一沉冷冷答道:“大师推测不错,在下离开恩师约有半年了,掌门不在,不知何人主事?”

话既不投机,又因法净只不过是知客僧,未必知道多少机密,他便不想再谈下去。

法净明知他是起了误会,又苦人微言轻,不便解释,只好说道:“现由监寺十老暂摄,施主如欲面晤,贫僧愿为引介。”

“如此多烦大师了。”

在法净的引导下,狄华康见到了首席长老广悟,除去多知道了决斗的确切日期是从中元到中秋的一个月内,究竟是在哪一天,广悟也不知道,其余的谈话,大致也和法净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层解释,使他了解少林的苦心,解除了他对法净的误会。

当天已经是七月十三了,只差两天,便是中元节,广悟十分恳切的留他在寺里等两天,决斗双方可能就会露面,免得他盲人瞎马,到处乱跑冤枉路。

狄华康坚决的婉言拒绝了。

这本难怪,试想一个年轻人在这种情形下,怎能耽得住?

离开少林,越过峻极,攀上了太宝峰。

他还不死心,总希望在决斗之前,找到他师父,或者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熟人,设法阻止这不幸的发生。

嵩山号称中岳,方圆也有几百里,太宝、少宝、峻极,是三个主要的峰头,自然每一个峰头范围都不小。

大白天,不时又可见到三五成群的武林中人,难免引起误会,自然不能太过炫耀轻功,而且找人不比爬山,也不能直上直下,这样一来,等到攀上太宝峰头时,太阳已经偏西一截了。

九天来,他根本没有好好的休息过,再加上心理上的负担太重,上得峰头只觉又渴又饿,疲惫不堪,所要找的人,仍然一个没见到。

茫然四顾,正自不知何去何从,鼻子里忽然闻到一阵酒香和肉香。

酒还没甚么?那阵肉香对于他的诱惑力,简直太大了,鲜美浓郁,香而不腻,似乎还不像是普通肉。

饿火中烧,诱惑愈大,辨明风向,信步走了过去。

疏落落十几株合抱巨松掩遮下,山壁上有一个变形洞口,洞前不远处,作半圆形围着六个人,在六人面前是一个烤架,熊熊烈火,正在烤肉。

地面上一只死虎已经缺了两条腿,烤架上一只,另一只烤熟了的已被六人分割。

松枝烤虎腿,怪不得这么香!

酒是成坛的,封口已开,他们就着坛口喝,彼此轮流的传递着。

大口酒,大块肉,豪情胜慨,羡煞了饿海中的狄华康。

酒是二十斤坛装的,六个人如果量大,也许不够喝,犊般一只老虎,六个人肚子再大,也是吃不完,狄华康如果想分润一点虎肉,同是武林一脉,料该不成问题。

狄华康也有这个意思,不过,他是年轻人,年轻人的脸皮都很嫩,刚一张口就碰壁岂不羞人!

但当他目光移注到六人装束面貌之时,心里更复凉了半截。

满脸横肉,神情剽悍,一望就知不是好说话的角色,装束尤为奇特,六个和尚头,但无戒疤,僧袜僧鞋,僧袍又已脱掉,甩在一边,贴身穿的又是武士劲装。

非僧非俗,不伦不类。

到底是何身份。

是初入佛门的弟子?但年纪都在三四十岁之间,似乎大了一点,且何能背地里饮酒茹荤?

不像!

隐身佛门的败类?

哪个寺庙里又敢收留这等凶人呢?

何况人又这么多,一个个眼蕴精光,太阳穴高高隆起了,分明全都具有一身不俗武功。

哪个庙里也不敢要!

假和尚!乔装的?

来到嵩山又有甚么企图呢?

偷窥别人行动,即在世俗人家,也属失礼,江湖中更多禁忌。

狄华康警觉这一点,正想抽身而退,无奈肚子不争气,“咕噜噜”的适时发出一阵雷鸣。

狄华康暗喊一声:“要糟!”

果然,耳际已经传来暴喝:“甚么人?”

风声嗖嗖,已被两人拦住去路,略一打量,其中一人喝道:“鬼鬼祟祟偷窥佛爷机密,敢是嫌命长了,报上名来,受谁的指使,说!”

真凶!居然还自称佛爷?

如果真是和尚,背着人偷偷喝酒吃肉,确是件不可告人的机密。

但,狄华康可不这么想,那句“受谁的指使”?充份显示这六个人的肚子里真的有鬼,很怕被人发觉,所谓“机密”,也绝非指背着人喝酒吃肉而言。

那么这“机密”到底是甚么?

灵明电闪,陡然想到一个问题!

“莫非与这次决斗有关?”

