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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奇峰

田伯光笑道:“华老弟好似突然在思路上开了什么‘哲理宝库’,说得越精微了!”

华胜佗一面取出身边所带的“金针”用具,替尉迟高循穴下针,并给他服食药物,一面向田伯光微笑说道:“我哪里懂得甚么精妙哲理?只是就我知道得比较多一点的医学知识上,随口作个譬如……”

田伯光向他望了一眼,华胜佗又复说道:“譬如有人被什么绝毒之物,在手上咬了一口,若不立即为他挖肉去毒,甚至连整只手臂,都索性斩掉,人必性命不保!则‘保命’之旨,自属‘王道仁心’,但‘挡肉’、‘斩臂’等行为,却又略带些‘霸道’色彩!”

田伯光插口笑道:“这是不得已啊!古人早巳有‘毒蜿啮臂,壮士断腕”之训?”

华胜佗道:“但或‘挖肉’?或‘断臂’的‘霸道行事’之前,必得先作好‘强心’‘止血’的‘王道保命准备’,否则,若仅仅引刀断臂,便立即甩手,只丢下一句‘外科不管内科’,或‘只治你的病,不顾你的命’,便成为莫大‘庸医’不足‘仁心国手’!”

尉迟高自经华胜佗下了“金针”以后,立觉在气血流行之上,业已大有改善,闻言失笑说道:“我的运气真好,竟遇见了‘术胜华佗’的‘仁心国手’!华老弟是要既治我的病,又顾我的命么?”

华胜佗道:“换在平常老人,如此久病之下,决不宜骤用‘猛药’!但尉迟老人因内功修为的根底太厚,情况可能与众不同?故而,我要从你第一次服药下针的反应结果上,细加研判,再决定第二次的治疗手段,是必需减轻?还是可以狠狠加重?或许用不着长期不针?仅仅以服药治疗,就可立竿见影!……”

话方至此,远远传来“当……当……当”的几记锣声!

华大首先讶道:“奇怪,为何有人来山中这样敲锣?”

华二笑道:“哥哥不要急嘛,细听一听就明白了,因为,锣声之后,还有人声!……”

果然,锣声渐近,人声也渐渐可闻,那人大声喊的是:“重价求医”四字。

田伯光向自己特制的那幅上书“天下第一神医,专治疑难杂症”布招,看了一眼,苦笑说道:“华老弟的行踪,无人知晓,这敲锣高呼‘重惯求医’之人,定是从镇上酒店中,获得讯息,来找我和尉迟老人家所合办有名无实的‘蒙古流动诊所’!这……这……这……”

华胜佗失笑道:“田朋友不要为难,来人倘若真是有甚急病,我可以仗义拔刀,替你们抵挡一阵!但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贪图‘重价’,不愿同行义气的,抢你生意才好……”

这几句话儿,逗得哄堂大笑!

华胜佗见时辰已够,遂替尉迟高起下“金针”,重行细诊脉象,脸上并渐渐露出喜色。

锣声越来越近,华二迎出门去,摇手高声叫道:“不要敲了,神医正在屋中替人治病,请你在门外稍等一下。”

那敲锣高呼“重价求医”之人闻言,只好点了点头,手执铜锣,站在茅屋门外。

华二回到屋中,见尉迟高诊脉已毕,正缩回手腕,向华胜陀笑道:“华老弟,我偌大一把年纪,业已活够,对‘生死’二字,看得极淡!只想能过上一两年恢复我当初功力,无拘无束的快活日子,便是最大满足,假如可能的话?我求你放弃‘王道顾虑’,不妨以‘霸道手段’,对我下‘猛药’吧!……”

华胜佗对尉迟高深深看了两眼,扬眉正色,一字一字的,郑重说道:“尉迟老人请再……宽……

外……衣,躺……回……床……上……”

尉迟高听得十分高兴,但也难儿有点紧张的,赶紧如他所嘱,宽衣上床。

华胜佗又向华氏兄弟笑道:“华老大请替我准备一些‘火种’,暨‘高粱’或‘烧酒’备用,华老二不妨把屋门外的客人,请进来看我替尉迟老人再下‘金针’,并加‘雷火’!只不要‘叮叮当当’的,敲响铜锣便可!”

