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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聚仙峰”上

乖乖,答得大方,也答得大胆!

古代哪里有甚男女交友,这等于是直言“追求”二字。

白衣人虽然大胆,李梦华也不小气,白衣人虽然大方,李梦华更够倜傥!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逑淑女,或是淑女逑君子,都是理所当然,并不犯法,更不悖理逆情!

故而对方这一坦白直言,反而减少了李梦华对他的厌恶之感。

李梦华“哦”了一声,淡淡说道:“我不是窈窕淑女,只是个相当泼辣的不祥寡妇!”

白衣人笑道:“泼辣原较纤弱健,文君何妨第二春?”

“九劫胭脂”李梦华行道多年,在江湖中所遇的新鲜怪事,虽然极多,但遇上这等直言无隐,对自己当面追求之人,却还属破题第一遭!

她与故夫俞玉,伉俪情深,自然不会有什么“文君二春”之想……

对方若是个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凡夫俗子之流,胆敢起了这种“癞蛤蟆”的意念,必会碰足李梦华的钉子,甚至于吃些苦头!

但眼前这位白衣人,论人才,挺拔俊俏,论言语,坦白俏皮,论神情,风流潇洒,他绝无半点讨厌之处,竟令李梦华想发脾气也无从发起。

她目光一转,向白衣人挑眉问道:“尊驾既走江湖,有几句俗谚,应该知道?”

白衣人笑道:“江湖谚语,盈千上万,李姑娘指的是那几句呢?”

李梦华道:“龙配龙,凤配凤,跳蚤只能配臭虫……”

白衣人起初听得一怔,但旋即会过意来,含笑说道:“李姑娘旁敲侧击,说得极为风趣,你大概是要我报个名儿?”

李梦华嘴角一披,点头说道:“适才承蒙过奖,‘九劫胭脂’在当代江湖之内,尚属薄有微名,则我至少应该明白,企图附我‘交末’之人,不是下等臭虫,不是肮脏跳蚤?”

白衣人轩眉一笑,连连颔首说道:“说得对,说得对,我的姓名,向不隐秘,就绣织在这件白色儒衣胸前……”

李梦华向对方胸前那块寸许见方,宝光闪闪的上好翠玉,以及周围所绣的五条青色小龙,盯了两眼,问道:“你叫玉五龙?”

白衣人摇头道:“我叫龙宝玉,因排行第五,有部分疏懒成性的江湖朋友,遂简单一些,干脆叫我‘龙五’!”

李梦华博闻强记,过耳不忘,对于当代武林人物,只要有头有脸,多半皆有知闻,但“龙宝玉”也好,“龙五”也好,在她记忆之中,却属一片空白!

在姓名方面,既然参不透对方身份,若再多问,岂不显得自己见闻浅陋?

李梦华本想在武功方面探测,只要过上几招,总可以看出对方的宗派来历?

但人长得漂亮一些,总占便宜,李梦华这“过手”之念才起,更立刻自行打消。因她自知太以好胜,不肯后人,看这白衣书生神情气势,定有不俗身手,万一在动上手时,无法站得上风,却是如何下台。

难道竟叫这身上不带邪气,长得十分英俊的“龙宝玉”,尝尝自己新得不久的“七宝屠龙刀”么?

故而,这位“九劫胭脂”眉梢眼角的杀气才腾,便又平息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等我先查一查‘龙宝玉’或是‘龙五’,在江湖中有无什么‘跳蚤’、‘臭虫’般的恶迹劣行再说!”

一面发话,一面已红衣微飘,向前举步……

在她想来,龙宝玉既动色心,定会拦阻自己,只要对方行动,稍有越轨,自己便可痛下杀手了,毫不留情,否则,常言道得好,“烈女怕缠郎”,这桩出人意料的情孽纠缠,要缠到何时是了?

果然,李梦华还未走出丈许,龙宝玉便在身后叫道:“李姑娘,暂留贵步……”

李梦华把面色一沉,止步转身,冷冷问道:“你想怎样?……”

龙宝玉脸上不带欲念,目中未现邪光地,含笑说道:“在下稍通风鉴,看出李姑娘印堂带煞,途中恐遇‘小人’……”

话方至此,李梦华已双眉倒剔,接口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与我同行,对我加以保护?”

龙宝玉一阵“哈哈”大笑,摇头答道:“李姑娘有误会了,‘九劫胭脂’英名震世,岂是要保护之人?常言道,‘山不转,路会转’,彼此必有再度见面机会,龙宝玉求附交末之请,无妨留待将来,但今识荆也值纪念,我想奉送李姑娘一件东西。”

这种答话,颇出意外,使李梦华听得一怔,目注龙宝玉道:“什么东西?是不是定情之物?”

龙宝玉大笑道:“李姑娘莫把我龙宝玉看得太以俗气,‘情’之一字,不可丝毫勉强,在未曾‘两心相悦’之前,定的甚情?我若有此想法,岂非无聊透顶?不单难望李姑娘青眼相垂,只怕还要吃上几根你的‘九劫胭脂刺’呢!”

这龙宝玉的神情越来越大方,答话也越来越上路,真有点让李梦华要对他另眼相看光景。语音顿处,龙宝玉从怀中取出一条小小青龙。

青龙似用某种金属所铸,长约三寸,形状则与龙宝玉胸前白衣所绣,完全一样,麟甲隐隐,爪牙飞动,神态栩栩欲活!

他取出青龙,立即递向李梦华道:“这是我独门暗器,但在某些场合,或某种时机,却颇有化劫消灾的辟邪作用……”

李梦华本来不想接受,但听“独门暗器”之语,却又觉得此物对自己查究龙宝玉身份一事,定有相当帮助,遂大大方方的接了过去。

龙宝玉笑道:“这东西,李姑娘在目前虽然只供把玩,但入川以后,可能便有大用。”

李梦华心中一震,讶然问道:“你怎么知晓我要入川?”

龙宝玉道:“李姑娘不必惊奇,这是想当然也!方今江湖多事,山泽奇人,纷纷出世,最低限度,我也猜得出你必会参加四川酆都‘鹰愁谷’的‘云中双凤’之会!”

李梦华对这相当英挺,而又流露聪明,并不太讨厌的龙宝玉,看了一眼,扬眉问道:“‘云中双凤’之会,你去不去?”

龙宝玉双眉微轩,嘴角噙笑答道:“‘云中双凤’的威名功力,虽然不凡,但对我说来,并没有太大的吸引之处,但为了再瞻李姑娘的芳颜,龙宝玉是会走趟‘鹰愁谷’的。”

李梦华听得有种吃不出来的奇异滋味,塞满心头,两道秀眉,不禁深深蹙起!

龙宝玉微微一笑,向李梦华抱拳长揖道:“李姑娘,龙宝玉敬候考核,并暂且告别,我们‘鹰愁谷’见。”

礼毕,决不多作无聊纠缠,便即含笑转身,飘然举步。

这几步路,有看头了,他走得潇洒,也走得神奇!

龙宝玉的白色儒衫,轻摇轻摆,宛如行云流水,决不剑拔弩张,但最多举步三次,便走出了约莫五十丈远……

李梦华看得有点发呆?……

这龙宝玉的功力,不单远比自己高明,连“红衣三煞”中,其余两位皇甫贞、扈青芳等算上,那一个也难望对方项背!

不是“千里户庭”,不是“壶天缩地”,他三度举步,能飘然走出近五十丈的神奇轻功身法,究竟是什么路数?

来得神秘的“人”,来得突然的“情”,这桩十分意外,十分奇妙的“遇合”,使李梦华相当困惑!

这位“九劫胭脂”,呆立当地,目送龙宝玉身形杳后,看了看手中所接,对方送给自己的那条小小青龙,喟然一叹,颔首微摇,自言自语说道:“龙宝玉,人如其名!他功力高明,举止潇洒,真象‘神龙’,貌相俊美,又不带丝毫俗气,也真像一方‘宝玉’……”

如此赞美,莫非“胭脂”情动?

不,“九劫胭脂”李梦华的“情”没有动,再听她以下的自言自语……

李梦华喟然一叹以后,又复自言自语说道:“但李梦华虽然此身尚在,此心未死,但男女相爱之情,却早随先夫俞玉,共入黄泉!任凭你‘神龙’也好,‘宝玉’也罢,我必守节教子,古井无波,倘若这般难缠,龙宝玉,你便神龙失水,宝玉生尘,宛如夫蚕,作茧自缚罢了!”

自语一毕,李梦华的娇颜之上,恢复了满面神光,纤手微扬,便欲把龙宝玉送她的那条小小青龙,掷入路旁深壑……

但手才举起,忽又觉得只要此心如水,何惧外魔,不必如此着相,如此小气!

要想查察龙宝玉的来历身份,这条小小青龙,岂非绝好证物?

此人虽身无邪气,但正派侠士中,却又从未听过,万一来历不正,若能利用他对自己的这份爱慕,将其引入白道,岂不也是件莫大功德?……

想至此处,突又想起龙宝玉临别之前,所说要去参与“云中双凤大会”,但却全是为了再见自己之语。

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连对“云中双凤”的名头功力,均似不太看在眼内?

李梦华虽然对故夫情深,誓以冰霜砺节,但龙宝玉人太不凡,身份又十分神秘,以致也把这位“九劫胭脂”,弄得有点心旌摇摇,精神恍惚!

对方越是神秘,便越是引起她查究兴趣,故而李梦华在细一寻思之后,不曾掷出那条小小青龙,反而索性把这龙宝玉所赠,说是入川后或有大用,可以化劫消灾的独门暗器,插佩在红衣襟上。

因这条青龙,铸造极精,形态美妙得栩栩若活,佩在襟上,倒是件绝好的饰物!

李梦华再度举步赶路,不久便自入川。

川中果似大起江湖风云,李梦华在抵达“巫山”之前,便遇见过三拨黑道人物,似欲对她阻截!

