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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利用钓线把那鱼儿缠起

就在司空远纵登七层,落在塔顶之际,奇袭突来。

“呼”的一声,一片强劲罡风,从塔顶窗中涌出,向司空远排空撞到。

塔顶窗中,地势有限,司空远无法闪避,只有硬接。

但他由一层到六层,均在小心戒备,偏于抵达塔顶之下,略因疑思疏神,翻掌吐劲之间,功力遂打了折扣。

加上罡风来势,居然奇强,司空远于双方劲气,一合之下,便知自己未尽全力,接架不住。

这种情况,若是硬抗,必受内伤,只有顺势借劲,让对方震落塔下,或许稍好一些。

利害既明,司空远提气倒纵,顺着对方所发的罡气余波,往塔下凌空飘落。

饶是他应变迅速,胸口真气,仍自一阵激荡。

司空远知遇大敌,不敢再有丝毫怠忽,利用从七层塔顶,飘落地面的这段时间,已把气机调匀,全力备战。

果然,他脚方点地,一条矫捷黑影,已从七层塔顶的窗中追出,凌空飞扑而下。

这是个罗刹教徒打扮的蒙面黑衣人。

面貌虽看不见,但从那猿臂鸢肩的英挺身材看来,显然是个年轻人,不是毒弥勒法尊那等成名老魅。

司空远闪身避势,诧然问道:“来人是谁?毒弥勒法尊何在?”

那黑衣蒙面人一见司空远之下,似乎也略觉吃惊,稍稍一怔之后,方始沉声说道:“你又是谁?先报你的来历。”

对方这一开口,司空远便觉语音甚熟,但究竟在何处听过,却一时想不出来,只好朗声答道:“在下司空远,是与毒弥勒法尊,定约在此相会……”

语犹未了,那黑衣蒙面人,突然仰首长空,发出了一阵满含哂薄意味的嘿嘿冷笑。

司空远初闻笑声,颇为恼怒,欲待加以斥问,但旋即灵机一动,恍有所悟。

他从这阵既极骄狂,又颇阴毒的冷笑之中,业已想出对方来历,哦了一声,扬眉问道:“阁下是罗刹一龙?”

黑衣蒙面人揭去蒙面之物,赫然露出张既颇俊美,又颇阴险的脸庞儿来,点头狂笑说道:“不错,我就是被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你又到底是谁?”

司空远怫然说道:“什么叫到底是谁?方才不是业已说过我叫司空远吗?”

龙不凡嘴角微撇,哂然一笑,说道:“大丈夫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上次我遇见你时,你叫玉面神龙管不平,如今又叫司空远,却教我怎生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空远被人抓住毛病,弄得无词可辩,只得红着脸儿,赧然说道:“玉面神龙管不平是我化名,司空远是我真名。”

龙不凡一双厉目之中,厉芒如电,在司空远脸上,来回一扫,冷然说道:“这样说来,冒用我的名号,劫取镇威镖局红货,也是你了。”

这桩事儿,是无相追魂宇文奇的主谋,也由他主持行动,但如今因宇文奇不在面前,司空远不愿推诿地,点了点头,毅然答道:“不错,冒名劫镖之事,有我参加。”

龙不凡厉声问道:“你不知羞耻地,冒名行事则甚?”

司空远的俊脸之上,又是一热,索性针锋相对地,扬眉答道:“用意无他,就是要斗斗你这罗刹一龙。”

龙不凡目中厉芒又闪,沉声叫道:“司空远,你既想斗我,则仰钵峰头的那笔血债,定也是你一手所为的了?”

司空远未加答复,目注龙不凡道:“你难道不曾参与仰钵峰头之会?”

龙不凡傲气满面,冷笑说道:“我因另有要事,略为迟去。若是及时赶到,哪里还会容你那等猖獗?”

司空远连摇双手,接口说道:“你不要弄错,仰钵峰头的那场屠杀,不是我司空远所为。”

龙不凡闻言,又发出一阵哼哼冷笑。

司空远皱眉问道:“你笑些什么?笑得宛如夜枭号哭,多么难听?”

龙不凡哂然说道:“我笑你虽具堂堂六尺之躯,却毫无丈夫气概。”

这“毫无丈夫气概”六字,分量太重,不禁把司空远骂得勃然变色,目注龙不凡道:“龙不凡,你不要信口伤人,此话怎讲?”

龙不凡狂笑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则只敢承认冒名劫镖,却不敢承认杀人。哪里有甚丈夫气概?”

司空远怔了一怔,剔眉叫道:“我委实不曾杀人,但你若硬要把这桩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我最多也只肯担负一半。”

龙不凡愕然问道:“什么叫担负一半?”

司空远满面神光,朗声答道:“仰钵峰头的七名罗刹教徒,全算我杀无妨,但其余十名镖行豪杰,及武林侠士的惨死血债,却绝不能一并推到我的头上。”

龙不凡冷笑说道:“你杀不杀那群东西,与我何干?只要承认杀了我罗刹教下之人,便已够了。”

司空远决心与这罗刹一龙,放手一搏,遂也傲气腾眉,点头说道:“好,就算是我杀了你们罗刹教下之人,你又怎样?”

龙不凡狞笑答道:“简单得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要你血债血还!每杀我一名教徒,割你十片血肉,仰钵峰头,共有七具遗尸。”

司空远听至此处,连摇双手。

龙不凡目闪凶光,叫道:“你摇手则甚?莫非想赖?”

司空远哂然一笑,扬眉答道:“你适才业已说过,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既已承认,决不推赖,只是告诉你数字不对。”

龙不凡被他弄得一怔,讶声问道:“有何不对?”

司空远剑眉双挑,冷笑说道:“仰钵峰头,共有七具遗尸。但这孤峰之上,还有刚刚死在我手中的两名恶贯满盈的罗刹败类。”

龙不凡厉啸一声,目闪精芒,死盯在司空远的俊脸之上,咬牙叫道:“好,九笔血债,换句话儿,也就是我今天非在你的身上,割下九十片血肉不可。”

司空远神色从容地,微微一笑,说道:“为了扫荡丑类,造福武林,何辞血肉横飞,肝脑涂地?但望你如愿以偿,莫要使我把血债越欠越多,下次又有罗刹教中的牛鬼蛇神,想割我百斤血肉。”

这几句话儿,说得颇为漂亮,并蕴锋芒,含有叫玉面神龙龙不凡小心一些,也将死在他掌下之意。

龙不凡是绝顶聪明,并绝顶阴毒之人,自然一点就透,气得玉面煞白,冷哼叫道:“司空远,你莫口舌逞能,今日在你我之间,非分个死活不可。”

司空远笑道:“放心,能遇着你这条罗刹一龙,也不容易,我会轻易放过批龙鳞,啖龙肝的机会吗?”

龙不凡阴森一笑,正待凝神进手,司空远扬眉叫道:“慢点,毒弥勒法尊身为当世武林中一流名手,他为何如此轻诺寡信,不来践约?”

龙不凡狞笑答道:“法尊大师另有要事羁绊,无法分身,才特地命我代他来超度于你。”

司空远自恃艺业,原未把这罗刹一龙放在心上,只对毒弥勒法尊,略怀忌惮。

如今听说法尊有事不来,不禁宽心大放,微微一笑,向龙不凡轩眉问道:“我们是怎样动手?较量何种艺业?”

龙不凡哂然说道:“你问得够笨,我们既然是生死相拼,还要规定比斗什么兵刃,暗器等项艺业则甚!自然是谁有什么本领,谁就施展什么本领。”

司空远道:“好,我们这就开始。”

龙不凡厉声叫道:“当然,从今以后,只要龙不凡与司空远互相对面之际,便是在殊死斗争之中,也不必再打甚招呼,以及谈甚武林规矩!”