华氏兄弟遵命踅去,分头办事,华胜佗先取出七粒“梧桐子”大小的金色丹丸,从小玉瓶中,倾了青色药液,命尉迟高一齐服下,然后含笑说道:“老人是成名侠士,前辈高手‘忍耐力’自极超人,原似用不着我再多加嘱咐!但第二度‘金针插穴’,一来所插穴道与上次不同,二来针身上加了‘雷火’,在发作效用时,奇热奇酸,相当难受……”

尉迟高接口笑道:“多谢,多谢,华老弟尽管‘下辣手’、‘行霸道’吧,慢说一些‘酸热’,你就算点了我的‘五阴绝脉’,我老头子也绝不会‘哼’上半声,有所不识好歹!”

华胜佗立即动手下针,并在针外加了中贮烈酒,业已点燃的“金色火管”,使热度渐渐从针身通过穴道,进入尉迟高的体内!

等把十三只“金针”以外,全都加了“火管”,华胜佗微看天时起身转头向那手持铜锣的求医之人间道:“尊驾口口声声‘重价求医’,但不知出的是多高‘重价’?”

那是庄稼人打扮的中年汉子,闻言拱手答道:“或是一百两黄金?或是一柄切金断玉宝刃?或是一位沉鱼落雁的二八绝代洼人?可以由有手段,能胜任的大夫,随自己喜爱选择,这种‘酬价’,算不算‘重’?……”

华胜佗不等对方再往下说,便大笑接口道:“听上去,这三种酬劳,那一种都不算轻!但究够不够重?却要看尊驾求治的是甚么病?以及生病的是甚么人而定?”

田伯光抚掌赞道:“华老弟说得对极!假如是‘皇帝’生病,得的又是太医束手的奇异绝症,则这种酬劳,便根本,不算重了!”

那庄稼人打扮的中年汉子答道:“病情到并不紧急,只是不大想吃东西,日渐消瘦,似乎失去欢乐?”

田伯光失笑道:“那算什么病?是自己想不开嘛?此人……”

“此人”两字方出,中年汉子已摇手叫道:“尊驾莫要弄错,病者并不是人!……”

田伯光疑心自己听错的,方对中年汉子愕然注目,那中年汉子已继续说道:“我所说不大想吃东西,日渐消瘦,似乎失去欢乐的‘病者’只是一只猴子!……”

华胜佗气得几乎跳将起来,乱翻白眼的,指着那中年汉子怒道:“我……我是仁心大国手啊!你……你……你把我当成‘兽医’?”

中年汉子拱手陪笑道:“这猴子不寻常啊!它是一只全白色的异种灵猿,也是我家小姐最疼的命根子,它一失去欢乐,我家小姐也愁苦得比它更瘦的,长年不见笑容!我家谷主,才悬了百两黄金,或前古神物重酬,命我出谷求医,甚至于我家小姐也再加了一桩特酬,就是能治好她爱猿怪病的医生,若是年轻俊秀之人?她甚至愿以身相许!”

华胜佗渐渐有点兴趣的,向中年汉子问道:“你家小姐是谁?”

中年汉子略一踌躇,才不得不答的,缓缓说道:“我家小姐复姓公冶,单名一个兰字,她不单年轻貌美,并文通武达,聪颖过人,善于通晓禽言兽语……”

他话犹未了,华胜佗便诧声问道:“公冶兰既通禽言兽语,难道还问不出她那只极心爱的小白猿,究竟生了甚么病么?”

中年汉子答道:“我家‘兰姑’,委实本领通天,甚至于精擅奇门八挂,就是对于‘岐黄妙理’所得不高,尤其因她的‘小白’竟坚守秘密,不肯吐露突然失去欢乐之故,加上太以钟爱,珍逾性命,遂不敢胡乱下药,生恐越治越糟,万般无奈,才悬了三种重酬,命在下出谷求医,只要真能找到术超华扁神医,治好‘小白’,使可从‘人、剑、金’三者之中,任选其一!”