但彼此才一对面,片语未发,对方便一齐抱拳躬身,赔礼遁去。

一连三次,莫不如此,李梦华遂在第一次讶异,第二次惊奇之后,第三次便告恍然大悟。

有此推悟,李梦华反而双眉深蹙,满面不悦神色!

因倘若真是“青龙”作怪?则那身上不露邪气的龙宝玉,岂不成了左道龙头,旁门巨擘?

秀眉暗蹙之下,李梦华把那条小小青龙,从襟上取下,藏入怀中!

她觉得这是机会,自己不妨试验一下,倘若再有黑道人物拦截,看他们是否会不见小小青龙,仍对自己赔礼而退?

倘仍如此,自然另有别因,倘不如此,便是“青龙”作怪!

那时,自己出手,擒住一人,取出“青龙”,命其辨认,岂不便可查出龙宝玉的身份来历?

李梦华从襟上取下“青龙”之际,已近“十二巫山”。

才一进入“巫山”,她便遇上岔事!

胡冰心曾经向李梦华说明,“聚仙坪”十分隐秘,倘若无人接引,几乎无法寻找,李梦华与皇甫贞来寻之时,必须先登“聚仙峰”顶,发出啸声,便会有人接应。

“聚仙峰”为“巫山脉”中,比较有名的“十二主峰”之一,李梦华进入“巫山”地界,尚未抵达“聚仙峰”,便在一处山丘之中,被五名江湖人物,挡住去路。

这五名江湖人物中,四名黑衣佩刀,神情甚是彪悍,手内持了一柄特别巨型的“铁骨摺扇”,站在中央,似是一行之首。

拦住李梦华后,那青衣持扇人,因看出对方器字不凡,遂从那张原本十分阴森冷酷的脸庞儿上,勉强挤出一丝不太好看的笑容说道:“姑娘前来‘巫山’,是游览?还是朝圣?”

李梦华本就有意找碴,何况更看这青衣持扇人不太顺眼!

遂秀眉微挑,不答反问说道:“这‘巫山’,是释道圣坛?还是儒家禁地?”

那青衣持扇人居然听得懂李梦华的言外之音,“哦”了一声,缓缓说道:“姑娘既是游览,则‘十二巫山’,尽多妙景,何必到这‘登龙峰’来?……”

话犹未了,李梦华便接口问道:“原来此处名叫‘登龙峰’,但不知峰中出了什么妖魔鬼怪?”

青衣持扇人狞笑一声,目注李梦华道:“妖魔鬼怪,倒是没有,只不过出了些索命凶神,追魂太岁!姑娘虽然也像位练家子,走过江湖,有点阅历,但又何必不走阳关道,偏闯鬼门关呢?”

李梦华一阵“格格”娇笑,轩眉说道:“阳关大道,到处皆是,走起来有何趣味?鬼门关则颇为新奇,应该找个机会,见识见识!”

青衣持扇人目中凶芒微闪,冷冷问道:“这样说来,姑娘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李梦华此时已看出一些端倪,知道定是有帮黑道人物,在这“登龙峰”中啸聚,才不愿听任外人闯入。

自己身上有事,无暇与不相干的人物,多作纠缠,还是赶紧弄弄清楚,或走?或闯?才好作个决定!

念头打定,挑眉问道:“谁想叫我吃杯罚酒?”

青衣持扇人举起他手中那柄巨型铁骨摺扇,指着自己鼻尖,扬眉答道:“区区在下!”

李梦华嘴角一披,哂然不屑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青衣持扇人受了侮辱,两腮皮肉,不禁一阵跳动,瞪起双眼,厉声喝道:“该死的瞎眼丫头,纵然不识你家萧大太爷,也该听说过我这柄威震川湘黔滇的‘百妙追魂扇’吧?”

随着发话,“嗖”的一声,把他那柄巨大铁骨摺扇展了开来!

扇骨黑黑,刷面金黄,长度足有二尺,纵非“寒铁”为骨,“风磨铜”作丝,也显然是柄别有神妙,甚具威力的外门兵刃!

但在这柄“百妙追魂扇”的金墨光芒闪动之时,另多还有一道形如新月的金碧光芒,闪了一闪!

似乎有人在变戏法了,青衣持扇人长约两尺的“百妙追魂扇”,陡然缩短一半,只剩尺许在手!

青衣持扇人姓萧,名子平,是黔中有名大盗!

他武功不弱,不太外行,当然知道“百妙追魂扇”不会无故缩短,是被对方以兵刃削断!

但自己这柄扇儿,虽非“寒铁”所铸,也是百炼精钢,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把它毁损!

如今,金碧精芒微闪之下,“百妙追魂扇”已告断折,连对方使用的究竟是何兵刃,都未看清,甚至连金铁交鸣声息,都未听见……

这位风姿绰越的红衣美妇,功力高明得惊人,兵刃尤其锋利得惊人,真把这位黔中大盗萧子平,震惊得为之张口结舌!

就在他张口结舌之际,李梦华从红衣袖中,伸出了纤纤玉手。

玉手一舒,掌上托了两件东西。

一件是萧子平正在恃以耀武扬威,却突然丢了半截的“百妙追魂扇”。

另一件则是李梦华故意收起,龙宝玉给她的那条小小青龙。

刚才,萧子平是张口结舌,如今,这位满面狞厉,神态慑人的黔中大盗,却又变得目瞪口呆……

李梦华倩笑宜人,扬眉叫道:“萧大太爷……”

萧子平的狞厉神色,立刻换成了一副可怜神色,一抱双拳,向李梦华不住打躬作揖,苦着脸儿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你儿子是我的大太爷……”

李梦华失笑道:“尊驾何以如此前倨后恭?”

萧子平道:“是我瞎了眼……”

一语才出,便被李梦华截断话头道:“不大对吧,我记得刚才是你把我叫做‘瞎了眼的该死丫头’……”

萧子平伸手,左右开弓,自己掴了自己两记耳光,向李梦华陪笑说道:“是我瞎眼,是我该死,你不是‘丫头’,是我萧子平的姑奶奶,祖奶奶……”

李梦华懒得再与这亳无骨气的小人计较,遂丢掉半截“百妙追魂扇”,举起龙宝玉赠送自己的那条小小青龙,扬眉说道:“我要逛逛‘登龙峰’,这条小小青龙,可以当作通行证么?”

萧子平连连点头,躬身答道:“可以,可以,慢说是‘登龙峰’,便是‘阴阳宝殿’也照样可以……”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挥手命那四名佩刀黑衣壮汉闪开,似欲恭迎李梦华进入山沟。

但李梦华不等萧子平的话完,便自接口说道:“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你不许我逛这‘登龙峰’时,我是非逛不可,如今欢迎我去,我却又不愿逛了!”

萧子平抱拳躬身,不敢作声。

李梦华笑道:“萧当家的,我‘登龙峰’虽不想逛,却想问你一个问题!”

萧子平道:“姑娘尽管请问,在下知道无不答。”

李梦华拈着那条小小青龙,含笑问道:“我知道‘冷面无常’萧子平,横行黔中,是相当心黑手狠的有名大盗,像你这等杀人不眨眼的黑道脚色,为何如此惧怯我这条小小青龙?”

萧子平被问得一怔,以一种疑惑目光,望着李梦华道:“姑娘这条小小青龙,是……是从何……”

李梦华微一皱眉,截断萧子平的话头,说道:“你不必怀疑它的来路,自然是龙宝玉亲自表示殷勤,送给我的!”

一闻“龙宝玉”之名,萧子平又连看都不敢再看李梦华的,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乖乖垂手侍立。

李梦华道:“我如今要问你的,便是龙宝玉的身份?”

萧子平嘴皮微动,欲言又止。

李梦华妙目之中,寒芒微闪说道:“常言道,‘光棍眼中,莫揉砂子’!萧子平,你对龙宝玉既如此畏怯恭敬,不会推说不知道吧?”

萧子平道:“当然知道,但不敢说!”

李梦华道:“有没有敢说之人?”

萧子平道:“有!”

李梦华问道:“人在何处?”

萧子平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聚仙峰顶!”

这“毫仙峰顶”四字,答得颇有巧合,李梦华心中一震,觉得不必多耽搁,致生事端地,遂不再理会萧子平等,红衣飘举,赶紧向“聚仙峰”走去。

“九劫胭脂”是绝顶聪明人物,当然有举一反三之能,她如今心中,已有一种构想!

首先,她已确定,有帮黑道中的恶煞凶神,要在“十二巫山”的“登龙峰”,建立据点。

其次,“冷面无常”萧子平无意中曾说出“阴阳宝殿”四字,则“登龙峰”中凶邪绝非“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所创的“阴阳教”,也必与其声气相通,最可能的,便是“阴阳教”的分坛,或其爪牙组织!

常言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既然有凶邪组织,在“十二巫山”中,安窑立寨,则扈青芳全族迁居“聚仙坪”之事,岂不招其大忌?

根据萧子平的语气听来,如今在“聚仙峰”顶之人,地位甚高,则此人前去“聚仙峰”顶之意,会不会是查探“聚仙坪”的所在,有甚凶毒图谋?

可能……太有可能……

李梦华越想越觉得太有可能之下,决心略变原计!

她的原计是到达“聚仙峰”顶后,便引吭长啸,等扈青芳或胡冰心听得之后,即行亲身,或派人接引。

如此一来,若是“聚仙峰”顶,隐有凶人,岂不泄漏“聚仙坪”的机密,甚或有“引狼入室”之虑?

故而,李梦华决计到了“聚仙峰”顶后,暂不发啸通知扈青芳、胡冰心等,先找着萧子平所谓身份甚高之人,并向其问清龙宝玉的身份,再复见机行事!