司空远狂笑说道:“妙极,妙极,这样倒也干脆……”

话犹未了,龙不凡抢步进身,硬踏中宫,一招手挥五弦,挟着锐啸劲风拂向司空远胸前,用的是极为歹毒的铁琵琶指。

司空远见他无耻偷袭,正待斥责,忽然想起龙不凡业已说过无时不在殊死斗争之语,遂哂笑一声,青衫微飘,闪出四步。

龙不凡哪肯干休,趁着这先机在握,如影随形,追随着司空远的身躯,又以五岳排云八荒齐扫等两式,连绵攻出。

这两招掌式,不但诡辣异常,幻起漫天掌影,并隐隐挟着阴寒腥风,显得除了凝聚相当沉稳的内家劲气以外,并蕴有其他恶毒功力。

司空远上次在幕阜山内,业已与这玉面神龙龙不凡,有过一次莫名其妙的生死狠搏,故而略悉敌情,知道这条罗刹孽龙,虽欲与自己互争年轻第一好手之名,但论起功力火候,毕竟仍要差上半筹,似非自己之敌。

在知己知彼,我强敌弱之下,司空远怎肯再事退让,一招相当精妙的燮理阴阳,便把龙不凡所发五岳排云八荒齐扫的两招掌势,一齐封住。

龙不凡一双相当漂亮,却也相当凶毒的眸子之内,微闪诡谲厉芒,原式不变,照样进手,似乎要与司空远合掌硬接。

这种现象,有点反常。

因龙不凡的攻敌招式,既被司空远以精妙手法封住,自应撤招换式,有所变化。

像这样原招不变,一味狠斗,似是只有自己在内力真气方面,必胜对方之下,才会采取的蛮横骄傲手段。

司空远微感惊奇,有点不服气了。

虽然说士别三日,便将刮目相看,但司空远却不信这位玉面神龙龙不凡,在这短短期间,真有突飞猛进的异常造诣?

故而,司空远要试试龙不凡的反常原因,打算在一场血雨腥风,各尽所能的生死拼斗之前,先与对方,一交内力。

双方有意,自然一拍即合。

但就在两只手掌,即将相合的一刹那间,司空远突觉有异。

他内功精纯,目力自锐,瞥见龙不凡不是空手,竟在掌心以内,暗扣了一只血红色的扁扁之物。

司空远蓦然一惊,赶紧悬崖勒马。

虽然悬崖勒马,事属甚难,但总比失足踬落,坠身深渊,来得胜强万倍。

司空远右掌一沉,硬行截住与龙不凡相拼之势,右足足尖为轴,青衫飞飘,身形电疾右旋,向右方退出了八九尺远。

龙不凡似乎想不到司空远会如此机警,一怔之下,纵声狂笑叫道:“司空远,你连对上一掌的胆量都没有,哪里像一条龙?简直是一条虫了。”

司空远不理会对方的讥嘲之语,俊目中神光电闪,注视龙不只沉声问道:“龙不凡,你……你掌心之中,扣的那枚血红色的扁扁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龙不凡嘴角微撇,哂然说道:“你问得着吗?”

司空远扬眉叫道:“我怎么问不着?你既胸怀大志,欲以当世武林中,第一年轻人物自居,便该不单修技,并且修德,为何处处均想暗箭伤人,行为太以卑鄙?”

龙不凡眼皮一翻,冷笑说道:“你简直放屁。”

司空远见他口出不逊,气得双眉方剔。龙不凡又自阴森森地,狞笑说道:“你莫要不服,难道忘了在开始交手之前,我便说过这是一场龙斗龙的殊死之战,根本不谈武林规矩,谁有什么本领,谁就施展什么本领?”

司空远因龙不凡确曾有过这种说法,不禁心中一动,好生惶悚。

他惶悚的是自己在这种殊死斗争以下,为何精神不太集中,还要向龙不凡这等禽兽之人,责甚武林大义?

念头至此,龙不凡突然又把神色放得和善起来,笑嘻嘻地叫道:“司空远,念在这是第一次,我且答复你的问题,以后就不理了。你自己看看这枚血红色的扁扁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完,果然把手一摊,将掌心所藏的血红之物,给司空远观看。

司空远目光微注,看出那血红扁扁之物,好似是无数牛毛细针,编在一处。

色泽本属血红,但就在司空远注目之际,似乎又有点暗绿光芒闪烁。

他不认识这种东西,正心中盘算应否向龙不凡询问,龙不凡竟猜透司空远心意,狞笑说道:“这叫夺命针,又称催命符,司空小贼,你又上我当了。”

“上我当了”四字,刚一出口,掌心所摊的那无数牛毛绿针,突被内家真气所激,化为一蓬光雨,向司空远当头罩下。

说也奇怪,血红色的一蓬牛毛细针,到了空中,竟幻成一片暗绿光雨。

司空远先颇惊奇,但想起了适才所发现的暗绿闪光,也就立时明白。

原来,针身色属血红,针尖则因淬毒之故,变成暗绿色泽。

针置掌上,自己所看到的是针身,当然一片血红。针飞空中,自己所面对的是针尖,遂幻为暗绿光雨。

但飞针虽已淬毒,龙不凡的发针方式,又复如此阴损,司空远却仍颇有所恃地,含笑叱道:“龙不凡,你太卑鄙,也太幼稚了。就凭这片淬毒飞针,配称为司空远的催命符吗?”

发难之处太近,飞针散布又广,要想及时闪避,自然极度不易,司空远遂凝足内家罡气,双掌齐翻,向当头飞罩的那片血红中闪烁暗绿,暗绿中闪烁血红的怪异针光,猛力击出。

他认为不管针上毒力多么延,以及针数究有多少,均必将被自己的狂排罡气,震得四散废坠。

这绝非司空远自傲,他功力湛深,真气极强,确确实实地可以做到。

但就在司空远语音方落,真气刚发之际,那位玉面神龙龙不凡,突又阴侧恻地狞笑叫道:“司空小贼,论功力,你或许和我差不多,论心机,你却差得太远。漫空毒针,只是幌子,真正的催命符儿,在这儿呢!”

语音未了,锐啸摄魂,一柄链子九芒锤,和一根文昌笔,已向司空远的两肋攻到。

原来,龙不凡趁着司空远双掌齐翻,会神凝劲击向空中飞针,胸前门户洞开的大好机会之下,竟以极快手法,取出兵刃施为。

左手链子九芒锤,以一式斜撞景钟,扫向司空远右边腰肋之间。

右手文昌笔,以一式魁星点元,飞点司空远的左肋重穴。

他一点也没吹嘘,这一锤一笔,全都够狠,司空远或左或右,只要挨上一下,确将成为他的催命符儿、阎王帖子。

司空远侠士胸襟,一向仁厚,哪里会像龙不凡这等满腹鬼蜮?

他不仅门户洞开,更复赤手空拳,哪里应付得了龙不凡一锤一笔的无耻猝然袭击。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行险。

司空远把他那已翻右掌,功力猛加,仍击向当头飞罩的怪异针光,左掌却略改方向,平推而出,觑准龙不凡的七坎死穴,劈空击去。

这样一来,结果将成为司空远死在龙不凡的链子九芒锤和文昌笔下,但龙不凡照样将被司空远的劈空掌力,击得脏腑崩裂。

龙不凡嘴里虽叫这是拼命之战,殊死之战,但他却是只要拼掉司空远之命,不是拼掉自己之命,是想司空远死,不是自己想死。

故而,如今司空远敢拼之下,龙不凡却不敢拼。

既不敢拼,必将闪避,但适才费尽卑鄙手段的那番心血,岂不白费?

