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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邯郸折剑

蓝衫少年东方璇,当胸一掌,触手酥绵软滑的那种感觉,丝毫不错,这位白马明珠卓不群,确实是一位巾帼奇英,男装女侠!

她自幼父母双亡,别无兄弟姊妹,祖父华山怪侠卓轶凡,对这个独生孙女,自然宠爱异常,因恐女孩儿家娇弱,不易成长,从小便替她男孩打扮,所以一切行动举止,均极其自然,而无破绽可寻,不然长路同行,怎能瞒得过拂云道人,和铁胆金钩何老镖头,那种久闯江湖的两双法眼?

至于她那一身精绝武学,却是身兼三家之长,自幼由祖父华山怪侠,悉心教导,稳扎根基。十三岁上,送到卓轶凡生平好友,辽东双奇,大兴安岭碧云庵一音神尼,及长白山银龙谷雪隐老人门下,双奇平生均未收徒,亦对卓不群特别钟爱,各以武林绝学,倾囊相授,五年艺成下山之时,由一音神尼赠送她一柄碧云庵镇庵之宝,削铁如泥的“霜镡”古剑;雪隐老人则赠送一匹罕见龙驹“朱睛雪骥”!

入关以后,先回华山省亲,随即带着祖父特赐的一袋明珠,及宝剑龙驹,江湖行侠!

沂山一战,虽然把山东三恶一道双僧中的双僧除掉,但这位祖父恩师钟爱之下,高傲成性的卓不群心中,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是嗔?是怒?是惊?是喜?

与老镖头何康,及拂云道人分手,彼此不见形影之后,卓不群立时勒辔缓行,心中暗想,祖父暨两位恩师,均为当代武林之中的佼佼人物。

他们全是一样说法,以自己悟性之强,又复身兼三家绝学,虽然江湖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年轻一辈之中,可能已少敌手!

山东双恶,盛名久享,功力精深,不是轻易所能剪除,犹有可说。但那个无巧不巧,偏与自己随口捏造假名同名的蓝衫少年东方璇,看年龄与自己不相上下,那身武学,却惊人已极,似比自己高出多多!连以“风雷剑法”之中的煞手绝学“夺命三招”出手,仍然被人家屈指轻弹,容容易易的荡开剑影,在胸前那等要紧所在,按了一掌!看他缩掌不迭的歉仄神情,此人虽极刁钻,但还不失君子之风,并似业已知道自己不是男子!

女孩儿家,尤其是小姑居处的黄花少女,胸前软玉双峰,何等珍贵?如今居然被个陌生年轻男子,摸了一把,卓不群想到此间,虽是单骑独行,也未免两片娇红,飞上双颊!

既然含羞,应该不想,但男女之事,就是这样微妙,卓不群越是不想,那位东方璇调皮倜傥的奕奕丰神,和飘飘蓝衫,却越是占据着自己的整个心房,和整个脑海!

卓不群乍惹情丝,难排难遣,连跨下那匹朱睛雪骥,也觉得主人今日,怎的神魂颠倒?裆中膝下,忽紧忽松,手内丝缰,也忽勒忽纵!

千里龙驹,不明白主人意旨,究竟要它是走?是停?是慢?是快?索性停蹄驻足,一扬马颈,“希聿聿”的来了一声奋鬣长嘶!

这一嘶,才把卓不群嘶得满面绯红的,向地上啐了一口,弯腰抱住马颈,和心爱龙驹,亲了一下,然后恢复了豪气英风,丝缰微领,双膝一磕马腹,朱睛雪骥又是一声高昂洪亮的扬颈骄嘶,四蹄腾处,马如龙人亦如龙的,宛如驭电飘风,奔向邯郸古道!

邯郸位于河北河南边境,红桥客路,白板人家,瘦马刍声,寒鸡月影,只是一个驿路通站,商贾并不十分繁盛!

但地以事名,枕中记云卢生过此,蹭蹬名场,吕仙借枕示梦,一世公侯,黄梁未熟,邯郸二字,遂由此腾诸骚人墨客之口。

卓不群聪明绝顶,文采风流,暗想东方璇约在此地相会之意,可能暗示莽莽人生,无非一梦,讽劝自己不必过份好强,这人允武允文,到确实有点意思!

邯郸地不甚大,卓不群缓辔街头,游走两遍,始终未见东方璇那蓝衫飘飘的潇洒身影。

她虽然自幼男装,女孩儿家心性,总未免稍稍骄纵,一赌气不愿再在长街徜徉,找家客店,要了一间干净上房,略为盥洗风尘,并进饮食。

这时余霞散绮,天近黄昏,卓不群正在房中,独自擎杯,突然听见店外,有一个脆朗的口音说道:

“店家!可有洁净上房?”

这口音卓不群听来好生诧异,因为十成之中,有八成颇像东方璇,但脆似过之,朗却不及!

闪眼看处,却又出于意外,店家引进一个蓝衫少年,那副绝世丰神,不是自己要找的东方璇是谁?但腰间长剑已无,改悬了一根纯白玉笛。

卓不群一见是他,心头上泛起来一片说不出是爱是恨的奇异滋味!置杯就桌,抢步当门,恰好店家把那蓝衫少年,就引到卓不群所居隔室。

蓝衫少年行走之间,偶一抬头,用两道灿如岩电的炯炯眼神,对卓不群漫不经意地瞥了一下!

这一瞥,把卓不群说到口边的一句:“东方兄!”硬给瞥了回去,因为这两道眼神太冷!太生!不像是那位道似无情却有情的东方璇所有!

果然蓝衫少年,毫未向卓不群招呼礼见,随着店家,飘然进房,但在这一瞬间,卓不群又发现蓝衫少年,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形状奇古,上有五个芒角的黑铁指环,乌光隐隐,行家眼内,一望便知,决非常物,那日沂山百丈崖,诛除空了如尘,两个恶僧之时,却未见东方璇指上,带有此物!

这一来,到把个卓不群弄得满头玄雾,疑不可解!要说此人不是东方璇,天下决无如此相像之人!要说此人就是东方璇,则见了自己,为何装作不识?