“聚仙峰”又名“集仙峰”,在“十二巫山”中,向以幽险著名,颇少人迹,尤其峰腰以上,更是危岩断壁,苔滑云蓊,慢说寻常游山人士,便是轻功未臻极上乘,差一点的江湖人物,也无法轻易攀登!

唐代诗人李白,便感叹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骚人墨客,毕竟无法与侠女英雄相比,难得住李谪仙,难不住李梦华,难得住“青莲学士”,难不住“九劫胭脂”,攀藤拊葛,巧纵轻登,在没有藤葛可攀之处,便来上一式“潜龙出壑”,“长箭穿云”,甚至于更难练更神奇的“凌空虚步”!

不消多久,李梦华的飘飘红衣,便飞扬在“聚仙峰”顶。

这峰顶之上,虽然高低起伏,不甚平坦,但地势却还不小。

有三多,松多,石多,云多……

除了到处是嶙峋怪石,蟠虬奇松,便是密密云气。

这些云气,不住流动,有时一片清明,有时蓊蓊郁郁,连数尺外的松石,都被幕没,目力难睹!

李梦华虽曾乘着云淡之际纵目四观,却未发现人迹。

奇松怪石,到处皆是,匆匆一瞥之下,也无法断定“冷面无常”萧子平之言是虚,除了自己外,别无他人在这“聚仙峰”顶。

李梦华秀眉微蹙,觉得自己不必心急,且静待风流云散,在松石之间,好好搜它一遍,才知道是否受了萧子平的蒙骗。

好在自己本就要来“聚仙峰”,最多见不着知道并敢说出龙宝玉身份之人,等与扈青芳胡冰心见面后,再到“登龙峰”走上一趟,找找那萧子平的晦气!

她念头打定,随意找块青石坐了下来。

望着满目云雾,和百十丈下,被山势夹束若带的一线江流,李梦华口中不禁吟李青莲的诗句道:“巫峡夹青天,巴水流若兹,水流有到处,青天无尽时,三朝复三暮,不觉簪成丝……”

吟声方毕,李梦华轩眉住口,因为吟声之外,起了吟声!

那是男子吟声,吟的不是诗,是赋……

“修短适中,浓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刚才,李梦华吟诗,是在赞誉景色……

如今,这男人吟赋,是在赞誉美人……”

景色当然是目前风光,巫峡幽景,美人却是谁呢?

李梦华脸上,一阵微热,知道这“修短适中,浓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之语,是那吟赋之人,正在赞美自己!

这时,风凑趣,一阵狂拂,把峰尖蓊郁云气,吹拂得干干净净!

就在距离李梦华丈许处的一株石笋之后,转出位青衣书生,向李梦华抱拳笑道:“水流有到,青天无尽,三朝三暮,玄簪成丝,太白仙才,真是说尽古今感慨!但巫由胜景,云雨空灵,在下虽非楚襄,在此却逢神女,委实缘福不浅,姑娘可姓扈么?”

这几句话儿,说得虽颇文雅,但却有欠庄重!

李梦华没有计较这些,她妙目之中的两道神光,只是直勾勾地,盯在这青衣书生胸前。

如此看人,似也有欠庄重,“九劫胭脂”只比寻常女儿,来得爽朗洒脱,岂是不知自爱的有欠庄重之人?

使李梦华看得出神,看得有点忘形的当然有其原因……

这原因不是那青衣书生容貌、年龄、风度……

论年龄,青衣书生与龙宝玉差不许多,可能会大上两三岁的光景?

论容貌,俊俏程度,差不许多,但龙宝玉似乎要比这青衣书生,英挺一点?

论风度,也不如龙宝玉那样潇洒大方!

总而言之,在一般男子中,这青衣书生算得上出色不俗,但比起龙宝玉来,却又差了那么一点!

常言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梦华业已见过龙宝玉,怎会还对这不如龙宝玉的青衣书生,看得双眼发直?

她看的不是他的脸,是他的胸!

男子胸前,当然不会有甚高耸入云的峰峦之胜!

这青衣书生所着青色儒衫的左襟之上,缀了一粒珍珠——一粒几乎比龙眼还大的夜明珠。

江湖儿女与寻常儿女不同,讲究的是“黄金若粪土,肝胆硬如铁”!

何况,李梦华生长富厚之家,珠宝看得多了,“夜明珠”,不足贵,真正吸引她眼神的是栩栩欲活的珠旁绣工!

围着“夜明珠”的,是绣工极细极美的三条小小白龙!

盯着这三条白龙,想起了五条青龙……

难怪萧子平说是“聚仙峰”顶有敢说出龙宝玉的身份,原来这青衣书生与龙宝玉是同一来历?

青衣书生的胸前,绣了三条白龙,龙宝玉的胸前,绣了五条青龙,青衣书生的襟上,缀了一粒比龙眼远大的“夜明珠”,龙宝玉的襟上,缀了一方上佳翠绿“宝玉”……

李梦华见对方竟把自己当作扈青芳,遂暂时不予更正,只是微轩双眉,含笑问道:“你猜我姓扈,拿得准么?”

青衣书生笑道:“虽然不敢拿准,但也十中有九。第一,有人目睹扈青芳的踪迹,曾在巫山‘聚仙峰’左近出现;第二,扈青芳爱着红衣,曾被人慕为当世第一美女;第三,她是‘红衣三煞’之一,身负上乘武功。姑娘对这三者,件件符合,故而在下虽不敢十分拿准,也猜你姓扈!”

李梦华笑道:“你猜我的姓儿,不敢十分拿准,我却敢十拿九稳地,猜你姓甚?”

青衣书生“哦”了一声,竟似不信地道:“我的行踪,不常在中原出现,姓氏更十分冷僻,姑娘当真十拿九稳,猜得着么?”

李梦华何等玲珑剔透?她从青衣书生口中两度现出“中原”二字之上,便已触动灵机,知道对方多半是来自边荒域外。

她目光转处,目注青衣书生,缓缓说道:“天马行空,其人如龙!尊驾是姓龙么?”

好位刁钻古怪的“九劫胭脂”,她此时因对青衣书生来历,有了“奇异假设”,遂起促狭念头,在猜人姓“龙”之前,还弄句“天马行空,其人如龙”,灌上一点米汤!

果然,人都爱好奉承,那青衣书生眉头双轩,含笑答道:“扈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姓龙之人,并不太多,居然被你猜着!”

这就叫自作多情,人家猜对他姓“龙”,他便自以为猜对人家姓“扈”……

李梦华因突发奇想,仍不更正,含笑又道:“猜对姓儿,有何足奇?或许我还能猜对你的名儿?”

龙姓青衣书生连摇双手,目注李梦华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已说过中原武林中识我之人不多……”

话方至此,李梦华已想起龙宝玉对自己说过之语,加以借用,笑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你是不是叫做‘龙三’?”

这不是瞎猜,这是颇有根据!

因龙宝玉曾经说过,江湖友好,对他简称“龙五”,李梦华遂想:“胸前绣着五条青龙的龙宝玉,既然简称‘龙五’,则这胸前绣着三条白龙的青衣书生,难道不可以简称‘龙三’?”

这种想法,居然毫不偏差,完全正确!

龙姓青衣书生大惑意外地,怪叫一声道:“奇怪,奇怪,扈姑娘为何能猜得如此正确?不过这样也好,只有我龙有珠的长辈,或我最最亲近之人,才配叫我‘龙三’……”

李梦华知晓对方名叫“龙有珠”后,突然问道:“你在‘西域八条龙’中行几?”

这句话儿,问得突兀,但也有甚多根据!

一来,龙三姓龙,龙五姓龙,被屠龙师太施展“雨花三式”,用“七宝屠龙刀”斩在“白犀潭”内的“驼背玄龙”,也姓龙……

二来,龙三一再强调“中原”,足见他来自边荒域外……

三来,胡冰心曾转告其师“云中墨凤”冷红瑶获得确讯,“西域八条龙”中所余的“六条龙”已受“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的笼络,全入中原……

综合以上的已知条件,来了个对方属于“西域八条龙”的大胆假设,再以“你在‘西域八条龙’中行几,向龙有珠小心求证!”

龙有珠因对方连名带姓,一齐猜对,遂以为定是深知底细,无须隐瞒,面含微笑答道:“既名‘龙三’,自然行三。”

李梦华证明了他是“西域第三龙”,等于也就证明了龙宝玉就是“西域第五龙”,不禁芳心一震。

心震之故,是她听人说过,“西域八龙,行五称尊”之语,难怪龙宝玉举止那么潇洒,气度那么高华,功力又那么深厚,原来他竟是“西域八条龙”中的“龙中一龙”!

一面芳心暗惊,一面又向龙有珠问道:“你来这‘聚仙峰’顶之故,就是为了找我?”

龙有珠道:“夙仰方姿,愿附交末!”

好,这八个字儿,居然巧得和龙宝玉初见面时,对她所说的八个字儿,完全一样!

不同的是龙宝玉知道她是“九劫胭脂”李梦华,龙有珠却把她当作是“百花主人”扈青芳而已!

如此巧合,逗得李梦华双现梨涡,“卟”地一笑!

这一笑,风神艳绝,看得龙有珠。

他以为李梦华是在笑他,慌忙加以解释道:“扈姑娘,我对你愿附交末之意中,包含了一件奇妙故事!”

李梦华不加更正,似乎立意当定了“扈姑娘”,微一颔首笑道:“好,说吧,我愿意听听你的奇妙故事。”

边自说话,边自大大方方地,一指身旁,示意叫龙有珠在石上坐下。

龙有珠受宠若惊地,在石上坐了下来……

但他似乎知道中原女子素重礼教,遂仍保持距离,不敢坐得离李梦华太近。

李梦华意似嘉许地,点头一笑说道:“温文有礼,不愧‘龙’字,我最讨厌的,便是狂傲粗野之人,好,请你说故事吧!”

