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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受感化 艋舺七郎改邪归正

果然,有七名雄伟大汉,从街角转出,缓缓走来,一般民众,心怯凶威,纷纷后退,连杨清展也带着关注神色,后退数步,站到“忠义国术馆”内。

陈铁向石二低声笑道:“记住,你有天赐神授,灵气旁通的三种‘石头神功’,均可随意施展,无妨显显本领,抖抖威风,且使‘艋舺七狼’,受次重大挫折,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然后再善加教化,予以自新之路,千万不可好勇斗狠,蔑视国法,随意杀人,我要站在一旁,看热闹了。”

话完,微一闪身,站在石二身后数尺的“忠义国术馆”门前。

“艋舺七狼”渐渐逼近,并传来一片狞厉狂笑之声。

石二受了陈铁教训,神凝气稳,真像座石头人般,在街心巍然站立。

当先一个肤色腊黄,颊有刀疤的精壮汉子,显然是七狼之首,目注石二问道:“刚才就是尊驾伤了我兄弟‘铁皮五郎’?”

石二点了点头,以极为平和的语音答道:“不错,尊驾那位兄弟,既当众调戏良家妇女,又手待凶器,企图率意伤人,我才给他一点小教训。”

黄脸人又盯了石二两眼道:“我叫‘金皮大郎’,听说朋友是来自中原,不知怎样称谓?”

石二扬眉答道:“石大。”

“石大”两字,把那位号称“金皮大郎”的“艋舺七狼”老大,听得全身一震,退了半步。

他向石二上下重新略一打量,一抱双拳,讶然问道:“尊驾莫非就是名震中原的当代奇侠‘石头大兄’?”

石二如今心情已定,冷冷的点一点头,应声答道:“不错,江湖友好曾公送过在下这么一个外号。”

金皮大郎突然一阵狂笑,侧顾铁皮五郎道:“五弟,你刚刚那点苦头,吃得不算丢人,倘若对方真是名震中原的‘石头大兄’,恐怕纵然由我们兄弟七人,连手齐上,也走不了十个照面。”

石二觉得这金皮大郎虽面貌凶恶,倒还有点豪放气味,遂脸色略缓,含笑说道:“金皮大郎,我有句话儿,不知当不当讲?”

金皮大郎道:“尊驾但讲无妨。”

石二笑道:“我看你们兄弟几位,都是铁铮铮的好汉,何必在市井之间,游闲放荡?如今,强邻窥境,边陲多事,正是国家用人之秋,以你们这身艺业,若是投效军旅,不愁没有出路。”

金皮大郎又盯了石二两眼,向他摇手说道:“尊驾暂请住口……”

石二叹道:“常言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金皮大郎接口道:“不是此意,在下认为倘尊驾真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仁义侠士‘石头大兄’,我们七狼兄弟,愿领受一切吩咐,否则,请闭尊口,恕我们不听寻常人的陈腐教训……”

石二目光一闪,盯在金皮大郎脸上,扬眉问道:“你要我证明身份?”

金皮大郎点头道:“‘石头大兄’的侠踪,尚是初次在台湾出现,叫我们这些陌生不识之人,怎样分别真假?”

石二微皱眉头,“哦”了一声,恍然说道:“莫非尊驾是想看看石某所练的‘石头神功’?”

金皮大郎连连颔首。

石二目光微睨陈铁,陈铁也在点头,给了他个尽管放手施为的无言暗示。

石二向‘艋舺七狼’扫视一眼,轩笑道:“好,你们七位请连手齐上,甚至于各用兵刃也可。”

其余六狼闻言,均自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

金皮大郎却向自己这群兄弟,连摇双手,高声叫道:“千万不必连手齐上,那是愚笨的办法!”

石二诧道:“此话怎讲?”

金皮大郎笑道:“这道理甚为简单,你若是‘石头大兄’,我们便再加七个,都不够看,你若不是‘石头大兄’,则我们以七对一,便算把你杀掉,也不光彩!”

石二笑道:“依你之见呢?”

金皮大郎略一寻思,微挑双眉,向石二问道:“我听说‘石头大兄’所炼天下驰名的‘石头神功’中,有种奇妙护身功力,名叫‘铁石金刚气’。”

石二颔首道:“不错。”

金皮大郎伸手指着站在他身右的一名红脸壮汉,扬眉说道:“我们兄弟中,在掌力方面,以二弟‘红皮二郎’的威势最强,尊驾若敢以‘铁石金刚气’护身,领受我二弟三记‘朱砂掌’力,并毫无损伤,便足以证明真是可令我兄弟心悦诚服,甘愿遵从任何号令的‘石头大兄’了。”

他的语音方落,陈铁突然举步向前,向石二笑道:“石大侠,这种办法的确比胡乱打斗,来得高明,你且运运你的‘铁石金刚气’,也让这位‘红皮二郎’,把他的‘朱砂掌’力凝足。”

所有街市中人,这时均屏息凝立,寂静得鸦雀无声。

他们都在等,在等待“红皮二郎”的三记“朱砂掌”力发后,看看究竟是何结果?

红皮二郎一凝功力,右掌色泽,立呈血红,并似乎比寻常时粗大不少!

他先攒成掌,等缓步走到石二身前之时,便待向对方当胸击去。

陈铁忽似有甚发现,目中寒芒一闪,变色厉声喝道:“大胆红皮二郎,替我住手!”

金皮大郎闻得陈铁这声大喝,有点莫名奇妙,神情愕然。

红皮二郎则面带狞笑,根本不理会陈铁喝止之举,反而去势更快地,佝石二当胸击落!

石二此时因对陈铁信服已极,屹立如山,神情泰然,把红皮二郎的凶猛掌力,视若无睹。

从外表看去,的确是位练有“铁石金刚气”护身的内家绝顶高手模样?

谁知那红皮二郎竟卑鄙无耻,另外藏有花样?

