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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群侠除奸

茅浩苦笑道:“刚才我虽早有戒意,自己作了提防,却怕华妹内心疏防,中了奇毒,才对你发话阻止!谁知这一开口,仍然吸入毒粉,如今要发作了……”

李梦华看出茅浩不是做作,何况对方一死一擒,也无需再玩花巧,弄甚心机,不禁急得皱眉叫道:“既然如此,茅大哥暂仗修为,抵抗毒力,我去请仲孙老人家……”

茅浩一面摇手,阻止李梦华登峰,一面伸手入怀,摸取丹药说道:“华妹不必惊动仲孙老人家了,我有他所炼解药灵丹,应该足可祛解!”

说完,取出仲孙达所炼解毒灵丹,服了两粒。

李梦华见茅浩脸色逐渐复原,知道灵丹奏效,已不妨事,遂含笑叫道:“茅大哥,我们对这陈姓黑衣人,怎样处置?是在此地讯问,还是带上峰去?”

茅浩微一思索,向四外看了一眼笑道:“对方两拨人马,相继失踪,可能还会有人找来,似乎把陈姓黑衣人,带到‘凌云观’前讯问,来得稳妥一点。”

李梦华当然同意,遂由茅浩略为调息,觉得毒力全祛,人已无碍后,抓起陈姓黑衣人一同登峰回观。

途中,李梦华笑道:“茅大哥,从那红云喇嘛是‘内廷供奉’的身份看来,这陈姓黑衣人,可能是清宫七十二名‘铁卫士’之一?”

茅浩点头笑道:“我虽尚未搜他身上,但由这身黑衣,以及尚未交手,先撒毒粉的歹毒行为看来,华妹所料,大概无甚差错!”

李梦华道:“奇怪,他们好像看中‘凌云观’了?不然怎会一再在这峰脚江边出现?适才那娄公远的口中,并有生擒茅大哥回京,是他大功一件之语!”

茅浩叹道:“此事不足为奇,如今,天下既定,清廷自然要仗恃利禄,驱使鹰犬,搜杀遗民志士,以绝隐患……”

两人交谈之间,业已回到了“凌云观”前。

牟汉三、仲孙达、郭三、胡冰心等,见茅浩与李梦华在峰下待敌,这快便有收获,不禁十分高兴!

审讯之地,当然便是“凌云观”前的那片石坪。

茅浩先行搜身,果然在陈姓黑衣人身上,搜出一面“铁卫士”的腰牌,并知他名叫“陈豹”。

但就在茅浩欲替陈豹解开被点穴道时,仲孙达却叫了一声:“且慢!”

茅浩先是一愕,旋即恍然笑道:“仲孙老人家是否要检查这厮口内,有未藏着什么自绝毒物?”

仲孙达笑道:“不必检查,一定会有,若不替他取掉,岂非白费唇舌,问不出重大机密?清廷对于此类丧心病狂,为虎作伥鹰犬,利禄虽厚,统御亦酷,他们均有眷属在京,稍有不忠,是立即株连九族,绝无恩赦的呢!”

说完,立即撬开陈豹牙关,略作摸索,果然拔下了一颗毒齿!

茅浩见仲孙达点头示意,便下手替陈豹拍开穴道。

陈豹神智一复,跳起身来,见已换了地点,不在江边,四外皆是陌生江湖人物,知道无可侥幸,也无法逃走!不禁神色黯然!

茅浩笑道:“朋友请说实话,先报姓名身份。”

陈豹似乎本想不答,但略一转念,扬眉答道:“我叫陈南山……”

李梦华听了这“陈南山”三字,向茅浩失笑说道:“茅大哥,‘豹隐南山’,这位陈朋友,不太老实,只说了一半实话,他要和你猜谜语呢!”

陈豹闻言,晓得对方已知自己姓名,不禁回手在腰间一摸。

茅浩手儿伸处,向陈豹展示一黄一黑两块腰牌,沉声说道:“第十号内廷供奉,及第五十八号铁卫士的腰牌,全在此处,但红云喇嘛与娄公远,却均尸沉长江,陈朋友若想好好回京,享受荣华富贵,再见你妻儿老小,不能不说实话,常言道,‘光棍眼中,莫揉砂子,真人面前,莫说……’”

一语未毕,陈豹身形已闪!

他在江边已知“追风剑客”、“九劫胭脂”身份,并见识过茅浩才一个照面,便把娄公远甩落长汪,功夫厉害,故而这要想逃之举,闯的是胡冰心所守方位!

但他那知道这位红妆少女,却是“云中墨凤”冷红瑶的衣钵传人,功力比起茅浩、李梦华来,并不弱了多少。

胡冰心一声清叱:“鸟入天罗,妄图展翅,替我滚了回去!”

一招“天香卷席”,右掌电挥,和拼死前卫的陈豹,互相硬接一记!

陈豹想不到一个美貌少女,竟有这高修为?双掌接处,脏腑一阵翻腾,嗓眼一阵发甜,不单被震得退回三四步去,并还呛出了大口鲜血……

茅浩觉得不必在这厮身上,多费手脚,便伸手一指,破了陈豹的内家真气!

陈豹全身一抖,知道多年苦练,全付汪洋,不禁牙关一咬!

不咬牙还好,这一咬牙,陈豹却发出了惨哼声息,不断“呸……呸……”满地乱吐!

茅浩喝道:“谁教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快说实话,京中鹰犬,为何突现川东,清廷鞑虏,得了天下,坐了朝廷,难道还不满足,又想对我们这干孤臣孽子,有甚毒辣算计?”

陈豹似乎无力答话,爬在地下,仍是不住惨哼!

仲孙达笑道:“这厮刚才想咬牙自尽,却不知我已用一粒内盛奇苦极辣的药丸,换了他的毒囊,如今满口满喉,皆是苦辣,正在吃苦头呢,茅老弟且容他休息一会儿再问,大概便不敢不老实了!”

茅浩目光一转,向李梦华笑道:“华妹请把你适才钓鱼经过,向仲孙老人家说上一遍。”

李梦华知晓茅浩必有深意,遂把自己江边钓鱼,得而复失经过,对仲孙达细加陈述。

仲孙达静静听完,长眉轩动地,“哦”了一声笑道:“峰下江中,倘若果有‘三足绿蟾’,倒真值得钓它个三日三夜,试试手气!”

茅浩道:“尤其华妹,我觉得她第一次既有机缘,第二次定有福命,由冰妹陪你再去钓钓看吧!”

茅浩此语,含有双重用意,因讯问陈豹时,倘对方不吐机密,势必要用酷刑,不适于李梦华、胡冰心等女孩儿家,在旁观看。

胡冰心慧黠解意,向李梦华笑道:“是,华姊,我陪你去钓鱼……”

茅浩又向仲孙达看了一限,含笑又道:“仲孙老人家最好也屈驾同行,因为万一当真钓上了‘三足绿蟾’,可能要立即处置,才不致有所损耗糟塌了天材地宝!”

仲孙达颔首道:“茅老弟说得对,我替李姑娘换上一种钓饵,或许更容易有所收获!”说话之间,已自站起身形,与李梦华、胡冰心女,一同下峰。

李梦华笑道:“仲孙老人家,你打算替我换种什么东西,作为钓饵?”

仲孙达道:“用我上次与东方铁老弟,茅英姑娘,一同在‘蜈蚣岭’所获得‘百脚飞蜈’,因为‘三足绿蟾’有专解万毒之能,它也最喜爱吞食各种毒物!”

李梦华已从茅英口中,听说过他们捕捉“百脚飞蜈”,遇见‘金雉魔君’之事,不禁向仲孙达讶然问道:“仲孙老人家,你上次所捕捉的‘百脚飞蜈’,能够活到现在?”

仲孙达失笑道:“我捕捉‘百脚飞蜈’之意,原在焙干炼药,故而随身药囊中业已焙干,尚未研粉的‘百脚飞蜈’还有十几条呢!只消取上一条,用水略泡,便可充作特别钓饵……”

李梦华先颇听得高兴,但到了江边,见自己插在石缝中的钓竿,一动未动,不禁有点扫兴地,把嘴角微披,蹙眉说道:“茅大哥是故意在折腾人,脱钓之鱼和惊弓之鸟一样,它心胆已碎,还会在短时间内,再来第二次么?”

说话间,一收钓竿,却是动也不动……

李梦华以为鱼儿又上钩了,高兴得回头叫道:“仲孙老人家快来,这次的份量,好像比上次更重,连拉都拉不动呢!”

仲孙达也是经常钓鱼之人,垂纶临流的经验技巧,虽然比不上“洞庭渔隐”郭三,却比李梦华高明得多,他接过钓竿,略一起扯,便自摇头笑道:“另一头虽然沉重,却无颤抖之力,这不是钓上什么大鱼,而是鱼钩被激流冲得挂在石缝中了。”

李梦华闻言,果觉前后两次的手中感受,颇不相同,不禁扫兴,噘起嘴儿说道:“钩住石缝,怎么办呢,难道竟凝足玄功内力,把整块礁石,都给钓上岸来?”

仲孙达失笑道:“反正我们准备换饵,索性连钩带线,都一齐换吧!”

语音了处,手中钓竿凝劲一抖!

轻轻一声,果然钓线齐坠江中,仲孙达的手中,只乘了一根空竿。

胡冰心“呀”了一声,皱眉说道:“仲孙老人家,我们虽有备用鱼钩,却恐怕没有线呢?”

仲孙达笑道:“胡姑娘放心,我有一股丈许长短的‘冰蚕丝’,可以暂时代用,这样一来,只要那只‘三足绿蟾’,禁不起‘百脚飞蜈’诱惑,前来吞饵上钩,除非连钓竿也给扯断,决不会再被逃脱!”

说完,果从怀中取出一个约有一丈长短的透明细丝,交给胡冰心,叫她为了稳妥起见,不妨系上双钩。

李梦华则接过一条业已焙干的“百脚飞蜈”,走到岸边,设法用水浸泡。

胡冰心系钩之际,暗暗用力一试,才知仲孙达所谓“冰蚕丝”,果是异宝,居然能吃数百斤重力,而毫无断却迹象……

但她系好双钩,想起一事,又向仲孙达皱眉问道:“仲孙老人家,如今既用‘冰蚕丝’,暂代钓线,倘再钩住石缝,岂不……”

仲孙达不等胡冰心再往下问,便已知其意笑道:“我们把‘坠子’加重,添上一枚巨型浮标,再把鱼竿固定,钩儿便不会沉底,只被激流冲得不住飘动……”

胡冰心苦笑道:“那别的鱼儿上钩呢?”

仲孙达含笑接道:“反正我们目的是在那只‘三足绿蟾’,不在普通鱼儿,普通鱼儿见了那‘百脚飞蜈’,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敢吞饵?入水浅些无妨,倘若‘三足绿蟾’,还在左近,包管它会馋涎欲滴地,闻香而至。”

李梦华这时已把“百脚飞蜈”泡好携来,含笑叫道:“冰妹你看,这‘百脚飞蜈’虽已焙干,但经水一泡,除了少口气以外,居然栩栩若生,尤其穿在钩上,被水流一冲,头脚齐动,真像是活的一样!”

说至此处,目注仲孙达,嫣然笑道:“仲孙老人家,我对‘三足绿蟾’,毫无所知,这东西除了老人家所说,能解万毒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妙用?”