何况又恰好正在此时,跑来此地,卓不群想来想去,终于断定此人就是那刁钻古怪的东方璇,又不知要出甚么花样,戏弄自己?

正想至此间,听得隔房少年,独自微吟道:“四十年来公与侯,纵然是梦也风流!我今亦过邯郸道,要向先生借枕头!”

卓不群越听越觉得这口音分明就是东方璇,那二成相异之处,可能是他故意变腔相戏!

忍耐不住,见隔室房门未闭,遂缓步而入,也不先向他招呼,微微含笑说道:“一枕黄粱,对围于名利之人,垂戒千古!兄台有意借枕,但洞宾仙人,却不知黄鹤何处呢?”

心想索性大家装腔,看你怎生区处?哪知蓝衫少年,见卓不群擅自入室,倏地俊眉双挑,冷冷说道:“在下索玑,山野之人,疏懒成性,不愿多附交往,尊驾请自回房,不必扰我!”

卓不群是满面堆春,笑靥相向,但被对方这样凛若冰霜的拒人千里之外,不由窘得双颊飞红,转身退出房门,心内好生难堪懊丧!

暗想此人报名自称索玑,难道真个不是山东沂山所遇之人?此时且自由他张致,晚来约他店房之外一会,便可明白其中究竟。

心中有事,时光好像过得特别缓慢,好不容易等到鱼天珠吐,皓月流光,店中所住南来北往客商,多半均已歇息,卓不群用笔写了一张纸条,约隔房少年,到店房右前方百十丈外的一处小树林中相会。写好以后,卷成一个纸捻,慢慢走到店房门口,倏地回身,以内家真力,屈指轻弹,纸捻化成一缕尖风,向那自称名叫索玑的蓝衫少年所住上房,贯窗而入!

自己却接连几个纵落。越出这片街市,向那约定的小树林中驰去。

才到不久,所住店房方面,一条轻灵人影,已如凭虚御风一般的电掣而至!

卓不群看那轻功身法,分明与东方璇同一家数,不由心头更加怙惙,勉强一定心神,缓步穿林,含笑而出。

蓝衫少年索玑,一看又是黄昏时分,闯入房中,被自己飨以逐客之令的那个美貌少年,眉间遂突然笼罩一种厌恶鄙薄之色,目光冷峻,沉声问道:“我们风来水上,云度寒塘,彼此互不相识!索玑在店房之中,已然言过,赋性疏懒,不喜交游,尊驾为何隔窗投柬,把我邀来此地?倘或说不出一个正当理由,莫怪索玑要对你这种轻狂举措,加以惩戒!”

卓不群一听不由暗想自己近来怎的与这“轻狂”二字,甚为有缘!东方璇讥讽自己“行侠犹存纨绔气,轻狂不似好男儿!”而这位索玑,又责自己举措“轻狂”,欲加惩戒!

看此人身法相貌,与东方璇一般无二,但语音神情,却有几分不似,不管怎样,既已来到这四外无人的小树林中,且与他斗上个四五十合,便可试出真假!

索玑心小本已蕴怒,见对方久久不答,一对清如秋水的眼神,却直盯在自己脸上,不由便证实了心中所忖,对方是那种轻狂儇薄之辈的想法,怒意更添,正欲再度叱问,卓不群已先笑道:“隔窗投柬,非为别事,卓不群看出阁下身负绝世武学,要想拜领几招教益!”

索玑剑眉一挑,冷冷说道:“那个还不容易?你接招就是!”

掌随声至,一招“拂柳分花”,直向卓不群当胸按到!

卓不群想不到对方说打就打,这般快捷!赶紧滑步旋身,避过来势,她因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始终认为索玑就是东方璇化名,见他第一掌又是向自己那不能经人触碰的胸前软玉双峰直探,也以为对方有意轻薄,脸上一红,还未来得及开口,索玑跟踪又至,双掌疾逾风雨一般,毫不留情的,一连七八掌强攻,把卓不群逼得连连退避,闪出两丈以外!

卓不群一身武学,以剑术与轻功称最,在招拦架隔,腾挪闪展之下,认出索玑所使掌法,与东方璇完全相似,不由面容一冷,如罩寒霜,说道:“任凭你怎样装腔作势?你以为卓不群就认不出你的本来面目了么?”

索玑依旧掌招连发,宛如骤雨狂风,边打边自怒叱道:“你既然认出我的本来面目,更不该如此轻狂无耻,今夜非加惩戒不可!”

这几句话,字字无殊利箭锋刀,卓不群宛转柔肠,为之寸断!以为对方误会自己是那类荡妇淫娃,故意鄙视,银牙一咬,珠泪暗往腹中流下,女孩儿家,无不自尊,尤其是劲节贞操,不容有丝毫侮辱!她本来对东方璇深怀爱意,这一来,由爱转恨,却异乎寻常的恨入骨髓,柳眉双剔,把心一横,施展自己家传绝学“金龙六十四式”,招招都是狠毒杀手,与对方拼命相搏!

两位少年英侠,均是身负绝世武学,起了一场莫大误会,而不自知,全以为对方儇薄轻狂,各尽所学,拼命进手,掌风劲气,打得这一片小林,叶落枝摧,沙飞石走!

酣战四十合外,卓不群渐感不支,但她现在女孩儿家的拗性已发,深恨对方太已无情,故而不但不退,反到有时放弃防守,一味进攻,弄得索玑也自疑惑起来,双方萍水相逢,自己嫌他儇薄,欲加惩戒,乃是人之常情,对方身手虽然不弱,但仍略逊自己,怎的却不知难而退,竟如深仇宿怨一般的拼命起来?

又换了二三十招,索玑进步探身,一招“丹凤掠羽”,右掌斜斫卓不群左肩,卓不群凝神不动,等掌临切近,左肩微沉二寸,略卸对方劲力,拼着挨上一掌,自己却以内家重掌,“金龙六十四式”之中的极重手法,“金龙探爪”,屈指成钩,抓向索玑胸口。

索玑“丹凤掠羽”一掌斜斫,用的劲力不轻,不管卓不群怎样沉肩卸力,倘若挨上,肩骨立碎!