这位“九劫胭脂”,对于男子,居然擒纵有术,她越是这样一加夸奖,便越是使龙有珠正襟危坐,不敢丝毫轻狂!非把他自己扮成位温文君子不可!

听得李梦华要听故事,龙有珠咳嗽一声,缓缓说道:“这故事要从我初入中原说起,在西域一带,不是我龙有珠自谓,虽然‘八龙’并称,但真正论起功力深厚,人物潇洒,却不数龙三,便数龙五……”

李梦华虽然只听说过“西域八龙,行五称尊”之语,不曾听过“三五并尊”,却不加说道,反而更替龙有珠戴上一顶高帽子,点头娇笑道:“我知道,这不是你自我吹嘘,是实至名归之语!”

一句“实至名归”,把龙有珠弄得遍体栩栩,扬眉又道:“但中原渊深岳峙,确有奇人,龙有珠在域外虽少逢敌手,这次偶游中原,却遇见一位武学精深,似乎可以与我颉颃的高明人物!”

李梦华道:“这人是谁?”

龙有珠笑道:“扈姑娘应该认识这人,他评论扈姑娘风神之美,为当世第一绝色,自叹生平有两大憾事,其一是湖海纵横,难逢对手,其二便是真心诚意地,全力追求扈姑娘,扈姑娘却始终不肯对他青眼相加!”

李梦华“哦”了一声,嫣然微笑道:“原来你是遇见‘八手维摩’公孙彦了!”

这句话儿,说得聪明,丝毫不露痕迹地,越发使龙有珠把她“冯京”误作“马京”地,认为“红衣三煞”中的另外一煞,“百花主人”扈青芳了。

龙有珠道:“扈姑娘不曾猜错,我是幸遇‘八手维摩’公孙彦,但公孙彦也可以说是幸遇了我!”

李梦华向这“西域龙三”看了一眼,扬眉问道:“幸从何来?”

龙有珠道:“我弥补了公孙彦的两大憾事之一……”

李梦华起初微怔,但旋即想起公孙彦除了追求不上扈青芳外,另一憾事便是“纵横湖海,难逢对手”,遂恍然一笑,向龙有珠问道:“莫非你是他的敌手,在那一桩功力方面,胜了‘八手维摩’公孙彦么?”

龙有珠摇头道:“不曾胜,也不曾败,‘八手维摩’名不虚传,我与他连斗软硬轻功,结果阵阵成和,全是平分秋色……”

李梦华听得心中微震,暗忖对方既能与“八手维摩”公孙彦难分上下,则这龙三龙五等“西域双龙”,委实身怀绝学,不可轻敌!

龙有珠继续说道:“公孙彦有事暂离,与我商定下次再斗,非分胜负不可,我遂灵机忽动,想在武技以外,先行胜他一着!”

李梦华微颔螓首,瞟了龙有珠一眼道:“哦,我明白了,这就是你在初见面时,对我所说,‘夙仰芳姿,愿附交末’之语的起意原由?”

龙有珠似乎被她看得有点不大好意思地,俊脸微红说道:“哦……我觉得‘八手维摩’公孙彦,在武功方面,虽属一流高人,但容貌风神方面……”

李梦华听出其中大有可以利用机会,不等龙有珠再往下讲,便接口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倘若专以风神容貌而论,你确实要比公孙彦俊俏潇洒多了!”

“俊俏潇洒”已是极具好评之意,何况再添上份量颇重的“多了”二字?

龙有珠听得脸上热朴朴,心头热腾腾地,凝望李梦华道:“扈姑娘倘对龙有珠青眼相垂,便是公孙彦将沮丧万分,对我极为妒嫉,却苦于无法胜我的莫大绝对胜利!”

李梦华失声一笑,嘴角微披说道:“龙有珠,你想得太容易了,公孙彦对我苦追多年,未获青睐,你虽比他略为俊俏潇洒,便想我一见钟情,立刻爱上你么?”

乖乖,好厉害的“九劫胭脂”刚才故假词色,一擒再擒,如今却陡然一纵,大加挖苦地,给龙有珠,泼盆冷水,碰个大大钉子!

龙有珠又惊又惭,被这钉子碰得头晕转向,不知如何是好地,完全失了潇洒……

李梦华见了他那副可怜兮兮神情,又才纵即擒笑道:“但你也不必完全失望,要想得我青眼,附我交末,应该先符合我的条件!”

龙有珠大喜道:“有条件就好办……”

李梦华似乎精于擒纵之术,瞪他一眼,叱道:“好办?不要轻狂,把事情看得太以容易!我要东海龙王角,我要蚂蚁腹内肠,我要万年灵芝草,我要千年瓦上霜……你认为很好办么?”

可怜在“西域”不可一世的龙有珠,听了李梦华这句故作刁蛮之语,不禁又满身冷汗,面色如土!

李梦华失笑道:“不要害怕,这些只是譬仿,要你在未知究竟之前,切莫轻狂其实,我所谓条件,就在你的姓名之中。”

龙有珠道:“是龙?……是珠?”

李梦华摇头道:“不是龙,也不是珠,是你想不到的一个‘有’字!”

龙有珠一怔之后,自以为业已领悟地,扬眉问道:“有什么呢?要有才?要有势?要有钱?还是要才、势、钱‘三者’并有?”

龙有珠此时对李梦华的姿色心醉,也对她的刁蛮风趣,万分倾倒,遂长揖笑道:“龙某请教姑娘的‘择交三有’?”

李梦华把脸一正,煞有介事地,缓缓说道:“所谓‘三有’,是此人须对我‘有情’,此人须对我‘有恩’,此人须使我对他有所‘敬佩’!”

龙有珠如坠云山雾沼之中,莫名其妙地,苦着脸儿问道:“怎么才算‘有情’?也要算公孙彦那样苦苦追你十年?”

李梦华失笑道:“不必,不必,‘心中之情’,留待日后考验,不妨先表示‘手中之情’……”

龙有珠又不懂了,剑眉微蹙问道:“什么叫做‘手中之情’?”

李梦华伸出指若春葱的柔荑素手,嫣然笑道:“所谓‘手中之情’,就是要你先送我一件东西,不过话要说明,在你不曾把我‘择交三友’的条件,一一具备之前,我不会和你交得太深,故而,这件东西,不能视作‘定情之物’,只可说是彼此一见之下,都还印象不坏的订交纪念品而已。”

一句“印象不坏”,使龙有珠喜心翻倒,急忙伸手入怀,摸取物件。

但他似乎觉得怀中无甚适当之物,遂把脑筋动到胸前那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上。

龙有珠刚把从怀中缩出的手儿,伸向胸前,李梦华已知其意地,摇手笑道:“不要动它,因为你的名字,便叫‘龙有珠’,倘若神龙无珠,纵不成蛇,也必大失光彩!”

龙有珠方一皱眉,李梦华又自笑道:“无须径寸明珠,不必罕世异宝,在我们武林儿女眼中,无贝之‘才’,远胜有贝之‘财’,你就给我一件你平素使用的小巧暗器便了!”

在李梦华意中,以为龙有珠的暗器,定与龙宝玉所用,大致相同,极可能便是一条小小白龙……

谁知龙有珠略一迟疑后,竟从怀中摸出一粒径约三寸,粗看一片黝黑,但若细一注目,却发现其中有五色光华,隐隐流转的珠儿,向李梦华恭恭敬敬的,双手递来。

李梦华是聪明绝顶之人,仅仅从龙有珠第一次伸手入怀,不曾取出,竟宁愿将胸前所佩,比龙眼还大的夜明珠送给自己一事之上,但看出这粒隐隐有五色流转的黝黑巨珠,定然价值非凡,是甚罕世异宝?

她接过手时,更觉份量极沉,不禁“咦”了一声,目注龙有珠道:“这是你的独门暗器么?它……”

龙有珠笑道:“‘独门’两字无差,但却不算暗器,因为它威力太强,几乎足以震山摧岳,便方圆百十丈内,全化劫灰,成为死圜……”

李梦华闻言一怔,龙有珠复又笑道:“庸俗之物,怎赠绝代佳人?扈姑娘请暂先收起。等我完全具备你‘择交三有’后,彼此互定深盟时,再传此珠用法!但有一事,应先言明,在下本名龙超,改名‘有珠’之意,便表示拥有此珠,并非指我胸前那粒仅具世俗价值的夜明珠呢!”

李梦华见自己所料不错,遂大大方方,毫不怩忸地,把龙有珠所赠的那粒黝黑巨珠,收了起来。

越是这样,龙有珠更是心醉她的洒脱英姿,抱拳笑道:“第一项‘对你有情’,已算勉强表示,请教扈姑娘,怎样才可表示‘对你有恩’?”

李梦华早就胸有成竹,但却故意把秀眉一蹙道:“糟糕,第二项‘对我有恩’,看来容易,其实相当艰难!因为大丈夫讲究骨气,绝不轻受人恩,我是‘巾帼丈夫’……”

话犹未了,龙有珠便连连拱手,苦笑说道:“扈姑娘请怜念在下景慕心诚,附交情切,稍为宽纵一些……”

李梦华似乎秋水含情地,向龙有珠了瞟了一眼,叹道:“唉!直接承恩,我大概无法作法,但……但若采取变通办法,来个间……间接承恩……”

龙有珠简直被吊胃口,急急接口道:“请教,请教,什么叫‘间接承恩’?……”

李梦华见对方越是情急,便越是慢吞吞地说道:“我有个表弟,被一凶邪所伤……”

龙有珠道:“是不是要我为你这表弟疗伤?……”

李梦华摇头道:“我表弟伤势已调养痊愈……”

龙有珠认为这是李梦华故意给他机会,遂表示知情识趣,赶紧自告奋勇道:“好,那我便代扈姑娘的表弟报仇,扈姑娘请说出那凶邪是谁?可以限时命令龙有珠携他头颅报命!”