华胜佗正要问对方来自何处?田伯光已突发灵感的,一旁笑道:“尊驾怎样称呼?你是不是来自‘太行山’中一座相当幽僻,人迹难到的‘独立谷’呢?”

中年汉子吃了一惊,连连点头答道:“在下姓周,小名长胜,正是来自‘太行山独立谷’,但本谷路径幽僻,向不对外交通,田朋友是怎的知晓……”

田伯光接口笑道:“这样说来,你家谷主定是由‘北天山无争谷’,迁居‘太行山’的‘遗世先生’公冶白了?”

周长胜越发惊奇,正自满面诧色?尉迟高已在榻上笑道:“周朋友不必惊奇,老夫尉迟高,与你家谷主公冶白,乃是三十年以上老友!……”

周长胜闻言,赶紧抱拳恭身,连称“失敬”!

华胜佗突然想起已过了“起针时刻”,遂赶紧先为尉迟高起下深深插在穴道中的十三根“雷火金针”,并含笑歉然说道:‘对不起啊!这位周朋友为猴子求医的使命,着实相当新奇,使我听得出神,竟忘了及时起针,让老人家多受了片刻痛苦!……”

尉迟高摇头笑道:“不痛苦啊,那十三根‘雷火神针’,热呼呼的,插在穴道深处,找觉得蛮舒服呢!”

华胜佗喜道:“老人既觉舒服,足证病况已大有改进,来来来,我们再试上一试!……”

语音顿处,把烛火移出四五尺远,又向尉迟高笑道:“我已从老人手上看出,是练过‘巨灵金刚掌’的!请提三成内力,打这烛火一掌!”

尉迟高不敢相信仅仅在两度服药,两次用针之下,便能使自己已积二十年之久“有力难使,有气难提”的“怪病”,改善到可以“提气发力”情况?……

但华胜佗业已发话,自己为了尊重“医生”,便不得不如言施为。

才一提气,他那只本来已比常人巨大的手掌,彷佛立即又复增大不少!

掌心微登,内力一吐,六七尺外的那只烛火,竟告应手而灭!

田伯光抚掌大笑,连称“恭喜”,但尉迟高却似高兴得过了度,反而从他的老眼角上,垂落了两行泪水!

华胜佗向他安慰笑道:“尉迟老人,我说得如何?业已立竿见影了吧!你既与那‘遗世先世’公冶白,是多年道义至交,则我们是否可以一同前去‘独立谷’呢?经过一路之上的不断用药下针,等到达‘独立谷’中,老人的一身上乘武功,定必可以回来一大半了!……”

尉迟高大喜道:“听华老弟这样口气,你是愿意委屈一些,暂时当次‘兽医’,为那只小小白猿,一展‘仁心国手’的了?……”

华胜佗笑道:“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我也颇对那只小小白猿,突然不思饮食,失去欢乐的‘怪病’,有点感觉兴趣!颇愿尽我一己之能,试行使小小白猿,暨公冶兰姑娘,一齐恢复欢乐!……”

尉迟高点头赞道:“这是好事,也是妙事!华老弟倘若真能做到?老夫觉得,你已顺天应人,必然会胜过那‘拗天神医’孟驼子了!”

田伯光突向尉迟高低声说道:“老人家与华胜佗老弟,周长胜朋友同赴‘独立谷’如何?我想先行一步,办件别的事儿,然后赶来‘独立谷’中,彼此相会!”

尉迟高微一思忖,猜出田伯光的另外行程,也向他低低问道:“田老弟是否想去躺‘王屋南山’的‘回春洞’呢?……”

田伯光领首答道:“我是令狐冲的好友,自然对他几桩重大心愿,十分关心,想去看看从医已久的林平之,如今究竟是何情况?顺便也可向方证大师报告‘拳痴’权四海扰闹‘少林’,以及老人家侠踪再现,并正遂渐恢复功力喜讯!”