龙不凡拼既不愿,退又不甘之下,他只好钢牙一挫,也自行险。

所谓行险,就是龙不凡略一向左侧身,仅仅避开司空远的掌力正面,手中一锤一笔,仍保持原来攻势。

但他身形既向左侧,左手的链子九芒锤,自然便略为滞后,尺寸差了一些。

“嘶”的一声,链子九芒锤仍然扫中了司空远,但所被扫裂的,不是司空远右肋骨肉,只是身穿青衫,在右下摆的部分,硬被扫去一角。

司空远着实犯险,他身上险些挨了一锤,头上却险些挨了两针。

因为当空针光,分布太广,司空远单掌吐劲之下,难于全数震落,遂有两根漏网毒针,插在他的衣领之上,尚幸未曾破皮见血而已。

司空远万险之中,获得侥幸,一身冷汗,猛吸真气,飘退出两丈五六。

他不是转身纵退,而是面向敌人,吸气后飘。

根据龙不凡的凶毒性格,绝不肯就此干休,也绝不肯听任自己有甚喘息机会,他必将保持先机,乘势追击。

故而,司空远虽在后退,仍复面对敌人,这样,方能于龙不凡追施煞手之际,容易应付。

司空远这种措置,完全正确,合于善退者不乱的兵法要诀。

但措置虽当,心思却属白费,龙不凡根本未曾对他追击。

这种情况,并不是龙不凡突然知耻惭恧,也不是突然仁慈起来,只是他也几乎挨了一下重的。

适才,龙不凡行险逞凶,却几乎伤人之手,仅仅避开了司空远的掌力正面,仍被余波所及的,扫了一下。

换在平时,双方造诣,相去不远,司空远的掌力余波,不会对龙不凡构成多大威胁。

如今不然,一来,龙不凡左锤右笔,双手不空,二来他整副心神,都在实施偷袭,想把司空远一下置于死地,对他自己,遂成了不设防的状态。

在不设防的状态之下,虽是掌力余波,龙不凡亦难禁受,他唯一办法,只得顺着那阵排空罡气,卸劲后纵。

这便是司空远以为龙不凡会追,龙不凡不追反退的原因所在。

两人全都退出了两丈五六,落足之时,相距已将六丈。

司空远见对方未加追击,心神略定,仰面云空,发出了一阵哂薄冷笑。

龙不凡哪甘示弱,也报之以一阵嘿嘿阴笑。

司空远笑声一收,身形宛如电掣云飘,扑前五丈,落足在距离龙不凡的八九尺外。

他不是愚人,知道对付龙不凡这等万恶凶人,只有“攻击”二字,才是最好防卫。

因此,他不愿再复敌不动,我不动的镇静待变,他准备采取主动攻击。

龙不凡见司空远扑来,双眉挑处,左手一松,抛去了那柄链子九芒锤。

这也是他的聪明反应,知道链子九芒锤只能发挥暗袭威力,对于司空远这等厉害对手,若是用作兵刃,反会成为累赘。

龙不凡抛去九芒锤,手横文昌笔,目聚神光,与司空远互相凝视。

大雷雨之前,往往有刹那平静,如今的司空远与龙不凡两人,便是处于充满杀机的平静以内。

约有半盏热茶时分,两人不单互相凝视,连目光均未瞬上一瞬。

蓦然间,司空远的双眉一挑。

仅仅双眉一挑,便有无穷杀气,从眉宇间,森厉逼人地腾射而起。

但司空远双眉才挑,龙不凡一式雁塔题名,手中文昌笔已向司空远的面门点到。

这是敌欲动,我先动,抢占先机,确属兵家妙旨。

司空远巍立如山,一声轻笑,居然以一式拿云提月,伸手硬夺龙不凡的文昌笔杆。

一来,司空远的动作快得宛如石火电光,二来他赤手夺笔,太以卖狂,出于龙不凡的意料之外。

两种原因之下,龙不凡撤招不及,文昌笔杆竟被司空远擭住。

他俊脸通红,凝劲猛一夺笔。

司空远不约而同地,也采取了这种动作。

“喀嚓……”“唰……”“唰……”

这是一连串的声音,其间并无有半点休歇。

“喀嚓……”,是文昌笔杆,难禁内家真力互夺的折断声息,笔杆断后,笔头在司空远手中,笔尾在龙不凡手内。

“唰!唰!”两响,是司空远的手中笔头,飞向龙不凡,龙不凡的手中笔尾,飞向司空远,相对而起的破空锐啸。

笔头打空,笔尾也告打空,但这一位年轻英侠,一位少壮凶邪的身形,却合在一处,发出了全力施为,拼命狠搏。

此时,龙不凡笔断锤抛,已无兵刃。

司空远虽然有柄剑儿,却始终插在肩后,未曾取用。

他们是徒手相搏,但所谓徒手,并不比以兵刃相搏,来得轻松,并可能还要来得凶险一点。

劲风阵阵,锐响呼呼,每一掌,每一指,都是着意施为,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精奇绝学。

难怪龙不凡想与司空远争夺当世武林中,年轻第一好手之名。

他那一身功力,着实相当凌厉。

司空远在功力深厚,身法灵奇方面,虽似比龙不凡略胜半筹,但招式诡辣,心肠狠毒方面,却又比龙不凡略为逊色。

如此一来,双方优劣,约莫扯平,战况便既觉惊险,更觉胶着。

―百回合……两百回合……两百五十回合……

惊涛骇浪,鬼哭神嚎地,斗了近三百招,司空远才在不甚显著之下,略略占了优势。

龙不凡心中一急,攻势更强,每一招均施展倾力相扑的绝情杀手。

这就欠高明了,这种措施,不仅不易使对方感觉威胁,反会使自己易露破绽。

果然,司空远找着龙不凡一点漏洞,先用小玲珑追魂七掌,把他逼击得闪退连连,身法微乱,然后施展出家传绝艺九九天罗手法,把这罗刹一龙,圈入了一片掌风指影以内。

龙不凡苦苦支撑了三十来招,自知不敌,必将难逃一败。

败后如何?照自己对于司空远的卑鄙狠毒看来,司空远绝不会有甚度量宽宏的仁慈举措。

于是,龙不凡眉头暗蹙,心中忐忑地,苦思脱身之计。

技已逊人,斗志又馁,龙不凡的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三百合业已出头,约莫斗到了三百二十回合。

司空远寻得龙不凡一个破绽,指天画地、旋乾转坤、鼓风荡云,三绝招回环迸发,掌影幕天,威势无比。

龙不凡此时已到了极力支撑阶段,好不容易以一式散影逃魂的绝妙身法,闪退三丈,暂时逃出了司空远凌厉逼人的掌风指影。

他是原地平纵而出,但这三丈距离,等于白纵,在龙不凡腰间叠劲,站起身形之际,司空远也已跟踪赶到,气定神闲地,站在他身前五尺。

龙不凡才一起立,司空远已施展出弹指神通的凌空打穴绝技,屈指连弹,指风三啸。

这三缕锐啸指风,既强又准,“嘶!嘶!嘶!”地,飞袭龙不凡前身三大要穴。

龙不凡身形犹未站稳,如何尚能侥幸?