他先是握拳下击,等即将击中石二胸前之际,才把五指一舒,掌心一登。

这时,才发现铁皮二郎不是空手,竟然在右掌食中二指的指缝间,夹着一根短短三棱钢钉。

钢钉虽短,但光泽闪烁绿芒,显然喂有剧毒!

杨清展看得“哎呀”一声,在远处失声叫道:“太卑鄙了,照这红皮二郎的动作看来,掌中既藏铁钉,钉上必蕴剧毒,石大侠猝不及防之下,难免受伤,甚至有性命之危险!”

陈铁双眉微挑,冷笑一声,向杨清展说道:“杨馆主放心,你忘了石大侠威震天下的‘石头神功’,他练有超越金钟罩,胜过铁布衫,百邪不侵的‘铁石金刚气’么?”

语音才落,惨哼随起!

石二果似练有“铁石金刚气”护身,效用并极为神妙!

惨哼的不是夷然自若的被打之人,而是暗藏歹念的打人之人!

红皮二郎手掌落处,似遇上某种极强反震之力,被震得惨哼起处,一个“筋斗”,翻跌出七八尺远。

那只打人右臂,奇痛无比,登时红肿好高,张牙咧嘴地,无法动弹。

掌缝中所藏的那根三棱钢钉,则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铁飘身闪过,从地上拾起那根钢钉,看了两眼,目光冷注金皮大郎,嘴角一撇,哂然说道:“你表面上是请石大侠以护身‘铁石金刚气’,接受三记‘红砂掌’,实际上却由红皮二郎在指缝中夹藏毒钉,暗加算计这种卑鄙行为,阴险心机,难道这是你们‘艋胛七狼’的好汉行径么?”

金皮大郎的一张蜡黄面孔,被陈铁叱责讽刺得由红发紫,变成了“紫皮大郎”。

他苦笑一声,从怀中抽出一柄锋利匕首,走向红皮二郎。

这时,红皮二郎刚从地上挣扎爬起,尚以左手捧着右臂,满面痛苦神色。

金皮大郎冷冷说道:“伸出你的右掌!”

红皮二郎全身一震,目注金皮大郎手中利刃,颤声问道:“老大,你……你……你要作……作甚?”

金皮大郎的目中微闪神光,双眉一轩,沉声说道:“我们‘艋舺七狼’,多半幼失教训,误入歧途,但凶霸有之,卑鄙则无,江湖人物讲究的是铁铮铮,明朗朗,光亮亮,硬梆梆,性命可以轻抛,声名不能有辱……”

语音至此略顿,神色表现得更为沉毅地,继续说道:“故而,彼此虽是好兄弟,我这作老大的,也只得秉公处理,不得不断你一只右掌,为你掌中藏钉的卑鄙行为,向石大侠略作交代!”

红皮二郎惊惭悔恨交迸,脸色由红发紫,由紫发黑!

适才,是红皮大郎被陈铁斥责得变成了“紫皮大郎”。

如今,是红皮二郎被金皮大郎斥责得变成了“黑皮二郎”。

既由于自惭本身行为,委实卑鄙,更由于佩服“石头大兄”确实身怀见所未见,威力无比的罕世神功,红皮二郎竟垂头一叹,甘愿受刑,毫不抗拒地,伸出了红肿的右掌。

金皮大郎牙关咬处,匕首一挥,齐腕疾落!

石二突然叫道:“住手!”

刚才,红皮二郎不听陈铁喝止,如今,金皮大郎也不听石二喝止,依然狠狠挥刀,往下猛剁!

石二情急之下,想起“裂石神掌”、“咳唾成石”、“铁石金刚气”等三大“石头神功”,既已先后在自己身上出现,何不索性再试它一试?

咳嗽一声,一口浓痰,飞啐而出!

果然像位绝顶高手的盖世大侠模样,这口痰儿,吐得既快且准,尤其更具劲力!

“叮”得一声,金皮大郎的手中匕首,竟被击成两段,“当郎”落地!

这种神奇表现,震惊全场,包括“艋胛七狼”弟兄在内,也一起对石二呆呆注视,鸦雀无声。

陈铁也连连点头,额上微现汗渍!

石二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向金皮大郎点头笑道:“金皮老大,你的确不愧是条铁铮铮,明朗朗,光亮亮,硬邦邦的豪壮男子汉,但我有两点理由,要向你求情,使红皮老二,可以保全这只右掌。”

金皮大郎想不到红皮二郎那样狠毒卑鄙地,向石二暗下毒手,石二竟仍肯为他求情!遂一抱拳,躬身问道:“石大侠有何教言?”

石二伸出左手食指,面带微笑地,缓缓说道:“第一点理由,是我事先曾说明叫你兄弟七人,连手齐上,并不妨各用兵刃之语,故而这红皮老二的掌中藏钉一举,只是稍嫌阴险,不算过份卑鄙!”

红皮二郎窘得耳根发热地,向石二投过一瞥既感惭万分,又佩服无比的情绪复杂目光。

石二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面含微笑,缓缓说道:“我方才说过,国家既欲开发边荒,又欲捍卫外侮,正是用人多事之秋,你们精研技艺,孔武有力,或是投边,或是入伍,不愁没有出路,十年八年而后,蟒袍玉带,太以寻常,故而我第二点理由,便是要替红皮二郎,保全右掌,期望他能善用这只手儿,做点为国为民,有益人群,也对得起祖先天地之事!”

“噗通”!

石二的这番话儿,刚刚说完,金皮大郎等“艋舺七狼”兄弟,已自不约而同,一齐跪下。

石二慌得连连摇手,目光环扫地,皱眉说道:“起来,起来,快点起来,你们这是作甚?”

金皮大郎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抱拳环揖,向周围聚观民众,朗声说道:“各位父老听道,我们七名兄弟,已受‘石头大兄’教训感化,不单痛改前非,并决定前往‘澎湖’,投效水师,捍卫国土,永矢此言,以血为誓!”