尉迟高点了点头,向周长胜问道:“周朋友,我们有你引路,进入‘独立谷’,当然不难?但田大侠因事需随后独自赶来,他……”

周长胜不等尉迟高再往下问,已在桌上用箸醮酒,画了“独立谷”周围的大致图形,并取出一只暗红色的“火箭”,递给田伯光道:“田大侠找到‘独立谷’附近时,万一迷途,可于夜间,将这只‘九龙火箭’,略凝真力,脱手掷向崖壁!则霹雳连声,火龙冲天,不消多久,定有本谷执事,赶来迎接你了!”

田伯光接过“火箭”,便向尉迟高,华胜佗,华大、华二兄弟,暨周长胜等含笑告别。

他心中委实惦念林平之在孟驼子移居“回春洞”,悉心调治之下,“瞽目”是否业已“重光”?

“太监生子”的更大愿望,也已进展到了甚么地步?

故而,一向尉迟高等告别,便毫不耽延的,星夜赶赴‘王屋’。

路间觉得“龙生九子,种种不同”之谚,确有相当道理!“四绝天尊”单于独霸所调教的四名弟子中,“医童”的“气质”,已显与“剑士”“拳痴”适异,只不知道“琴姬”的“心地”与“造诣”,究竟如何?刚才到忘了向华胜佗顺口打听一下?……

动念之间,前方黑影电闪!

这一闪,着实把田伯光闪得大大吃了一惊?

因为,田伯光觉得自己刀快、身法也快,最近“华山”受伤,由令狐冲傅赠内力,并研习“紫霞九剑”之后,功力更增,脚程之捷,当代武林中,已不会有太多人物,可以轻易超越!

这种自信的想法,似乎并不太对?业已立被前面那条电闪黑影,来了个彻底击碎!

因为,那条电闪黑影,比他快得多了!田伯光决非自卑,他公平的衡量一下,觉得对方的脚程,至少也要比自己快上一倍有余!

这是甚么人?脚程快得像电,身形却矮小得像侏儒,这人,是何身份?到底是友?是敌?

田伯光动了好奇心?也动了争胜念!决意斗斗对方!

他先探手问了问风清扬遗赠自己的“新顺天刀”,气发丹田,龙吟长啸,并在啸声后,加了一句“朋友,站住!”

的确,他希望对方站住,但也希望闻声站住的,是“朋友”,别是“敌人”!因为,这种“敌人”,必然太不好惹!

黑影闻声止步,真“站住”了!

但双方距离接近,各自看清之下,田伯光不禁暗暗叫苦,弄了个“啼笑皆非”!

那个是“敌人”,自然也不是“朋友”,因为,那是一只猴子!

身高不过两尺,通体乌黑闪亮,决无半根杂毛的异种黑猿!

它站着等田伯光接近后,毫不畏怯的,举起两只小小前爪,向田伯光一阵比划!

田伯光看懂它的意思,知道这只卖相相当可爱的通灵小小黑猿,是询问自己,为何叫它“站住”?

黑猿虽解“人意”?自己不通“兽语”,这种“交道”,不好打啊!

田伯光觉得窘了,无可奈何之下,想起猿猴之类,多半都爱饮酒,遂把自己从华大、华二家中,装了十来斤的一葫芦“女儿陈绍”,含笑递了过去。

这种“笑脸外交”,果然立见效用,小黑猿接过酒去,拨开葫芦塞,喝了两口,乐得“嘻嘻”直笑,又连向田伯光比划了不少动作!

田伯看得懂,也猜得出小黑猿夸赞他是个“好人”,竟肯送它愿意和田伯光交朋友,并要回赠田伯光一件东西!

田伯光受宠若惊,正在揣模应该怎样表示?叫对方不必客气之际,小黑猿已双爪向他捧过一只似桃非桃,似杏非杏,红艳艳的果子!

田伯光深觉兽类比较率真,不像人类擅于客套虚伪,自己若不识抬举?小黑猿可能反会生气?

既觉“却之不恭”只好“受之有愧”!