李梦华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因为她原本想说出“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之名,但临忽然想起倘若太过凑巧,容易引起龙有珠的疑心,反而容易偾事!

她这一迟疑,却使龙有珠会错了意,英气勃勃地,轩眉又道:“扈姑娘尽管直说,不论那凶邪有多大来头,也不会放在我龙有珠的心上……”

李梦华见他如此自负,心中一动,暗忖不如趁此机会,把“阴阳教”和“鹰愁谷”等两派凶邪,作弄成了对头,结些怨恨再说!

心念至此,目注龙有珠,扬声笑道:“伤我表弟之人,名号叫作‘三手僵尸’轩辕木。”

龙有珠对于中原人物,居然不太陌生,闻言问道:“此人是不是还有一个别号,叫做‘桥山一怪’?”

李梦华道:“正是……”

两字才出即收,装出不放心龙有珠去斗轩辕木之状,喟然一叹又道:“算了,那轩辕木成名多年,十分凶狠……”

江湖人物,多半受不得激,何况龙有珠又正对李梦华情迷意乱之中,故而,李梦华话犹未了,他便接口说道:“扈姑娘不必担心,大江大海,大风大浪,龙有珠见得多了,区区一个‘三手僵尸’轩辕木,有何足惧?我为令表弟走趟‘桥山’!”

李梦华道:“轩辕木如今不在桥山……”

龙有珠闻言一愕,李梦华嫣然笑道:“这位‘三手僵尸’,如今在‘酆都’左近的‘鹰愁谷’中,与什么‘独目鬼女’邵琳等人,串通一气!”

不提“云中紫凤”毕青绢,只提她弟子“独目鬼女”邵琳,这是李梦华细心聪明之处。

她恐怕龙有珠万一慑于“云中紫凤”威名,不敢前去生事,岂不坏了自己的驱虎吞狼之计?

果然,龙有珠对什么“独目鬼女”邵琳,毫无顾忌,狂笑说道:“‘鹰愁谷’离此更近,龙有珠向扈姑娘请命,以十日至半月为期,不提来‘三手僵尸’轩辕木的项上人头,我……我就不见你了!”

李梦华略一抱拳,含笑说道:“好,我代我表弟邓凌风,谢过龙兄厚德。”

她本来并不知道邓凌风曾在轩辕木的“第三鬼手”之下,身受重伤之事,这一随口编造,居然成了确有其事的极为巧合!

龙有珠向李梦华的绝代娇面上,看了一眼,但目光未敢多作停留,便赶紧收回,低眉端坐,表示庄重地,缓缓说道:“扈姑娘,你的‘择交三有’之中,只剩下最后一个了,龙有珠敬谨请教,怎样才使你对我‘有所敬佩’?”

李梦华毫不迟延地,应声答道:“我可能命薄如花,但却目高于顶,对于男子,我只敬佩天下第一英雄!”

这“天下第一英雄”六字的份量似乎太重,使龙有珠听得全身一震!

他目注李梦华神情有点发呆地,失声问道:“扈姑娘,什……什么才叫‘天下第一英雄’?”

李梦华笑道:“是我说得太广义了,应该把范围收小一些,改成‘无敌英雄’……”

一语甫出,又复娇笑一声,摇头说道:“‘无敌’二字,仍嫌包含太广,因为谁也不可能知晓四海八荒,三山五岳,究竟隐藏了多少武技高明之人?”

李梦华又接道:“而人生百年,光阴有限,也无法把所有武林人物,都一一斗败!故而,略为狭义,才是合理解释,我认为,百战百胜的,就是‘无敌英雄’!”

这“百战百胜”四字中,显有玄机,龙有珠自言自语地,反覆念了几遍,才恍然大悟,目注李梦华道:“扈姑娘,你是要我战胜那‘八手维摩’公孙彦么?”

李梦华正色道:“对,有两大理由。第一,你既与他斗过,便该胜他,否则岂不最多只能算得‘半个无敌英雄’?……”

虽是强词夺理,却也把龙有珠拿话套住,逼得他无法不连连点头。

李梦华继续说道:“第二,‘八手维摩’公孙彦,对我追求多年,我若就你弃他,也该先要使他心服口服!”

这项理由,倒说得还有点言之成理!

尤其“弃他就你”一语,更听得龙有珠心中发甜,全身都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他豪情勃发,一轩双眉,望着李梦华道:“扈姑娘,你这三项‘有所钦佩’,其实乃是多余,因为你便无要求,我也立誓非把‘八手维摩’公孙彦,斗败不可!”

李梦华笑道:“第一项‘对我有情’,你已作到,第三项‘使我对你有所钦佩’,要等日后再察成果,如今还是快去酆都‘鹰愁谷’,办那‘对我有恩’的第二项吧……”

说至此处,故意把语音略顿,秋水流情地,目注龙有珠道:“记着,早去早回,从明日开始的十日以后,至十五日之间,我会在这‘聚仙峰’顶望穿秋水,立尽黄昏……”

乖乖,“九劫胭脂”居然洒下了漫天情网,要把龙有珠这条“西域第三龙”,困在网内!

龙有珠果然意乱情迷,既有些惜别伤离,又不能不走,目光惘惘地,点头说道:“我……我知道,我……我会努力!用不了十五日,最多十二三目,我必携‘三手僵尸’轩辕木的项上人头,再来‘聚仙峰’顶!”

李梦华见他步履已动,心中虽在暗笑,却凝眸、挥手,装作恋恋不舍之意!

“扈姑娘,我送你的那粒黝黑巨珠,威力太强,应该避免使它受到太强烈的震荡!……”

李梦华笑道:“我知道了,你别婆婆妈妈,失了英雄气概!不经过销魂别离,怎会有欢乐聚合?”

后两句足以回肠,前两句却足以荡气!

男人最怕在女人面前——尤其是心爱的女人面前,失了英雄气,龙有珠被李梦华激荡起英雄气来,一声长啸,不再留连,青衣飘处,展开绝顶轻功,真像条天矫神龙般,飞下了“聚仙峰”顶。

李梦华目送龙有珠身形杳后,突然叫道:“扈姐姐……”

她这声“扈姐姐”叫得着实有点突然,因为“聚仙峰”顶决没有半丝扈青芳赶到的人影飘动,或半点足履声息!

一片寂然,毫无反响之下,李梦华又自扬声笑道:“扈姐姐别藏着了,我眼睛看不见你,耳朵听不见你,但鼻子却闻得见你,我嗅得出你这‘百花主人’身上,与生俱来的独有‘百花香气’……”

语音了后,一阵“隆隆”石响,就在距离李梦华不远的两块巨石间,出现了一个并不太大,但可容人钻出的小小洞穴。

“百花主人”扈青芳,果然红衣一闪,从穴中穿洞而出!

李梦华迎上前去,刚叫了一声“扈姐姐”,扈青芳向她讶然问道:“华妹,你……你何时改了姓了?”

李梦华知晓这是扈青芳听见龙有珠临行时,称呼自己为“扈姑娘”,遂暂不置答,只向扈青芳娇笑说道:“恭喜扈姐姐,贺喜扈姐姐……”

扈青芳被她弄得一愕,诧声问道:“我……我……我的喜从何来?”

李梦华道:“除了‘八手维摩’公孙彦外,又有一位‘西域八条龙’中的第三条龙,也对姐姐心仪万分,誓欲追求,岂不是喜?我看姐姐八成是‘红鸾星’动,交了桃花运呢!”

扈青芳笑道:“华妹少耍嚼咀,谁是‘西域八条龙’中的第三条龙?他……他见过我么?”

李梦华道:“就是刚才跑下‘聚仙峰’顶的那位青衫书生,他虽未见过姐姐,却自以为业已见过,因为他竟把我当成你了。”

扈青芳“哦”了一声,恍然说道:“怪不得我听得那人似乎称呼华妹为扈姑娘?……”

李梦华绽颜娇笑地,接口说道:“对方既把冯京误作马京,我灵机动处,便索性给他来个将错就错!”

扈青芳皱眉道:“什么叫将错就错?”

李梦华先对扈青芳抱拳躬身,行了一个礼道:“扈姐姐请恕罪,所谓‘将错就错’,就是小妹乘着对方误认之下,冒用了你的身份,因此,那条龙儿,不知所遇之人是‘九劫胭脂’李梦华,还以为艳福齐天,当真在这‘聚仙峰’顶,找着‘百花主人’扈青芳!”

扈青芳闻言之下,苦笑说道:“华妹,捉弄人家,也该有个限度,你不会把玩笑开得离了谱吧?”

李梦华柔眉双挑,笑吟吟地答道:“也不算什么离谱,我不过可怜那条龙儿,对扈姐姐景慕万分,忒以凝情,遂代你接受了他一件定情之物而已!”

扈青芳气得连连顿足,却又拿李梦华没有办法地,嗔声叱道:“华妹,你……你……你简直太任性,太……太胡闹了……”

李梦华失笑道:“姐姐且慢骂人,那条龙儿着实对你意乱情迷,十分真诚,你且看看人家送给你的定情之物……”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把那粒黝黑巨珠,取了出来,向扈青芳递去。

扈青芳因李梦华这个玩笑,想把她大骂一顿,但见了这粒黝黑巨珠,却立即神色悚然,目光发直!

李梦华何等机伶,立即问道:“扈姐姐,莫非你知道黝黑珠儿来历。”

扈青芳正色答道:“我有位族人熟知西域各种闻秘轶事,华妹手中之物,有点像一位西域前辈奇人‘毒龙尊者’的镇寺之宝,威力能震山摧岳,化百丈方圆,为修罗世界的‘绝灭墨龙珠’呢?”

李梦华笑道:“差不多,差不多,那条龙儿于赠珠之际,曾给略说过,仿佛确有震山摧岳的奇强威力!”