仲孙达摇头笑道:“没有,这东西不像‘金线鳗王’那般,可以助长内力,但它额间‘丹元’所聚的一块‘蟾酥’,却是祛毒圣品,无论中了何种剧烈毒质,只要一息未断,无不足以药到回春……”

语音至此略顿,一面把“百脚飞蜓”,极为谨慎地,穿上鱼钩,一面含笑又道:“但若一定要替‘三足绿蟾’,找项另外作用,则可以入厨炒烹,是道鲜美无比的绝味好菜!”

李梦华闻言,想起龙有珠中毒身亡,以及他在“鹰愁谷”中,享受异味之事,不禁一声长叹……

这声长叹,一来是叹息龙有珠福命太薄,运数已尽,他倘能活到现在,或许可从“三足绿蟾”的“蟾酥丹元”之上,有望度过大厄。

二来,她叹的是“三足绿蟾”好端端藏在江中,偏偏贪馋露相,这一来恐怕怀璧伤身,难免要成为“凌云观”群侠的盘中美食。

心中暗叹不止,目中望着仲孙达道:“仲孙老人家,能不能只取‘丹元蟾酥’,而不伤那只‘三足绿蟾’性命?”

仲孙达应声答道:“不行,因为这是两件奇物,非寻常虾蟆蟾蜍可比,它出水即死,并知善护‘丹元’,万一被人、或鹏鹫之类捕获,会在临出水面的一刹那间,把额间那块‘蟾酥丹元’,自行爆裂毀去!”

李梦华“呀”了一声,苦笑说道:“这样说来,倒幸亏我第一次被‘三足绿蟾’脱钩,没有把它钓起来了,否则,空自杀害了一只人间奇物,也得不到丝毫好处!”

胡冰心目闪奇光,向李梦华嫣然笑道:“华姊,江湖人称‘九劫胭脂’冰心铁面,手下狠毒无比。但若与华姊交深,才知你实是菩萨心肠,‘三足绿蟾’的‘蟾酥丹元’,既有祛毒妙用,得之可济武林无数苍生,华姊也就不必再为它惋叹的了!”

李梦华知道胡冰心说得乃是正理,遂不再辩驳,又向仲孙达问道:“仲孙老人家,既然那‘三足绿蟾’会自爆‘丹元’,你又怎能加以维护?”

这回轮到仲孙达叹气,他苦笑一声叹道:“只好用非常手段,狠心一点的了,在‘三足绿蟾’上钩,将出水而未出的刹那之前,用隔空弹指功力,先杀了‘三足绿蟾’,岂不便可以保持‘蟾酥丹元’,不受损害?……”

李梦华听得秀眉一蹙,默然不语……

胡冰心笑道:“华姊又蹙眉了,大概又动了菩萨心肠,慈悲意念?”

李梦华苦笑道:“冰妹莫把我看得太不懂事好么?一切皆有‘大我’‘小我’之分,李梦华既辨是非,也懂大小,少时那只‘三足绿蟾’出水之际,由我来弹指吐劲,替它超度便了!”

仲孙达笑道:“李姑娘功力深厚,由你施为,当然最好,但请注意一点,那只‘三足绿蟾’额上,有一个红点,一个白点,红点在上,白点在下,你要凝气成丝,对准那白点出手,千万不要点错。”

李梦华道:“大概红点即是‘蟾酥丹元’部位,不能稍加触碰……”

仲孙达接口道:“寻常触碰无妨,若是经内劲真力猛点,有可能裂爆毁去……”

谈笑至此,仲孙达已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加了浮标,投向水流比较不急之处。

因为如今换了“百足飞蜈”,作为钓饵,目标不是普通鱼类,足以吸引“三足绿蟾”闻香而至,故而无须像先前那样,投钩急流。

仲孙达刚刚投下钩线,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极为清宏的“无量寿佛”!

他与李梦华、胡冰心六道目光,循声看去。

江岸上出现两人,宛如流水行云般,缓步走来……

右边一个,是位青袍白发,佩有长剑,精神瞿铄的年老道人。

左边一个,身材微显矮胖,年龄也在六十左右,但却满面红光,穿了一件蓝绸长衫,空手未带兵刃……

仲孙达起初以为又来清廷鹰犬,但在来人现身后,方知完全料错。

因为这两人全不陌生,都是白道侠义中的赫赫有名人物。

佩剑青袍道人,是武当名宿青阳子,辈份极高,连现在武当掌教,还要礼他一声“师叔”。

满面红光的蓝衫老人,则是曾被北六省白道武林人物,推为盟主的“燕山大侠”裴俊才。

这两位武林耄宿,双双在川东江边出现,着实大出仲孙达的意料之外!

他把手中钓竿,插入石缝,“哎呀”一声,转身抱拳笑道:“真是幸会,青阳道长仙驾,好像已有多年未入江湖,裴大侠更迁居燕山,怎的也有空到川东走走?……”

语音落处,转面向李梦华道:“李姑娘、胡姑娘,我来为你们引见两位难得一见的武林白道高人,这位是‘武当派’中,辈份高出掌教真人的耄宿青阳道长,这位是曾为北六省白道武林盟主的‘燕山大侠’裴俊才老前辈……”

李梦华与胡冰心知道对方果是身份崇高的成名前辈人物,立即双双抱拳恭身,行礼参见。

仲孙达指着李、胡二女,向青阳子及裴俊才笑道:“这两位姑娘,那是年轻俊秀,穿红衣的叫李梦华,穿白衣的叫胡冰心,李姑娘是……”

“燕山大侠”裴俊才接口笑道:“李姑娘的‘九劫胭脂’四字,侠名已腾遐尔,裴某人钦迟甚久,仲孙兄只介绍胡姑娘吧。”( 钦迟:敬仰。《晋书·陶潜传》:“刺史王弘以元熙中临州,甚钦迟之。” )

仲孙达笑道:“胡姑娘虽然初入江湖,行道未久,但她师尊属品艺双高,万流敬仰的冷仙子呢!”

青阳子又吟了一声“无量寿佛”,笑道:“‘云中墨凤’的门下高徒,虽怪也是根骨珊珊的瑶台上品,冷道长的仙驾,莫非也在近处?”

胡冰心听青阳子问起恩师,又知对方是白道中前辈侠士,自然不加隐瞒,遂立即恭身答道:“启秉前辈,家师现在巫山,但近日间便可赶到这江边峰上的‘凌去观’了。”

背阳子“哦”了声,目注仲孙达道:“仲孙施主,我们上次是在泰山南天门,群侠歃血,同结‘日月之盟’的‘日月精诚’上相聚,虽然一别多年,你到是越来越矍铄了!”

仲孙达道:“道长与裴大侠不会无事结伴,双降川东,难道是也要参与即将举行的‘鹰愁谷’大会?……”

青阳子不等仲孙达再往下讲,便摆手笑道:“贫道已厌争名,不会再参加任何血腥杀斗,此来只是奉了‘日月大令’,前来参谒令主……”

仲孙达说道:“令主?道长指的是那位‘令主’……”

“燕山大侠”裴俊才在一旁接口笑道:“仲孙兄的大名,当年也在泰山南天门,亲自咬破中指,滴血书在‘日月同盟录’上,怎会不知有权传颁‘日月大令’朱润波么?”

仲孙达听得越发惊奇,瞪目问道:“‘日月大侠’朱润波到了川东,并曾颁‘日月大令’,召集盟友,来此聚会?……”

曲裴俊才道:“仲孙兄大概离开你北岳隐居之处太久,才不知此事,否则,你也是共结‘日月血盟’的三十六友之一,怎会未接到‘日月令’呢?”

仲孙达“呀”了一声,恍然有悟说道:“难怪……”

“难怪”两字刚出,仲孙达的险上,突又浮现一种怪异神色,自行顿住语头。

裴俊才问道:“难怪什么?仲孙兄为何有点吞吞吐吐,不曾说将下去?”

仲孙达又复怔了一怔,方缓缓说道:“怪不得清廷大内的‘铁卫士’,以及‘十二供奉’中人,都曾在此出现!”

青阳子与裴俊才,闻言均神色一震,裴俊才更失声叫道:“‘日月大侠’行踪,以及‘日月同盟血录’均是同人共立血誓,即对亲人,亦决不泄漏的最高机密,清廷鹰犬,怎会被引来川东?他们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如今又复何在?”

李梦华突从这位曾为北六省侠义盟主的“燕山大侠”语中,听出了一些矛盾?!……

所谓“矛盾”,就是“日月同盟血录”一事,即系连对亲人都誓不泄漏之事的最高机密,则青阳子与裴俊才,为何当着自己与胡冰心,向仲孙达公然提及?

但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九劫胭脂”的侠名在外,而胡冰心之师“云中墨凤”冷红瑶,又是“日月大侠”朱润波的同道至友,才不被青阳子、裴俊才这两位前辈奇侠,当作外人……

她这里刚把才感觉的“矛盾”想通,便听得仲孙达向裴俊才答道:“关于清廷的大内鹰犬,窨来了多少?以及如今踪迹何在?小弟都不甚清楚,裴大侠与青阳道长,何妨到峰上‘凌云观’小坐,有关详情,可由曾与鹰犬们打过交道的‘追风剑客’茅浩茅老弟,详细奉告。”

李梦华听得又自愕然?……

因为对方是“血盟”中人,应该彼此间亲爱精诚,直言无隐才是正理,仲孙达为何像世俗应付一般,打起“太极拳”来,把话儿堆给茅浩去说?……

就在她弄不懂仲孙达何以耍起花样,有点老奸巨猾之际,仲孙达又自笑道:“李姑娘与胡姑娘请为裴大侠、青阳道长引路,前去‘凌云观’小坐,我收了钓竿,随后就来……”

李梦华真弄不懂仲孙达刚刚泡好“百足飞蜈”,下了钓钩,为何这样性急的又要立即收竿?……

但仲孙达话已出口,自己不便不遵,只得与胡冰心同向裴俊才、青阳子恭身一礼,抱拳说道:“李梦华、胡冰心敬为引路,两位前辈请……”

“燕山大侠”裴俊才与武当名宿青阳子向仲孙达略打招呼,也袍袖飘飘的举步相随。

仲孙达抱拳相送,但等四人的身形一杳,他便立又神情凝重起来……

这位“北岳神医”,突然略整衣衫,拱手向天,口中低声说道:“日月光明……”

四字才出,忽听“托”的一声脆响!

响声是从江岸传来,原来仲孙达插入石缝不久的那根钓竿,突为大力牵扯,竟告折裂!

仲孙达有点慌了手脚,回身一把,侥幸抓住了虽裂未断的前半截钓竿……

钓竿只剩半截,当然无法吃劲,仲孙达只得仗恃“冰蚕丝”远韧于寻常钓线,一收一放,与“冰蚕丝”另一端的水中之物,比较耐力!

由于钩上是“百足飞蜈”,不是寻常鱼饵,仲孙达认定上钩之物极可能便是那只丹元能炼祛毒圣药的“三足绿蟾”,故而哪敢怠慢,既不肯撒手,又不敢强拉,他双足站桩,凝望水中动静!

这种情况,本已费劲,何况他心中还有其他重大心事,十分焦急!

渐渐,仲孙达的脑门见了汗珠……

渐渐,手中感觉“冰蚕丝”另一端的力量渐弱,水中也渐渐浮现了一围绿影……

仲孙达更紧张了,因为李梦华、胡冰心已去,他身边少了帮手。

少时,“三足绿蟾”将出水而未出水的刹那之际,仲孙达必须一手拉着“冰蚕丝”,一手弹指杀蟾!

一个弄得不好,弹得欠准,“蟾酥丹元”定爆,那只“三足绿蟾”除了肉味鲜美,可供大快朵颐之外,便没有其他价值!