才一接过,小黑猿果然高兴怪笑,向田伯光满含友情善意地,把小爪连挥,身形闪处,真像道黑色闪电般,从山石草树之间,走了个不见踪影。

田伯光摇头苦笑之下,因一路急赶,恰好有点口渴,遂把小黑猿送给他的那只红色果子,来个入口大嚼!

一嚼之下,满口甘香玉液,这果子的风味之美,竟是他前所未尝?尤其下喉以后,转化阳和气息,充塞脏腑四肢,使全身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泰感觉!似乎连内力真气,也为之一并加强!

田伯光暗叫一声“天啊”!这好心猴子朋友,是送了自己一件甚么名贵礼物?难道自己于无意中,竟吃了一枚练武人罕世难求的“道家朱果”?

尽管心生感激,暗呼“侥幸”,但“好朋友”业已失踪迹,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只“野猿”还是经过异人调教的“有主灵物”,以及经常落脚的踪迹所在之处?……

由于这只“小黑猿”,田伯光又联想到那只被“独立谷”谷主“遗世先生”公冶白爱女公冶兰,为它悬了“重酬求医”的“小白猿”来。

见了“小黑猿”的矫捷可爱,田伯光可以想得出那只“小白猿”的通灵可人,难怪公冶兰会对待逾性命!

自己到了“王屋南山”的“回春洞”中,探视过林平之情况以后,到要尽快赶去“独立谷”,看看华胜佗是怎样替“小白猿”治疗失去欢乐“怪病”?会不会因此与公冶兰缔结一桩传为江湖佳话的“猴子良缘”?……

心中有事,足下如飞,途中又别无躭搁,田伯光不消多日,便到了“王屋南山”。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由于“拗天医庐”已遭过一次“劫火”,方证大师遂始终亲为“护法”,一日不曾远离,并倚仗“回春洞”的天然有利地势,把防务布置得十分严密!

田伯光到达“王屋南江”的时刻,乃是深夜,他身形刚刚落在“回春洞”口,洞中已响起方证大师的清宏语音说道:“阿弥陀佛!夜色这样深了,还有那位武林高朋,宠降‘回春洞’呢?……”

田伯光也还了一声佛号,呵呵笑道:“大和尚千万莫施展你威震江湖的‘少林’绝艺迎宾,我只是个会吃不消而兜着走的‘小和尚’,‘不可不成’到了!……”

方证大师听出果是田伯光,自然不必戒备,立即开了洞门,并把已到喉边的一句“你还有小和尚么”玩笑话儿,硬给咽了回去。

因为,以彼此交情而论,开开玩笑,自属无妨,但以自己的身份而论,若是说出这种话儿,仍嫌有欠庄重!

田伯光进了“回春洞”,转身关好门户,便含笑说道:“一晃眼间,已不知不觉的,睽违了不少日子,大师佛体金安,孟驼子驼得如何?林平之,许平夫妻,都还好吧?”

方证大师笑道:“我到还好,孟驼子却自从向你下跪,求得这桩沉重任务以后,费心费力,日夜忙碌,他的‘驼背’,似乎越发‘驼’一点了?”

田伯光听他未提林平之、许平夫妇,不由心内一惊,又问:“林平之和许平两夫妇呢?……”

方证大师笑道:“他们是‘人逢喜气精神爽’嘛!许平容光焕发,比以前更漂亮了,林平之则等于是脱了胎,换了骨!大家好久没见,田老弟且去看看他,也让林平之老弟,看看你吧!”

听了末后一句:“也让林平之老弟看看你吧!”田伯光便知林平之昔日被木高峰背后“驼峰”中暗藏毒汁,所暂时弄瞎的那双眼睛,定然已被孟驼子的神奇医技治愈,终告“瞽目重光”!

一丝喜念,方起心中,洞内通道右侧的一间小石室中,已然起林平之的清亮语音叫道:“是田兄么?你怎的一去这久,小弟可想死你了!”

田伯光才一推门入室,立告神色愕然?