说完,拾起半截断匕,划破左手中指,向地上洒落了几滴鲜血!

原本个个鸦雀无声,在周围屏息静观的一般民众,一起发出了雷动掌声!

石二走过来,伸手拉起了金皮大郎,并向其他六条大汉,含笑伸手,示意请起。

杨清展从店中快步走出,向金皮大郎抱拳笑道:“老大一点便透,勇于改过,真是条血性汉子,小弟万分敬佩,请与几位兄弟,到我店中,饮上几杯水酒如何?”

金皮大郎向杨清展称谢一声,便以诚恳神色,向石二抱拳说道:“我等既已悔悟,再在此勾留片刻,均如芒在背,难过已极,恨不能肋生双翅,飞抵澎湖,若蒙石大侠允许,意欲立即各自回家,摒挡一切。”

石二深知此时若是强留七狼兄弟入店饮酒,反使金皮大郎等惭窘不安,遂点头笑道:“好,好,金皮老大请看……”

伸手向杨清展所开“忠义国术馆”的巨大招牌一指。

金皮大郎与其兄弟,均随着石二的手指看去。

石二把面色一正,目光电扫七人,朗声发话说道:“七位看见那招牌以上所书的‘忠义’二字没有?在下赠送七位异始昆仲一个美号,从此‘艋舺七狼’改称‘忠义七郎’,希望你们精忠报国,尽义街巷,平添光彩!”

金皮大郎连连称谢点头,并转身向杨清展道:“杨兄盛情心领,我弟兄此去,立意精忠报国,马革裹尸,万一七兄弟中,有人能沙场不死,他年解甲归田,定当先来杨兄的国术馆内,叨扰你一杯‘忠义之酒’!”

说完,“忠义七郎”兄弟,一齐先向石二恭敬行礼,然后对四外民众,抱拳环揖,抬头挺胸,大步而去。

石二也想告别,杨清展却哪里肯放?

死拉活扯地,把石二、陈铁二人,请进了“忠义国术馆”内。

进入馆中,才一坐定,陈铁便向石二高挑拇指,称赞说道:“石大侠,你今天把‘艋胛七狼’教化成为‘忠义七郎’的大仁大义之事,真作得面面俱到,足以流芳全台,漂亮已极。”

石二脸上一红,把语音压低,悄然说道:“小弟愚拙无能,一切还不是全靠陈兄加以指点。”

语方至此,突见陈铁目注自己身后,微施眼色。

石二一怔,转头看去。

杨清展正偕同两名精壮少年,自店外走入。

杨清展先指着石二、陈铁,为对方引介道:“这位便是石大侠,望重江湖,人称‘石头大兄’,这位是陈……”

陈铁笑道:“小弟陈铁!”

杨清展又指着那两名精壮少年,向石二、陈铁笑道:“这是我两名结拜兄弟,邱禄盛和李正中。”

语音甫落,杨清展、邱禄盛、李正中等三人,已向石二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石二惊道:“三位快快请起,你……你们无端行此大礼则甚?”

杨清展哪肯起来!跪在地上,抱拳发话说道:“我们金兰兄弟三人,嗜武成迷,唯未遇明师,所会的只是一些庄稼把式,普通拳脚,故而无论如何决不能错过这天大良机,务恳石大侠不吝高明,稍加指点!”

石二闻言,不禁满面苦笑地,双眉紧蹙,大感为难。

陈铁立在一旁,又复设法为他解围地,含笑说道:“不当你们想学,我也何尝不想学足以泣鬼惊神的震世绝学?但常言道得好,无功者,不受禄,我们在向石大侠求技之前,应不应该先效绵薄,替他办点事儿?”

邱禄盛道:“应该,应该,当然应该,但不知我们在哪一方面,能为石大侠效劳?”

陈铁环顾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三人一眼,失笑说道:“这副样儿,太以难看,你们三位请起来讲话。”

杨清展等见陈铁话中已有代表石二应允传技之意,这才一齐起立。

这时,店伙送来泡得极好的“功夫茶”,每人都喝了一杯。

陈铁向石二笑道:“杨老板和他这两名兄弟,本乡本土,一切熟悉,石大侠的寻宝之事,不如托托他们,或许会有所获。”

石二因为自己并未向陈铁提过寻宝之事,不禁大吃一惊,讶声说道:“陈兄,你……本事委实太大,好像无所不知嘛?……”

陈铁笑道:“我是一名穷酸秀才,石大侠岂不闻‘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么?”

石二苦笑道:“好,好,我的一切事儿,均请陈兄这位万能秀才代为作主便了。”

陈铁微微一笑,伸手请杨清展、邱禄盛、李正中等用茶道:“来来来,这‘铁观音’所泡功夫茶,风味极好,我们再来一杯。”

杨清展动手斟茶。

陈铁微呷一口,含笑说道:“石大侠和两位好友,此次一来景慕台湾的风光美好,人情淳厚,特意渡海游赏,二来更循一位长者之托,代为寻找三件宝物。”

李正中道:“什么宝物?”

陈铁笑道:“明朝‘三保太监’郑和,于下西洋时,带回‘立业发财之宝’、‘安邦定国之宝’、‘长生不老之宝’等三件宝物,欲贡永乐帝,不料途中失去,根据传说,似乎流落在台湾民间……”

石二听陈铁说得竟一点不错,不禁暗中好生惊佩!

直等听到末后,方自加以补充地,含笑说道:“陈兄,不是三宝,只是一宝而已……”

这回,陈铁倒被弄得有点愕然地,目注石二问道:“此话怎讲?难道你们竟有如此神通,在区区一日之内,业已寻得了两件宝物么?”