见卓不群又是这样拼命打法,以掌换掌,不由暗笑无知小贼,自己身有家传先天太乙神功护身,挨你一掌,有甚关系?先教你毁去一臂也好!

遂不理卓不群“金龙探爪”的当胸猛击,依旧沉掌,直斫对方左肩,就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远远一声清朗高呼:“玑妹与白马仁兄,请勿误会,双方赶快住手!”

夜静声朗,听得真切,这回才是那位东方璇的口音,索玑右掌业已斫到对方肩头,闻言赶紧收式,然因招势用老,无法全收,无名指及小指,仍然未免在对方肩头一划,卓不群顿觉半身酸麻,但她那一式“金龙探爪”,也已探到了索玑前胸,同样收式不住,方恐有所误伤,突然觉得对方身上,似有一种绵韧暗劲,把自己的极重指力轻轻化解!

但着指之处,颇富弹力,再加上东方璇远远高呼的那一声“玑妹”,卓不群疑云大起,不信这索玑竟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男装女子!

就势求证,顺手一捞,温香入掌,丘壑分明,确确实实是位闺阁红妆,哪里还有疑问?

索玑与东方璇乃是嫡亲兄妹,异姓之故,另有因由,听东方璇远远一喊,知道这卓不群是哥哥之友,敌意全泯,因招势用老?收煞不住,指尖划了卓不群一下,方在心怀歉意,微露梨涡,笑颜相向之际,却怎样也想不到对方竟会顺手揩油,在自己酥胸之上,捞了一把!

她不知道卓不群与自己同样是一位巾帼奇英,何况东方璇称呼未改,那一声“白马仁兄”,还不证明了卓不群身是男子?

索玑早先本就疑心卓不群看出自己女扮男装本相,倚仗年轻貌美,陌不相识的过房挑逗,再加上双方林中对面的几句话,偏又阴错阳差的把互相所疑越扣越紧,彼此才会拼命似的恶斗起来!如今误会已解之下,对方居然还敢当面轻薄?索玑那得不羞红盈颊,杀气直透双眉,乘着听出东方璇语音尚远,来不及抢救之时,腰悬玉笛出手,一连三招绝学,“乘龙引凤”“倒转阴阳”“江楼弄笛”,回环并发,幻出一片银星,精光闪闪,向卓不群电卷而至!

卓不群此时疑云虽退,但女孩儿家所特具的醋火又燃,她哪里想得到东方璇索玑,两个异姓之人,会是嫡亲兄妹?虽然她只是对东方璇心怀爱意,双方尚系初识,并无任何啮臂之盟,但那样亲热的一声“玑妹”听来总觉得酸酸的不是滋味!

索玑玉笛出手,卓不群的霜镡宝剑,也自然离鞘,剑化师门风雷剑法之中的护身绝学“千峰雷雨”,荡成一片青色光幕,叮叮当当的连接三招,响起一片虎啸龙吟,两人均自爱惜手中兵刃,互相向后纵身,低头一看,剑加一泓秋水,笛仍白玉无瑕,彼此心内一宽,索玑恨犹未息,正待挥笛再行进击,东方璇的身法好快,发话之时,人在数十丈以外,但等索卓二人,电光石火的三招一接,业已人到当头,半空中发话叱道:“玑妹怎的如此好胜逞强,彼此有甚深仇?我已发话阻止,为何不听?若不是白马仁兄的风雷剑法,神妙无方,不同流俗,岂不要伤在你那散花玉笛的连环三招之下?”

索玑受了那等说不出的委屈,正在羞怒交并,无处发泄,再听哥哥居然口口声声,均卫护他那“白马仁兄”,斥责自己,不由眼眶一红,气得掉下泪来,银牙紧咬,根本不理东方璇,屈指弹处,右手无名指上,所御那枚形状奇古,上有五个芒角的黑铁指环,化成一点乌色精光,向卓不群“玄机”穴上,电疾打去!

卓不群虽然看出这枚黑铁指环的光芒形式,均系前所未见,但也不过以为是乌金寒铁之类所铸暗器,倚仗手中“霜镡”古剑,削铁如泥,遂一扁剑脊,向索玑所发的黑铁指环磕去!

剑才举起,东方璇俊眉骤皱,这时他刚好身落地面,顾不得再行责怪索玑,大喝一声:“白马仁兄住手!你那柄剑,碰这指环不得!”

这一声,不叫还好,一叫却叫得卓不群的芳心之中,好不服气!暗想东方璇你也欺人太甚,我纵然在武学方面,稍逊一筹,难道手内这柄霜镡古剑,乃恩师一音神尼所赐的镇庵至宝,斩金截玉,削铁如泥,就会连这小小一枚黑铁指环,都碰不得?

所以不但不听东方璇之言住手,反而加急上开!东方璇长叹一声,右掌猛推,一股疾劲狂飙,随掌而出!

也是武林之中,该有一场莫大纠纷,与浩劫奇灾,不可避免,英雄儿女的好事多磨,东方璇这劈空一掌,发得略晚片刻,疾风劲气到时,索玑所发的黑铁指环,已与卓不群的霜镡剑脊,互相接触!

说来太也令人难信,那样一柄神物利器,居然真如东方璇所言,碰不得那枚黑铁指环,当啷啷金铁交鸣的龙吟声中,微起一丝裂音,指环乌光闪闪,完好无恙,剑却生生硬被截成两段,东方璇掌风卷处,半截断剑,与那枚黑铁指环,一齐被激飞得钉入一株大树的树身之上,只剩下个惊得痴然木立的卓不群,手中还自握着上半截“霜镡断剑”!

东方璇知道大错已铸,解释不易,方在含笑向前,一句“白马仁兄”还未出口,卓不群已惊定怒生,惭恨交集,见东方璇满面歉容,正欲发话,索玑却仍在一旁,脸带鄙视讪笑,遂不等东方璇开口,滑步后退,银牙一咬,面罩寒霜,用一种极其冷峻声音说道:“你不必多讲,这柄霜镡剑,是我恩师一音神尼镇庵至宝,如今毁在这贱人手中,必须立时谒师请罪!你叫这索家贱人,三月以后,到我大兴安岭一会,了断这重公案,她如不来,我却唯你是问!”