扈青芳蹙眉道:“如此关系重大,往往可以左右决定一场武林聚会胜负的罕世异宝,对方怎肯轻易送人?不能说笑话了,华妹务必将事实经过,巨细无遗地,对我详述一遍。”

李梦华听扈青芳要自己详述经过,遂索性由“白犀潭”拜谒屠龙师太,目睹“驼背玄龙”龙玄被斩,获赠“七宝屠龙刀”,以及巧遇龙宝玉、龙有珠,及巫山“登龙峰”左近,似已有甚凶邪帮会盘踞等情,全部对扈青芳仔仔细细,详加叙述。

扈青芳静静听完,向李梦华扬眉笑道:“华妹,事既如此,与我何关?龙有珠这粒价值非凡的定情之物,是送给你的……”

李梦华叫道:“怎会与你无关?那条小龙儿分明是要与‘八手维摩’公孙彦争胜,共同争胜当代武林第一美人扈青芳的青眼颜色!”

扈青芳笑道:“‘八手维摩’公孙彦的确追的是我,但龙有珠却是对华妹凝迷,因为名虽是我,人却是你,活色生香总比虚名外号,来得实际,若不相信,十日后,我们共同出现此间,倒看龙有珠是缠我,还是缠你?”

扈青芳委实在武林中一向以容光身裁自傲,闻言之下,扬眉微笑。

李梦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双手抱拳,陪笑叫道:“扈姐姐,小妹闯了祸了,惹火烧身,你不能坐视不管!”

扈青芳白了李梦华一眼,佯嗔骂道:“有话快说,你这调皮捣蛋的小丫头,又不知要对我出什么鬼点子了?”

李梦华秀眉一挑,满面神光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巾帼英雄,也是一样,不论龙宝玉或龙有珠,都由我李梦华设法应付,但若有这两条龙儿,同时出现的尴尬场合,扈姐姐却要帮一帮我!”

扈青芳皱眉道:“你要我怎样帮法?”

李梦华道:“我们的身裁,不是差不多么?只消在脸上各自加幅面纱,便可把我身外化身的所作漫天大谎,给圆过去了!”

扈青芳摇头道:“不容易圆得过吧?我与龙宝玉、龙有珠从未会过,又不像你面皮奇诡、举动泼辣的,能说善道,岂不一开口时,便露马脚?”

李梦华笑道:“扈姐姐不必开口,任何事儿,由我独挡,你只要冷若冰霜,任谁不理便可!”

扈青芳道:“那倒不难,在‘鹰愁谷’的‘云中双凤’会上,我们便索性以特制的同样服装,蒙面到场,唱一出‘红衣双煞战双龙’的精彩好戏!”

李梦华见扈青芳答应替自己圆谎掩护,高兴得扬眉笑道:“扈姐姐请上路前去‘聚仙坪’吧,皇甫姐姐可曾比我先到?”

扈青芳边自转身,边自摇头答道:“没有,皇甫姐姐不知又去弄什么玄虚?若非华妹相告,我尚不知你们在‘白犀潭’的‘屠龙庵’前,便分了手呢!”

这位“百花主人”,把李梦华引入她刚才出现的那座秘洞。

入口虽狭,但四五尺后,便可畅行,洞径是徐徐向下,并极富转折,有些角度,险绝巧绝,除非鬼斧神工的造化奇巧外,根本不是人工可以开辟!

李梦华心中暗计,足足下降五六十丈以后,方略见天光,耳中并闻得淙淙水响。

“聚仙坪”名虽为“坪”,其实是片绝谷!

谷中地势不小,却对外绝无通道,硬被四周削峰,硬给封死,但有水可饮,有地可耕,只消备上半年口粮,以后便可自给自足,永远不乞外力!

这样一处所在,用来隐居避世,着实再妙不过,要比以前的“小桃源”或“井天坪”,都强得多了!

李梦华以为“云中墨凤”冷红瑶、胡冰心,及大颠和尚、邓凌风两对师徒,全在此间,但到后却一个未见,不禁诧然问故?

扈青芳道:“大颠大师与邓凌风,是在‘凌云观’中,来到此处集合,冷仙子与胡冰心小妹,则去‘鹰愁谷’了。”

李梦华闻言不解,“咦”了一声问道:“‘鹰愁谷’的‘云中双凤大会’似乎尚未到期,冷仙子与冰妹,提前前去则甚?”

扈青芳叹道:“那‘独目鬼女’邵琳,委实心机太毒,邓凌风因伤势尚未彻底痊愈,不宜行动,请‘北岳神医’仲孙达,送来一支银铃手镯,云是邵琳嘱转交给冰妹……”

一顿接道:“冰妹一见知她爱逾性命的唯一兄弟,业已落入‘独目鬼女’魔掌之中,急得立即赶赴‘凌云观’先探视邓凌风的伤况,再共商前往‘鹰愁谷’,抢救胞弟之计,冷仙子则不放心爱徒涉险,独对群魔,遂也悄然随之,加以策应!”

李梦华听完扈青芳所说,不禁愁聚双眉。

扈青芳笑道:“华妹不必为胡冰心小妹过份担忧,‘鹰愁谷’内,虽然群魔毕集,高手如云,但冷仙子业已随之,大颠大师也不会坐视,有了他们两位……”

李梦华苦笑道:“扈姐姐会错意了,我知道既有冷仙子与大颠大师一仙一释双去翼护,冰妹尚无大碍……”

扈青芳道:“华妹还要强辩,你双眉深蹙,分明心有凭思……”

李梦华接口道:“我是为我自己担心。”

扈青芳一愕,李梦华又复叹道:“万恶群邪手段阴险,如以无孔不入把脑筋动到胡冰心小妹的幼弟身上,则我寄养在妹子李黛华家中的麟儿,不知会不会也遭受到什么凶险!”

扈青芳心中早就有点代李梦华担心,但中却不得不向她安慰道:“华妹放心,你妹夫世代书香,不是武林人物,那些无名小辈是不会找得到她的家中……”

李梦华接口叹道:“我急于夫仇,此身早拼万死,委实无法兼顾麟儿,此次本想把他寄养在扈姐姐的‘小桃源’……”

扈青芳苦笑道:“‘小桃源’看来虽甚隐秘,却照样有鬼上门,险些我扈氏全族,俱都遭遇不测,甚至于不得不迁居避祸!看来还是你妹夫家中,一介平民,毫不设防,反而比较安稳!”

李梦华冰心侠胆,是个清静不得的人,秀眉微轩,目注扈青芳道:“扈姐姐,这‘聚仙坪’中,显然无事,我们要不要也去‘鹰愁谷”凑凑……”

“鹰愁谷”刚刚出口,下面的“凑凑热闹”一语尚未说完,李梦华便愕然住口!使

她愕然住口的,是一种声音!

不是啸,也不是笑,好像有一种飘飘渺渺,似有似无,令人入耳后,能心清神朗,百欲皆消的“喃喃”梵唱之声,从那宛如百丈冰帘的匹练飞瀑之后,隐隐传出!

李梦华略一辨听梵唱,诧声说道:“此音从何而来,有点像是‘天龙禅唱’嘛?”

扈青芳道:“‘聚仙坪’别无出路,此音是来自‘聚仙峰’顶。”

李梦华想起与皇甫贞分别时的约定之语,不禁失声叫道:“扈姐姐,这种梵唱之声,既由‘聚仙峰’顶传来,会不会是皇甫姐姐到了?”

扈青芳笑道:“不论是或不是,我也该前去峰顶看看。”

李梦华道:“我陪扈姐姐去……”

扈青芳觉得两人刚自峰顶至此,何必再度同去,但因素知李梦华喜欢热闹,不耐寂寞,遂也不便相拦,含笑说道:“出洞与入洞不同,华妹记住,百丈飞瀑,冲力极强,不可由正面穿越水流,应先运罡气护身,再从右侧方水力稍弱处纵入……”

她是一面说话,一面示范,拉着李梦华的手儿,走到飞瀑右侧,双双纵身。

等将及飞瀑的五六尺前,扈青芳红衣大袖,凌空一拂!

一股内家罡气,逼开当空飞瀑,两人身形,随即穿过,落在秘洞入口以外,连半点水珠,都未沾着。

李梦华笑道:“这‘聚仙坪’委实太隐秘了,看来若无相当功力之人,根本无法穿越飞瀑,出入秘洞!”

扈青芳笑道:“此处虽好,但我族人却不曾全数迁来……”

李梦华想起一事,接口问道:“对了,我刚才在‘聚仙坪’,只见着几名精壮汉子,未见老弱……”

扈青芳道:“安顿老弱,必须一劳永逸,在冷仙子指点之下,他们已远赴‘北天山冷魂峪’了!”

李梦华点头道:“我知道‘北天山冷魂峪’中,颇多异人,是遗民志士的聚居待时之处,但此地已甚隐秘,有何不好?”

扈青芳应声答道:“强邻窥伺,难免兵刃!”

这句“强邻窥伺”之语,起初使李梦华听得一怔,但想起“登龙峰”与又名“集仙峰”的“聚仙峰”同为“巫山十二峰”之一,遂恍然问道:“扈姐姐,你所谓‘强邻’,是否指在‘登龙峰’中啸聚之辈?”

扈青芳边自偕同李梦华自秘洞上行,边自答道:“不错,‘登龙峰’的魔窟之中,有片峭壁,与‘聚仙坪’相连,对方正在设法轰倒此壁,或凿出一洞,便将侵占‘聚仙坪’了!”

李梦华听得双眉轩动,目闪神光说道:“‘聚仙坪”是难得的造化奇巧,洞天福地,怎可沾惹邪气?我们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对‘登龙峰’中凶邪,扫穴犁庭……”

扈青芳不等李梦华再往下讲,便摇头接道:“不行,目前人手不够,必须要等‘云中双凤会’后,集合正派与会高手,共同成此功德!”