石二苦笑道:“只因事有凑巧,我好友倪非,和他母舅金福,业已在昨晚大享口福的拜拜宴上,探听出‘安邦定国之宝’,和‘长生不老之宝’的下落讯息,如今只有我一人向隅而已。”

陈铁“哦”了一声,微轩双眉,含笑说道:“他们竟进行的如此顺利么?但这样一来,石兄只消专门寻找那‘立业发财之宝’,便比较容易多了。”

语音至此微顿,目光闪处,一扫杨清展三人等道:“三位听见了吧?你们在台湾是本乡本土,人事熟悉,可代石大侠找找那件所谓‘立业发财之宝’的下落讯息,但有桩原则,却必须记住,万一发现时,只许善取,不许豪夺,对方若肯买卖最好,我们不惜付出任何议价。”

杨清展闻言,便与邱禄盛、李正中,一阵低声密议。

然后,由李正中发话,向石二肃然一礼,抱拳说过:“石大侠请放心,这桩事儿,包在我弟兄身上,但……”

石二见李正中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讶然问道:“李兄为何如此?有甚话儿,尽管直说就是。”

李正中赧然笑道:“我弟兄嗜武成癖,朝朝梦想能遇罕世明师,石大侠可……可否先指教我们一点,哪怕是一招半式也好。”

石二正在皱眉,陈铁已向李正中含笑问道:“李兄作何行业?”

李正中虽并不懂陈铁何以突问此语之意,但他应声答道:“我家中因为空地甚大,故而开设苗圃。”

陈铁转过脸儿,看着石二,满面笑容地,缓缓说道:“凡属明师,贵能量材施教,因地制宜,李兄既系开设苗圃,石大侠不如就教他去练‘打树功’吧!”

石二本身武学,虽然不高,却因有位好哥哥,见闻相当渊博,点了点头,目注李正中道:“你在苗圃中,选上十株容易成长的树苗,从鸭蛋精细开始,每日清晨,中午,黄昏,在每株树身以上,用掌心掌背,来回各击十掌,并不必十分用力……”

李正中听得有些感觉奇怪,在一旁插口问道:“不必十分用力么?难道这样轻描淡写地,也能练出功夫?”

石二正色道:“怎么不能,树苗只有鸭蛋粗细,无论是用掌心掌背,只消略加拂击,树苗定必左右摇动,倘若太过用力,树苗会被你打死。”

李正中又道:“这是当然之理。”

石二又饮了一小杯十分香隽的“功夫茶”,微笑道:“无论树苗成长,多么快速,只要你肯有恒心,朝夕苦练不辍,则清晨既能打得树身左右摇幌,中午亦然,晚上照样,第二日清晨,也不会有甚例外……”

李正中若有所悟,“哦”了一声,连连点头。

石二继续笑道:“常言道:‘但得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风雨无阻,十易寒暑以后,树苗纵不半抱,也有径尺粗细,一掌轻击,树身照样摇幌,力量岂不惊人,若是换了个雄健壮汉,哪怕他不应手飞跌出五六尺外?”

李正中心头大喜,突然离座,向石二拜倒道:“多谢恩师,弟子受教。”

石二皱眉道:“不行,千万不许如此,大家兄弟称呼,你们若不听话,便从此断绝往来。”

李正中见石二声色皆厉,不敢违拗,只得无可奈何地,躬身答道:“小……小弟敬……敬遵石……石大哥之命……”

石二见他改了称呼,面色略霁,又复嘱道:“记住,这种‘打树功’,须用左手操练,莫练右手。”

李正中不解道:“这是何故?”

石二答道:“锻练武技,主旨在健体防身,不在斗狠逞能,人于愤怒之时,右手容易挥动,万一不慎,便告惹事生非,故而,最好是把功夫练在比较不容易轻动的那只左掌之上……”

语音微顿,目光一扫,杨清展等三人,正色又道:“总而言之,侠者只可以艺济世,不可以武犯禁,事事均须以国法为重,天理为先,倘若我不遵此旨,适才‘艋舺七狼’,早已伏尸街头,家中多了几个悲恸凄凉的孤儿寡妇,澎湖水师之内,也不会增加什么‘忠义七郎’的生力军了。”

陈铁俊目之中,神光连闪地,向石二点头笑道:“好,好一个词严义正的‘石头大兄’,我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石二苦笑道:“陈兄莫加调侃,我不过只是把你适才对我的启迪教训,向杨、邱、李三兄,转述一遍而已。”

陈铁莞尔一笑,转过面去,目注邱禄盛道:“邱兄,你是作什么行当?”

杨清展在一旁,代替邱禄盛答话地,接口笑道:“我邱二弟是位帽席店的老板,专做各种上中下质料手工的草织成名。”

陈铁先仔细打量了邱禄盛几眼,然后对石二笑道:“我看邱兄瘦而灵活,又是位帽席店的老板,家中草席必多……”

邱禄盛道:“多,多,确实很多,石大侠与陈兄若是需用,便要上三五百条都有。”

陈铁摇头,微微笑了一笑,继续向石二说道:“根据我刚才因材制宜之理,石大侠便教邱兄练练‘拔坑功’如何?”

石二对于陈铁自然唯命是从,目注邱禄盛道:“邱兄家中有无空地?”

邱禄盛点头道:“有,有,空地不小。”

石二笑道:“邱兄请在院中,挖坑一丈,再以下等草席压紧,填上九尺七寸,换句话说,就是坑中填妥草席后,最上面的一张草席,距离坑口边缘,约莫三寸光景。”

邱禄盛除了静心默记外,并取过纸笔,记了下来。

石二道:“人站草席之上,膝盖不许弯曲,要全凭双臂一抖之力,拔得纵出坑来,每日所练的时间长短,由你估计本身有多少空闲,再复自行决定。”

邱禄盛道:“只……只要拔起三寸高下?”