说完,根本不听东方璇任何解释,在树身之上,起下前半截断剑,心爱之物一旦残损,又怕恩师责怪,自然难过已极,忍不住两点珠泪,滴在胸前,但生性好强,恐怕被东方璇索玑看见,赶紧勉强忍泪不流,跺足飞身,回到店房,备好朱睛雪骥,往关外方向疾驰而去。

东方璇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有越说越拧,根本无法加以解释,只得满面怅惘的目送卓不群悻悻而去,索玑毕竟少女天真,起下树身上的黑铁指环,边戴边道:“二哥,你交的这位白马仁兄……”

话犹未了,东方璇霍地回头,双目神光深注索玑娇靥之上,冷冷说道:“玑妹,这卓不群与你有甚么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我第一次喝止,你使出了散花玉笛中的连环三绝,第二次喝止,索性竟以母亲因你真力稍弱,特别赐你防身,严嘱不到势穷力竭,生死一发的最紧要关头,绝对不准滥用的‘天星环’发出,如今惹起这大风波,你能告诉你二哥,对我这新交好友,迭下毒手,所为何故么?”

索玑早就觉得这位二哥,事事偏袒那卓姓少年,如今又见他如此疾言厉色相责,她兄妹三人,大哥石璞,二哥东方璇,身是弱妹,平素因父母深山修道,不履尘寰,深受大哥二哥爱护,骄纵已极,哪里见过这等神色?不由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柳眉微剔说道:“二哥还来怪人?你自己新交的这位白马仁兄,举止不端,对我妄加轻薄,故而欲加惩戒,偏偏你又意存偏袒,才气得我不顾一切,把那天星环发将出去,不过这人好生奇怪,他一个男子,怎的却拜那一音神尼为师呢?”

东方璇这才从恍然之中,钻出来一个大悟,原来彼此互钻牛角,越错越深,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玑妹,今后切不可不把事实真相弄清以前,便自妄动杀机!你怪那位卓不群,对你轻薄,但你可知道,她和你一样,也是一位男装女侠,巾帼奇英么?”

这几句话,真把索玑听了个目瞪口呆,心想怪不得二哥竟会偏向外人,看起来那卓不群先前也是把自己当作二哥,才引起了这场错中有错的莫大误会!真相既明,想起卓不群那付绝世丰神,与二哥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如今平白了这场周折,不知道会不会爱海翻润,情天抱恨?索玑越想越觉得自己作事急躁,娇红满颊,螓首微低,含泪欲流说道:“谁会猜得出她也是女扮男装?那柄剑青芒夺目,看来不错,怎的经不起天星环一碰即折?这卓不群既与二哥交好,我想法再弄一柄好剑来赔她就是,难道彼此便一定从此成仇么?”

东方璇平素最爱小妹,见她羞愧难过之状,不忍再加责怪,反而好言慰道:“事已至此,玑妹也不必挂怀,你那天星环,是母亲以西方真金所炼,不是人间凡铁,所以卓不群的霜镡宝剑虽好,自也难禁一击!武林中人,恩怨之成,甚为奇特,往往睚眦之怨,可成没世深仇,何况一柄心爱名剑被毁?这场瓜葛,想来不易解释!卓不群的两位师尊,大兴安岭一音神尼,和长白山雪隐老人,号称关外双奇,性情古怪已极。

“这柄剑又是一音神尼的镇庵之宝,即使赔她一柄,恐也未能善了!我们倒不是惧怕关外双奇,就因彼此均为名门正派,对方行辈又高,才不好办!故而依我想来,最好是有法能使原剑复原,风闻河北燕山,有一位铸剑名手,叫做铁扇老人,我们出关赴约,反正顺路,不如向此老求教一番,看看可有善策?我们约在邯郸见面,玑妹怎的一人来此,大哥与欧阳世叔,往哪里去了?”

原来东方璇索玑之父,名叫石中英,娶妻索英珠、井若文二位侠女,所生二子一女,长子石璞,次子承祧索英珠母氏东方一族香烟,故名东方璇,幼女则从母姓。石中英索英珠早年以墨剑双英之名,震惊武林,因幼有奇遇,生儿育女,了断世俗因缘之后,便在峨嵋清虚道长门下,静参龙虎全真,风云守一的道家上乘心法,留下一位玉笛飞仙井若文,在六盘山万柳山庄,课儿教女,执掌门户。等到儿女成长,双英又加接引,井若文亦抛俗累,深隐峨嵋。但这石璞、东方璇、索玑三人,业已由于父母耳提面命,个个炼成一身绝世武学!

这次由他们一位世叔欧阳贤率领,游侠中原,在关中分手,各奔一方,约定在这邯郸地面彼此相会。

索玑听东方璇问起大哥,微笑说道:“欧阳世叔,久离三湘,颇为怀念君山洞庭之胜,与他先人庐墓。他和大哥最谈得来,硬把大哥拉向岳阳,并嘱我们将行程稍变,任意所之,但必须于今岁重九之日,在开封龙亭一会。二哥既然知道燕山铁扇老人,善于铸剑,赶紧去拜访一下,我自从知道那卓不群是位女侠,心中只恨自己一时失手,亟思设法弥补,像她那样漂亮的一位人儿,将来倘若能够作我二嫂,多么好啊!”

东方璇见妹子这等娇憨,益发怜爱,笑声说道:“不管燕山铁扇老人有无铸剑复原之法,我们大兴安岭赴约之日,那一音神尼,倚老卖老,必然有题相难!我们不能仇上加仇,傲慢以对,但过分委屈,又不能堪,这种分寸之间,极难拿捏,玑妹到时不要多言,万事由我一人应对好了!”

索玑把头一扬说道:“我只喜欢那位卓不群姊姊,她如骂我打我,均能忍受!至于那个一音老尼,倘若无事生非,索性叫她尝尝厉害,并劝那卓姊姊,脱离大兴安岭,我把她引上峨嵋,随便在我两位妈妈,哪一位的门下,不比世俗武学,强的多么?”