仲孙达弄得好?弹得准?他作得到么?……

在钓竿未裂之前,他有六分把握,故而为了稳妥起见,他同意由李梦华弹指杀蟾!

如今,李梦华既走,钓竿又裂,仲孙达遂由六分把握,变得只有四分把握!

因为这完全倚仗“百足飞蜈”的特殊诱感,才会使“三足绿蟾”再度上钩!

倘再失败,或是放弃,则两个奇物,多半通灵,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三次机会了。

在仲孙达咬牙切齿,满头大汗之下,绿影越来越浓,“三足绿蟾”要出水了!

终于,蟾近水面,连蟾额当中那一个红点,和一个白点,也可依稀看见!

仲孙达正待左手拉线,右手凝功,蓦然间,一条白影,飘起空中,一缕罡风,却向江中波浪狂翻之处飞射而下。

“哗”“刷”!……

红的,绿的,白的……

前面是“声”,后面是“色”。

“声”“色”果有关联,“色”是随声而现!

“三足绿蟾”的额间白色要害,被那丝罡风中点爆裂之声,随着这声音,便“红光”猝现、从“三足绿蟾”的额间,喷出了一股血箭!

“哗”是水响,因“三足绿蟾”已死,抗力骤失,遂使仲孙达手挽“冰蚕丝”,从“哗”然水声之中,拉起了“三足绿蟾”,奄搭搭的绿色躯体!

“刷”的衣襟带风声息,随着声息,从空中飘落一条白衣人影……

那是一位白衣书生,一位看去约莫四十四五,神情高华超逸无比,似苍松,若古月,而又带着满面和蔼安祥笑容的白衣书生……

江边够热闹吧,峰上更热闹得紧!

李梦华、胡冰心二人,为武当耄宿青阳子、“燕山大侠”裴俊才当先引路,上达峰顶,只见茅浩、郭三、牟汉三等,仍在观外石砰饮酒,但被擒住逼问口供的清廷大内第五十八号“铁卫士”陈豹,却已不见踪迹。

三人见李梦华、胡冰心带来客人,并发现是久已未在江湖走动的两位成名大侠,不禁相当惊奇,纷纷起身相迎。

一番寒喧过后,那位“燕山大侠”裴俊才先敬了在场诸人每人一杯酒儿,然后向茅浩含笑问道:“茅老弟,据‘北岳神医’仲孙达兄在峰下相告,说清廷大内的‘十二供奉’,及‘铁卫士’等人物,均曾在附近出现?”

茅浩笑道:“不错,来了第十号供奉红云喇嘛,和娄公远、陈豹等两名‘铁卫士’。”

裴俊才“哦”了一声,目光微扫问道:“这三人呢?怎么未见踪迹?难道双方竟不曾起甚冲突?”

茅浩一双英雄虎目以内,突闪精芒,狂笑说道:“常言道,‘薰莸难共器,冰炭不同炉’,他们是利禄薰心的满清鹰犬,我们是心存日月的大明遗民,裴大侠认为两者之间,能够和平共处么?”

裴俊才笑了一笑,缓缓说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只要有人能识得时务,稍加忍让未必不能把大局弄得和平一点,免得过份血腥!”

茅浩叹道:“裴大侠说得太容易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般清廷虎伥,有了靠山,还有不颐指气使,亡肆蛮横,要想拿同胞血肉,染红自己的顶戴么?”

青阳子吟了一声“无量佛”号,目注茅浩道:“茅施主,果然如何?”

茅浩道:“忍无可忍之下,只得动了忍字头上的那一把刀!”

裴俊才目光再度四扫,皱眉问道:“茅老弟,你……你不会把红云喇嘛,和娄公远、陈豹等三人,都杀掉了吧?……”

茅浩苦笑道:“我不杀人,则人必杀我,故而这不是‘慈悲’与‘残忍’的问题,而是‘争生存’和‘求自保’的问题。尚称侥幸,天佐遗民,我们这些到处逃亡,尚被人追杀,不肯放手的孤臣孽子,毫发无伤,那三名丧心病狂,为虎作伥的清廷鹰犬,则均坠尸长江,喂了水中鱼鳖!”

裴俊才听得有点脸上变色,居然失声一叹!

牟汉三“咦”了一声,在旁诧然问道:“裴大侠,你是曾结‘日月血盟’的‘三十六友’之一,怎么竟为红云喇嘛那等清廷鹰犬叹息?”

裴俊才未理会牟汉三,却向茅浩,摇头说道:“我是叹息茅老弟毕竟年轻,作事太嫌鲁莽操切,清廷山河已定,气焰已成,岂是几名数得清的孤臣孽子,所能抗拒?你们这一杀,有何所得?但却必然杀出了滔天大祸!”

茅浩笑道:“谁说我们亳无所得?我们从这三名清廷鹰犬口中,获知了一项关系非浅的重大机密!”

裴俊才瞿然动容地,急急问道:“茅老弟获知了什么重大机密?……”

茅浩向这位曾为北六省的白道领首的“燕山大侠”,看了一眼扬眉笑道:“裴大侠请宽衣!”

裴俊才听他答非所闻,愕然说道:“我问的是茅老弟获知了什么重大机密?老弟却要我宽衣则甚?”

茅浩笑道:“这椿重大机密,与裴大侠的衣衫有关,故而你若不宽衣,茅浩便不敢奉告!”

裴俊才简被这位“追风剑客”,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只得站起身形,把所着长衣脱掉。

茅浩一字一字地,正色沉声,缓缓说道:“昔年在泰山南天门曾共同歃血,誓秉精忠,光复日月的‘三十六友’之中,有人被利禄所诱变节投清,泄漏了‘血盟名单’,出卖了‘三十六友’!”

“洞庭渔隐”郭三,“独腿华陀”牟汉三,大概已知底细,闻言不惊,但李梦华、胡冰心二女,却均骤闻噩耗,惊得芳心一震!

李梦华目注茅浩,尖声问道:“茅大哥,既然如此,那红云喇嘛等三名大内鹰犬,莫非就是为‘日月血盟’的‘三十六友’而来?”

茅浩冷笑一声,目闪精芒答道:“他们仿制‘日月大令’,冒用‘日月令主’名义,如集在左近一带隐居的‘三十六友’中人,小聚川东,然后或用武力,或用毒刀,来个一网打尽!”

胡冰心银牙一咬,妙目中厉芒如电说道:“太歹毒了,这是神人共愤之事,他……他们真……真敢作么?”

茅浩叹道:“利禄薰心,忘了道义,还有什么不敢作的?照我估计,对方既然想出这种毒计,未必是第一次施为,恐怕已有‘三十六友’中人,上了恶当,遭了毒手,也说不定?”

“燕山大侠”裴俊才静等至此,向茅浩抱拳叫道:“茅老弟,老朽有件事儿,想要请教!”

茅浩道:“裴大侠有话尽管见询,哪里用得着‘请教’二字!”

裴俊才似乎有点不大高兴地,寒着脸儿说道:“有人泄漏‘日月血盟’名单,出卖‘三十六友’,虽然是件事关紧要的绝大机密,却与我宽衣一举有何相干?你定要我先行宽衣,然后才说则甚?”

茅浩失笑道:“有一年‘上元武林会’中,曾悬灯谜百则助兴,裴大侠文武兼通,腹蕴如海,一人便猜中三十余则之多,你难道不知‘裴’字去‘衣’为非,裴大侠宽了衣衫,岂不便成了‘非大侠’么?”

裴俊才的一张脸儿,涨得血红,暴怒如狂,厉声叱道:“茅浩,你出此言,莫非竟怀疑是我裴俊才泄漏‘日月血盟’名单,出卖了‘三十六友’?”

茅浩从鼻中“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今日之事,已是故技重施的了,约莫四十日前,隐居冀北、辽东一带的‘三十六友’中人,有七位被假的‘日月大令’调到燕山,埋尸‘归云谷’口,此事是何人主持?你号称‘燕山大侠’便隐居在‘归云谷’中,不能再推说毫无所知,硬装糊涂了吧!”

裴俊才听对方确已深知机密,知道不必再作隐瞒,遂哑然一笑,扬眉说道:“茅浩,你真够厉害,我想不到你能用什么方法,逼问出如此机密的重要口供!但可惜你想卖弄聪明,对我调侃,却棋差一着,难免作个‘输家’……”

茅浩对裴俊才改了鄙视目光,也自哂然答道:“谁是输家,还不一定,你以为仗恃你曾为北六省白道盟主那点声威,和手底下那点功夫,便准能……”

话犹未了,裴俊才已狂笑接道:“上智之人,尽量避免斗力,裴俊才虽然未因人老,把功力搁下,不会忌惮你这列名于‘乾坤小八剑客’中一名区区‘追风剑客’,但我犯得上与业已魂游坟墓,落网之鸟,釜中之鱼,费精神,动手脚么?”

茅浩怒道:“裴俊才,你带了多少清廷鹰犬?”

裴俊才笑道:“要得封侯位,需立大功勋。我并没有请示朝廷派遣能手,要以一人之力,消灭‘日月血盟’……”

茅浩先颇震怒,但旋又失笑说道:“这样说来,你虽打算以盟友鲜血,换取自己的功名富贵,并已有燕山绩效,但清廷鞑虏,却对你仍不信任,才派下红云喇嘛,及铁卫士等,加以监视……”

裴俊才听了茅浩之言,不禁脸上一红。

茅浩又向武当耄宿青阳子拱手说道:“茅浩请问道长,知不知道裴俊才为虎作伥的蛇蝎心肠?”

青阳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处,并未答话,只把头儿微微点了一点!

茅浩立时沉下脸儿,厉声叱道:“武当名门正派,世所同尊,道长更是武当派中,鲁殿灵光的仅存耆宿,辈份还在掌教真人之上!道长既知裴俊才蛇蝎之心,枭獍之行,卖友求荣,腆颜事敌,便应以你深厚修为,代表执掌‘日月大令’的‘日月大侠’朱润波,立即行诛才对,怎么你不此之图,反而助纣为虐?”

可怜这位在当世武林中,辈份甚高的青阳子,被茅浩斥责得满面通红,连吟“无量寿佛”。

茅浩冷然道:“念佛无用,道长要还我一个公道,否则武当的历代盛誉,要付于流水的了!”

青阳子苦笑道:“茅施主请不要责人过严,贫道未发片言,怎说是助纣为虐?”

茅浩正色道:“对旁门左道人物,倒可稍加宽宥,对名门正派人物,却责之不得不严!道长知不知道,有你这位武当耄宿同行,‘凌云观’对裴俊才减弱了多少怀疑?撤去了多少防范?”

裴俊才得意万分地,一旁狂笑说道:“茅浩小贼,你明白得迟了一点,老夫要青阳子随行之意,正是借重武当声誉,作个遮人耳目幌子!”

青阳子对“独腿华陀”牟汉三、“洞庭渔隐”郭三、“追风剑客”茅浩、李梦华、胡冰心等,稽首当胸,深深一礼,苦着脸儿说道:“诸位施主,请恕贫道是情非得已!”

李梦华与胡冰心是震惊这场事变太大,对方身份特殊,不敢多言,耐着性儿由功力既高,江湖经验也十分老到的“追风剑客”茅浩,主持应变。

牟汉三、郭三等二位老侠,则始终不发片语,但神情却在镇定之中,似乎有点紧张!

茅浩则一步也不肯放松地,目注青阳子道:“青阳道长,江湖人生死为轻,名节为重,你要说明白点,什么叫‘情非得已’?”