石二接口道:“邱兄莫要小看了这区区三寸高下,因由于双膝不许无屈之故,大概你最少也要在苦练七天后,每天并在百次以上,才可能拔身出坑的呢。”

邱禄盛脸上有点赧然,心中却有点不信,但也不敢再问。

石二又道:“以后,每练七天,抽掉一张草席,直等草席抽完,人立坑底,双臂猛抖,一拔出坑,则中上乘的轻功,业已练成,稍一屈膝长身,三两丈高,不算难事……”

语音至此略顿,目光一扫,李正中、邱禄盛,缓缓又道:“邱兄、李兄,你们这两种功夫,练成时,足为武道增光,练不成时,也强身健体,决无其他害处。”

邱禄盛起立抱拳,向石二连连行礼,不住千恩万谢。

杨清展笑道:“石大侠对我两名拜弟,一授掌力,一授轻功,真令他们感激不尽,但不知对我这年龄稍大,练武条件已差之人,如何见教?”

石二略一沉吟,不敢作主地,目注陈铁,陈铁便会意笑道:“石大侠,我记得你行李之中,带有一册‘五虎断门刀法’图解?”

石二虽无此物,但知陈铁这等说法,必有用意,遂与他互相配合地,点了点头。

陈铁伸手一指“忠义国术馆”门外所插大刀含笑说道:“杨馆主既插此刀,定爱刀法,石大侠的‘五虎断门刀’极称精妙,具有相当威力,下次到此之时,你把那刀法图解带来,送给杨馆主吧!”

石二只好点头。

杨清展果然高兴万分地,满口称谢,起立笑道:“邱二弟与李三弟陪石大侠和陈兄稍坐,我去准备晚饭酒菜。”

陈铁摇手道:“杨馆主无须准备,我和石大侠不在你店中吃饭。”

杨清展讶道:“两位莫非是另外有甚重要约会么?否则怎不赏个脸儿?”

陈铁笑道:“正是另外有个紧要的约会,我们就此告别,改日再见。”

杨清展与李正中、邱禄盛,听陈铁如此说法,不便坚留,遂一齐送出店外。

石二见经过这一番折腾,天已黄昏,顿觉腹中又有点饿了起来,目注陈铁问道:“陈兄……我……我们还有什么重要约会?”

陈铁笑道:“根本没有约会,我只是故意饰词摆脱杨馆主等,才好和你自由自在地,吃点新奇东西。”

石二一听到吃,立刻精神顿长地,急急问道:“有……有什么新奇东西?”

陈铁道:“东西并不新奇,但烹调方法,与内地不同,遂具特殊风味……”

石二道:“陈兄请说说看,是些什么样的别致烹调?”

陈铁笑道:“我听说这‘艋舺’有片地方,全是美味小吃,什么麻油鸡、当归鸭、鼎边锉、担仔面、蚵仔煎、鱼翅羹……”

石二听至此处,业已馋涎欲滴地,拉着陈铁叫道:“竟有这等地方,快去,快去,我们一样一样吃,吃它一个痛快……”

陈铁见他这副馋相,委实忍悛不禁地,秀眉双扬,失笑说道:“你的胃口太好,尤其是食量之豪,真有点像你哥哥‘石头大兄’。”

石二问道:“陈兄认识我哥哥?”

陈铁笑道:“当然认识,并且是极要好的朋友,否则,我要在你身上花费精神地,伤这脑筋作甚?”

石二道:“陈兄,我总觉得我哥哥所练的‘裂石神掌’‘咳唾成石’‘铁石金刚气’等‘石头神功’,能由我一一施展,是桩天大怪事。”

陈铁笑道:“有什么怪呢?我早已说过,你们是手足骨肉,灵气相通……”

一路行来,天色渐夜,店铺纷纷掌灯。

两人到达一处全是小吃摊位的广场之上……

陈铁引领石二,走入一家专卖“鱼翅羹”的小店以内。

老板过来招呼,并递给他们一人一碗热腾腾的“鱼翅羹”。

石二一面向羹内加点胡椒,一面向陈铁说道:“陈兄,我想过了,你这解释,似乎不对……。”

陈铁“哦”了一声,目注石二,扬眉问道:“怎么不对?”

石二道:“一般兄弟之间,怎么不会通灵,有时还为了争名夺利,兄弟阋墙,大伤和气。”

陈铁微笑道:“这有两点原因,第一,是一般人资质鲁钝,本身的灵气不够,第二是缺少‘灵媒’……”

石二不解问道:“‘灵媒’,什么叫做‘灵媒’?”

陈铁道:“顾名思义,就是‘灵气媒介’,但要做‘灵媒’,也必须具备两项条件……”

石二问道:“什么条件,请陈兄索性指点小弟愚蒙,说个清楚。”

陈铁吃了一口鱼翅养,含笑说道:“第一、须与兄弟双方认识,第二、要有一种特殊本领,才可把某一方面的‘灵气’,媒介传播到另一方面身上。”

石二恍然所悟,盯着陈铁,看了两眼,向他点头道:“我明白了,陈兄便有此特殊本领,是位‘灵媒’……”

陈铁笑道:“你既明白,便需务必记住一项紧要原则。”

石二道:“陈兄请讲,小弟无不遵命。”

陈铁正色道:“有我在你身边,无论何种‘石头神功’,均可施展,无我在旁,千万藏拙,倘若人家给你一刀,你以为练有‘铁石金刚气’护身,不加躲闪,便是自找倒霉,非被人搠个透明窟窿不可。”

石二听了,满面惊愕之色。

陈铁一笑又道:“其实你资质也好,只是投闲置散,贪吃恶劳,不肯向你哥哥学习,尽屏外遇,面壁雪练,以致武功无法比拟,不过,这次你们‘三福游台’,石兄表现已经不错,并未辱石头大兄兄之令誉。……”

石二听到此处,几乎跳起身来,大为震动地说道:“你这么连‘三福游台’一语也会知道?我真疑心那次七王爷游访倪非之时,你曾经站在窗外,否则……。”

陈铁摆手一笑,截断石二话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既为‘灵媒’,自然要比寻常人多点灵异之处。”

这时,鱼翅羹已经吃完,招呼算账,老板应声走过,满脸笑容,指石头大兄閧声笑道:“我下午曾看热闹,知道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石头大兄,既替我们‘艋舺’除了七狼之害,区区两碗鱼翅羹算得什么?”

