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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密室三丈见方,床又位居中央靠墙,即使是一个普通人走得再慢,这点距离,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何况是公羊黑这样一个大魔头。

但当他泪眼模糊走到原本该是床的位置,床竟然不见了!

一个意念倏然在他心头浮起。

“这是预谋!”

他为证实这一想法,又在丈许方圆用脚扫探了一下,嗯!地面上还留下来少许木屑和木块。

显而易见,床是被炸毁了,根据残留下来的木屑、木块推断,炸毁的地方并不大,顶多把床的右前角炸毁了一点点,鬼后尤菁僵坐在床的中央,遭受波及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床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物都能撤走,娇娇等三女的安全离去,自在意料之中。

当然,床与人撤走的,能撤得如此迅速,是藉着机关的设施与运用,不过,机关的设施纵再灵巧,运用之际,实不可能毫无音响。

有!一定有音响,想必也给那声暴起的轰炸声所掩盖住了,是以不曾听到。

人走了,连那赖以照明的夜明珠也给带走了,因此,由于爆炸所产生的毒烟与扬起的尘土,在黝暗的背景下,就更显得特别浓重,其实,经过这片刻时间的缓冲,毒烟已因扩散趋于稀薄,尘土也在逐渐往下沉落。

虽然如此,但那侵入眼中的毒烟,不但激得眼仍在流泪不止,而且,毒烟侵澈的力量还很强,也使眼睑剧痛难当。

会不会瞎?

想到这个问题,公羊黑震骇无比!

他觉得必须立刻冲出这间密室。

估量好门的位置,一掠而到。

他失望了,门早就关上了,关得严丝合缝,这本在意料之中,所以并不如何惊异。

他本可一掌挥去,以他修为之深,震塌墙壁,应该不算一件困难事,但他又怕再引起其他的变化,此刻眼睛不能睁,再生变化,更难应付,踌躇至再,终于不敢莽撞。

情况演变到了这步田地,他虽不敢再逞强,但也不甘就此任人宰割。

忖思须臾,便就现在站立的位置,席地坐了下去,闭紧双眼,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浓痰,把吸进去的毒烟,尽可能的逼了出来。然后撕下一片衣襟,将鼻子和嘴全都掩住,透过衣襟,纵然不能将毒烟全部滤净,最低限度,也可滤去一大半。

现在,他必须等。

等待着烟尘散尽,视力恢复正常,才能谈到其他。

鬼后尤菁是不是肯给他足够的时间?

按理说,应该是不会的。

但是,自鬼后师徒撤走之后,至今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为甚么?

难道她们师徒也怕毒烟?

难道是他们的撤走,并不如公羊黑想像的那么从容,甚至还有人受了伤?

总之,这个问题,只有尤菁心里明白,任何人都无从代为解答。

隐伏在坟墓外的狄华康与裴碧云情况又是如何呢?

从公羊黑被迎接进入鬼窟,以及狄、裴二人探查过鬼窟其他可能出口以后,他们便各自选定了有利地位,严密的监视着。

其后,地面上又起了次轻微的震动,他们虽不知道这次震动,究竟是因对掌或是其他变化所引起的。

但可断定公羊黑与尤菁之间,必然已经起了正面的冲突,于是,监视更加聚精会神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狄华康忽然闻到一股特异的幽香。

这股特异幽香他曾经在樊小倩的身上闻到过,因此,毫不思索,便循着风向扭头去看。

丈远外,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老婆婆,慈眉善目,鬓发如霜,一袭玄色短衣裤,手里还拄着一根龙头拐,安详卓立,也正闪动着一双如电般精眸在打量他。

狄华康着实吃了一惊。

以他耳目之聪,十丈内可闻落叶,老婆婆如今欺近一丈,掌中拐举手可及,如非风送幽香,自己还未惊觉,若是敌人,委实不堪设想了!他一跃而起,暗作提防,双目凝神注视着老婆婆,轻声问道:“你……”但也仅止说出一个“你”字,便又寂然而止。

老婆婆蔼然一笑,道:“老身怎么样?”