除了林平之满脸盎然道气,睁着两只黑白分明大眼,抢前两步,与田伯光执手寒暄外,最令田伯光觉得惊奇的,是这室中陈设。

室中,一榻,一枕,一桌一椅,决没有半刀,半剑,却堆满了书!目光微扫之下,彷佛经、史、子、集,连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等启蒙童书,都无不应有尽有。

林平之看出田伯光的惊愕神情,笑了一笑,神色平和的,缓缓说道:“田大哥,我可能快要有孩子了?孩子们出世后,我为了使他们一生祥和,打算只教他们读书,不教他们练武!平妹说,孩子们多半是拿大人作模样的,故而小弟便独居读书,藉以改变气质,免得让孩子学坏!……”

田伯光听得心中也不知是替林平之高兴?或莫明其妙的,有点凄然?竟双睛微微湿润……

他默然有顷,方定了定神,拉着林平之的手儿说道:“我这趟走了很久,外面也出了不少大事!风清扬前辈已归道山……”

这句话儿,到把站在田伯光身后的方证听得吓了一跳,合掌当胸,低念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居然有这等事?……”

田伯光又道:“风老前辈虽逝,但已与令狐冲合力,把‘独孤九剑’,揉合‘紫霞功’,改造为‘紫霞九剑’,仪琳也由‘北岳’赶来,就任‘西岳’掌门,‘新华山派’已于‘华山’旧址成立,正在招聚流散,吸收新血,气象蛮不错呢!”

说完,把风清扬逝世等“华山”各情,说了一遍,并取出“紫霞九剑”图解,向林平之双手递去。

林平之摇手道:“风前辈坟前,我必去拈香拜奠,但‘紫霞九剑’的剑谱图解,却不想要了,等孩子们生下来后,我和平妹,已决定带着他们,回转福建老家,‘上山采茶’!……”

他说这几句话儿时,神情一片至诚,决没有半点做作,说到“上山采茶”,喉中也低低哼起“上山采茶去”的“福建山歌”曲调,目中悠然,眉间释然,彷佛甚么“杀气”?

甚么“瞠念”?甚么“名利之心”?都离得他太远!太远!……

田伯光喜发内心的,有点想笑,但又酸发鼻腔的,有点想哭?……”

就在他啼笑皆非,心情复杂之际,一声清宏佛号,方证大师在身后合掌说道:“阿弥陀佛,这血腥江湖中,不少林平之老弟一人,他既放下屠刀?应该帮助他跳上彼岸!若非许姑娘生孩子需有孟驼子这等神医照料,方较稳妥?以及江湖魑魅尚多,需等令狐老弟夫妻,和田老弟等,大展神威,痛加荡涤!

老衲早就想送林老弟夫妻回转‘福建’,上山采茶,深子读书,安度祥和悠闲岁月!”

说话至此,孟驼子与许平,也被惊醒,从别的石室中开门走出,对田伯光笑语存问。

田伯光见许平有孕在身,果然容光更美!遂向孟驼子拱手笑道:“孟兄,恭喜你啊!林平之老弟‘瞽目重光’、‘太监生子’等两桩大事,一桩已然完成,另一桩也只在等待结果!足见‘拗天无双’、‘半指第一’,确实名不虚傅,放眼当世,绝无敌手!我要叫令狐冲亲来‘王屋’叩谢,替你‘挂金匾’了!”

孟驼子是多么好胜?多么爱名重利之人?如今居然大出田伯光意料的,连摇双手答道:“不必,不必,慢说‘金匾’,连块普通‘木匾’,我都不挂!我也不要作甚‘当世第一神医’?你纵把我看成当世第八十一的蒙古医生,也无所谓……”

田伯光急得连摇双手叫道:“不行,不行,孟兄不能灰心,更不能失意,林平之老弟和许平姑娘的儿子们,还没有生下来呢!……”

孟驼子笑道:“我不是灰心,更不是失意!只是突然悟出争名夺利,委实毫无意义,但若仗恃所学,做成功一件好事,却是心灵上的莫大安慰!故而,为了林老弟,我背上驼峰,虽然高了一些,但原本略嫌狭窄的心地,却也开了不少!宽了不少!田兄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帮助许姑娘,把林老弟的‘儿子们’,平平安安的,生了下来,活活泼泼的,抱回幅建,去继承父业,将来可以作‘茶果大王’!”