这“鱼翅羹”老板的一声“石头大兄”,震惊了满座食客。

尤其是隔桌上独坐的一位娇艳女郎,更把两道水汪汪的目光,紧盯在石二相当俊美英挺的脸庞儿上。

陈铁不等老板话完,已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扬眉笑道:“老板,这位‘石头大兄’豪兴大发,他又食量极宏,想要尝遍‘艋舺夜市’的各种台湾美味,倘若都像你这样不肯收钱,叫他还好意思,再吃第二家么?”

话完,便与石二双双含笑起身,向老板略一点头,走出店外。

吃了两小碗鱼翅羹,便给一块银子,真使老板为之楞住?

满店食客,一片啧啧赞誉之声,又均谈起石头大兄教化“艋舺七狼”之事,那位相当娇艳俏丽的年轻女郎,更走到门口,以一种奇异神色,目送陈铁、石二。

麻油鸡、当归鸭、鼎边锉、担仔面、四神汤、贡丸、鱼饺……等等,一碗一碗,一样一样地,从热腾腾的大锅之中,进入特别健强的石二肠胃之内。

直等从末尾一家,“担仔面度过日”的店里出来,石二方摸着肚皮,向陈铁笑道:“妙极,妙极,过瘾,过瘾,今天这样各式各样的台湾小吃,比昨天那顿丰富拜拜,更够滋味!”

陈铁指着另一条灯光明亮的小巷,含笑说道:“那边还有不少蛇肉、鹿肉、白鼻心、班鸠等山珍海味。要不要再去……”

石二摇头道:“今天不必,可以留待明天后天,继续享受……”

说至此处,摸摸肚皮,向陈铁讪然一笑,低声又道:“我的食量,虽已惊人,但比我哥哥,毕竟还差一点,如今业已酒足饭饱,就算胃里想吃,肚子也装不下了。”

陈铁笑道:“吃饱了去哪里呢?是继续夜游?还是回转古寺?”

石二道:“我想回去告诉倪非,和金福阿舅,关于‘立业发财之宝’的下落讯息,已有杨清展等几位娴熟本地人事的台湾弟兄,全力帮忙,调查追寻,也许不会落空,有希望了。”

陈铁笑道:“你别过份乐观,我看包括倪非、金福在内,都未必有如此容易?因若能够手到取来,则‘宝’的价值,又与寻常之物有何异?”

石二一楞,陈铁又复向他微微一笑,扬眉说道:“你回去也好,我还有事,不送你了,你一个人,认不认识路儿?……”

石二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吃的东西,不比昨天少,酒可喝得没有昨天多,决不会醉得回不了家,陈兄既然有事,我们明天再见。”

陈铁点头,向石二略一挥手,便独自飘然走去。

石二独自踅回古寺,进入后院。

时虽已晚,但东厢中灯火明亮,仍有夜谈之声。

石二遥望一眼,点点头儿,脸上露出对台湾学童勤苦读书的嘉许神色。

走到西厢门外,见室中一片漆黑,不禁“咦”了一声,自语说道:“倪非和金福阿舅,是业已睡了?还是出游未返?”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开门入室,把桌上灯火点着。

灯光一亮,首先入目的,便是放在灯旁的一张纸条。

石二取起一看,纸条是倪非所留,上面写着:

“三月限期,相当匆迫,不宜丝毫耽误,弟与阿舅,已分赴嘉义红毛井,和大甲铁砧山,探查所获宝讯之真实性如何?此行无论顺逆,均尽快赶回,吾兄留此,亦应多方着力。”

石二看完倪非所留纸条,点了点头,自语说道:“他们的动作到快……”

一语方出,似乎在意识之中,感觉得门外有人,遂转身抬头看去。

果然在西厢门外,站着一位相当娇艳的年轻女郎。

石二虽觉对方略为眼熟,却未想到就是“鱼翅羹”店中的隔座食客。

他微愕之下,向那美艳女郎,一抱双拳,含笑问道:“姑娘找谁?”

娇艳女郎不请自入地,举步走进门来,娇笑道:“我找’‘石头大兄’。”

石二诧然道:“姑娘,你要找‘石头大兄’?你……你认识‘石头大兄’么?”

娇艳女郎笑道:“当然认识,‘艋舺’一带,遍钦侠誉,谁不认识你这位‘石头大兄’?”

石二礼貌周到地,再度抱拳,向那娇艳女郎问道:“姑娘找我何事?”

娇艳女郎目光微扫室内,不答石二所问,反向石二问道:“石大侠,你不是有三人同自中原来么?怎么只有一人,住在此地?”

石二道:“本来还有两个同伴,但如今却一个远去嘉义,一个前往大甲‘铁砧山’,此处还剩我一人……”

娇艳女郎笑道:“那我就更来对了。”

石二闻言,越发莫名奇妙地,向对方愕然问道:“姑娘此来究竟是……”

娇艳女郎几个春风俏步,走近前来,媚笑接口道:“我是景慕你这位‘石头大兄’的英风杀气,甘效文君夜奔……”

石二一闻此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慌忙连摇双手道:“不……不……”

娇艳女郎道:“不什么?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觉寂寞,这‘西厢’之中,还有第二个人么?”

石二朗声道:“此处虽然无人,但前院有僧侣,东厢有书声……”

娇艳女郎为之噗嗤一笑地,手掩朱唇,娇笑说道:“僧侣无情,书声陈腐,那些有何趣味?还是让我陪你……”

石二突把脸色一正,截断娇艳女郎的挑逗话头,沉声问道:“姑娘,你到底认识我么?”