她这一笑,更显得慈祥可亲。

“在下,在下……”面对这样一位温煦照人的老婆婆,底下的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老婆婆似已洞穿他的肺腑,笑意盎然的说道:“南海高足何以如此不爽快!老婆子替你说出来吧,你那心里可是怀疑老身便是此间的主人?”

狄华康的确怀疑老婆婆就是鬼后,但因老婆婆现身以后的举止神情,迥与江湖传言鬼后尤菁的行径不符,是以虽有怀疑,却不便出之于口,如今心意既被揭穿,又嘲笑自己有话不敢直说,并还指出师门来历,不由率性答道:“小可起初确有如此想法,只因老人家光风霁月,慈蔼温煦,是以不敢昧然出口,倒叫老人家见笑了,但不知老人家究系何人,缘何识得小可?”

“嗯”了一声,老婆婆颔首笑道:“老身玄灵婆,不常在江湖走动……”

狄华康接口道:“原来是玄灵前辈,小可失敬了,还有另一项问题,前辈尚不曾作答。”

玄灵婆又是一笑,道:“关于你的出身,老婆子是听一个伤心的姑娘告诉我的。”

“伤心的姑娘?……”

狄华康出道至今,统共只结识了裴碧云与樊小倩两个女孩子,前者就在坟后,而后者已玉殒香消,他实在猜测不出玄灵婆所指的那个伤心少女是谁?

对于狄华康的反问,玄灵婆似亦颇感错愕,道:“你不认识她?”

狄华康又再打量玄灵婆一眼,见她满面诚恳,不似作弄自己,遂道:“前辈并不曾指出此女名姓,却教在下如何说法?”

玄灵婆长长的“哦”了一声,这才恍然若悟的笑道:“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这要怪老婆子的话没说清,坟后的裴姑娘你不认识?”

这句话可把狄华康给问得糊涂了,不由愕然问道:“裴姑娘行侠江湖,正风云意气,畅所欲为,甚么事会使她伤心?”

玄灵婆微有忿意道:“我问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跟我老婆子装糊涂?”

狄华康不由歉然自责,玄灵婆言外之意,他如何能不明白,奈何自己心已别有所属,樊小倩死时凄绝神情,以及自己棺前盟誓,立刻浮上脑际,大丈夫一言既出,便当终生不渝,只有硬起头皮来,装糊涂到底,当下一正脸色,抱拳答道:“前辈,在下真不知道。”

玄灵婆双目精芒暴射,凝注在狄华康的俊面之上,似看穿他的肺腑。

狄华康只觉此老目中精芒如刃,被看得全身都不自在,不由把头垂得很低。

半晌,玄灵婆蓦地喝道:“小子,把头抬起来!”

声如霹雳,狄华康心弦蓦感一震,但那一声“小子”,也引起他极大反感,昂然抬头,俊目中神光朗朗,凝视着玄灵婆,泰然说道:“前辈还有何事?”

他本已微怒,但当目光一接触玄灵婆那如霜鬓发,又想到此老原无恶意,不由心肠又软了。

玄灵婆道:“是否你移情别恋,裴碧云以外的那个女孩子又是谁?”

原已敛去的怒容,再度浮上狄华康的面颊,抗声道:“前辈不能仅听一面之辞。”

玄灵婆哈哈笑道:“她没跟我说过甚么,你且回答我的问题便了。”

狄华康抓住了玄灵婆地语病,哪肯放松,立即追问道:“裴姑娘既然没有跟前辈说过甚么,前辈又从何而知在下与裴姑娘之间的事情?”

玄灵婆眼睛一瞪,威棱慑人的道:“小子,老婆子活了偌大年纪,吃的盐都比你走的路多,这种小儿女间的情怀,一看就透,还用她说甚么!”

狄华康剑眉双剔,旋又收敛怒气,暗中忖道:“看你偌大年纪,小子就小子吧!”

在称呼上他虽已让了步,但对这种倚老卖老自以为是的态度,却颇表不满,当下又道:“前辈究竟看透了甚么?”

“哼”了一声,玄灵婆道:“你还不服是不是?”