东方璇见索玑说话稚态可掬,童心未退,不由失笑,兄妹二人回店收拾行囊,一同奔往燕山。

东方璇途中拿出卓不群用作暗器来打自己的那三十几粒明珠,把彼此相识经过细细告知索玑,索玑才明就里,同时也更觉得卓不群侠骨英风,爽朗可爱。

燕山在河北省蓟县东南,冈陵迤逦,周围不小!二人到后,问起铁扇老人,才知老人复姓令狐,单名一个泰字,住在燕山深处的接云峰下。

东方璇索玑问明途向,曲折回旋,远远望见一座峰头,插云矗立,秀出群峦,知道已到地头。遂从容举步,绕过一片崇冈,见那座高峰脚下,建有茅屋数椽,一曲清溪,绕峰涵碧,溪旁山石以上,正坐着一个葛巾野服之人,临流垂钓。

二人身形方自山角转出,临流垂钓之人,霍地抛竿回头,凝神卓立,但一见二人,似出意外,把脸上那副紧张神色,慢慢敛去,换了一副笑容说道:“二位雅兴不浅,但此峰除了高可接云以外,其余景色,却无甚可赏呢?”

东方璇见这垂钓之人,年约六旬上下,疏眉朗目,五绺长须飘拂胸前,貌相颇为清奇,腰中丝绦之上,悬有一柄黑色折扇,乌沉沉的不似竹木所制,疑心这就是自己要寻的铁扇老人令狐泰,遂含笑恭身施礼问道:“在下东方璇,这是舍……弟索玑,因有事请教,将来此地拜谒一位人称铁扇老人的武林隐侠!老人家松姿鹤骨,神采非凡,莫非便是令狐老先生么?”

老人微一抬头,打量东方璇兄妹两眼,点头说道:“贤昆仲眼力不差,老朽便是令狐泰,远客宠临,本应扫榻以待,但老夫今日有要事在身,二位可否明日再来?倘令狐泰能够一息尚存,活过今夜,凡有所询,无不竭诚奉告如何?”

东方璇早就看出这位铁扇老人令狐泰,貌虽悠闲垂钓,其实眉宇之间,重忧深锁,知道他必有极端为难之事,更因此老道貌岸然,一脸正气,兄妹二人,均不由勾起侠肠,索玑抢先说道:“我等慕老人之名而来,有事请教,虽然彼此萍水相逢,前所未识,但就这溪畔一面,也是因缘!老人眉宇之间,含忧甚重,如下以愚兄弟年幼技薄,告以详情,则匣剑虽钝,却未必不能代老人家,斩除几名魑魅魍魉呢!”

铁扇老人听完,两道秀眉一轩,双目神光迸射,朗声哈哈笑道:“贤昆仲丰神冲朗,意气干云!根骨襟怀,宛如仙露明珠,是我令狐泰眼中,生平仅见人物!既然如此,暂莫提老朽拂心之事,此时天正黄昏,我那对头之来,大概要到初更时分,且在这长松平石之上,以茶代酒,暂款嘉宾,听听贤昆仲,远来燕山接云峰下,找我这老朽无能之人,有何见教吧!”

说完,去到茅屋之中,取来一套紫砂茶具,就在溪旁平石以上,斟茶献客。

那茶斟在杯内,绿阴阴的极为好看,入口一品,更是清香沁齿,隽味留唇,佳妙之极!东方璇家居之时,就有卢仝之癖,喝了半杯以后,向铁扇老人令狐泰笑道:“这茶叶不但是极好的雨前嫩蕊,水则尤佳,可能竟是窖藏梅枝积雪所溶,老人家如此厚待,东方璇首先谢过!”

铁扇老人令狐泰,见他连茶带水,全给品出来历,暗中也觉心折,三人就在这山风拂拂,溪水粼粼以下,相互茗坐深谈,东方璇说明索玑与卓不群误会动手,邯郸折剑之事,请教令狐泰,像一这类宝剑,有无方法回炉重铸?使其复原如旧!

铁扇老人静静听完,眉头微皱说道:“铸剑还原,谈何容易?俗匠根本无法办到!老朽对此虽有专长,但铸剑所需的一样最重要药物‘化铁神胶’,却除东海离魂岛一地以外,别无生产!离魂岛为东海双魔,厉群厉岳兄弟所据,武林中人,视同鬼域一般,望而生畏,相互却步,却以何法向之求取?”

说至此处,目光一瞬索玑右手无名指上所御的“天星环”,正色说道:“一音神尼,雪隐老人,及华山怪侠卓轶凡,三位武林怪杰所调教出来的弟子,败在贤昆仲手下,老朽虽有所疑却不敢不信!但要说凭索小侠手上所御的这一枚乌铁指环,便把一音神尼镇庵至宝,稀世难求的霜镡名剑击折,却真还少有所闻,二位师承所自,能为令狐泰一道么?”

东方璇知道铁环折剑之事,人皆难信,遂一字不瞒地把自己家世,及天星环来历说出。

铁扇老人边听边现惊容,目光也渐渐专注到东方璇腰间所悬的那柄形式奇古的长剑之上,等对方说完,摇头叹声说道:“原来贤昆仲竟是当年一双墨剑,扫荡群魔,武林中人,无不敛手推尊的仁心侠骨‘墨剑双英’之后,怪不得绝艺神功,迥异流传,令狐泰今日可称幸会!东方小侠腰下长剑,形式奇古,可是尊大人昔年故物,老朽心仪已久,能令我一开眼界么?”

东方璇微微含笑,自腰间拔出一柄墨黑长剑,但毫不闻宝剑出鞘的金铁之声,就在东方璇拨剑之时,从远方划破长空,传来一声极为凄厉悠长的慑人怪啸!

东方璇手笼剑柄,朝啸声方向,微一凝神,铁扇老人已自含笑说道:“这是我那对头所发,他向来寻仇,要等初更方到,此时不过显他威风而已。东方小侠还是将尊剑见借一观,风闻此剑乃前古神物,无坚不摧,怎的出鞘之声却不似金铁所制呢?”

东方璇双手递剑,笑声答道:“家父母昔年所用之物,因威力太大,早已携返峨嵋,不留尘世!东方璇不过削竹涂墨,仍仿那一双墨剑之形,以示不忘父母威名而已!”