娇艳女郎夸道:“你……你……你不是石头大兄么?”

石二双目之中,朗射神光,向娇艳女郎抱拳说道:“对了,我正是‘石头大兄’,但‘石头大兄’的此心如石,只重侠义,不解风情,夜深露冷,姑娘请回去吧……”

娇艳女郎听出石二的坚决语气,更看得出他的铁石神情,不禁投过一瞥肃然起敬目光,半语不发地,点头一笑,转身走出西厢。

石二满头大汗地,起身关好门户,走入内屋睡下。

夜……

静、冷、寂寞。

唯一打破寂寞的,是从东厢遥遥传来林老学究谆谆诲人,要“勤俭、仁爱、澹泊”之声。

石二独拥寒衾,脸带笑容,就在这“勤俭、仁爱、澹泊”的诲人书声之中,渐渐入梦。

嫡艳女郎一出古寺,便有条人影从黑暗中飘然走出。

这人影正是陈铁。

娇艳女郎微一扬手,一团黑影,向陈铁凌空飞过。

陈铁接在手中,愕然说道:“铁石令?”

娇艳女郎点头道:“正是,我刚刚接奉这‘铁石令’,特地遵嘱转奉师姊。”

从口中称呼听来,两人不单是师姊妹,陈铁并还是女扮男装。

陈铁展开“铁石令”上所附纸条,细看过后,向娇艳女郎哂道:“明玉师妹,现有要事,我必须立返中原,关于照拂这位‘石头大兄’的身外化身之事,我想交给你了。”

那名叫“明玉”的娇艳女郎,“嗯”了一声,点头笑道:“好,我已试出这位‘石头二兄’的人品不错,对他有点兴趣,一定代你这名震天下的‘铁娘子’,执行任务,辅保他继续担任‘石头大兄’的身外化身就是!”

原来陈铁就是石二之兄石大的红妆密友铁娘子的化身。

难怪他对石二如此关心,从倪非家中夜听秘密开始,一直跟到台湾。

更难怪她可以自称“灵媒”,把哥哥所炼得“石头神功”,转移到弟弟身上施展。

这样作法,虽然帮了石二,却也害了石二。

后文书中,明玉偶然离开,不在石二身边,石二不知“石头神功”业已失灵,仍欲逞能施展,以致触怒山番酋长,被捉到深山,几乎放入锅中,煮熟吃掉!

这是后话,后话慢提。

石二吃了太多,喝了太多,也正好让他香甜甜的,好好睡上一觉。

故事转移到正与黄锡福并辔同驰,赶往一嘉义的倪非身上。

路过彰化,时已黄昏,倪非在马上问道:“黄兄,此处距离嘉义,还有多远?我们是否要赶夜路?”

黄锡福目扫四外,见树枝摇拂,业已起风,微有雨意,遂含笑说道:“不必赶甚夜路,我们就在前面镇上投宿,明天起得早点,上午便可到了。”

说话之间,前面已遥见镇集。

两人马上加鞭,入镇寻一酒馆,入内盥洗饮食。

菜光七八碗,酒尽五六壶,黄锡福向倪非笑道:“倪兄,路上只好将就一点,明天到了嘉义,我再好好请你。”

倪非道:“这多酒菜,已够丰富的了,我们住哪家旅店?”

黄锡福摇头道:“不必住旅店,最好去我一个朋友地方,因为旅店往往有人会征歌选色,太吵太闹,我那朋友家中,反而清静得很。”

倪非笑道:“既然如此,酒便够了,要去别人家投宿,喝得太醉,有失礼貌。”

黄锡福听倪非这样说法,遂放下酒杯,向账房叫道:“算账。”

因黄锡福是常来常往,并出手阔绰之人,店伙遂应声走过,执礼甚恭地,向他哈着腰儿笑道:“黄爷请吧,柜台上已经给您上了帐了。”

黄锡福摸出一小块碎银,递在店伙手中笑道:“好,这个算是小费,马儿仍像以前一样,寄存在你们这里,替我喂喂溜溜,明天一早来取。”

店伙谢道:“是,是,多谢,多谢,黄爷放心,我这牵马去溜。”

黄锡福遂与倪非起身走出店外。

走了一段路儿,并拐了两个小弯,黄锡福止步道:“到了,就是这里。”

伸手向路边一指。

倪非目光注处,见这宅院,虽甚高大,但宅门以外,却上了铁锁,不禁愕然问道:“黄兄,这……这宅门为什么竟上了锁呢?难道其中无人居住?”

黄锡福一面从身边找出钥匙,开启铁锁,一面笑道:“管它有人无人,只要能使我们清静舒服地睡上一觉便好。”

话完,铁锁已开,遂推门引领倪非,进入宅内。

宅内花园幽美,房间也陈设精雅,但却蛛网尘积,显得久无人居。

黄锡福路径甚熟,把倪非引到楼上正房之内。

这间房内,相当宽敞,因曾经打扫,颇为洁净,与室外情况逾异。

房中有张大床,黄锡福在床边坐下,一面脱鞋,一面向倪非笑道:“倪兄,我们挤一挤吧,这室中只有一张床儿……”

倪非笑道:“这张床儿甚大,睡上两人,绰绰有余……”

黄锡福笑:“床虽不小,但小弟却睡相不佳,头一到枕,立刻鼾声如雷,倪兄难免委屈,要受点罪呢!”

倪非走到窗边,向园中看了一眼道:“奇怪,这样好,而又这样大的房子,为何没有人住?”