狄华康轩眉道:“这就要看前辈能否说出一个令人折服的道理来。”

玄灵婆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睨睇着狄华康说道:“小子,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敢不敢”这种字眼,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是颇富刺激性,狄华康想也不曾深想,便豪情万丈的答道:“这有甚么不敢,但不知前辈要赌甚么,如何赌法?”

玄灵婆似乎很好赌,一听狄华康答应了,寒霜尽扫,换上了一脸兴奋的笑容,道:“就以你和裴姑娘的心事作赌,老婆子如果猜不到,愿把一双老眼挖给你!”

狄华康连连摇手道:“没有这么严重,前辈的赌注太大了,小可不敢接受。”

玄灵婆很豪放的说道:“那就由你说吧,你要老婆子做甚么,老身都会答应的。”

狄华康想都未想即脱口答道:“小可至诚希望前辈勿再过问我与裴姑娘之间的事情。”

玄灵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奇异表情,道:“老身答应你,你赌注又是甚么?”

“前辈果真一言中的,在下亦愿输给你一个承诺。”

狄华康说得虽然如此肯定,但玄灵婆似乎仍然有点不放心,又再追问道:“任何承诺?”

“不,只要力之所及,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狄华康的话,有了伸缩性。

玄灵婆嘿嘿的笑了起来,她笑得是那么样的沉实,又是那么样的诡秘!

两只眼更是注视着狄华康一瞬不瞬。

狄华康被她笑得头皮发炸,一双俊眼更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触,那样子,就像真做了甚么亏心事恰又被人抓住了似的那么惭窘。

半晌笑止,玄灵婆道:“小子,老婆子一片真心对你,你倒耍起滑头来了,真是后生可畏,难道这也是老渔翁的传授么?”

狄华康红着一张俊脸争辩道:“前辈,你误会了,小可也是一片真心,只要不悖理忘义,但凭吩咐就是。”

玄灵婆道:“小子,我没功夫跟你胡缠,老身先猜,猜不对,一切拉倒,猜对了,你只记住欠我一个承诺就成了。”

狄华康点头道:“既是这样,就请前辈开始猜吧。”

玄灵婆似乎早就胸有成竹,闻言便道:“你曾经向裴姑娘表达过爱意,后来一定又遇见了另外的女孩儿,便舍此就彼,对于裴姑娘避之惟恐不及,你说对不对?”

狄华康脸又一红急道:“我敢发誓,我没向裴姑娘表达过甚么,一个有关爱的字都没有说过。”

他不承认玄灵婆的猜测是对的。

玄灵婆也不就此认输,但却转过另一话题问道:“裴姑娘不够美?”

“很美!”

“不可爱?”

“很可爱!”

“那她一定有甚更大的毛病,落在你的眼中了?”

“前辈,你怎能这么说,连这次,我和她仅只见过两次面,除去知道她的师门和武功很高以外,对于她的为人我还一无所知,怎能看出她有甚么毛病,前辈这话说得有欠思考!”

玄灵婆并没计较狄华康的指摘,望着他那微窘的面孔,笑道:“这就是喽,古人说得好:‘人好好色’,何况你们彼此师门中,还有相当深厚的渊源,我不相信你这小子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一点都不动心。”

狄华康被这位热心而怪异的玄灵婆,一句紧接着一句,逼得无法多作思考,终于把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脱口说了出来,他道:“不瞒前辈说,小可最初对她的印象,也颇为倾倒,但那也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反应,并不曾在口头上表示过甚么。”

玄灵婆道:“真是个傻小子,你简直对于女孩子的心理一点都不懂,‘诚于中,形于外。’这个浅显的道理,你该很清楚,你心里对于裴碧云既然产生了倾慕,你那眼睛,你那神色,不知不觉就会替你表达了出来,还用你在口头上说些甚么?”