李梦华从扈青芳语气之中,听出“登龙峰”中群凶,居然相当厉害,不禁愕然问道:“扈姐姐初来此地,不会尽知详情,定是冷仙子已有交代,但不知连冷仙子都不得不略存忌惮的,‘登龙峰’中凶邪,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扈背芳笑道:“华妹猜一猜看?”

李梦华蓦然想起在“登龙峰”外所遇“冷面无常”萧子平对龙宝玉赠送自己的那条小小青龙,十分畏惧,而龙宝玉、龙有珠等“西域六龙”全入中原,又是受“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的笼络而来,萧子平口中,更提过“阴阳宝殿”字样……

几桩有关事儿,如电疾闪,汇聚脑中,使李梦华有所顿悟地,恍然叫道:“我明白了,大概‘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的‘阴阳教’总坛,就设在‘登龙峰’内?”

扈青芳笑道:“华妹猜得对了,冷仙子已是超然世外之人,她老人家法驾,突然耽误清修,离开‘峨眉金顶’,赶到‘巫山’,诀不会为了小事……”

李梦华道:“刚才我还觉得扈姐姐不必命族中老幼远迁‘北天山冷魂峪’,如今却又赞成这一劳永逸之举,因为‘聚仙坪’与‘阴阳教’总坛魔窟,仅仅一壁之隔,倘以老弱妇孺,聚居此处,着实有点睡不安枕!”

她们谈笑之间,业已到达了“聚仙峰”顶。

扈青芳从暗穴中,以特置传声照影设备,向峰顶微一察看,转面李梦华笑道:“华妹的辨音能力真强,果然是皇甫姐姐。”

一面说话,一面把开启门户的机钮所在,及使用方法,告知李梦华。

李梦华是急性之人,立即开启秘洞门户,并高声叫道:“皇甫姐姐!”

皇甫贞正站在崖边,俯瞰东峡江流,红色缁衣,不住作响的随风飘拂!

闻得李梦华为高呼“皇甫姐姐”之声,皇甫贞便回身笑道:“华妹倒先来‘聚仙峰’了!”

她这一回身,使李梦华为之一怔!

因为皇甫贞的左腮至后颈之际,新添了一条寸许伤痕!

在“红衣三煞”之中,虽各有专长,功力大致相若,但皇甫贞身为大姐,至少也在经验方面,要比扈青芳、李梦华略胜一筹!

尤其她新得师叔屠龙师大殊恩,转注功力,传授“金刚巨灵神掌”,自然在姐妹淘中,独秀一枝!故而腮后新伤,虽然不深,也把李梦华看得心中一惊,失声问道:“皇甫姐姐,你……你是到哪里去了?遇……遇见了什么样的绝代高手?”

皇甫贞笑道:“没有什么绝代高手,对方不过人多,并毒辣无耻而已,我不过被根‘蛇头白羽箭’在后腮颈间轻轻划了一下,伤已结疤,毒已祛解,根本无甚妨碍,却换回你一个儿子,不很划得来么?”

李梦华几乎疑心听错的,皱眉问道:“皇甫姐姐你说什么?换回了谁的儿子?”

皇甫贞笑道:“俞玉麟,你的小麟儿呀!”

李梦华几近呆了,妙目中满蕴泪光,盯着皇甫贞道:“皇甫姐姐,你……你怎会知道小麟儿有难,前去救他?又……又怎不告诉我,叫我一齐去呢?”

皇甫贞叹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说句老实话,我怕华妹妹知晓麟儿落入魔掌,可能急得失了常态,那时我顾老不能顾小,顾小又难顾老,左右为难之下,反易坏了大事!故而,倚仗‘白犀潭'之得,大有收获,决心独任艰巨,瞒起你来,肩挑大担子,与对方作以豪赌,万一我是输家,则无颜再见华妹,我新学成的‘金刚巨灵神掌’,便将拍上我自己的天灵盖了!”

李梦华因未见皇甫贞携爱子俞玉麟同来,心中本似有无数小鹿在“突突”乱撞,直到末后,方听出点好音,赶紧问道:“这样说来,皇甫姐姐属于赢家,不是输家?”

皇甫贞伸手抚摸着腮后颈间的寸许伤痕,苦着脸儿道:“我是嬴家,但场面十分凶险,虽临时突来两名帮手,但仍受微伤。我‘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仗‘长短昆吾’游侠江湖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动手之间,有点提心吊胆!”

“赢家”二字宽了李梦华的一颗揪紧芳心,她不好意思立即追询爱子下落,先向皇甫贞问道:“皇甫姊姊不是要独任其难么?怎么有了帮手,那两位仗义相助之人是谁?”

皇甫贞笑道:“他们适逢其会,仗义拔刀,但也均属好友,不算外人,是‘追风剑客’茅浩之妹茅英,和她丈夫‘四海游龙’东方铁!”

李梦华“呀“了一声,扬眉问道:“原来是他们夫妇,皇甫姊姊怎不邀请英妹和东方兄来此一聚?”

皇甫贞道:“他夫妇有事新疆,不能参与‘云中双凤大会’……”

语音顿处,目注李梦华,正色说道:“华妹,我代你作了个重大的决定,希望你不会反对。”

李梦华明知这项决定必与爱子俞玉磷关系重大,仍毫不迟疑地,点头答道:“皇甫姊姊说哪里话来,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皇甫贞慰然笑道:“我把小麟儿拜给东方铁、茅英作为义子,由他夫妇携往‘北天山冷魂峪’,请‘日月大侠’朱谷主,收为再传弟子,亲予栽培,这样一来,不单华妹在湖海纵横间,少了后顾之忧,十来年后,以小麟儿那副根骨,定必又可为武林放一异彩!”

李梦华听得眉飞色舞,抚掌笑道:“多谢皇甫姊姊,小麟儿既得义父母,又得明师,更获得安稳万分的栖身成长之地,真是天大造化!何况事有凑巧,殊途同归……”

皇甫贞听得有些不解,插口接道:“什么叫殊途同归?”

李梦华笑道:“扈姊姊的族人,仅留少数精壮在此,协力降魔卫道,其余老幼,已由冷仙子函荐,也投奔‘北天山冷魂峪’了……”

说至此处,忽又想起一事,向皇甫贞皱眉问道:“皇甫姊姊,小麟儿是怎样落入凶邪手中?希望不要有甚祸事,带给我妹子妹夫才好!”

“你妹夫南宫高捷,放了浏阳县令,夫妇双双上任,但你妹子不放心小麟儿,派遣衙役,接往任所,偏偏衙役多口,途中打尖,泄露小麟儿父母身份,致遭凶杀,小麟儿也落入群邪魔掌!但我来此之前,已设法通知你妹夫‘麟安,归母’,华妹无须再挂心了!”

李梦华道:“杀害衙役,掳劫小麟儿的,是哪路凶邪?”

皇甫贞笑道:“又不是外人,是华妹几乎与他成了夫妇,曾来南岳‘归云庵’前撒野,并以卑鄙手段伤我肩骨的陶化风!”

李梦华听了陶化风之名,恨得银牙一咬,挑眉问道:“姊姊杀了他么?此人本就人品欠端,如今更倒行逆施,甘与豺狼为伍……”

皇甫贞不等李梦华话完,便即接道:“陶化风确有取死之道,我也早想杀他,为华妹消一魔孽!只可惜未杀得了,‘短昆吾’略差分毫,被他断臂而遁!”

扈青芳在旁听得“咦”了一声,诧然说道:“陶化风功力精进行如此快么?照我预料,他应该远非皇甫姊姊之敌,除非姊姊有意放他,他逃不出‘长短昆吾’的‘转轮十八斩’下!”

皇甫贞苦笑道:“此人不杀,必为华妹后患,我怎会有意放他?青芳妹有所不知,我与东方铁、茅英夫妇,此次是整个挑掉了‘阴阳教”的一座分舵,其中并有功力几与‘驼背玄龙’仿佛的西域高手!……”

李梦华‘哦’了一声,扬眉问道:“是‘西域八条龙’中的第几条龙?”

皇甫贞摇头道:“谁知他是第几条龙?连姓名也来不及问,只觉他功力甚高,茅英妹子还挨了对方一记‘密宗大手印’呢!”

扈青芳知晓“密宗大手印”裂石如粉,威力甚强,不禁惊得“哎呀”一声!

皇甫贞笑道:“青芳妹子休惊,英妹贴身穿有宝心,是故意卖他一掌,对方棋胜不顾家,眉飞色舞,志得意满之下,反挨东方铁三剑,纵然未死,也是残疾人了!”

李梦华听完皇甫贞的叙述,又把两道秀眉,微微一蹙。

皇甫贞看见她的神色变化,含笑问道:“此事经过,业已叙完,华妹似乎还有什么话儿要问?不妨尽管提出。”

李梦华道:“我与皇甫姊姊,由‘井天坪’共赴‘白犀潭’,拜竭屠龙恩师,途中不曾分离,姐姐是怎样获得小麟儿被掳之讯呢?”

皇甫贞“哦”了一声,含笑笑道:“华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抵‘白犀潭’屠龙庵前,庵门未叩即启,屠龙师叔笑称‘白犀潭煞气弥漫,除了我们红衣二煞外,还来了黑衣一煞’么?”

李梦华道:“当然记得,所谓‘黑衣一煞’,即指‘驼背玄龙’龙玄,我好不敬佩屠龙恩师的神通广妙,竟具有无微弗察的前知慧光!”

皇甫贞笑道:“华妹说外行话了,所谓‘前知慧觉’,最多不过略知眼前吉凶气运,与他日大概休咎,哪里可能神化到‘无微弗察’地步?……”

李梦华是可以举一反三的聪明人物,自然听得出皇甫贞的言外之意,恍然笑道:“我明白了,屠龙恩师早知龙玄要来,莫非她老人家竟破例离开过‘白犀潭’么?”