他深知被制之后,遭遇必惨,遂决心自尽地,厉笑一声,咬牙叫道:“司空远,罗刹一龙纵死你手,我妻子罗刹一凤,与我养母罗刹教主江夫人,也必食尔之肉,寝尔之皮,追尔之魂,夺尔之……”

他一面说话,一面回指自点心窝,但在指尖尚未点中,最后一句“夺尔之命”的“命”字,也未出口之际,业已肋下一麻,被司空远的弹指神通,制了穴道。

司空远着实愤恨这玉面神龙龙不凡的玉面蛇心,太以阴损毒辣,决心为武林除害,遂在连发三记弹指神通之后,跟踪进身,扬掌向龙不凡的天灵拍去。

但身形才进,手掌才扬,便听见了龙不凡准备自尽以前的发狠之语。

语中的“罗刹一凤”四字,震撼了司空远的心神。

所谓震撼,只是司空远的仁慈修为,侠义本质,换句话说,也就是华夏民族所最特具,往往也因之是了吃亏的忠恕之道,从中作祟。

不讲究忠恕的大奸雄曹孟德先生,曾经提出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绝顶自私口号。

但司空远不是奸雄,是英雄,是侠士,而英雄侠士的行为准则,却是“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司空远从凤双飞的口中,已知自己曾经痴恋的罗刹一凤凤栖梧,业已前年七夕下嫁罗刹一龙。

如今,再由龙不凡口中的“我妻子”三字以上,证实了这桩讯息。

于是,立时有桩意念,兴起司空远的脑海之中。

这桩意念,就是司空远觉得自己手一落,龙不凡虽将脑裂血溅,惨死当场,但凤栖梧也将成为鸳鸯折侣的离鸾寡凤。

杀龙不凡,毫不足惜,但凤栖梧半世未亡人的寡妇生涯,却太堪怜悯。

中国人讲究嫁狗随狗,嫁鸡随鸡,凤栖梧与龙不凡六礼既成,名份已定,自己这一掌落后,岂非使她误尽青春,熬尽孤寂,花前月下,茕独无依……

想至此处,司空远这一掌拍不下去,竟凌空虚悬在龙不凡的头顶数寸之上。

龙不凡早就闭目等死,但偏偏许久未见对方落掌。

他睁眼一看,不禁诧然,因四肢虽已被制,哑穴却未遭封闭,遂厉声喝道:“司空远,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司空远目闪神光,向龙不凡看了两眼,失声一叹地摇头叫道:“龙不凡,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今后不单在艺业上还要多加切磋,在品德上更要多多砥砺,才不会辜负你那风华绝代的枕边人呢!”

话完,掌落,但非拍向天灵,却“叭”的一声,拍开穴道,把龙不凡震得噔噔噔,连退三步。

龙不凡做梦也未想到司空远会放过自己,万分惊愕之下,瞠目问道:“我……我……我的枕边人是否风华绝代,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儿,问得突如其来,也使司空远无法答复。

司空远被问得俊脸微红,耳根微热,勉强轩眉答道:“凤既有凤姿,龙当有龙骨,希望你今后知所悔改,好自奋发,莫要玷辱了腾誉武林的龙凤美名。”

龙不凡双眉紧蹙,目中凶芒如电地厉声叫道:“司空远,我不懂你为什么竟肯放我?倘若易境而处,我却绝不放你。”

司空远冷笑说道:“以你的卑鄙阴毒作为,本不足赦,我是看在你妻子份上。”

龙不凡讶然叫道:“看在我妻子份上?为什么要看在我妻子的份上?”

司空远窘于答复,只好把话题引开,扬眉说道:“你是否不服?如若不服,我们不妨再定次后约。”

龙不凡双目之中,凶光电转,厉笑说道:“不必定甚后约,今后我随时随地,都会找你,换句话讲,也就是你随时随地,均有身罹惨祸,万劫不复之可能。”

司空远哂然笑道:“凭你还有点不配,我倒愿意和你义母罗刹教主江夫人,放手一搏。”

龙不凡似乎生恐司空远有所反悔,不肯放过,竟先行滑退丈许,方自狞笑叫道:“司空远,你莫找死。我义母的绝艺神功,罕世无匹,岂是你这后生小辈的一点微末道行,所能望其项背?”

司空远冷笑一声,龙不凡又复说道:“总之,罗刹教能人无数,好手如云,不出半月之间,龙不凡必雪今日之恨。”

语音刚毕,身形已闪,向这座孤峰脚下,如飞逸去。

司空远目送这位被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匆匆逸去,心中一片茫然矛盾之感。

在私情方面,这条孽龙,是自己情敌。

在公义方面,这条孽龙,是武林大害。

换句话说,就是不论在公在私,自己均有歼除龙不凡的必要。

但眼看业已擒龙在手,可以随意屠龙之际,却偏偏把这条孽龙放走。

这是矛盾,这是重大的矛盾,矛盾成因,仍在那位罗刹一凤凤栖梧的身上。

司空远除了矛盾,心头尚一片茫然,茫然的是他不知道这种作法,究竟是对?是错?对于凤栖梧究竟是好?是坏?

杀了龙不凡,固将使凤栖梧成为寡鹄,受尽孤凄。但不杀龙不凡,凤栖梧与这等狠心冷血之人,相偕永世,却也未必有什么乐趣?

话又说回来,龙不凡对别人凶,对凤栖梧却未必凶,对别人冷,对他自己的爱妻,却未必冷。

凤栖梧方面,也是一样,她昔日既能深爱自己,如今嫁给龙不凡后,难道就不爱她丈夫?

想至此处,司空远心中有了结论,就是应该先查出龙不凡与凤栖梧夫妇之间,到底有没有一个爱字?

假如有爱,自己不妨尽心尽力,度化龙不凡,期使凤栖梧终身美满,不受凤泊鸾飘的惨痛打击。

假如没有爱,自己便不妨杀却龙不凡,一来为武林除害,二来也好使凤栖梧有个另嫁良人的出头机会。

便即令自己杀了龙不凡,也绝不能旧情复燃地,企图与凤栖梧再续前盟,那样便会成了横刀夺爱,把自己的一片苦心,完全白费。

道理虽已想通,作法也已决定,但关于关键所在的龙不凡、凤栖梧夫妻之间,究竟有无爱情基础一事,司空远却不知应该如何查起。

向龙不凡方面去查,多半查不出来,似乎只有向凤栖梧方面着手。

司空远想见凤栖梧,却又怕见凤栖梧,他怕的是彼此重逢之下,凤栖梧竟来个投怀送抱,嘤咛一声,哭得宛如枝带雨梨花,则教自己何辞以慰,简直会手足无措。

这就叫相见何如不见。

这就叫多情恰似无情。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被这一个情字困煞。

司空远困于情,惑于情,伤于情,他忍不住地,目中情泪潸潸的幽幽长叹一声,摇头吟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吟声甫毕,司空远陡觉毛骨悚然,身上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那位极可能便是四怪之一,白阳驼翁罗九公的白发驼背老人,分明向自己说过,半月之间,不致毒发,而在半月之后,他便可找来帮手,为自己彻底祛毒,为何才一夜光阴,就发生这种不妙情事?

司空远不敢怠慢,赶紧暂屏百虑,静摄心神,就在这座七级废塔之下,盘膝端坐,运气调息。

起初,他真有点全身均不自在的即将毒发感觉,但等一遍功行作罢,便似好了不少。

司空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深知毒发滋味,太不好受,遂又复把运气调元的内家妙诀,再做一遍。

第二遍功行作罢,果告天君泰然,气旺神和,不再感觉有甚异样。

司空远面含微笑,一睁双目。

谁知他睁双目还好,这一睁双目之下,却着实吓了一跳。

因为,就在他面前四五尺远,盘膝端坐着一位白发驼背老人。

昨夜,在司空远毒力发作之后,面前发现了一位白发驼背老人,今日,在司空远静坐行功之后,面前也发现了一位白发驼背老人,两次如同一辙,均似世外飞仙,突然隐现,绝未使司空远事前有丝毫觉察。

司空远好生惊诧,因白发驼背老人分明嘱咐自己莫来赴那毒弥勒法尊之约,缓缓南行,约莫于半月之后,便寻来相见,设法彻底疗毒。

为何言犹在耳,人又出现,难道这位老人家,竟料出自己会不遵守他嘱咐,悄悄赴约,遂放心不下地,又复赶来照顾?