铁扇老人接过一看,形式虽然奇古,确实是用竹片削成,漆以墨色,但由此也可以度知东方璇敢仗一柄竹剑,闯荡江湖,必已得他父母真传,今夜这场劫数,可能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福星所救!

方想至此处,凄厉啸声远远又作,东方璇仰视天色,新月才升,离老人所说的初更尚早,啜了一口香茗,向铁扇老人问道:“愚兄弟来历既已叙明,老人应可放心,将这鬼叫得颇讨人厌的东西,究竟是谁,见告了吧?”

铁扇老人令狐泰,长叹一声说道:“可能是我令狐泰,平生行事,均内本良心,上凭天理,所以才会在这危急之时,遇见贤昆仲这等英侠,突然光降!这两度发啸之人,姓贾名良,外号人称‘追魂判’!老夫昔年,曾与之结有深仇,三度拼斗,互有胜负,后来因闻得贾良投入东海离魂岛厉氏双魔庇护之下,武功大进,知道绝非敌手,才在这燕山接云峰脚,隐姓埋名,以求避祸,谁知此贼,苦苦追寻不肯罢手,如今果然被他寻见,两度发啸示威,初更准到!他与我最后一别,已有三年,厉氏双魔一派武学,不但诡秘,并易速成,此贼定然练出一身绝艺,以为老夫今夜难逃毒手!但无巧不巧地,碰上贤昆仲在此,此人平生恶行颇重,说不定就在今宵,果报循环,了断一身孽累,也未可知。”

东方璇笑道:“老人家,不要把我弟兄捧得太高,但区区一个甚么追魂判贾良,总可以代替老人家打发!我父母对我弟兄,言之谆谆,最戒妄杀,除却那些满身血腥,十恶不赦之徒以外,凡有一线善根未泯之人,均须留他一条自新之路!所以东方璇今夜,并不一定非取那贾良性命不可,倒是老人家方才所说的那铸剑最需用的主要药物‘化铁神胶’,怎的除东海离魂岛外,别处就绝无出产么?”

铁扇老人摇头说道:“这‘化铁神胶’,是一种罕见植物‘千年铁树’的精华所孕灵乳,必须等铁树死后的刹那之间,以玉刀剖开树腹,取得这种色如黑漆的灵乳神胶,盛放玉匣以内,方可保存永久!千年铁树,普天之下,只听说东海离魂岛上,长有一株,现已死去,树腹以内的灵乳神胶,并已为二魔厉岳所得,此胶不但化铁如泥,为重铸刀剑之必需药物,若数量稍多,铸成之剑,更比原剑益发精妙!但厉氏双魔,武功诡异无伦,又占着绝海孤岛的地势之利,手下徒党又多,老夫虽不慎以实言相告,但希望贤昆仲千万不必以身试险,恃持逞强,尽量另筹良策,应付那一音神尼才好!”

东方璇闻言略一沉思,忽然面有得色,向铁扇老人含笑道:“老人家!我弟兄离家行侠中原之时,一位父执长辈,曾将江湖之中,较为有名的正邪各派人物,一一指示,但对这东海离魂岛的厉氏双魔,却只随便一提,好似未加重视,究竟这两个魔头的恶迹如何?武功到了甚么程度?”

铁扇老人哦了一声说道:“照理说:方今武林之中的神奸巨恶,应该首推东海双魔,怎的对贤昆仲指点之人,竟会把这两个魔头忘却?大魔厉群,酷嗜人心,每日非啖三五颗不可!二魔厉岳,则还要加上一个‘色’字,只要他看见的任何一个稍具姿容女子,必定设法掳回岛去,尽量凌辱!至于武功方面,则因从来无人敢与双魔过手,究竟高到甚么程度,无法推测!但有人曾见二魔厉岳,赤手空拳,降服一只黄毛巨猩,与一条千年毒蟒。武林中人,曾有口号‘宁逢山东三恶,莫遇东海双魔?’其凶名之著,可以想见!”

东方璇俊眉微剔,侧顾索玑说道:“厉群厉岳兄弟,既然如此罪不容诛,欧阳叔父畅论各派人物之时,怎的不加指点?让我弟兄跑趟东海,除去多好?我真不信,山东三恶被我和那卓不群挥掌之间,即除其二,这东海双魔,就有多么难缠难斗?降猩服蟒,何足为奇?我们若把家里那只绿鸟带来,再厉害的蛇蟒,也不够它一顿吃的!”

说到此间,神色突然微微一变,抬头一看天星,果然时正初更,遂向铁扇老人,微笑说道:“令狐老人家,你昔年旧识已来,人在东面林内,还不赶紧接待,岂不怕人家怪你这主人慢客么?”

铁扇老人令狐泰,心内蓦地一惊,因为虽然知道东方璇兄弟的父母声威太大,休看年轻,身负武学绝对不凡!但这东面树林,相隔自己,不过三丈来远,追魂判贾良如到,自己居然一无所觉,岂不惭死?

如若不信,则分明东方璇不会随口乱讲,只得站起身来,方待向东面抱拳发话,那离自己三丈来远的树林之内一声阴森冷笑,宛如风飘落叶一般,闪出一条人影!

一到林外的月光之下,看清来人瘦削削的一张马脸,凹眼钩鼻,颔下一撮花白色的山羊胡须,五十来岁年龄,身材不高,一件古铜长衫,随风飘拂!

铁扇老人令狐泰,见果然是自己的生死深仇,追魂判贾良,但凭人家出林之时,身法的那份轻快,业已显示出这三年来,武功火候果已精进不少!

虽然强敌当前,令狐泰仍不肯稍失身份,含笑抱拳叫道:“贾兄真有神通,居然找到了这燕山接云峰下,先请饮一杯清茶,聊当接风,然后再细谈我们二人之事!”

追魂判贾良,根本不理令狐泰,却寒着一张又长又瘦的马脸,向东方璇索玑二人说道:“老夫贾良,江湖人送外号‘追魂判’,现居东海离魂岛,叨光厉氏双老福荫!今夜来此,定向这位令狐泰,索还一笔旧债!离魂岛中人物寻仇,向例不准任何人插手干预,你们叫甚么名字,年岁轻轻,这种寻仇凶杀,还是避一避好!”