青阳子似有顾忌,看了裴俊才一眼……

裴俊才狂笑道:“米已成饭,木已成舟,你便告诉他们实话,也自无妨,让他们作一群明白鬼儿也好!”

青阳子又复合掌,念了一声“无量寿佛”号,脸色凝重,一字一字说道:“武当派全派上下,都中了一种无法祛解,发作快慢,可以由人控制的独门剧毒……”

茅浩闻言,神情一震,急急问道:“毒自何来?如今武当全派的情况怎样?”

青阳子道:“就在全派惊疑之际,裴……裴俊才突然现身,以两名弟子,作为实验,一名弟子,药到毒除,另一名弟子则毒力立发,全身化血惨死!”

茅浩恍然道:“道长便因此故,才受了裴俊才的挟制,不得不随他同行,以换取他事后解毒承诺?”

青阳子叹道:“贫道明知只一同行,便有愧侠义,但武当全派上下,多少生灵……”

茅浩也长叹一声,向青阳子摇头说道:“道长难道未曾想到像裴俊才这等丧心病狂之人,所作承诺,等于放屁!他能杀曾经歃血同盟的‘三十六友’,就不能杀武当全派,他曾为他这种见不得人的血淋淋的罪行,留活口,作对证么?”

青阳子听得悚然一惊,目光微瞥裴俊才道:“难道我想错了?……”

裴俊才接口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追风剑客’毕竟要比什么武当耆宿,来得聪明一点!”

青阳子闻得裴俊才这样一说,便知武当全派皆无幸理,自虽能回山,大概派中上下已早毒发身亡,骨化形消,“真武殿”内,“解剑石”旁,只剩一些毛发而已!

他恨得咬牙,怒视裴俊才,一掌便向自己的天灵拍去!

青阳子不向裴俊才拼命之故,是知道无命可拼,途中已然试过对方可以控制毒力,只一加以诱引,自己便将立即化血惨死!

他掌拍天灵之故,是维护“武当”名门正派声誉,为了与裴俊才这等阴毒恶贼同行,向茅浩等侠士谢罪。

但掌犹未落,便被茅浩接住,这回茅浩却放和语气,向他笑说道:“道长不必如此,你的想法作法,都有可以谅解之处!武当名门正派,怎可就此全数遭劫?常言道,‘苍天有眼,神道无边’,只要能争取一段时间,总会有化劫消炎之道……”

裴俊才摇了摇头,一旁笑道:“化劫消炎?不可能了,武当派中,早化修罗屠场,哪里还会有半个活口?”

李梦华忍不住地,怒视裴俊才,厉声喝道:“裴俊才老狗休得乱发狂言,你刚才在江边见过‘北岳神医’仲孙达,如今座上又有‘独腿华陀’牟汉三,这两位老人家,都是医道通神……”

裴俊才哑然一笑,接口说道:“‘北岳神医’与‘独腿华陀’能有多高医术?我的毒药,是综合‘太医院’中所有太医智慧的大内秘方,敢说天下无人能解!若是不信,裴俊才暂缓催魂,就请这位‘独腿华陀’牟汉三,替你们中任何人物,试上一试!”

李梦华秀眉微挑,“哼”了一声道:“我们都中了毒了?……”

裴俊才尚未答话,茅浩已向李梦华笑道:“华妹莫要忘了,这位当过北六省白道盟主的‘燕山大侠’,到此后,曾敬了我们每人一杯酒儿!”

李梦华心中一定……

因为她从茅浩的说话神情之上,看出这位茅大哥仿佛智珠在握,情况绝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凶险……

果然,茅浩语音一顿,转过脸去,看看裴俊才,缓缓说道:“裴俊才,大内特颁毒药‘诛心散’,虽然无味无色,十分厉害,但‘千载冰参’和‘朱红雪莲’,却定可将其祛解!”

裴俊才失笑道:“武当山在湖北,哪里去找什么‘朱红雪莲’和‘千载冰参’?何况就算有人能远涉‘北天山’或‘大雪山’等处,从冰天雪地中,寻得这等罕世难逢的天材地宝,中毒人也早化异物,当真能够生死人而肉白骨么?”

茅浩哂然一笑,以一种怜悯眼色,看着裴俊才道:“裴俊才,理或如此,事却不然!常言道,‘千算、万算抵不过苍天一算!’雄图成粉,富贵若浮云,你的心血,全白费了,快忏悔吧!”

话完,突地庄容肃立,口中朗声说道:“日月光明!”

这四个字儿,宛如四声连响晴空霹雳,震得裴俊才心神一悸!

因为这“日月光明”四字,是“日月血盟”的“三十六友”中对于执掌“日月令”的“日月大侠”朱润波的共同恭敬之语!

如今,茅浩突然恭身正色,高呼“日月光明”,难道远在“北天山冷魂峪”的“日月令主”,也会到了此处?

倘若“日月令主”驾到,却真大事不妙!

不单朱润波一身功力登峰造极,已臻化境,决非自己能敌,他身边并有“朱红雪莲”、“千年冰参”等“北天山”特产圣药所凝炼之物,真可能使自己所仗恃的大内秘毒“诛心散”,失却效用!

由于此故,“日月光明”四字,才宛如晴天霹雳,震得裴俊才心神悸颤,有点胆落魂飞!

但转念一想,“北天山”距离此处,数千里迢迢,朱润波虽然功力甚高,虽是“日月令主”,却不是神仙,他那能未卜先知,适逢其会的,恰巧在川东地带出现?……

裴俊才经过这一思忖,认定“追风剑客”茅浩这恭身正色,口呼“日月光明”之举,只是意在恫吓,遂嘴角微披,冷笑说道:“茅浩,老夫毕竟曾经领导过北六省侠义群雄,数十载闯荡江湖,过的桥比你过的路多,吃的盐也比你吃的米多,你想在老夫面前,使用诈语,岂不等于孔门卖文,班门弄斧,关夫子面前耍大刀么?……”

语声略顿,又摆出他好富贵骄人的得意神情,扬眉说道:“老夫因识得时务,深知天意已归属本朝,大明气运早绝……”

李梦华截断裴俊才的话头,厉声叱道:“裴俊才闭上你的狗嘴,休得再无父无君,丧尽廉耻,你看看你背后是谁?”

裴俊才怀有深心,来时早看地势,他认定李梦华仍是诈语,想诱得自己回过身,或转过头去,好突发辣手,舍命一拼,应声答道:“我背后是一削如砥的十丈峭壁……”

一语方出,背后约莫有十丈左右上空,突有一种清朗语音传下道:“泰山南天门一别,匆匆多年,裴大侠龙马精神,是越发健朗的了!”

这语音十分清朗,亳不凶恶粗暴,语气也相当谦和,绝不咄咄逼人,但却使裴俊才听得心底生塞,身上发抖!

他不必转身,也不必回头,已知执掌“日月大令”,身为侠义道精神领袖,并是先明宗室的“北天山冷魂峪主”朱润波,确已到了自己身后。

除了朱润波,别人不会具有这种谦和清朗,而隐含无上威严的语声……

除了朱润波,别不会有到了身后,仍令自己恍然无觉,炉火纯青的修为火候……

心底虽寒,身上虽抖,但丑媳妇不能不见公婆,裴俊才牙关紧咬,泰然转身……

能泰然么?裴俊才不怕嫉恶如仇的“九劫胭脂”李梦华在他背后来个突发杀手!

绝对泰然,因裴俊才深知“日月令主”既已驾到,在场群雄,均不会在未奉会主吩咐之下,有任何贸然动作!

这时,“凌云观”外的这片石坪之间,已是一片肃静。

裴俊才转过身去,看见那片一削如砥的十丈峭壁顶端,站着一位年龄约莫四十四五,神采如古月苍松,高华无比的白衣书生,正是长年隐居“北天山冷魂峪”,极少在江湖走动的“日月大侠”朱润波!

裴俊才神情肃然,一抱双拳,低头恭身说道:“日月光明,燕山裴俊才,参见令主!”

朱润波微微一笑,目注裴俊才道:“裴大侠不忘日月,仍称我令主?……”

这两句话儿,听来客气,却已隐隐含有其他份量!

裴俊才额上的汗儿,落了下来,像是一条条的奇冷小蛇,由颈间,爬向背脊,使他不由自主地,在身上起了寒飕飕的抖颤……

他微定心神,仍自不敢抬头的,抱拳朗声说道:“此事略有隐情,令主请降金身,裴俊才好沥胆披肝,解释其中误会。”

朱润波被他一口一声“令主”,叫得慰然笑道:“好……”

一个“好”字刚刚出口,朱润波已从四丈高空,飘飘下降,那种身法,美妙轻灵,简直不像武功修为,宛若天仙,不食半点人间烟火!

但就在失润波身形将着地而未着地的刹那之间,也就是飞降身法用老,无法在未着地前,再有任何改变的刹那之间,从裴俊才身边,腾起了一片粉红色的烟光,并有十来道寒光冷芒,电掣闪动!

李梦华见裴俊才简直丧心病狂,连对“日月令主”,都敢如此侵犯!……

她震怒已极,一声厉叱,金碧腾飞,新月如电,“七宝屠龙刀”已自出袖!

朱润波摇手说道:“李姑娘莫动杀心……”

这位“日月大侠”,业已落地,身外散坠了一大蓬的粉红细砂,并数着被他接在手中的一把暗器,摇头说道:“三根‘丧门钉’,四根‘蛇形箭’,两枚‘子母追魂弹’,再加上一大蓬‘天癸化血砂’,这就是裴大侠要向我所披之肝,所沥之胆?……”

裴俊才傻了,他不曾与朱润波交过手,只听说这位侠义道的领导人“日月令主”,一身功力,已入化境!但究竟能高明到什么程度,却尚不得而知!

今天,总算开了眼了,早已练好备就,打算在万不得已时,才施为拼命的几件毒辣暗器,不知被朱润波以什么神奇手法,扫数接在手中,最厉害的“天癸化血砂”,更被“炁形罡气”或“太清真气”等极高神功震落,连对方的一丝衣着,也未沾上!

朱润波问话以后,知晓裴俊才无语可答,遂也不管他,却向李梦华含笑说道:“李姑娘,且把‘七宝屠龙刀’收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裴大侠也是被逼,事出不由己,我们给他留步退路!”

好位“日月令主”,仍然一口一声“裴大侠”,语意中并仁义得对裴俊才乃有宽恕之念!……

裴俊才在其失败后,已知大罪难逃,有自尽解脱之念,但听了“日月令主”朱润波的宽仁厚德之言,不禁又微生侥幸之望!

茅浩、郭三、牟汉三、李梦华、胡冰心,以及青阳子等,一齐恭迎“日月令主”,李梦华并因冰心侠胆,嫉恶如仇,仍自愤然手指裴俊才,向朱润波问道:“请示令主,像裴俊才这背盟废誓,投靠敌人,忘了民族,忘了国家,为虎作伥,戕害同志的万恶叛徒,还有丝毫可恕之道么。”

朱润波叹道:“李姑娘有所不知,清廷作事,毒辣异常,是先行诱擒了裴大侠九代单传的独子裴元彪,又将他举族一十七人,全都拿入天牢,裴大侠亲情太切,舐犊情深,才不得不接受了鞑虏要胁……”

裴俊才“呀”了一声,失声叫道:“令主远在西北边陲,竟能知晓这等隐情,真是神人!”