他这惊讶惭愧心念,均是起于一瞬之间,司空远生恐对方责怪,抱拳微笑叫道:“老人家……”

“老人家”三字才出,他那张俊脸之上,红得更加厉害,语音也倏然而顿。

原来,司空远注目微笑之下,方看出自己完全弄错,今晨坐在自己面前的白发驼背人,竟系另一个人。

驼外居然有驼,这位驼背老人,竟系另外一位?

司空远于本就惊讶惭愧以上,再加上惊讶惭愧地,方自俊脸通红。

他面前那位白发驼背老人,却已呵呵笑道:“老弟,你不认识我吧?但你虽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你大概叫做司空远,是昔年一代大侠十全书生司空玉奇,与碧云仙子吴小梅的哲嗣?”

司空远大惊问道:“老人家与在下素昧生平,怎……怎会一口猜出……”

白发驼背老人不等司空远话完,便自叹息一声,好似回忆起什么昔年旧事地,接口说道:“故人丰采,永世难忘。老弟这份绝世风神,活脱脱地,就是你爹爹的昔年模样。”

司空远觉得今晨这位白发驼背老人,仿佛比昨夜那位白发驼背老人,来得和蔼慈祥,言语中又透露出与爹爹是昔日至交。遂灵机一动,起立躬身问道:“老人家是不是昔年武林七仙之一的大漠驼仙……”

白发驼背老人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只为神仙偏聩聩,书生逝后不称仙。我如今改称大漠闲驼,司空贤侄不妨干脆叫我一声驼伯伯便了。”

边自说话,边自站了起来,虽然驼峰在背,身躯佝偻,但却仍比另一位白发驼背老人,白阳驼翁罗九公,约莫高了两寸左右。

司空远觉得这位驼伯伯,相当和蔼可亲。遂立即改口抱拳笑道:“小侄正是司空远,驼伯伯不在大漠之中,安度悠闲岁月,却风尘仆仆地,来到中原则甚?”

那位大漠闲驼苦笑一声说道:“忙里偶然偷闲,虽属神仙生活,但若常年镇日地,闲闲无事,却会把全身筋骨,都闲得散了开来。你驼伯伯久蛰思动,由瀚海流沙,不辞劳苦,远来中原,可以说完全为了你吧!”

司空远惨然问道:“完全为了我?驼伯伯……”

“驼伯伯”三字方出,他那位驼伯伯已自又似有点伤感,又似有点高兴地接口说道:“近年以来,也可说是近日以来,在四海八荒的武林人物口内,流传着两桩事儿,便是大漠之中,也不例外。”

司空远听出这两桩事儿,可能均与自己有关,遂凝望那位驼伯伯,静听他往下叙述。

大漠闲驼目注司空远,缓缓说道:“第一桩事儿是各处武林人物,都说十全书生司空玉奇,与碧云仙子吴小梅的哲嗣司空远,艺成出道,誉满江湖,可称年轻一辈人物中的超绝好手……”

说至此处,伸手在司空远的肩头之上,轻轻一拍,带着满面慈祥安慰神色,含笑说道:“司空贤侄,你驼伯伯昔日曾在襁褓中见你头角峥嵘,啼声洪亮,便赞非凡品。但因久居大漠,又复一病多年,其间沧海桑田,变化极大,听得你秀拔成人,我又久病新愈,才特地赶来中原,想要看你一看。”

一番话儿,极其亲切感人,司空远久遇孤独,真像遇见了自己的白发慈亲,如沐春风,感动得俊目中泪光涟涟,颤声叫道:“驼……驼伯伯……”

大漠闲驼蔼然笑道:“贤侄莫要伤感,我今日见你以后,才知江湖传言,果然不虚,精金美玉,威凤祥麟……”

司空远俊脸一红,截口叫道:“驼伯伯,你莫要夸赞我了,还是快说那流传于江湖间的另外一件事儿,又是什么?”

大漠闲驼喜色一收,双目之中精芒微闪地,扬眉说道:“第二件事儿,颇为奇怪,武林传言昔日暗害你父母之举,竟是天慈仙子江少苹,作为主谋。”

司空远双眉一挑,问道:“驼伯伯,你为什么觉得奇怪?”

大漠闲驼答道:“因为我不相信天慈仙江少苹会做得出这种事儿。”

司空远钢牙微挫,冷笑说道:“驼伯伯,你莫要为江少苹那天慈仙子的美丽外号所骗,可知道如今为祸江湖的罗刹教主江夫人,就是她吗?”

大漠闲驼点了点头,目注司空远道:“司空贤侄,你真以为江少苹是阴谋害你父母之人吗?”

司空远目中泪光微闪,咬牙答道:“不是以为,而根本就是事实。”

大漠闲驼闻言,右手忽扬,向司空远胸前,隔空连弹三指。

司空远想不到这位看来极为慈祥和蔼的驼伯伯,竟会出手对付自己?

此时想躲,业已不及,司空远只好把心一横,索性坦然受指。

三缕指风袭处,顿将司空远的身躯制住,但并未使他感觉痛苦也仍然可以开口说话。

司空远万分奇诧,称呼却仍然不改地,向大漠闲驼朗声叫道:“驼伯伯,你这算何意?”

大漠闲驼含笑说道:“贤侄莫要惊疑,我是见你一身剧毒,将要发作,才不得不猝然出手,封住穴脉,再复设法疗治。你知不知道身蕴剧毒,这剧毒是从哪里来的?”

司空远听得好生惶恐,暗幸自己尚保持风度,本曾把这一片好心的驼伯伯,加以得罪。

这时,大漠闲驼从怀中取出一只高才三寸的小小青色玉瓶,拔开瓶塞,把瓶中的青色液汁,喂向司空远的口内。

瓶盖才开,奇芬已溢,等到液汁人口,更是甘美无伦,并特具一种清冷气息。

这股清冷气息,流下喉头,司空远脏腑之中的一点淡淡烦恶感觉,便立即消去。

大漠闲驼见他服完青色液汁,方替司空远拍开穴道,并为他诊察脉象。

脉象一诊,大漠闲驼不禁失声说道:“司空贤侄,你是遇见了毒心人屠呼延相?抑或毒弥勒法尊?”

司空远应声答道:“这武林二毒,小侄均已会过。”

大漠闲驼双眉一蹙说道:“我知道准是他们,换了旁人,不会有如此厉害的下毒手段。但不知究竟是谁向贤侄下的毒呢?”

司空远道:“是毒弥勒法尊,那位毒心人屠呼延相,却不单未对小侄下毒,反而对我恩重如山……”

大漠闲驼听到此处,摇头说道:“我不相信。毒心人屠呼延相生平只会害人,绝不会对旁人有半分恩德之举。”

司空远心中着实不太服气,暗忖无论是东海潜渔也好,大漠闲驼也好,为何均对毒心人屠呼延相,成见太深,如此不肯信任?

东海潜渔对呼延相,表示不信任时,司空远曾颇不高兴地,加以顶撞。但如今对于这位大漠闲驼,却未便采取硬驳之举。

因为一来先认父执,二来对方万里奔波,为的就是探看自己,三来适才又极为关切地,慨赠灵药。司空远遂只好颇为委婉,陪笑说道:“驼伯伯莫要不信,等我把那位呼延前辈孽海回头,如仙如佛的故事,对你说上一遍,你就相信的了。”

语音一了,果然把那段古墓奇逢,向大漠闲驼说了一遍。

大漠闲驼听完,笑了一笑,既未表示不信,也未表示相信,只是移转话头,向司空远叫道:“司空贤侄,你且将怎样遇见毒弥勒法尊,和怎样被他暗算?详详细细地加以叙述。”

司空远自然如言叙述这段经过,同时也把巧遇另一白发驼背老人,疑是白阳驼翁罗九公之事说出。

大漠闲驼喜道:“贤侄竟遇见了罗驼子吗?福缘真是不浅。这位白阳驼翁,委实功参造化,比我强得多呢!”