索玑见这追魂判贾良,那副尊容,就已够人讨厌!说话更是这样老气横秋,狂傲已极,不由气往上冲,刚把星眸一瞪,东方璇微使眼色,自石上起立,笑嘻嘻的说道:“武林末学东方璇索玑,兄弟二人,初涉江湖,实在不懂这些妄自创设的规戒禁忌!离魂岛中人物寻仇,向例不准旁人干预,但倘若万一干预,又怎样呢?”

追魂判贾良冷冷答道:“就把他当作仇人一般看待,夺命追魂,并剖腹剜心,带回离魂岛,孝敬厉家大老!”

东方璇微微一哂,又复问道:“你们如此凶毒,听凭何物?”

追魂判贾良一对鹞眼一翻,怒声说道:“凭的是离魂岛震压天下的绝艺神功,小狗们再若唠叨,莫非找死?”

东方璇侧脸说道:“玑……弟,我们适才听令狐老人家之言,还有点不相信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凶人?但如今却亲自证实!我们天生贱骨,凡属不平之事,一见必管!你去会会这位追魂判,看看他引以自傲的那几手东海离魂岛上的甚么绝艺神功,有多高明,到底怎样才会把武林盖压,但不许伤他性命,留上一条改悔自新之路。”

索玑早就跃跃欲试,听东方璇叫她对手,她本来身坐平石之上,连身形好像全未站起,只见肩头微晃,便如一缕轻烟,掠过追魂判身前,一伸皓臂,向贾良那一撮四五寸长的花白胡须,慢慢抓去!

追魂判贾良,本身武功,便已不弱,再仗着东海双魔威势,自然益发骄狂!如今竟听东方璇与索玑的问答之间,不但把自己看得一钱不值,连东海离魂岛之名,也一齐毫无怯意!

自己深仇铁扇老人令狐泰,却似有所恃,意态悠闲的袖手旁观,贾良人极凶狡,一到此间,便看出东方璇索玑,年龄虽轻,气宇神情,高华已极,一望而知,定是那位武林名家弟子,所以上来拿话点醒对方,自己是东海离魂岛上人物,赶紧避开,不必淌这浑水!

但对方毫未买帐,贾良不禁暗想年轻人果然阅历较浅,你们便自出生苦练,练到现在,能有多大功行?足当自己一击!

念方至此,索玑说打就打,一只欺霜赛雪的皓腕,屈指成钩,业已抓到颔下!

这一抓,看似慢慢出手,毫无劲力,其实一经抓出,便快如掣电惊霆,那大的一位追魂判贾良,竟未闪开,硬被索玑生生扯下五六茎胡须,人又坐回先前石上原位,望着自己不住嘻嘻讪笑!

追魂判贾良,绝未想到对方能有这高身手,但如今业已认出索玑这凭空一掠,是内家极上乘的轻功“移形换影”,哪里还敢怠慢?生怕跟着再吃大亏,赶紧倒纵出丈许远近,双睛觑定笑语从容的东方璇兄弟,满面惊疑之色!

索玑由贾良的纵退身法,及脸上现出惊疑多于畏惧的神色,也知此人武功确实不弱,故意笑道:“东海离魂岛的绝艺神功,原来不过如此,你们这般魔头,平素未遇高人,妄自尊大,穷凶极恶,行事往往上干天和,如今且慢逞强,先听我一曲笛音,消除一点暴戾凶煞之气!”

说完撒去手中扯来追魂判贾良的那几茎胡须,抽出腰悬玉笛,横在口边,吹奏起来。

一起音便如水流花放,无限天机,曲调柔和已极!听来令人安详舒泰,宁静清平,确实清除不少凡俗之念!

但曲终之际,却是裂石穿云的一声高响,追魂判贾良,心神陡的一震,不由益发惊诧,知道索玑的音律之精,犹是余事,这最后的一声高响,却不在曲调之中,是以本身罡气,借着玉笛传出,与佛家的“天龙禅唱”,及“狮子吼”之类神功相似,宛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直到现在,他仍然揣度不出,这两个姓名不见经传的英秀少年,一身绝世武学,得自何门何派?但贾良对铁扇老人令狐泰,衔怨甚深,好不容易从东海找到燕山,怎肯就此罢手?

自己细一掂量,令狐泰不足为虑,这异姓而称兄弟的两个少年,看情形武学虽高,倒也未必准能胜得过自己数十年苦练功力?何况尚有独门兵刃,不曾动用,且先试上一试,真如不敌之时,再凭轻易绝不出手的一袋“夺命神砂”,全身而退,总非难事!

主意打定,探手长衫以内,撤出一枝形如绝大令箭之物,宽约三寸,长约两尺,外面还罩有皮套,只露出一段黑黝黝的把手!

追魂判贾良,手执这枝奇形兵刃,收起先前来时那种不可一世的倨傲神色,依旧不理令狐泰,向东方璇兄弟,微一抱拳,缓缓说道:“贾良实在想不到令狐老儿,居然畏死贪生,约来帮手,虽知二位艺业高明,但贾良仍不自量,要想在这枝俗而又俗的兵刃之上,讨教二位之中的任何一位,百招绝学!倘若不胜,贾良不但立刻就走,并对令狐老儿前仇,一笔勾销,永不再报!”

贾良的这几句话,说得颇具技巧,因为自己如胜,对方自然听凭摆布,即令万一落败,有这“前仇一笔勾销”之语,对方也不致过份加以留难!所以,话完之后,脸上深露得色,把那枝奇形兵刃以上的皮套一除,精光闪烁,岸然待敌!

东方璇兄弟,真还未曾见过这种兵刃,果然就是一枝绝大令箭,脊厚刃薄,但箭脊之上,却多铸着两排既短且粗,而极为尖锐的狼牙,通体精光,一望而知,不是凡铁打造!

索玑一抛玉笛,方待下场,旁边站的沉默已久的令狐泰低声说道:“贾良手中这枝形如令箭的奇形兵刃,是他成名之物,江湖中称之为‘追魂判’!能当刀、剑、判官笔、点穴镢四种兵器使用,脊上狼牙,专镇对手兵刃,故而又名‘四煞追魂’!并系极好缅钢,加杂‘紫金砂’所铸,宝刀宝剑,均不能伤,索小侠动手之间,稍为注意!”