李梦华仍然面罩寒霜,冷冷说道:“舐犊情深,只是私人事件,比不得家恨国仇,裴大侠应该知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被鞑虏残杀了多少汉族儿女,其中有多少九代单传之人,绝了嗣继香火。”

裴俊才哪里还得上口,答得上话,只把一张老脸胀成了猪肝色泽!

茅浩道:“令主纵然厚德宽仁,谅裴俊才不明小我大我,一时胡涂,但大内鞑虏,却绝不会这等仁慈,他那一十七名亲族,以及九代单传的独子裴元彪,恐怕……”

就在裴俊才全身颤抖之中,朱润波笑道:“我得知燕山之变,知道不会至此为止,必然尚有余波,遂率人暗入燕京探明底细,并把裴大侠独子裴元彪,以及十七名亲族,全部救出天牢,业已送往北天山了!”

“扑通!”

这是裴俊才感激得不知所措,向“日月令主”朱润波,跪了下去!

李梦华哪里看得惯这般嘴脸,伸手喝道:“不要磕谁,快把‘诛心散’的解药拿来!”

裴俊才全身一震,脸色又变,朱润波在旁笑道:“李姑娘多此一举,清廷役使虎伥鹰犬,向来是只给毒药,不给解药!”

青阳子“呀”了一声,顿足叫道:“这样说来,我武当弟子,岂不业已……”

一语未毕,朱润波接口含笑说道:“青阳道长,不要着急,你看看群侠之中,少了一位什么人物?”

青阳子对于此间群侠,比较陌生,一时之间,自然瞠目,莫知所对。

李梦华却当然明白,嫣然微笑说道:“少的是当代精擅岐黄妙技的‘北岳神医’仲孙达,仲孙达老人家大概已奉令主之命,顺风顺水,直下武当,青阳前辈大可放心的了!”

青阳子看了裴俊才一眼皱眉又道:“清廷大内秘制的‘诛心散’既然那么厉害,又无解药,仲孙老施主纵然医术通神……”

朱润波知他对“武当劫数”,不能放心,遂含笑接道:“事有凑巧,天不绝人,仲孙达兄恰在峰下江中,钓得一只‘丹元’为祛毒圣药的‘三足绿蟾’,我送请他辛苦一趟,赶去武当……”

语音至止略顿,望了裴俊才一眼,扬眉又道:“其实我身边所带‘冰雪丸’,也可解祛‘诛心散’的毒力,只不过裴俊才兄下手稍重,武当中毒人数太多,‘冰雪丸’若是全部用完,再炼费事,遂只好请仲孙兄走趟远路,费点心神,好在他所得‘三足绿蟾’,为武当消灾化劫,足有敷余,把‘冰雪丸’节省下来,可以应付其他突发事变!”

“唉”……”

“刷”……

“唉”是一声长叹,“刷”是飞纵起一条人影!

叹声、人影,全属于裴俊才所有……

这位曾为北六省侠义道盟主的“燕山大侠”,本是面对朱润波,跪在地上,如今却猛一长身,像根穿云长箭般,纵起了五六丈高!

但他这次纵身高空,既非逃遁,而是自求解脱地,从百仞高峰,飞坠波涛汹涌,卷浪排空的东流江水之内!

朱润波似乎想飞身抢救,茅浩却伸手一挡,摇头说道:“令主不必过份慈悲,常言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裴俊才也算一代人物,他叛迹既昭,罪行重大,哪里还有脸面,活得下去?闻得家族已蒙令主救出,武当之劫,又有仲孙老人家消弭祛解,才心头稍觉清凉,一声长叹,飞身谢罪,藉那东流江水,洗涤一身孽累,这已经是他最理想的收场结果了!”

朱润波有点伤感地,伸手微拭眼角,长叹一声说道:“我也知道茅浩老弟之言极是,裴俊才一步走错,手上沾了同志血腥,扪心生惭,确已活不下去,但因孤臣孽子的先朝遗民,业已不多,总想尽量保存……”

好一个“追风剑客”茅浩,居然不等这位“日月令主”话完,便自摇头,接口说道:“茅浩斗胆挺撞令主,真正不忘先朝,心存日月,誓复汉家山河的孤臣孽子,遗民志士,才是民族瑰宝,亟应保全……”

他双眉扬处,一双英雄虎目中,突闪神光,加强语气又道:“至于首鼠两端,利欲薰心,明为义士,暗为鹰犬之辈,不单不足矜怜,并应严治其罪,昭告天下!李闯之祸,吴三桂勾清卖国之祸,恐怕都种因于朝廷过于仁柔,用人欠当所致……”

李梦华生恐茅浩把话说得太直,方略施眼色,叫了声“茅大哥”,朱润波已向她摇手笑道:“李姑娘,‘日月盟’中,只有是非,没有阶级,我虽掌‘日月大令’,若有失当言行,任何盟友,均可率然指责!茅老弟所说,乃是正理!读史当以史为鉴,我们身遭亡国之痛,最应该研究的,便是亡国之因,我认为清廷既对‘日月血盟’,如此分化破坏,煞费苦心,则连‘北天山冷魂峪’,虽在穷边,仍不免会受魔爪阴影威胁!此番归去,必须好好规划,细为防范,这最后一片避秦桃源,决出不得丝毫差错!”

茅浩对于“日月令主”的这等风神气度,万分心折,抱拳恭身,表示钦服!

朱润波目注李梦华,含笑说道:“李姑娘我在途中与东方铁老弟、茅英姑娘相遇,已请他们先把俞玉麟送往‘冷魂峪’中,此子骨秀神清,根骨极好,等我回转‘北天山’后,必为他细扎根基,好好造就!”

李梦华闻言,知道爱子能得朱润波收留造就,必然前途无限,不禁心头狂喜地,连连恭身称谢!

胡冰心生恐弟弟错过这绝世奇缘,这时早把胡天心牵在手中,静等朱润波对李梦华把话说完,便叫了一声“令主”,姊弟双双拜倒!

朱润波含笑命起,向胡冰心问道:“胡姑娘,这是你小弟胡天心么?”

胡冰心先是一怔,旋即狂喜……

因为她知道“日月令主”朱润波虽然功力盖世,却绝不会具有前知慧觉!

既然他晓得兄弟名叫“胡天心”,必然业已有人提过赐予栽培之事,而这提请推介之人,多半就是自己的恩师“云中墨凤”冷红瑶……

胡冰心所猜,果然不错,朱润波对胡天心细一端详,点头笑道:“令师‘云中墨凤’冷道友的推介不错,俞玉麟、胡天心,均是上佳根骨,一时瑜亮,十余年后,‘天山双小侠’,济救民物,行道江湖,定蝇凶邪克星,万家生佛……”

李梦华、胡冰心,慰然互望,笑逐颜开……

青阳子在旁念了一声“无量寿佛”,向朱润波稽首问道:“‘鹰愁谷’大会在即,令主是否亲自降魔?”

朱润波微一摇头,含笑答道:“有冷道友仙驾,及大颠大师佛驾,哪里用得着我再多事?但‘鹰愁谷’的‘双凤大会’后,还要扫荡‘阴阳群魔’,诸位若再分神照顾胡天心,也有不便,索性便由我把他带回‘北天山’吧!”

胡天心聪明绝顶,胆大而不害羞,闻言只向姊姊胡冰心看了一眼,便走到朱润波的身旁,准备随行。

朱润波颇为爱怜地,摸摸胡天心的头顶,向群侠笑道:“诸位倘若江湖事了,意欲归隐‘北天山’,或到‘冷魂峪’有事时,务须记住一种手势,两种对答隐语,否则,过了‘子午谷’和‘光明顶’后,可能为‘天冰阵法’所困,弄得十分狼狈,无法通行!”

群侠一齐抱拳恭身,静听朱润波加以说明。

朱润波道:“有人问话时,右手必掐‘降魔大手印’,答话之人则左手应掐‘辟邪金刚决’……”

因“降魔大手印”及“辟邪金刚决”,皆群侠熟悉之道,故无需多问,一齐默默点头!

朱润波又道:“第一种隐语,问的是‘黄魂何在’,答的当是‘日月光明’……”

“洞庭渔隐”郭三呻吟一声,突然流下泪来,语音悲噎说道:“万世千秋,虽然‘黄魂’必将不灭,但‘日月光明’,却……却在何时?我……我这气血渐衰的老头子,想……恐怕看不见了!”

朱润波看了郭三一眼,向他安慰说道:“郭兄不必伤感,光复大业,成功原不在我,只要我们四海传播民族意识,人人不忘华冑根苗,此身纵殒,接棒有人,日月永照,光明不息,则十年百年之后,事机成熟,江山何愁不复?九泉之下,也无愧对列祖列宗的了……”

目光如电,扫了群侠一眼,继续说道:“第二种隐语,问的是‘一旅望中兴,此地有崇山峻岭,沃野森林,夏屋良田,琳花琪草’……”

李梦华笑道:“这像是一副对联的上联嘛……”

朱润波点头道:“不错,这副对联便悬挂在‘冷魂峪’中的‘日月堂’口,下联应该答的是‘几人存正朔,其中多孤臣孽子,遗民志士,英雄豪杰,奇侠飞仙!’……”

这位“日月令主”等群侠记住进入“冷魂峪”必须应用的两种隐语,便抱起胡天心含笑别去。

群侠恭送“日月令主”朱润波后,大颠大师与邓凌风恰好也功成出门。

邓凌风大劫之后,清癯不少,一双俊目,却炯炯有神,显示出在这段面壁期间,大颠大师耳提面命,倾囊相授,使这位“飘萍一剑”功力修为方面,有了极高进境!

胡冰心因在场均非外人,自己与邓凌风的感情,也已尽人皆知,无需掩饰,遂赶紧抢上前去,拉着邓凌风的手儿,叫了声:“邓大哥……”

一双妙目则流露出万分关切怜惜,向邓凌风全身上下,不住打量。

他们之间,原有一场不易解释的误会,如今竟根本无需解释,便告烟消雾散。

倒是邓凌风有点忸怩的,向胡冰心低声说道:“冰妹请先见过我的恩师大颠上人……”

胡冰心顿时双颊飞红,脸上烘的一热!

她知道自己已由于关切邓凌风太甚,见他出关,急于慰问,一时疏忽,竟在大颠大师佛驾之前,失了礼数!

胡冰心正在满心尴尬,不知怎样措词,才好不着痕迹的圆住场面之际,她那极为要好的李梦华大姊,已来替她解围。

李梦华是情场过来人,一见胡冰心满面飞红,便已知她窘于失礼,遂抢前两步,伸手一拉胡冰心,向大颠大师,恭身笑道:“晚辈李梦华与‘云中墨凤’冷仙子门下胡冰心小妹,参见大师!”

好位“九劫胭脂”,轻轻数语,深深一礼,便为胡冰心解了困儿,丝毫没有尴尬痕迹!

大颠大师伸手表示无须多礼,并呵呵笑道:“我和‘云中墨凤’冷道友,道义深交,等于是一家人!……”

李梦华心灵舌利,早就有意为邓凌风、胡冰心这一对璧人,撮合良缘,闻言之下,赶紧接口道:“邓凌风贤弟与胡冰心小妹威凤祥麟,情投意合,也等于是一家人,仙佛二家,均重缘法,大师是长者,是圣僧,也是哲人,你老人家不会反对这种‘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邓凌风在心跳,胡冰心在脸红,他们都想不到李梦华如此直率,如此厉害,竟像个职业媒婆子般,牙尖舌利地,在大颠大师面前,说出如此露骨之语!

但他们虽然一个心跳,一个脸红,暗中的高兴企盼,却彼此均无二致!