黄锡福笑道:“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他们怕鬼,都说这是一座鬼屋。”

金福曾对石二说过,倪非有桩毛病,就是自幼怕鬼。

故而,黄锡福的一声“鬼屋”,竟把刚刚关好窗儿,走到床边坐下的倪非,吓得脸儿发白,几乎跳起身来。

黄锡福根本没有注意倪非的神情变化,自行钻入被窝,倒头就枕,继续笑道:“其实大概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有鬼而已,我在此借宿,至少也有一二十次,每次都酣然一梦,直到天亮,何曾见过半点鬼影?”

倪非已在开始发抖!

黄锡福笑道:“但这巨宅主人却偏偏说是鬼会走路,鬼会上窗,鬼会狂啸,前后已有四五个人,平白无故地,在这宅中暴毙……”

说至此处,感觉床铺微摇!

黄锡福注目细看,才看出床铺摇展之故,是由于倪非的全身发抖,不禁愕然叫道:“倪兄,你为何发抖?难道你……你是在害怕?”

一语才出,忽又连连摇头地,向倪非含笑说道:“不会,不会,倪大哥既是中原远客,见识广博,又是盖代豪侠‘石头大兄’好友,必有绝艺在身,哪里会怕甚鬼魅?常言道‘为人不作亏心事,不怕三更鬼叫门’,像我们这等从不亏心的铁铮铮汉子,应该满头正义,大放红光,任何鬼魅,都怕我们才对……”

倪非被黄锡福说得雄心大振,果然不再发抖。

黄锡福果然会睡,语音才一停顿,便鼾声立起。

倪非偏头看去,发现黄锡福业已睡熟,整个荒凉恐怖,鬼气森森的巨宅中,只剩自己一人,不禁寒生心底,全身上下,又在开始发抖。

他一心中害怕,遂伸手轻推黄锡福,低声叫道:“黄兄……黄……”

黄锡福鼾声如雷。

倪非用力再推,并向他耳边急急大声叫道:“黄兄醒醒,黄兄醒醒……我要和你说话……”

黄锡福被倪非推得翻了一个身,但鼾声不住,依然沉睡若死。

倪非苦笑道:“难怪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鬼影,像你这等睡法,便来上两名‘黑白无常’,把你用勾魂铁链锁走,你都不会知道怎么进的‘鬼门关’呢!”

自语至此,门外楼梯之间,突然起了声息,好似有人上楼。

巨宅之中,别无他人,怎会突然有此声息?

倪非咳嗽一声,勉强壮着胆儿,振作精神,高声问道:“是谁?”

梯间好似有人上楼的声息立止,但却无人答话,跟着又起了一种悉悉率率的怪异声息。

倪非一头冷汗,心里发毛,那副英雄气慨,无法撑持得住。

只一泄气,英雄立变狗熊,倪非钻进被窝,与黄锡福紧紧靠在一起。

但人虽钻进被窝,目光却往被缝中注视房门。

他不敢看,却又不敢不看,终于还是抓着黄锡福的手儿,藉以壮胆,看看究竟有什么狰狞鬼物,从门外进入。

看了半天,毫无动静,梯间声息,也不再响。

倪非透了一口长气,稍放宽心,加上途中劳累,颇有疲意,遂亦闭目睡去。

但睡未多久,便因大作恶梦,满头冷汗地,狂叫惊怖而起。

任凭倪非狂叫,如何动作,黄锡福却仍鼾声如雷。

突然,倪非有点口渴,伸手去取自己放在床边几上的那只水壶。

取到手中,却发现壶内空空,业已无水。

他苦笑一声,意欲去取另一边几上黄锡福的那只水壶。

突然目光发直,犹如遭遇到了什么极端恐怖之事,吓得全身发直,不能移动。

原来正当倪非要想下床之际,纸窗出现了一条黑影,绝似有个张牙舞爪的狰狞恶鬼,站在窗外。

倪非想逃,怎奈心胆欲碎,全身难动,甚至连手都无法抬起。

他只有急声连叫:“黄贤弟……黄贤弟……”

黄锡福依然十分香甜的呼呼大睡,毫不理会。

倪非心胆欲裂,一颗颗的豆大汗珠,从额头上顺颊流下。

但窗外鬼影,虽甚狰狞,却丝毫没有动作。

只是站在片刻之后,添了一些发丝,在夜风中摇来摆去。

倪非起初更惊,继而恍然,终于苦笑一声,摇头叹道:“这不是什么会上窗的鬼,这只是由于新月初升,移升映照的半棵树影儿而已。”

疑团一破,心胆立壮,遂下床取过黄锡福的水壶,但摇摇壶内,也属空空。

此时,窗上的柳树影儿,形相越发明朗。

黄锡福翻了一个身儿,似在梦呓地,喃喃道:“倪大哥,你……你不要怕嘛,常言道‘为人不作龉心事,不怕三更鬼叫门’……”

倪非心胆益壮,双眉一挑地,点头狂笑说道:“对,慢说世间未必有鬼,就算当真有什么鬼怪,像我这从来不作亏心事之人,一身正气,满头红光,也不必胆怯惧怕……”

越说,胆量越大,索性放下水壶,自语又道:“楼下花园之中有井,我且去取些水儿,解渴便了。”

他边自说话,边自开门。

谁知房门才开,便有十来只巨大老鼠,纷纷往楼下逃窜。

倪非仿佛又明白了一件事儿,目注鼠群,哑然失笑道:“刚才是鬼上窗,如今是鬼走路,我倪非是‘三福游台’的‘三福’之一,果然有点福气,看来此间主人,可能会沾我的光,把‘鬼屋’变成‘吉屋’,也说不定。”

他此时心中一片坦然,毫无所惧,遂独自举步下楼。

到了园中,伸个懒腰,吸了一口长气,便以长绳木桶,向井中取水。

井上取水,倪非方待饮用,一条黑影,突自墙头扑下。

倪非大吃一惊,闪身藏入一座假山之后,静观究竟。

等到看清楚那条黑影,只是一只大猫,不禁哑然失笑。

但笑容才起,立转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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