司空远闻言,心中感慨,暗忖一般武林人物,多半好胜争名,谁肯像大漠闲驼这样,承认对方强过自己,可见得前辈风范,真正不易企及。

在这两位驼翁之间,司空远因对大漠闲驼比较亲切,遂扬层笑道:“驼伯伯,你怎么太以自谦?我觉得那位白阳驼翁,空负盛名,并没有什么大了不起。”

大漠闲驼愕然问道:“贤侄此话怎讲?”

司空远冷笑说道:“那位白阳驼翁,自诩在我身上所施手法,可以制毒半月,谁知才隔一夜,便告无灵……”

大漠闲驼接口笑道:“贤侄错了,这毒发之事,不能怪那白阳驼翁罗九公,只能怪你自己。”

司空远苦笑说道:“怪我自己……”

大漠闲驼点头笑道:“那白阳驼翁罗九公,要你莫来赴约之意,就是避免遭遇强敌,太耗真力。贤侄偏不听话,赶来此间,与罗刹一龙互相恶斗,虽然获胜,也把罗驼子暂时替你禁的穴脉震开,所中奇毒,又怎会不告发作?”

司空远恍然顿悟,不禁满面惭愧神色。

大漠闲驼叹道:“幸亏我身边带有一小瓶灵石仙乳青灵髓,贤侄服后,不单大益真元,也可制毒半月。”

司空远听说自己所服,竟是一般武林人物,梦想获得点滴的灵石仙乳青灵髓,不禁又是喜悦,又是惊奇地,向大漠闲驼叫道:“驼伯伯,青灵髓是罕世珍品,它还解不了毒弥勒法尊对我所施的下流毒物吗?”

大漠闲驼含笑说道:“药物鲜有万能。这青灵髓对于益元增力方面,虽有特殊神效,但对于贤侄所中奇毒,却只可暂时抑制,无法永久祛解。”

司空远苦笑说道:“照驼伯伯这等说法,我的生命岂非只有半月之久,到时候将身遭惨死,归诸劫数。”

大漠闲驼哈哈大笑,扬眉说道:“贤侄不必忧虑。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旦夕之间,尚有祸福变迁,何况半月之久?贤侄且照罗驼子之语,缓缓南行,我则替你去找点东西……”

司空远问道:“驼伯伯要去寻找什么东西?”

大漠闲驼答道:“可以分为找物和找人二者,所谓找物,自然是找寻足以为贤侄祛解奇毒的灵验药品……”

司空远道:“所谓找人呢?”

大漠闲驼微笑说道:“所为找人,就是找那白阳驼翁罗九公,我相信只要我们这两个驼子,一见面时,慢说对于贤侄体内这点毒力,便是对于那位比毒弥勒法尊更厉害的毒心人屠呼延相,也有抵御他各种毒技的奇妙手段。”

司空远皱眉说道:“驼伯伯,你怎又提起呼延前辈?这位老人家,业已忏悔解脱,我们似乎不应该再对他的以前恶迹,加甚指摘了呢!”

大漠闲驼笑道:“好,不提他就不提他。贤侄自行珍重,缓缓南行,并尽量避免过度耗用真力,你驼伯伯要替你找药,并找寻那罗驼子去了。”

说至此处,佝倭身形,略略一晃,便到了六七丈外,端的灵妙已极。

司空远方自看得好生钦佩,那位大漠闲驼向他挥手为别,并含笑叫道:“司空贤侄,请记住,忍字头上一把刀,莫令怒火五中烧。在这半月之中,你尽量不动肝火,不耗真力。”

司空远正身肃立,抱掌答道:“小侄遵命。”

语音落后,大漠闲驼的身形再晃,于小峰下失去踪影。司空远的心中,却添了一片感慨。

他感慨的是,毒弥勒法尊那等身份之人,居然失约不践,却由玉面神龙龙不凡,埋伏党羽,向自己无耻暗袭。

虽然,他那无耻暗袭,并未成功,但自己与龙不凡一番恶斗,用力过度,竟使体中毒质,有提前发作之势。

若非宿缘太厚,命不该绝,奇巧万分地会见了第二位白发驼翁,赠以灵石仙乳青灵髓,岂非肝肠尽裂,饮恨黄泉,化作南柯一梦。

司空远想得一身冷汗,更想得怒气勃然,似乎要弄件什么东西,发泄发泄。

蓦然间,他又想起了大漠闲驼适才所嘱咐的“忍字头上一把刀,莫令怒火五中烧”之语,不禁惶悚自惭,赶紧散去胸中怒气,使天君归于平静。

心平气和以后,司空远缓步南行,但却仍有一件事儿,无法释怀,反复暗加考虑。

这件事儿,仍与龙不凡有关,就是这位罗刹一龙,于被自己放走之际,不仅不感念恩情,反而恼羞成怒地,声言不出半月之间,必雪今日之耻。

换句话说,在这半月之间,前途险滩异常,必有不少纠纷,及毒辣埋伏。

自己不去惹人,似乎容易做到。但人家要来算计自己,却是无法避免之事。

那时,如何能不动怒火?如何能不耗真力?

制内毒,则无以御外扰,御外扰,则无以制内毒。

两者互相矛盾,难以两全,不禁又在司空远的心头,构成了一片烦恼。

这种烦恼,在行出十来里后,才逐渐消失。

消失的原因,在于被司空远明心见性所克制,他认为既然无法处理,不如暂时撇开,给它船到桥头自然直。

天君一醒,遍体泰然,司空远面含微笑地,低声吟道:“名利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天下凤……”

边吟边行,眼前到了一片广大湖泊。

秋水,本就清澄,这湖泊更几乎碧能见底,周围枫红蓼白,背倚重峰,景色极为幽美。

司空远暗忖,白阳驼翁与大漠闲驼等两位前辈,均只限期半月,命自己缓缓南行,却并未限定自己必需走到何处。

尤其那龙不凡性情凶毒险狠,绝不会虚言恫吓,定在前途,有所埋伏。

这样看来,自己既无须走得快,更无须走得远,何如在这山明水秀之处,徘徊徘徊,游赏游赏。

一来,可借山水之情,怡情养性;二来,或可避免掉不少烦恼。

司空远主意既定,遂打算把这片足有数里方圆的湖泊,尽情游览一遍。

游湖,首先需船,一舟泛于中流,方能领略山光水色,若是无舟可泛,便减了不少情趣。

司空远目光扫处,瞥见右侧方十来丈外的芦苇之中,伸出两根钓竿。心想既然有人垂钓,或许会有条小船,藏在芦苇之内。

他缓步走过,注目一看,不禁微失所望。

芦苇之中,只有一位蓑衣箬笠的老渔翁,在独自垂丝,却并无舟船等物。

司空远刚刚走到渔翁身后,便见水上浮标,先是略微动了两动,然后向水内一沉。

他一声“鱼上钩”了,尚未出喉,老渔翁右臂微抬,一条盈尺金鳞,便已露出波面,泼剌跳掷地,被老渔翁缓缓提向岸边。

司空远含笑说道:“老人家手气不错,这条鱼儿,有一斤多呢!”

老渔翁用手捉起鱼来,摘去钓钩,放进原先业已钓得三四尾鱼儿的鱼篓之中,向司空远看了一眼,呵呵笑道:“相公是否也想钓鱼?要不要用我一根钓竿,试试手气?”

司空远谢了一声,摇头笑道:“我是坐观垂钓者,自有羡鱼情……”

话犹未了,老渔翁钓竿抬处,又有一条半斤来重的金色鲤鱼,应手而起。

司空远目光偶瞥,发现老渔翁钓得这尾鲤鱼之后,竟然双眉紧锁,满面愁容。不禁诧声问道:“老人家,你手气甚好,怎么不高兴呢?”