因为李梦华业已拿话点明,只要大颠大师,不加反对,这段英雄儿女良缘,便算已有了一半着落!

所谓“一半着落”之意,就是大颠大师的一关已过,还得要胡冰心的恩师“云中墨凤”冷红瑶,点点头儿。

古代男女婚姻,不能自行决定,必须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比较洒脱的江湖儿女,也不例外。

大颠大师向邓凌风、胡冰心看了两眼连连点头,含笑说道:“福慧双修,良缘前定,比翼江湖,唯义是命!国家恨,莫息仔肩,同心戮力,日月高悬……”

这是圣僧佛偈么?不像,到像是大侠祝言!

因为佛偈多半出世,并是些虚无飘渺的极难领悟之语!

这八句话儿,却完全入世,毫不难懂,分明要邓凌风、胡冰心比翼江湖,莫息自己仔肩,唯义是命地,为“日月高悬”的复明大业,同心戮力!

但总而言之,不论是“出世佛偈”也好,“入世侠旨”也好,仅从那开宗明义的“福慧双修,良缘前定”八个字儿,已充分表示出大颠大师是赞成,也允许了邓凌风、胡冰心结为江湖侠侣之事!

李梦华芳心大喜,忙一回头,却发现邓凌风、胡冰心,正彼此出神的呆呆互望!

她不管他们是窘得发呆?抑或喜得发呆?秀眉一扬,朗声叫道:“风弟、冰妹,你们呆些什么?还不快点谢过大师……”

邓凌风、冰心惊喜万分,双双拜倒,李梦华含笑欲退……

大颠大师命邓凌风、胡冰心起身,目注李梦华缓缓说道:“李姑娘,贫僧久参禅语,稍知休咎,我也想送你两句话儿……”

李梦华合掌低眉,凄然一笑说道:“大师似乎不必多费禅心,李梦华是薄命人,我自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的收场结果!”

这几句话儿说得好不凄凉,使邓凌风、胡冰心都听得互相惊望一眼!

大颠大师细看李梦华几眼,突然合掌当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说道:“李姑娘一身侠骨,根根可化‘功德池’中的八宝莲花,和观世音菩萨‘紫净瓶’内的洒露杨枝,你是我辈中人!……”

最后的“我辈中人”四字,大颠大师可能是用了无上神功,佛家心语。

旁人听来,毫无出奇,但李梦华听在耳中,却一字一字能传入心底,仿佛是振开启龙,发人深省的晨钟暮鼓!

就在这位绝代侠女“九劫胭脂”宛若醍醐灌顶,心头一片清凉,仿佛稍微领悟了一些禅机,而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之际,大颠大师又以两道充满智慧,极深沉的目光,看着李梦华淡淡说道:“一种情怀四种泪,三宝沙门七宝刀!”

这两句,像偈语了,一种情怀,是什么情怀?四种泪,是什么泪?在场诸人,哪一个答得出来?

李梦华也照样答不上来,但她因心中有一片灵光,遂在听了“七宝刀”之语后,立从袖中把屠龙师太所遗赠的“七宝屠龙刀”取出,向大颠大师,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去!

大颠大师接刀挥手,一片金碧寒光,电挥李梦华的头顶!

胡冰心莫名其妙,看得几乎出声!

李梦华却妙相庄严,卓立得宛如一尊西天佛,连眼睛都不曾眨上一下!

刀光过顶,李梦华夷然无伤,只从头顶,飘落了一根乌黑长发!

李梦华眼看自己这缕发丝,飘落地面之后,向大颠大师合掌一拜道:“削发代首,多谢大师慈悲,使弟子度过一劫!”

大颠大师把手中“七宝屠龙刀”,反覆看了两眼,向李梦华含笑问道:“李姑娘,‘屠龙庵主’是仅赠此刀?还是连‘花雨三式’也并有所传授?”

李梦华恭身答道:“恩师飞升极乐之前,以‘金刚巨灵神掌’,传给皇甫贞姊姊,并转注功力!一册有关‘花雨三式’则传了弟子,但时太匆促,只不过稍有领悟,未及精研……”

大颠大师静听至此,一面递还“七宝屠龙刀”,一面向李梦华笑道:“李姑娘,你愿不愿意随我再面壁三日?”

李梦华知晓又有奇遇,赶紧合掌答道:“大师慈悲……”

大颠大师向邓凌风含笑说道:“冷仙子约莫要三日以后才来,我昔年曾苦练过一招刀法,名为‘七宝屠龙’,恰好与屠龙庵主遗赠你李梦华姊姊的降魔法物,有所符契,乘这三日时光,和她切磋,或可在‘鹰愁谷’大会之上多建立一二功德!”

邓凌风闻言,与胡冰心向李梦华双双齐道恭喜!

等李梦华随大颠大师重回“凌云观”,闭关参研那招“七宝屠龙”之后,茅浩双眉微蹙,向青阳子抱拳问道:“请教青阳前辈,前辈自武当起,便与裴俊才一路同行,知不知道清廷大内为了对付‘日月血盟三十六友’,究竟派出多少高手?”

青阳子苦笑道:“贫道决非对茅老弟有所隐瞒,老弟请想,连裴俊才都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清廷在责成裴俊才之后,另外还派得有人,贫道更不可能知晓机密!”

茅浩点了点头,目注青阳子道:“道长虽然不知机密,但茅浩却断定此事不会到此为止,必将另有蹊跷!”

“独腿华陀”牟汉三表示同意地,一旁接道:“茅老弟猜得有理,‘日月血盟三十六友’,是清廷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不发动杀手便罢,只一发动,必以全力相扑,北京至此,万里迢迢,哪有只派来一名供奉,两名‘铁卫士’,打草惊蛇,力量薄弱,反而令我们加深警惕之理?”

茅浩苦笑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既知风已满楼,山雨欲来……”

胡冰心本在一旁把最近所发生的各种要事,告知邓凌风,却突然秀眉微扬,截断了茅浩话头笑道:“茅大哥,你是否想猜测清廷大内的所拟毒谋?……”

茅浩笑道:“当然想猜,莫非冰妹动了什么灵机?”

胡冰心道:“茅大哥,如今在场诸位之中,若论谋略智计,谁最深沉机变?……”

茅浩目光一闪,立即电扫场中……

“洞庭渔隐”郭三,手捻银须,含笑说道:“茅老弟不必看了,自然是你当仁不让……”

胡冰心娇笑道:“郭老人家把‘当仁’二字改为‘当朝’如何?”

“洞庭渔隐”郭三有点不解地,向胡冰心含笑问道:“胡姑娘怎么对我这老渔人谈起玄学禅理?你要把‘当仁’二字,改为‘当朝’,定有什么深切意义?”

胡冰心目注茅浩,摇头一笑答道:“没有什么太深切意义,我只是想请茅大哥从江湖之远,暂登庙堂之高,过过瘾儿,当一次鞑虏皇帝!”

这回,连茅浩也被胡冰心弄得莫名其妙起来,皱眉说道:“冰妹,你有没有搞错?我茅浩身无半点富贵骨……”

胡冰心不等茅浩再往下说,便自接口笑道:“我知道茅大哥孤云野鹤,不是名利中人,只要你在我假设之中,临时扮扮皇帝而已……”

茅浩剑眉方蹙,胡冰心继续笑道:“常言道,‘好汉怕掉个’,茅大哥想揣摸清廷大内,对‘日月血盟三十六友’,有何辣手毒招,我便请你披上龙袍,扮以皇帝!假如由你来指挥这椿行动,你却怎样分配那些为利禄所诱,忘却祖宗,甘为鹰犬的无耻武林好手?”

茅浩这才明白胡冰心之意,拈杯微饮,皱眉寻思……

胡冰心笑道:“茅大哥仔细想想,把计儿定得越周密,手段用得越毒辣,便越是比较近于实情!富贵虽如春梦,但九五之尊,却绝非寻常,你不妨把这虚无飘渺的假设皇帝,作得尽量长久一点!”

茅浩不理胡冰心,似乎果已专心一志地,陷入了慎重思考……

“独腿华陀”牟汉三见一切祸变,业已暂成过去,方自长叹一声,摇头说道:“这次祸变,不单极为巨大,并还突如其来,裴俊才曾任北六省侠义盟主,又是‘日月血盟三十六友’中人,他以这种身份,作为掩护,谁会对他起疑?燕山‘归云谷’口的那种血腥惨剧,又将重现今日……”

邓凌风从胡冰心的口中,得知了各种情况,不禁义愤填膺,瞪目厉声说道:“清廷既如此凶狠,得了现成江山之外,连几个心存故国的孽子爪头,居然都不肯放过?未免太过狠毒,应该给他一次好好教训,邓凌风自愿远赴燕京,深入大内,把鞑虏皇帝的脑袋瓜儿,摘将下来,悬挂在‘北天山冷魂峪’上……”

他方意气轩昂地,说至此处,茅浩突然自深思中,转注邓凌风,并发出“哧卟”一笑!

邓凌风以为茅浩是笑自己与胡冰心互相依偎,神情过仍亲密,不禁俊脸微红地,站起身来故作不解,向茅浩问道:“茅大哥,你在笑些什么?莫非……”

话犹未了,茅浩已接口扬眉问道:“邓贤弟,你的功力修为,及处事见识,比起‘日月大侠’朱令主来,深浅如何?”

“茅大哥何出此言?小弟是秋萤爝火,连对茅大哥的出群智慧,灯芒光辉,都不敢望其项背,哪里能够妄以朱令主中天皓月般,高不可攀,明无所医的艺业见识?……”

茅浩微微一笑,目注邓凌风道:“风弟定已从冰妹口中,听得朱令主已入燕京中,把裴俊才的族人,救往‘北天山’之事……”

邓凌风脸上浮起一片敬佩神色,点头说道:“朱令主的超卓功力,与仁义胸怀,委实高如日月……”

茅浩笑道:“风弟,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朱令主的修为艺业,显然比你高明,他已远赴燕京,到了大内,何以不趁便把鞑虏皇帝的项上人头,带回‘北天山’?”

邓凌风这才知晓自己适才义愤填膺过份冲动,说错了话,遂脸上发热地,向茅浩抱拳说道:“小弟浅薄鲁莽,可能说错了话,请茅大哥不吝指教,朱令主既入虎穴,不斩虏酋之故,是否并非不能为,而是不屑为呢?”

茅浩的两道目光,突然深沉如海,显得蕴满智慧地,缓缓说道:“不是‘不能为’,也不是‘不屑为’,而是‘不应为’,这答案不是茅浩自撰,而是朱令主行前,曾有密语要我转告各位!”

在场群侠,感觉出这“不应为”二字之中,意义极不寻常,一齐肃然聆听……

胡冰心毕竟年轻,又爱帮着邓凌风说话,遂一旁扬眉问道:“为什么‘不应为’呢?吴三桂开关揖盗,满人铁骑,趁机席卷中华,夺我社稷,奴我人民,难道他们的皇帝老儿,我们就杀不得么?”

茅浩看了胡冰心一眼,温言笑道:“神州鼎沸,社稷移手之祸,已成事实,决非杀一鞑虏皇帝,便可挽回,前帝一死,后帝继立,心切报仇之下,可能不顾一切,倾全国武力,用兵于‘北天山’,‘冷魂峪’中一般孤臣孽子,即令吉人天相,不致全被残灭,也必将星难四散,元气大伤,不知要把民族光复机运,延后了多少时日?”

胡冰心闻得这是朱令主的嘱咐,不敢再复顶撞,只向茅浩问道:“茅大哥,朱令主还有什么指示?”