索玑知道令狐泰是怕自己骄敌,并使手中玉笛,受了伤损,心中不由暗笑他哪知自己这枝玉笛,是当年天南第一奇人,白骨教主白骨神君费尽苦心,穷搜天下,觅来一段整块美玉,再请巧匠运用鱼肠匕首,雕出一枝玉笛,赐给他的义女,也就是自己的母亲井若文,母亲就因此笛,得号“玉笛飞仙”,终于与父亲石中英及大母索英珠同心共度白骨神君,解散白骨邪教,英雄侠女,结成一床三好,至今传为武林美谈,邯郸古道之上,连白马明珠卓不群的一柄霜镡名剑,硬接三招,都未能使这枝玉笛,有损分毫,怎会怕贾良手中的甚么“追魂判”?

但人家关怀,总是好意,遂笑向令狐泰道:“老人家不必担忧,索玑敬谢指点,你看中天素月流光,浮云不掩,名山夜景,委实清幽!请与我二哥茗坐石上,看索玑玉笛斗追魂,为老人家逐去这位东海恶客何如?”

这次却未施展她那“移形换影”的绝顶轻功,玉笛横撅,竟似骚人墨客,步月行吟一般,极其潇洒从容的,向追魂判贾良,慢慢行来!

贾良久经大敌,对方越是如此从容不迫,自己越是惊心!正在暗提真气,凝神待敌之时,索玑哪里像是与人过手,一直走到他面前三四尺处,才住足笑道:“适才因为尊驾来时,那种气焰,过分嚣张,索玑才以牙还牙,略加轻薄!如今既然正式以武功对敌,索玑家教甚严,向例须对年龄较长的对手,礼让三招,望你在这三招之内,尽力施为,三招过后,索玑就要以家传之技,斗斗你自称震压江湖的东海离魂岛奇绝武学!”

追魂判贾良,听索玑这几句话,表面上虽觉平和,其实骨子里,仍然尖酸挖苦已极!再听到他一身武学,出自家传,越发皱眉深思,但因墨剑双英及玉笛飞仙,归隐已久,故而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武林之内,有哪位高人,能调教出这等子弟。

索玑见他沉吟神色,再加调侃笑道:“尊驾怎不动手?莫非真为我那一曲笛音,感化得泯去恶心,有意回头向善么?”

贾良本是凶人,今夜这般收敛锋芒,是因看出对手太强,竭力忍耐而已!被索玑一再挑逗之下,杀气业已渐渐聚向眉梢,乘对方语音未了,手中追魂判,“巧夺阴阳”,点向索玑胸前,左掌“横断江流”斜削敌人右股,并算定索玑的闪避方向,往左前方无人空处,飞起一腿,来了一招“魁星踢斗”。

不但说打便打,而且三招并发,三招之中,并有一招是预截对手退路!心机巧妙毒辣,招术快捷沉雄,只看得铁扇老人令狐泰,暗代索玑有点着急!

索玑玉笛斜推,架开追魂判的“巧夺阴阳”,旋腿飘身,让过了贾良一掌下削,但果然竟如对方所料,正好迎向那踢向左方空处的“魁星踢斗”!

因贾良招术过于诡辣,索玑双眉一剔,正待反击,忽然想起自己说过,要让三招,只得长笑一声,左掌虚空下按,人如平步青云一般,硬把起一丈七八!半空中折腰转向,掉头飞落,口中轻叱一声;“三招业已让过,尊驾你接接我这一招‘五月飞花’!”

追魂判贾良,心计甚深,因听索玑要先让自己三招,知道对方绝不会输口,竟以三招合一,连环出手,想把索玑一下解决!

三招俱空,并不惊心,惊心的是索玑最后躲避自己那一腿“魁星踢斗”之时,单掌虚按,肩不晃,身不躬的凭空直起,并能像一只大鸟一般,在空中随意变招,折身反击,确实内家真力,与轻功火候,均已到达炉火纯青,运用自如的至高境界!

所以索玑空中方一掉头,追魂判贾良便已深怀戒意,不等对方手中玉笛的那招,“五月飞花”的威力范围笼罩自己之前,即行施展东海双魔一派秘传的急难脱身绝学“鬼箭飞磷”,一声凄厉鬼啸,连人带着手中追魂判,化成一缕轻烟,倒纵而出,但脚才离地,前身倏然一扑,二度又复落地,改成脚尖用力,像只急箭一般,往索玑飞来方向,贴地疾射而出。

这一种身法真诡异得不但出于索玑所料,连在石上手擎茶杯的东方璇,都不禁为之低低赞好!

索玑“五月飞花”一招击空,人才落地,背后已有金刃劈风之声,不由暗佩这追魂判贾良,不愧凶名久震,果然好快身法?

旋身避敌,舞笛还攻,一支奇绝兵刃“追魂判”,一根玉笛,一个男装红粉,一个东海凶人,各展所学,霎时间,光摇冷电,声挟风雷,化作不辨面目的两团黑影!

追魂判贾良,总以为自己用手中这支用极好缅钢,加杂紫金砂打造的外门兵刃“追魂判”,对付索玑一根玉笛,无论如何,在兵刃的本质之上,至少占得绝大相宜!哪知起初索玑果然不令王笛与自己“追魂判”相碰,但其中几度似有意似无意的互相兵刃交接,自己追魂判上狼牙,不仅锁不住对方玉笛,平时寻常兵刃一触便折的两边锋刃,也砍削不动分毫,反而被索玑一粘一引,追魂判几度险些出手!

这才看出对方不管武器兵刃,处处均在自己以上,侥幸求胜之心全泯,只想找一个能保全颜面的机会,交代几句,下台罢手。

但索玑斗得兴酣,自己生母玉笛飞仙井若文亲传的一套散花玉笛,业已奇招迭出,笛影如山,身游八卦,势合无行,沉雄稳健,宛如江海凝光,迅捷轻灵,亚似飞云掣电,杀得个追魂判贾良,目眩神摇,心惊胆战,只得把成名独门兵刃,舞成一片寒光,竭力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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