老渔翁把鱼篓提了一提,苦笑叫道:“相公看见没有?我钓的全是鲤鱼。”

司空远看他一眼,含笑问道:“老人家想钓什么鱼呢?此处又非东海,难道你竟想钓上一条鳌鱼不成?”

老渔翁失笑说道:“我又没有明月为钩,长虹作线,怎会想钓甚鳌鱼?只是想钓上斤把鲫鱼而已。”

司空远咦了一声问道:“想钓鲫鱼?鲫鱼的滋味,能比鲤鱼好上多少?”

老渔翁叹道:“鲫鲜鲤腴,滋味虽差不多,但价钱却差得太多。我若能钓得一斤鲫鱼,便可买条船儿,织面网儿……”

司空远见那水中游来游去的鱼群之中,鲫鱼不在少,遂接口笑道:“此处鲫鱼不少,怎么如此贵重?”

老渔翁苦笑说道:“不是鲫鱼特别贵重,是有人特别需要,出几十两银子一斤。可恨这些鲫鱼,好像偏偏与我捣蛋地,一条也不上钩。”

司空远见这老渔翁人颇和善,遂含笑叫道:“老人家莫气,且借我一支钓竿,让我来替你钓上斤把鲫鱼。”

老渔翁意似不信,一面递过钓竿,一面向司空远诧声问道:“相公,你……你能够择鱼而钓?今天这些鲫鱼,大多不吞饵呢!”

司空远笑道:“这水清澄见底,我保证可以有所选择,钓上鲫鱼。若在浊流之中,便办不到了。”

话方至此,一条半斤来重的肥大的鲫鱼,业已离水钓起。

老渔翁方自一怔,司空远钓丝微抖,鱼向岸上飞来,钓丝却又坠入湖水之内。

老渔翁接住鲫鱼,忙自叫道:“相公,还未换饵。”

司空远微笑说道:“我钓鱼不是行家,与其用饵,还不如不用饵来得有效一些。”

边自说话,边自钓竿扬处,又把一条八九寸长的鲫鱼,钓得凌空飞起。

老渔翁这次留神注目,看出司空远根本不是用钩钓鱼,而是利用钓线,把那鱼儿缠起。

原来,司空远投线水中,因水极清澈,可见鱼儿往来,遂在发现鲫鱼游近之际,微施内力,劲达尾梢地,用钓线把那尾鲫鱼缠住。

司空远见那渔翁,把第二尾鲫鱼接住,便自微笑叫道:“老人家够不够?这两尾鲫鱼,均甚巨大,可能已有斤重呢!”

老渔翁笑呵呵地,点头答道:“够了,够了,相公原来身怀绝技,我老头子真算大开眼界,竟在三天之间,看见两次这种不用鱼饵鱼钩的奇绝钓鱼手法。”

司空远闻言一怔,目注老渔翁道:“老人家,你还看见谁会这种手法?”

老渔翁笑道:“就是原出十两银子,向我买斤把鲫鱼之人。不过那人的钓鱼手法,似乎比相公还要高明一点。”

这种隔波吐劲,以线缠鱼,已是极为艰难的内家神功,司空远听老渔翁说是那人竟比自己还要高明,遂有点不服地,扬眉问道:“他怎样比我高明?”

老渔翁道:“相公适才似是用线把鱼身缠了数匝,才抖上岸来?”

司空远点头说道:“不错,那人难道不是这样钓法?”

老渔翁笑嘻嘻地说道:“不是,他替我连钓三条奇大鲤鱼,全是用线缠住鲤背主鳍,轻轻巧巧,把那摇头摆尾的鱼儿,慢慢提出水面。”

司空远听得脸上一热,暗想那人若如老渔翁之言,则在内力运用,手法施为方面,确实要比自己高明不少。

但一转念间,忽然皱起眉头,目注老渔翁道:“老人家,你似乎言有不实?”

老渔翁咦了一声,神色惶恐地讶然问道:“相公此话何来?”

司空远目闪神光,沉声道:“那人既能以这种绝高手法,帮你连钓三条鲤鱼,难道就不会钓鲫鱼?还要化费十两纹银,向你买鱼则甚?”

老渔翁失笑说道:“相公问得有理。因那位先生帮我钓了三条鲤鱼之后,便自病倒,他要买鲫鱼,也就是治病之用。”

司空远诧声道:“活鲤鱼汤,倒有活血疗伤之功,鲫鱼能治何病……”

老渔翁接口道:“听说是用来拔毒。”

司空远双眉一挑,问道:“那人是否本地人氏?”

老渔翁摇头苦笑道:“不是,也和相公一样,是位路过之人。”

司空远起了侠义相助之心,又复问道:“他病倒何处?病况怎样?”

老渔翁伸手向右前方的峰脚之下,指了一指说道:“就在那峰脚之下的一间破庙以内,我请他到我茅舍养病,竟不肯去,脾气怪得很呢!”

司空远探怀取出十两纹银,递向老渔翁,含笑说道:“老人家,这十两纹银,是送你买船织网之用,烦你带我去见见那中毒卧病之人,或能帮他一点忙儿,也说不定。”

老渔翁推卸不受,但因司空远执意相赠,辞色诚谨,遂千恩万谢收下,带领着司空远向峰脚的绿树丛中走去。

进入树林,到了一座背峰而建的小小破庙之前,老渔翁便扬声叫道:“苏先生,我钓到两尾肥大鲫鱼,替你送鱼来了。”

司空远听得在庙中养病之人姓苏,不由暗自忖道:“当世武林的成名人物之中,似乎并无姓苏之人,此人如非成名高手,又怎会有那空线取鱼,单取鱼鳍的神奇功力?”

念犹未了,庙中已有个清朗口音答道:“老吴,你似乎有人同行,那人是谁?”

名叫老吴的老渔翁,笑声答道:“是位有大本领,又有好心肠的年轻相公,他听得苏先生中毒卧病,坚要我带他前来看看,说是或许可以帮忙呢!”

司空远正想发话,那位苏先生业已冷笑说道:“谁能帮我的忙?慢说年轻人,就是那些出了名的老怪物们各显奇能,也不会有我这鲜鱼拔毒法儿,来得有效。”

司空远只觉此人好骄傲,口气好大,遂赶紧接门笑道:“晚辈纵或功力薄弱,帮不上忙,但有机缘瞻仰前辈的鲜鱼拔毒妙技,也是好的。”

庙中那位苏先生哼了一声说道:“你若想瞻仰我这鲜鱼拔毒之技,便进庙来。但双方来历未通,不必拉甚关系,你愿意作我后辈,我还不一定愿意作前辈呢!”

吴老渔翁见庙中这位苏先生,出语太以冷傲,生恐司空远会不悦生气,遂向他投过一瞥歉然眼色。

司空远丝毫不以为意,微笑说道:“在下遵命。但尊驾既有绝世神功,想来定是前辈高人,只请莫怪我疏狂失礼便了。”

一面发话,一面与吴老渔翁,相偕进入庙内。

庙中只有一间正殿,殿内朽破蒲团之上,坐着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儒家打扮之人。

此人一领青衫,相貌清癯,但气色却颇红润,不像是中毒甚深的危急模样。

那人一见司空远,似为他那出尘风姿所动,点了点头说道:“你这年轻人果然根骨不俗,你叫什么名字?”

司空远自从在龙不凡面前,说出真名实姓以后,便不愿再用化名,闻言之下,坦然答道:“在下复姓司空,单名一个远字。”

青衫人闻言,又向司空远上下打量几眼。

司空远抱拳笑道:“前辈……”

“前辈”二字才一出口,忽然想起对方适才不愿自居前辈之语,遂急忙改口问道:“尊驾怎样称谓?”