茅浩正色答道:“朱令主深知老一辈的侠义人物,稳重知机,不会妄动,只怕我们这等满瓶不动半瓶摇的血气方刚之辈,难免愤于清延手段毒辣,欲加报复,则可能败殒身,成亦偾事!故行前特嘱,对虎狼鹰犬,可以尽力扫除,切不可妄赴燕京,作出刺杀虏帝的逼犬跳墙之举!只消暗暗培养元气,盟结党人,在四海八荒的各阶属中,不断宣扬民族意识,甚至以中华民族数千年传统的博大精深文化,互相比较吸引,静待光复时机,收效必较一时意气的盲目蠢动,来得宏远确实……”

群侠之中,多半均深明利害,通达事理,听得无不点头,并对身是先明宗室,却能淡于私仇,重于大局的“日月令主"朱润波,更添了无比敬重!

胡冰心也不再辨驳转话题,笑道:“茅大哥真够自私,我刚叫你扮扮鞑虏皇帝,你马上就怕人刺杀,替对方编了这么一大套的冠冕堂皇理由……”

这几句话儿,调侃得好,连茅浩也不禁为之失笑!

胡冰心叫道:“茅大哥不要笑,你只是扮皇帝,不是真皇帝,莫怕泄漏机密,把你心中所想对付我们这般孤臣孽子的狠毒谋略,说出来吧!”

茅浩点了点头,向胡冰心含笑说道:“多谢冰妹派给我的好差事,使我总算在意识中,当了一次皇帝,我刚才试以清帝自居,觉得要对付‘日月血盟三十六友’这般孤臣孽子,最有力的安排,是从三方面分别下手……”

邓凌风听得剑眉一轩,矍然问道:“哪三方面?……”

茅浩道:“第一方面是已有燕山‘归云谷’成绩表现的裴俊才方面,在这一方面,清廷无需多费人力,只消暗中监视裴俊才,败则杀以罚罪,成亦杀以灭口……”

胡冰心叫道:“照茅大哥这等分析,裴俊才是死定了?……”

茅浩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古人早有此名节之训,为人处事,能不谨慎?凡属‘富贵能淫’之辈,亦必‘威武能屈’、‘贫贱能移’,换句话说其人必极为‘怕死’!裴俊才非明知进退皆是绝路,他舍得投江自尽、飞坠千仞么?”

郭三笑道:“茅老弟说得有理,这一方面,既无需多费人力,则可能就是红云喇嘛和娄公远、陈豹等两名‘铁卫士’了。”

茅浩道:“或许尚有一拨再监视‘红云喇嘛’之人?但为数也决不会多,只不过身份较高,并较为机智阴谋而已!”

群侠之中,数胡冰心比较性急,她似乎等不及地,目注茅浩问道:“茅大哥,另外两方面呢?……”

茅浩道:“清廷的江湖眼线,极为迅捷灵通,必已知晓‘鹰愁谷’中,及‘阴阳教’方面,将起武林恶斗,可能把另一股较强大的力量,投注其间?……”

牟汉三双目之中,神光迸射,问道:“茅老弟认为这两桩集会,不是纯属江湖了断,其中会夹杂了官家势力?”

茅浩饮了一口酒儿,缓缓答道:“我认为有此可能,清廷之意决非帮助‘阴阳教’,或‘鹰愁谷’方面,故而投注其间的力量,多半隐匿官阶,仅以江湖身份参与,目的是在扩大声势,吸收更多的侠义道,尢其是‘三十六友”中人,尽量与会!”

邓凌风听出茅浩语气,骇然问道:“清廷是准备一网打尽,来个不分黑白,玉石俱焚?……”

茅浩冷笑一声,面色沉重答道:“不是,我认为这第二种谋略,还不是清廷的主要目的,故而不想一网打尽,只想尽量吸引‘三十六友’中人参与盛会,使侠义与邪恶的江湖力量,来上一次消耗极重的彼此对消……”

胡冰心看了茅浩一眼,扬眉问道:“茅大哥,清廷应该扶植邪恶方面呀,怎么也想使他们的力量,遭受严重消耗?……”

茅浩星眸一转,闪射出充满智慧的神光,缓缓说道:“冰妹有所不知,在清廷意识之中,只有文人弱士,才是顺臣,容易以高官厚爵,加以羁靡!孔武有力的英雄豪杰,则是敌人,一旦揭竿,便为祸根,故对‘日月血盟三十六友’,固视为眼中钉,拔之后快!但对邪恶江湖人物,也视为肉中刺,决不容其成长,只加暂时利用,飞鸟将尽,良弓必藏,狡兔若绝,走狗立烹,他当然希望侠义人物与邪恶人物的江湖人物,尽量对消,日后时机成熟,收拾扫荡起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

邓凌风静听至止,神色突然一震,目注茅浩道:“茅大哥,我要向你这位假设的鞑虏皇帝请教一下,你第一路人马用意,只在监视裴俊才,第二路人马用意,也只在扩大江湖争斗,驱使正邪对消,则主力定必放在第三路人马,莫非竟想远赴‘北天山’奇袭‘冷魂峪’么?”

茅浩颇表赞许地,点头一笑道:“风弟想对路了,借着‘鹰愁谷’、‘阴阳教’两次武林盛会,必可吸引不少侠义奇人、白道高手,‘北天山’的奇袭之行,便不至于遭受太强的阻力!”

邓凌风剑眉深蹙,瞿然说道:“好髙明,好恶毒的谋略,我认为真正的鞑虏皇帝的思路,定与茅大哥相同,可能就是下这种密旨,我们应该速谋妥策应付!”

茅浩笑道:“风弟认为怎样应付,才较妥当!”

邓凌风正色道:“我认为事应分清大小。‘北天山冷魂峪’是心怀日月,期策中兴等孤臣孽子们,最后一块生聚教训的根本重地,‘鹰愁谷’与‘阴阳教’,不过江湖意气之争……”

话犹未了,茅浩便已知其意,含笑问道:“风弟莫非想中止这两椿武林约会,集合我们的所有力量,驰援北天山?……”

邓凌风不等茅浩再往下问,便自接口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举必出清廷所差的虎伥鹰犬意外,可以在‘北天山’中,把他们杀个过瘾!”

茅浩微微一笑,向邓凌风摆手说道:“错了,风弟你怎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邓凌风愕然道:“此话怎讲?”

茅浩道:“朱令主对于侠义人物,一向爱护得无微不至,此次既已到了川东,怎会不参与‘鹰愁谷’、‘阴阳教’两地的卫道盛举,替我们壮壮声势,做个后台?”

邓凌风点首道:“我知道朱令主高瞻远瞩,智慧如海,定必洞见虏酋凶谋,业已赶回‘北天山’去,部署应敌!但因冷仙子和我恩师两位仙释高手,恐怕人手或将不足,而鞑虏鹰犬,更必尽出精锐,倾师而犯,能不能……”

茅浩笑道:“风弟放心,一定能予对方元气难复的严重打击,‘北天山冷魂峪’中,除令主神威无敌,‘日月七将’各有绝艺在身外,尚有天地双险,神物阵法两关;鞑虏皇帝纵把他内廷‘十二供奉’和七十二名受过严格武术忠贞训练的‘铁卫士’全数派去,也无法进得了‘冷魂峪’,攻不破‘日月堂’,只不过使‘北天山’中,添上一群新鬼而已!”

这番话儿,听得邓凌风豪气茁壮,扬眉笑道:“茅大哥,小弟年纪太轻,尚无缘瞻谒这‘冷魂峪’的‘日月圣地’,你把什么叫‘天地双险’?什么叫‘神物阵法’两关?对我说说,增点儿见识好么?”

茅浩向“洞庭渔隐”郭三,含笑说道:“郭老人家,‘北天山冷魂峪’是老人家旧游之地,请你加以解答,定比我说的详尽!”

郭三也不推辞,便向邓凌风笑道:“所谓‘天地双险’是‘子午阴风’和‘冰河雪漠’,不服朱令主特炼灵药‘六阳丸’,难当‘子午阴风’之寒,一被困住,必将骨髓成冰!‘冰河雪漠’,更时时可能坍塌,步步皆有危险,若失足陷落,或被冰雪埋身,便非任何武学修养,所能保全性命!”

胡冰心听出厉害,失色惊笑道:“这样说来,除非深知当地地理环境,或由‘冷魂峪’中,派人接引,外人根本无法擅越雷池!”

郭三笑道:“便因如此‘冷魂峪’中,才会成为‘日月圣地,避秦桃源’。否则清廷虎视眈眈,岂容酣睡?伊犁将军的麾下大兵,早就蠢蠢欲动!”

胡冰心双现梨涡,嫣然一笑,问道:“还有什么‘神物阵法’两关,郭老人家怎不一并说出?”

“胡姑娘莫要心急,我必须一桩桩的说来,你听的才不致凌乱!所谓‘神物’是一只雪吼,八只雪犀,十只苍鹰,两只雪狒,这全是朱令主方外好友‘百灵子’所调教通灵的罕世神兽神禽,有这一吼双狒十鹰八犀,守住‘冰河雪漠’,纵然发动了十万雄师,也进不了‘冷魂峪’半步!”

邓凌风道:“阵法呢?阵法由谁所布?是‘两仪六合微尘阵’,是‘颠倒五行璇环阵’?还是……”

郭三笑道:“都不对,是‘无象无眼无机无色大阵’,此阵乃朱令主利用‘北天山’的‘冰河雪漠’形势,半用人力,半顺天然布置,阵中一片天机,绝无凶险却可使人觉得到处都是玄冰积雪,茫茫莽莽,无法走的出去!”

茅浩见“洞庭渔隐”郭三已把邓凌风所问,解释完毕,遂目光一扫群侠,扬眉笑道:“朱令主因‘北天山冷魂峪’有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虏酋谋略再凶,亦难得逞,遂行前命我转告各位安心处理‘鹰愁谷’,‘阴阳教’之会,遂请遵守一桩原则……”

邓凌风道:“什么原则?茅大哥尽管代表会元传谕就是!”

茅浩正色道:“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令主要各位对挑拨离间,居心恶毒的清廷鹰犬,不妨痛予诛戮,但对于一般江湖人物,却应晓喻民族大义,保留自新之路……”

邓凌风失声道:“令主真是一片仁心,太宽厚了……”

话方至此,这“凌云观”外石坪间,正散坐饮酒的老少群侠,忽均脸色大变!

因为,在这高峰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奇异声息!

茅浩俊目流光,一掠四外,扬眉苦笑说道:“这是蛇虫爬行之声,为数之多,几乎上千,更是南北东西,四面皆有,难道我们竟陷入了群蛇大阵?……”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独腿华陀”牟汉三道:“牟老人家,当世武林之中,有几位养蛇名家?”

茅浩不问别人,专问“独腿华陀”牟汉三,自然有其道理……

因为牟汉三有位兄弟,名叫“独臂蛇神”牟汉宗,他精于调教蛇虫,并加以驱役手段!

牟汉三已听出茅浩讯问自己之意,遂皱眉答道:“精于养蛇之人甚多,岭南有‘太史蛇王’江大廷,苗疆有‘白发蛇婆’乔玉花,湖南湖北之间有‘铁心蛇丐’武开湘,加上我那不成材的兄弟,‘独臂蛇神’牟汉宗……”

话方至此四外的悉索之声,又已一齐静寂!