田伯光大笑,笑得几乎岔了气的,伸手把住孟驼子的鞭臂,不住摇晃叫道:“孟兄,孟兄,你……你……,你悟道了!我也突然想起,有一件极名贵、可以令你极喜欢的‘好东西’,我要送你了!”

盂驼子失笑道:“田兄,你还记得你在我那毁于劫火的旧医庐中,挥刀削匾,把‘拗’字改成‘顺’字之事么?……”

田伯光以为孟驼子是在生气问罪,赶紧抱拳作揖,陪笑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应该……”

孟驼子接口笑道:“有甚么不应该?田兄大才,改得太对,我已经从善如流,今后不傲不吹,不叫‘拗天神医’,改为宗全写实的‘顺天驼医’?田兄请想,我‘名’已不爱,‘利’也不爱,还会有甚么极喜欢的好东西吗?”

田伯光一点不慌,缓缓答道:“名,可以如敝屣,利,可以若浮云!但请教孟兄,你对你这一身毕生精研,成就绝高,可以济世活人‘神奇医道’,能够不自重、不爱惜么?……”

孟驼子有点听不懂了,向田伯光瞠目问道:“田兄……你……你要益我‘医道’?……”

田伯光失笑道:“你的‘医道’,今人,无可比拟!甚至于已超古人‘扁鹊,华佗’!我还怎样‘益’法?但如此‘神奇’的‘医道’,决不能与身俱殁!心须有人继承,更应该发扬广大,方属‘国粹’之‘光’,才是‘苍生’之‘福’!故而,我所谓的‘好东西’便是想送你一个‘好徒弟’!”

孟驼子“哎呀”一声,皱眉说道:“‘好徒弟’可不好找啊,‘心地’、‘姿质’,缺一不可,‘鹊儿’、‘佗儿’,只是我的‘药童’,对于‘脉理医道’,不仅一知半解,决非‘传灯’之材……”

田伯光道:“好的徒弟,确实难寻,于是我便想设计替你抢人家一个‘现成徒弟’!”

孟驼子大诧道:“现成徒弟,更是难寻,却到哪里去抢?……”

田伯光笑道:“你的‘陈年汾酒’,不至于被火烧光,总还有吧?赶快开一坛来,让我润润喉咙,好讲定会让大家听得出神的精彩故事!……”

着桩要求不难,立由许平指挥“佗儿”、“鹊儿”,在饭厅之中,备好酒菜!

田伯光先说“少林寺”不仅有死有伤,连山门都被“拳痴”权四海一拳击塌等情,直听得方证大师,不禁连念“弥陀”,霜眉愁皱!

田伯光看了方证大师一眼,含笑说道:“大师不必着急,‘少林’虽遭小劫,却还五行有救,赶去了两位奇人!……”

方证大师急急问道:“是那两位奇人?……”

田伯光道:“一位是在‘少林派’中,辈份此大师还高的‘侏儒拳王’尉迟高老人家……”

方证大师喜道:“尉迟师叔约有二十年久隐侠踪,居然又出江湖?真是妙事!另一位奇人,又是谁呢?”

田伯光笑道:“另外那人辈份虽低,功力不甚高明,却一肚皮都是鬼计!他编了一套善意谎言,说服眼见少林方证大师已败在‘神猿帮主’劳德诺的罕世拳力之下!那‘拳痴’权四海是目空一切,挽弓挽强之人,闻言途暂时不找‘少林寺’,要去先斗‘神猿帮’了!于是‘少林’之危,岂非片语立解!……”

方证大师也是江湖老到之人,闻言略一思付目注田伯光道:“这位一肚皮都是鬼计,以片语为‘少林’解危之人,大概就是自称‘少和尚’的‘不可不戒大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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