青衫人好像对司空远印象甚好,把狂傲之气稍为收敛,微笑说道:“我姓苏行六,名字久已不用,司空远老弟不客气时叫我苏老六,客气些时,不妨称我一声苏六先生。至于‘前辈’两字,则大可不必的了。”

司空远此时越发觉得这青衫人颇有风趣,遂含笑说道:“对长者连姓称呼,总觉不敬,既承不弃下交,便称呼尊驾一声六先生如何?”

那位自称为苏六先生的青衫人,点头笑道:“六先生就六先生吧!这称呼颇有趣,又不难听。司空老弟,你是好奇而来,大概急于想看我的鲜鱼拔毒之技了吧?”

司空远道:“在下瞻仰绝技,还在其次。六先生有毒在身,总以早点疗祛为妙。”

苏六先生侧顾吴老渔翁,扬眉问道:“老吴,我的鱼呢?”

吴老渔翁从鱼篓中提出那两条活蹦活跳的鲫鱼,含笑说道:“这两尾鲫鱼,还是司空相公设法钓起的,六先生合不合用?”

苏六先生笑道:“合是合用,但你们看了,不要骂我残忍才好。”

语音了处,伸出右臂,卷起衣袖,向司空远笑道:“司空老弟,你也是武林行家,且看看是否认得出我中的是什么毒?”

司空远目光一注,不觉皱眉。

原来这位苏六先生的右小臂近臂肘关切之处,有一点宛如黄豆大小的青色圆痕。

另外还有一浅极淡极,远非目力,无法辨出的青色细线,从青色圆痕开始,向上延伸,约莫停止在近肩三寸之处。

这豆大青痕,和细淡青线,虽是中毒象征,但属于何物所伤?及何等毒力,却非司空远这等江湖经验之人,所能辨识得出。

苏六先生见了司空远的皱眉神色,知道他有点茫然,遂含笑叫道:“司空老弟,难怪你认不出来,这种暗器,名叫无相夺魂芒,是武林中极为少见的厉害毒物之一。”

“无相夺魂芒”五字,把司空远听得心中微吃一惊,为之眉头双蹙。

因为,司空远记得在那满堆白骨的飞云禅寺之中,曾听宇文奇说过,当世中擅用飞芒暗器者,计有毒心人屠呼延相,天慈仙子江少苹,和无相追魂宇文奇等三人。

但三人所用,名称不同,呼延所用,是叫夺魂芒,江少苹所用,是叫消魂芒,宇文奇所用,则叫无相飞芒。

如今,苏六先生又说出了个“无相夺魂芒”,这名称岂非等于是把毒心人屠呼延相,或无相追魂宇文奇二人所用的暗器名称,合而为一?

司空远一面心中惊异,一面却向苏六先生含笑扬眉问道:“六先生,听这‘无相夺魂芒’之名,必然厉害无比……”

话方至此,苏六先生便接口微笑说道:“当然厉害无比,不是我自行吹嘘,除了苏六先生以外,任何人也将中毒立毙,哪里还有设法救治机会?”

司空远笑道:“六先生是素擅岐黄妙术?还是对于祛毒之道,特具专长?”

苏六先生含笑答道:“老弟猜对一半,我并不知医,却有特殊抗毒体质。但对于各种祛毒之道,到是大大行家。”

说至此处,向着老渔翁手中所提鲜鱼,看了一眼,扬眉笑道:“司空老弟,我先施展鲜鱼拔毒之法,把这‘无相夺魂芒’的毒力解掉,然后再彼此细谈如何?”

司空远颔首说道:“自然是拔毒第一。六先生请施妙技,在下敬为瞻仰。”

苏六先生微微一笑,探怀取出一根光泽如银,长约三寸的如发细针,插人右臂近肩的两寸许处,也就是恰好在皮下那缕淡淡青线的顶端之上。

说也奇怪,银针才一入肉,那缕青色细线,便向下缩退了两寸左右。

苏六先生任凭那银针插在肉内,又取出第二根银针,插向已退两寸的青色细线顶端。银针才落,青线又缩两寸。

三根银针插后,青色细线已无,这也象征着苏六先生体内顺穴攻心的厉害毒力,业已不再蔓延,并退回了起初中毒之处。

因那豆大青色圆点,并未消失,色泽反现加深,显示出苏六先生插入臂肉的三根银针,只能将毒力压退,无法将毒力消解。

这时,苏六先生向吴老渔翁要过一尾鲜活乱跳的鲫鱼,并取出第四根细细银针,觑准那青色圆点中心,猛力戳下。

银针落后,苏六先生牙关微咬,喉中呻吟一声,好似忍耐着绝大痛苦。

银针尖四周的肤色,也由深青转为紫黑。

苏六先生银针拔出,一缕黑血随即喷射而起。

但苏六先生手法极快,指间微一用劲,鲫鱼嘴部大张,立以鱼嘴把伤口罩住。

司空远见他如此用鱼吸毒,知道必要更换,遂赶紧从吴老渔翁手中,把第二条鲫鱼接过。

苏六先生见状,略一点头,把第一条鲫鱼抛去。

司空远如法炮制,捏开鱼嘴,套向他那已由紫黑转为暗红的伤口之上。

苏六先生约莫过了片刻,又抛去第二条鲫鱼,伤处又由暗红转变为鲜红的色泽。

他伸手在腰间掏出一红一白两粒丹丸,把红丹捏碎,敷在伤口,白丹则服下腹内。

司空远一旁笑道:“六先生,大功告成了吗?”

苏六先生长叹一声,边自起下臂上的三根银针,边自苦笑说道:“奇毒已祛,我命已保,但司空老弟不妨看看那两条代我受罪的鱼儿,如今可还在吗?”

司空远低头看去,地上的两条活跳鲜鱼,业已不见,只在两滩黄水中,飘浮着一片尚未化尽的鱼鳞而已。

他悚然一惊,失声说道:“好厉害的化血剧毒,但不知六先生是怎样受伤的呢?”

苏六先生笑道:“武林血腥事,莫对俗家言。我先还了老吴的一笔债儿再说。”

说完,取出十两纹银,向吴老渔翁含笑送过。

吴老渔翁慌忙连遥双手说道:“苏先生不要再给,这位司空相公……”

苏六先生笑道:“他给的是他给的,我给的是我给的。银子多了,总比没有好,你不会把渔船买得新些?渔网织得大些。”

吴老渔翁知自己所遇的这两位,全是江湖异人,遂千恩万谢,接过纹银,告辞而去。

苏六先生见吴老渔翁走去,目注司空远,细一打量,含笑叫道:“司空老弟,你是昔年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十全书生司空玉奇的贤哲嗣吗?”

司空远听对方提及先父,肃立恭身,点头答道:“六先生猜得不错,先父正是十全书生。六先生若与先父曾有旧交,则父执当前,在称呼方面……”

苏六先生摇头笑道:“司空老弟,我们之间所用的称呼极好,不必加以更改。因为我与令尊司空大侠,昔年曾见一面,却并未订交,甚至于可以说是我的心中,还有愧对令尊司空大侠之事呢!”

司空远想问问这位苏六先生是何事愧对先父,却又有点不便启齿。

苏六先生端的反应极快,聪明无比,一见司空远神色,便猜透了他的心思。扬眉含笑说道:“司空老弟,昔年旧事如烟如梦,不必多谈,我们还是谈点比较现实的眼前事吧!”

司空远点头笑道:“好,我先请教六先生你是怎样被人用无相夺魂芒,打中右臂?”

苏六先生目中精芒电闪,似因触及仇恨,有所动怒,但旋又神色平静,叹息一声说道:“常言道得好: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我是无备之下,中了暗算。”

司空远好奇颇甚,含笑说道:“六先生请道其详。”

苏六先生向司空远看了一眼,微笑叫道:“司空老弟,我知道你不单认识东海潜渔郭石,并在近几日中,和他两度相遇。”

司空远颔首答道:“六先生是在何处,遇见郭……郭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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