狄华康深觉玄灵婆地分析很有道理,头儿微垂,再不敢和玄灵婆地目光相对。

玄灵婆看在眼中,暗暗好笑,接着又道:“女孩子对于这种事情,最为敏感,裴碧云自也不能例外,她有少女的矜持,也许还要经过一番观察和考虑,事关终身幸福,这种认真的态度是对的。”

“这一次重新见面,必是她经过考虑之后,对你有亲近的表示,必也是你这小子变了心,或是又遇到了其他更为可爱的女孩子,见异思迁,给了她一个绝情的打击,所以她才那样伤心欲绝。”

玄灵婆有如目睹般的描述,使得狄华康更窘,头也垂得更低,很难想到适当的措辞反驳。

这是,地面又传来一次轻微的震动。

玄灵婆脸色忽变,急道:“一定是裴碧云这个丫头不听话,一个人私自闯进鬼窟去了,记住,你欠了我一个承诺,赶快跟我去接应她去。”

话声中,人已飞掠而去。

狄华康虽因别有苦衷,再不愿多惹牵缠,与裴碧云有所接近,但对裴碧云的关怀,并未因之稍减,因此,玄灵婆身形一起,他也紧随身后,急急追去。

到达墓后,裴碧云已不在原处,两个人坟头找了一遍,也不见她那娇俏人影,玄灵婆踩脚道:“都是跟你这小子说话误了事,这丫头也太任性了。鬼窟内机关重重,岂是她不明设置可以随便乱闯的,快跟我来!”

关切之情,流露无遗。

狄华康暗诧道:“这玄灵婆到底是何来历?看那关切神情,似与裴碧云渊源很厚,但对鬼窟设置,何以又极为熟悉呢?”

几个纵跃,玄灵婆掠至一座小坟之前,回顾狄华康叮嘱道:“进去以后,不要离我身边一丈,眼睛耳朵都要灵警些,提防各种突变暗袭。”

狄华康虽对玄灵婆的身份,起了怀疑,但因裴碧云业已进入鬼窟,他已义无反顾,闻言道:“前辈放心,小可自会随时警惕。”

坟前立着一方尺半墓碑,玄灵婆轻飘而起,冉冉向碑顶落去,但她却并不落实,仅在将及碑顶时,用脚尖轻轻一踏,人又平飞倒退回来。

墓碑经她贯注内力一踏,轧轧声中,已向地面沉落下去,当墓碑下落同时,小坟墓自动向后移动了出去。

随着小坟的移动,刷刷连声,相继射出三排利箭。

箭短而密,劲疾破空有声,自不同角度,射向不同方位。

玄灵婆与狄华康立身之处,恰在利箭怒射死角方位,故丝毫无伤,尽管如此,狄华康也吓了一跳。

侧顾一眼,玄灵婆又道:“小子,看到了没有?这还是固定的设置,进去以后,便无异进了鬼门关,不但要注意左右前后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变,尤须当心头上和脚下,如果触动翻板,一脚踏空,便要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最好现在就把宝剑取出来,不要离我太远,看清我的落足点在逐步前进,不要怕慢,身入虎穴,自保第一。”

她看到狄华康脸上泛起不耐神色,微感不悦道:“小子,别嫌老婆子啰嗦,我可是为你好,听不听在你,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

年轻的人,多少有点傲气,狄华康的心意被玄灵婆戳穿,不禁暗生惭愧,但也因此,对这位神秘的老太婆疑虑大减,当下便道:“前辈自己也要当心!”

玄灵婆甚为欣慰,道:“我自然要当心,记住我的话,全力照顾自己,我就放心了,跟我来。”

这时,坟已不动,箭雨亦停,假坟原来的位置,显露出一个黝黑的地洞,不知究深几许?

玄灵婆又道:“洞内设有自动机括,脚一落地,触动机括,假坟即恢复原位,为了争取时间,我们还是一同下去吧,注意,洞深约莫三丈,下面有专人看守,原已被我点住晕穴,不知现在换班没换,别大意,起!”

话落人起,已当先涌身而入。

狄华康撤出宝剑,紧随玄灵婆身后,亦自跃了下去。

转瞬之间,假坟和墓碑,又恢复了原来的形状,将入口掩住,不知内情的人,绝难发现这一机密,玄灵婆当真是位不可捉摸的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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