这是他心里的想法,并没有说出口来。

同时,肚子里一响,他已警觉不妙,大白天,知道再躲也躲不及了,根本站在原地就没动,是以神情举止显得异常镇静,昂然答道:“小可狄华康,闲游至此,无意打扰大师们清净,心内甚是不安。”

人家既然自称佛爷,他也只好尊称一声大师了。

纵声一笑,发话那人怒容顿敛,豪放的说道:“原来是南海高弟,幸会,幸会,来来来,刚刚打到虎,一块儿尝尝新!”

也不待狄华康同意,上前把臂就走。

狄华康也不挣扎,人家既然表现得异常豪迈,自己也不能显得太小气,不过,他心里却在暗讶!

“自己出道未久,名头不响,这个人怎么会认识我?”

旋又想到!

“对方既然诸多可疑,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掏掏他们的底儿?”

心中如此想法,但嘴里却是随口漫应着:“只是过于打扰!”

另外四人原本未动,这时也都起身相迎,略经谦让,便均落座,把狄华康夹在中间,表面上是尊敬,但如别有用心,那可是左右受制。

狄华康处之泰然,暗中却已提高警觉。

“多年窖藏,少侠先尝一口。”

拿着酒的人,已把坛子递了过来。

接过坛子,喝了一口,略一品味,狄华康道:“好像是山西汾酒,窖藏在十年以上。”

左邻一人拇指一竖,赞道:“高明,少侠允称酒中知己,这坛正是十年窖藏汾酒,少侠想必酒量亦宏,可惜带来不多,且又被我弟兄先糟蹋了不少,来再尝块虎肉!”

就着肉架,取剑一挥一探,恰好割下一块虎肉挑在剑尖上,劲头手法,运用得恰到好处。

虎肉烤得皮焦肉脆,香美可口,解隽之极,狄华康正感腹饥,也就不再客气,一块三四寸的虎肉,霎时吃个精光。

刚从架子上割下来的烤肉,哪会不烫,但,狄华康食态从容,毫无痛苦模样,连眉都不曾皱上一下。

武林宴上,敬酒敬菜,往往就是这样凶狠霸道的样子,如果你稍一迟疑,乃至皱眉,便算失仪,便算丢人。

现在虽是萍踪偶聚,算不得武林宴,敬肉人却有考较狄华康武功胆识之意,狄华康通过这小小的一场试验,敬肉人亦显出钦佩神色。

吃完虎肉,赞美几句,乘便问道:“各位想必都是少林高僧了?”

明知少林清规甚严,绝对禁止酒荤,却又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似是有意调侃,但他神色却又极为庄重。

宏声一笑,左邻人道:“少侠真会取笑,你看少林寺能够容纳得了我们这群野和尚么?”

经他这一点明,狄华康反觉不好意思起来,当下一正神色,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真正修行的人要修心,形式无关宏旨,大师以为然否?”

又是一笑,左邻人道:“好一个‘修行在于修心’,少侠这句话,深获我心,试看四大天王之首的独臂天王董必威,不就是少林高僧无为的化身么?无为?简直是无所不为了,哈!哈!哈!”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四大天王之首会是少林出身!“无”字辈比现任掌门犹高一辈,恩师既与少林交称莫逆,像这种关系少林荣辱的事,自然不会向自己提及,不过,另一问题却已在心里萌生:“这群野和尚到底是何来历,既非议少林寺,他们自己是否真是不拘形式而一意修心呢?”

于是,话题一转,便直扣门户道:“敢问贵宝刹是哪座名山古寺?”

左邻人似是一行之首,见狄华康问起出身,面色一冷,道:“绝缘寺!”

简简单单三个字,干脆得很,座落何处也没提,似乎就这三字答得也很勉强。

出家人本该一尘不染,六根俱净,摒绝尘缘,自属当然,只不知道绝缘寺是否基于此意而命名?

狄华康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应,又问:“萍聚非易,大师法号能否见示,以志永念。”

问得委转,且富感情,对方欲拒无从,答道:“绝缘六侍!”

这是统称,哪能算是法号!

狄华康不是笨人,察颜辨色,既知人家不肯说,便也见好就收不再多问,这时宝剑仍执在自己手中,星眸一转,即道:“承蒙感情款待,在下借花献佛,也回敬各位一方虎肉。”

话毕,剑光连连颤动,六块虎肉几乎不差先后,飞投六人海口。

六块肉大小径寸均匀如一,手法之快,投送之准,堪称绝妙。

肉到,六僧接口,上下齿一合,恰好将肉衔住,微微一顿,始咀嚼食下,虎肉经火炙烤,犹在滴油,其热可知,六僧居然不怕,内功火候之纯,亦颇惊人,但中间曾经微顿,与狄华康相较,则似略逊一筹。

咽下虎肉,为首人赞道:“好腕力!好手法!酒肉尚多,少侠何妨尽情一饱。”

狄华康又再称谢一番,略事周旋,便起身告辞。

六僧亦不再挽留,殷殷相送,热情洋溢,大有惺惺相惜之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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