换了常人,以为适才不过事已凑巧,业告过去,但“追风剑客”茅浩,是何等江湖经验?却知道这才是群蛇将大举进犯的凶险前兆,遂冷笑一声,扬眉说道:“‘独腿华陀’牟老人家业已阐示,当世弄蛇高手,不外‘太史蛇王’、‘白发蛇婆’、‘铁心蛇丐’、‘独臂蛇神’,但不知在这‘王、婆、丐、神’之间,是哪一位驾到‘凌云观’外?常言道,‘光棍眼中,莫揉砂子’,不妨请现金身,明告来意,茅浩不才,定给阁下一个适当交代!”

茅浩语音才落,森森阴笑忽作,从一围阴暗树影中,有蓬乱草,升了起来。

原来那不是乱草,是人的一头乱发,而顶着这头乱发的是个鹑衣百结的枯乾矮小乞丐,不必再问姓名来历,仅恁这一身打扮装束,已知来人定是一向横行于两湖一带的“铁心蛇丐”武开湘了。

青阳子突然念了一声“无量佛”号,向群侠稽首说道:“诸位请恕贫道替‘凌云观’带了惊扰,这位‘铁心蛇丐’武开湘施主,可能是为找我而来?”

“铁心蛇丐”武开湘眯着一双似乎比蛇儿更为冷锐、更为狠毒,也更为灵活的细眼,觑定青阳子道:“青阳子,你说得对,武当势大,‘九宫三才剑阵’威震武林,武开湘虽想找你,却不敢硬闯‘解剑池’,妄入‘真武殿’,但常言道得好,‘但得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算被我等着了你远离武当的落单时刻……”

茅浩冷哼一声,在旁接口说道:“武朋友此话说得太以一厢情愿了吧?青阳道长,虽然远离武当,却绝未落单,我们……”

武开湘不等茅浩往下再说,便冷笑接道:“茅大侠,你纵然仗着‘追风剑客’名头,和一身绝艺,想来横加架梁,但青阳子未必便肯领情,他身为武当耄宿,江湖老到,总该懂得好汉作事好汉当,和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吧?……”

青阳子闻言之下,果向茅浩笑道:“多谢茅老弟关怀,此事还是由贫道与武施主两个当事人,自行了断便了!”

茅浩皱眉道:“道长和这位武朋友,结了什么重大仇恨?”

青阳子又念了一声“无量寿佛”答道:“约莫十一二年之前,武施主弄蛇害人,被贫道遇上,加以干涉,双方因而动手,武施主被贫道用‘武当拂云帚’,抖得摔了一跤,所养蛇儿,也有七条奇毒凶恶之物被贫道杀死!”

“武兄,这是小事,胸襟阔大之人,不妨视为过眼云烟!何必在十一二年之后,还……”

武开湘狞笑一声,向郭三摇手说道:“郭兄,这不是小事,第一,被‘武当拂云帚’拦腰卷跌,武某在湖南湖北间,所创微名,便成流水!第二,我那七条蛇儿,无一不是罕世难觅的价值连城异物!第三,武开湘生平睚眦必报,我不是量大之人,故而郭兄不必多管,免得也伤了你我三湘武林同源和气……”

郭三还想再劝,青阳子业已站起身形,向前走了两步,目注武开湘,缓缓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贫道请教武施主,你打算怎样叫我偿还这笔旧欠呢?”

武开湘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哪里丢的哪里找,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青阳子笑道:“贫道不曾杀人,我杀的是蛇,武施主难道要我以数十载清修之身,抵偿你的七条蛇命?”

武开湘狞笑道:“蛇的事儿,待会再说,武开湘要先雪人耻,青阳子,请亮你的‘武当拂云帚’吧!”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百结鹑衣襟内,抖出了一件罕见兵刃。

这似乎也是一柄云拂,但拂柄粗约寸许,长度仅约八寸,拂尾则色作墨绿,足有三尺长短。

青阳子笑道:“武施主恕贫道有违尊意,‘拂云帚’在十年以前,便已封存不用,更未带在身边,施主若对昔日小事,不肯放开,耿耿于怀地,定欲赐教,贫道就空手接几招吧!”

武开湘一双蛇眸之中,闪射厉芒,向青阳子恶狠狠地,盯了两眼,突然狂笑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武开湘练艺十年,誓报此仇,你敢意存轻视,空手对我?我绝不愿使你这武当耆宿,死得太快,拔你的肩头佩剑!”

青阳子长眉挑处,哈哈一笑!

笑声中,他果然不再推辞,探手肩头,“呛”然拔剑!

但剑儿虽出鞘,却既不见寒芒电闪,也不闻清脆龙吟,更觉式样特别!

原来剑柄虽有五六寸,剑尖却只有三寸,并只尖不利,上面还铸有三个字儿。

群侠之中,无不目光极锐,均已看出那是“武当魂”三个字!

青阳子拔剑在手,向“武当魂”看了一眼,目闪神光,朗声说道:“‘拂云帚’既已封存不用,武当仗龙剑,自更早封,贫道这次是被逼无奈,才下武当,带了这柄‘武当魂’,只作为必要时,刺心自尽之用!其中详情,不足为武施主道了……”

话音一了,便回手仍把那柄短得不能再短的‘武当魂’,插在肩后鞘上。

这一来,背阳子等于说明早已封剑,“铁心蛇丐”武开湘若定欲较量,青阳子便只有空手应付。

若照武林常情,武开湘或是一声长叹,尽释前仇,或是也收起他那具奇形墨绿云拂,双方均以肉掌拼斗,才来得公平合理,不失英雄本色!

但“铁心蛇丐”果然“铁心”如蛇,他闻言之下,牙关微咬,看着青阳子,阴森森地说道:“青阳子,你以赤手空拳,对付我的‘追魂帚’,恐怕会死而无怨?”

青阳子念声佛号,合掌当胸说道:“武施主尽管放手施为,贫道是自愿如此,死而无怨,在场诸位,都可以给我作个见证!”

群侠深知青阳子身为武当耆宿,辈份既高,修为也厚,虽然空手对敌,也不至于能让“铁心蛇丐”武开湘,占了多大便宜,遂一齐含笑点头,默然观战。

武开湘帚计早定,等的便是这种情况,既是青阳子业已自己拿话,把自己扣死,便狞笑问道:“青阳子,你记不记得,在十年半以前的荆州郊外,你是怎样胜我?”

青阳子笑道:“贫道是先以‘玉带缠腰’之式,用拂尾把施主卷住,然后凝足真力,把施主抖得站不住脚,摔了一交,以致有所得罪!”

武开湘咬牙道:“好,十年之前身受辱,今朝依样画葫芦!我也照样以‘玉带缠腰’,摔你一个跟斗!”

招随声发,墨绿色帚尾卷处,果然向青阳子腰间缠去!

青阳子面含微笑,不闪不避,让武开湘缠个正着!

这是青阳子已无争胜之心的和平想法!

他准备让武开湘用墨绿帚尾,拦腰缠住后,凝足“金刚柱地”气劲,试试对方功力!

这种较技方式,不伤和气,武开湘若是内功不够,摔不动自己,他会知难而退!

即令对方修为精进,把自己摔个跟斗,自己名心早淡,也无所谓,反而可以化解掉一桩嫌怨!

但人无害虎之心,虎有伤人之意,行走于险诈江湖,对于本质善恶,必须精于审查,特别戒慎……

墨绿帚尾,缠住青阳子腰间后,武开湘果然猛力一抖!

在群侠预料之中,青阳子名非幸致,修为深厚,功力定远胜武开湘,会使这位“铁心蛇丐”,画虎不成,反而灰头土脸!

意料如此,事实却远出意料!……

青阳子被武开湘抖起来了……

但不是被抖得摔个跟斗,而是被武开湘抖得飞起半空,摔跌下千寻绝谷!

意料之外,这种结果,太出人意料之外!

被摔上一个跟斗,只不过胜负之分,这掉下千寻绝谷,却成了生死之判!

以青阳子身为武当耄宿,所享盛名而言,纵被武开湘摔上一个跟斗,已觉出人意料!

如今,他竟被掉下千寻绝谷,怎不令在场群侠,都一齐看傻了眼?!

一傻眼成千古别,瞬间便作生死别!……

就在这群侠相顾愕然,震惊万分之际,那“铁心蛇丐”武开湘,已把他那柄墨绿色的长尾“追魂帚”,收回百结鹑衣之下,微抱双拳,而含得意笑容,朗声说道:“十载深仇,一旦得报,武开湘就此告辞,诸位若愿多管闲事,不妨传话武当,叫青阳子的晚生后辈,在湖南湖北一带,寻我便了……”

这“铁心蛇丐”交代完毕,刚一转身,突然听得有个清朗语音叫道:“站住!”

发话人是邓凌风,他边自发话,边自己向前走了两步!

“铁心蛇丐”武开湘止步转身一看,见是一位风神倜傥的英挺少年,不禁有点愕然,抱拳问道:“请恕武开湘眼浊,尊驾是……”

邓凌风不等他往下再问,便扬眉接道:“邓凌风!江湖中好事朋友,送过我一个外号,叫做‘飘萍一剑’……”

武开湘的眼皮子并不太薄,他虽不识邓凌风其人,却曾听过“飘萍一剑”威誉,不禁“咦”了一声,诧然问道:“‘飘萍一剑’虽然声名鹊起,誉满江湖,却似与武当,无甚牵涉,邓大侠为何叫住武开湘?是要替青阳子找场,还是显武挡横?”

邓凌风眉双轩,口中忽然吟道:“天不平时多厉气,地不平时多灾异,人不平时多战争……”

武开湘失笑道:“邓大侠为何对武某唱起这种左也不平,右也不平的太平歌词?”

邓凌风冷然道:“邓某生平最恨的便是‘不平’,我是每见人间不平事,胸中辄作不平鸣……”

武开湘“哦”了一声,目注邓凌风道:“邓大侠言中之意,是觉得武开湘适才与青阳子的一战,赢得不公平么?”

邓凌风颔首道:“青阳道长是武当耆宿,修为十分深厚……”

话犹未了,武开湘便自接口笑道:“耆宿代表年长,年老则代表血气已衰,何况武当一派,徒负虚名,也未见得真有什么盖世奇能,惊人绝艺?”

邓凌风从嘴角间浮起一丝哂薄冷笑,突向武开湘,伸手说道:“武朋友,请把你那柄‘追魂帚’,给我察看一下!”

武开湘闻言,脸色微变,伸手在腰间拍了一拍,轩眉说道:“‘追魂帚’是我的独门兵刃,并凶气特重,出必追魂!何况邓大侠不是我师执长辈,好友至亲,我肯把多年炼就的防身之物,就这样给你看么?”

邓凌风道:“武朋友要在什么条件,才肯给我看呢?”

武开湘笑道:“条件不难,彼此既属武林同源,邓大侠请露上一手,只要能使武开湘心服口服,便不怕我不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邓凌风闻言一笑,向武开湘拱了拱手!

武开湘道:“‘飘萍一剑’是向以‘轻功’及‘剑法’二者,驰誉武林,邓大侠今日是否即施展这两桩绝艺,令武开湘开开眼界?”

邓凌风摇头道:“轻功要腾挪纵跃,剑法则有‘追风剑客’茅大哥的珠玉当前,邓凌风尚知藏拙,怎敢献丑?我遂改用玄功……”

武开湘连连抚掌地,接口说道:“玄功是更上乘的高深武学,但不知邓大侠要施展那类呢?是‘隔山打牛’?是‘行刀折刃’?是‘饮沸浴汤’?……”

邓凌风微微一笑,向武开湘摇手说道:“何必那么费事?‘隔山打牛’便差不多,但若改上两个字儿,就更适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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