皇甫贞颔首道:“屠龙师叔在清静修持中,突然禅心大乱,知有特殊事故,遂出庵察看,才离‘白犀潭’不远,便遇‘驼背玄龙’龙玄与其同党,从对方谈话中听出华妹爱子小麟儿落入魔掌之事……”

李梦华嘴角才牵,皇甫贞便又续加解释说道:“屠龙师叔本拟先救小麟儿,但稍为冷静,一参佛家心光之下,觉出小麟儿凶中带吉,决无大碍,遂立意暂安勿燥,先斩龙玄……”

扈青芳道:“这处置极为高明合理,若不先斩龙玄,皇甫姊姊与东方铁、茅英夫妇,挑去‘阴阳教’分坛时,便难免费事得多!何况,陶化风劫掳小麟儿,无非想要胁华妹,在华妹未与他完全决裂前,小麟儿居危实安,不至于有甚凶险!”

李梦华白了皇甫贞和扈青芳一眼,失笑说道:“两位姊姊怎的竟对我用甚词令,解释起来?我还会小气,并大胆得怪屠龙恩师不曾先救小麟儿么?”

皇甫贞笑道:“屠龙师叔在专注功力,并传‘金刚巨灵神掌’绝艺之后,才告我此事,并赐手书一札,命我转呈‘北天山冷魂峪’,‘日月大侠’朱谷主,请他收教小麟儿……”

李梦华听得又惊喜,又是感激地,拭泪说道:“原亲竟有屠龙恩师手书,朱谷主不单是侠义的精神领袖,一身功力,更罕世无俦!小麟儿得他恩光,将来成就,有望超越他,先人九泉含笑的了(有关俞玉麟泣儿惊神事绩,当在拙著“七宝屠龙日月光”中叙述)……”

语音至此略顿,拭去腮上泪痕,向皇甫贞笑道:“皇甫姊姊,你学成的‘金刚巨灵神掌’有没有在‘阴阳教’分坛那般牛鬼蛇神头上,发发利市?”

皇甫贞摇头道:“‘金刚巨灵神掌’威力太强,不宜轻泄,使群魔有所警觉!二来这是屠龙师叔独有绝艺,我在尚未十分精熟前,也不敢妄自施展,以防万一有失,损了师叔威望!故而,援救小麟儿的一战之中,恶斗虽酣,我也只用了一向用惯的‘长短昆吾’和‘转轮十八斩’,连‘雨花三式’都不曾轻易泄漏!”

李梦华忽然玉颊生霞地,赧然说道:“皇甫姊姊着实稳重高明,顾虑深远,这样比较起来,我在‘冷面无常’萧子平的面前便显露‘七宝屠龙刀’的金碧刀光一事,便显得太浅薄了!”

皇甫贞听得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话不是这样说法,屠龙师叔归隐已久,这柄‘七宝屠龙刀’的威力,渐为武林淡忘,华妹既已蒙屠龙师叔为记名弟子,我倒希望你能在‘云中双凤大会’,及扫荡‘阴阳教’俩件事儿上,发挥威力,多用用这柄宝刀,树立声誉,将来等小麟儿在朱大侠陶冶下,尽得‘日月绝艺’,行道江湖时,传赠给他,岂不将大放‘七宝屠龙日月光’么?……”

李梦华被皇甫贞说得可真有点眉飞色舞起来,娇笑一声道:“好,两位姊姊先回‘聚仙坪’,小妹告别数日!”

扈青芳说道:“江湖中虽有传言‘九劫胭脂,性如烈火’,难道华妹的脾气,真有这样急么?你听了皇甫姊姊的话儿,立刻就想找个凶邪,尝尝‘七宝屠龙刀’的滋味?……”

李梦华双现梨涡地,嫣然笑道:“扈姊姊把我说成一只急猴子了!圣人有云,“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的儿子,既蒙皇甫姊姊与东方铁、英夫妇等力加援手,则我既知胡冰心小妹的幼弟,落入魔掌,应不应该打个援手,助冰妹一臂之力?”

皇甫贞道:“要打援手,大家都去,我们‘红衣三煞’,久未一齐……”

扈青芳截断皇甫贞的话头,摇手笑道:“我知道‘金刚巨灵神掌’是佛门降魔绝艺,皇甫姊姊初获真传,极需有段时间,静静参修,故而,我陪你回到‘聚仙坪’内,若知出入方法以后,便与华妹驰援冰妹,姊姊无须去了,因为前往‘鹰愁谷’的能人已多,包括神通广大的‘云中墨凤’冷仙子在内,我和华妹接个后路,也不过是略为尽心而已,不会有什么实质效用。”

皇甫贞闻言,点了点头,扈青芳又向李梦华笑道:“华妹更不要急,你我两人同行,至少也要回到‘聚仙坪’上,改装打扮一下,你忘了那很难以应付的两条龙么?”

李梦华赧然颔首,皇甫贞却讶然问道:“两条龙?什么龙儿敢惹‘九劫胭脂’……”

扈青芳哑然失笑,一面引领皇甫贞进入洞穴,一面就在秘道之中,把那桩“九劫胭脂迷双龙”的趣闻妙事,向皇甫贞细细叙述。

皇甫贞听完,想起屠龙师叔遗命收李梦华为记名弟子,暗示“九劫胭脂”终入佛门之事,不禁微兴感慨,合掌抵眉,念了声“阿弥陀佛……”

李梦华奇道:“皇甫姊姊念佛则甚?莫非我这“驱虎吞狼”,使龙宝玉、龙有珠、轩辕木、公孙彦等群魔,互相斗争,自消实力的打算,不大对么?”

皇甫贞心中所感慨的李梦华的休咎之事,在时机未至前,自然不便明言,只是含笑道:“华妹随机应便,此计甚高,我是感叹任凭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也逃不出‘情’字折磨!‘龙惹胭脂龙必惨,批鳞折角劫难逃’,故而预先替他们超度超度,念声佛了!”

再聪明的人儿,若在“劫”内,亦必懵懂!李梦华不知皇甫贞一语成谶,却“逃不出‘情’字折磨”的预言,竟把自己也包括在其中,仍得意笑道:“皇甫姊姊,你听说过‘绝灭墨龙珠’么?”

皇甫贞道:“听说过,那是西域‘天龙寺’住持方丈‘毒龙尊者’所有的镇寺之宝,威力真能震山摧岳,化百丈方圆为‘修罗世界’,缺点是只能用一次而已……”

李梦华笑道:“龙有珠可能是‘毒龙尊者’弟子,他本名‘龙超’,因拥有这‘绝灭墨龙珠’,才改名‘有珠’,他……他把这‘绝灭墨龙珠’,送给我这冒牌货色的‘百花主人’扈青芳,当作定情之物了呢!”

扈青芳一旁笑道:“华妹已为人母,怎么还刁钻古怪的这样淘气!”

皇甫贞道:“华妹,龙有珠有没有传你这‘绝灭墨龙珠’的用法?”

李梦华摇头道:“还没有,他说在去往‘鹰愁谷’杀了‘三手僵尸’轩辕木,带他人头回来,在‘聚仙峰’顶,彼此重聚时,再告我此珠名称,并传用法!”

皇甫贞叹道:“假如真是‘绝灭墨龙珠’,并运用得当,则此物威力太强,或许能消灭不少凶邪,挽救不少英雄侠士,甚至可以使武林之间,清平上一段时日……”

感慨之间,业已走完了长长秘道。

皇甫贞在扈青芳与李梦华陪同之下,纵出瀑布水帘,向周围的山色风光,扫了两眼,不禁又合掌当胸,念了声“阿弥陀佛”……

扈青芳笑道:“亳甫姊姊又有什么感触,念起佛来?”

皇甫贞把脸色一正,缓缓说道:“青芳妹子恕我直言,这‘聚仙坪’不论景色地势,俱极清幽,但我却突有异感,觉得其间隐有一种不祥杀气……”

李梦华接口道:“恭喜皇甫姊姊……”

这声“恭喜”,接得突如其来,不禁使皇甫贞闻言一怔!

李梦华嫣然一笑,指着一片山壁道:“隔着这片山壁,便是‘阴阳教'的总坛,与魔为邻,自染‘杀气’,皇甫姊姊能有此无形慧觉,足证禅修精进,怎不可喜可贺呢?……”

扈青芳乘机又把“登龙峰”与“聚仙峰”之间,虽颇有距离,但山谷属于袋形,“阴阳教”总坛与“聚仙峰”却只有一壁之隔等情,向皇甫贞加以解释……

皇甫贞听完笑道:“这样说来,我们若能洞壁穿山,倒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对阴阳教总坛,来次致命奇袭!”

扈青芳闻言,怔了一怔,点头说道:“皇甫姊姊此言,到是条绝妙好计,等‘鹰愁谷’事了,与冷仙子、大颠大师等前辈,商议商议,在必要时,不妨就采用这种手段!”

李梦华目注扈青芳,含笑问道:“扈姊姊有洞壁穿山的神仙手段?”

扈青芳笑道:“我不能,但造化却能,自从迁居来此,知晓有一面山壁,与‘阴阳教’总坛的巢穴相连,我便防有突袭,镇日查看地势……”

皇甫贞道:“常言道,“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芳妹定是查出了什么端倪?”

扈青芳道:“我在那面山壁之上,找到一个小穴,入口虽窄,须用‘缩骨神功’,才可进入,但其中却可通入,洞深约莫有三丈左右……”

李梦华听得双眉一轩,失声接道:“既称‘山壁’,不会太厚,洞深既有三丈,岂不快要通到‘阴阳教’的总坛秘地了么?”

扈青芳颔首道:“我在洞穴底端,以剑叩壁,听出回声已薄,只消以锋利之物,再略开凿,便可使两地相通!”

李梦华眉飞色舞,拉着扈青芳道:“走,扈姊姊,洞在何处?我们前去试试,小妹的‘七宝屠龙刀’,裂石如粉,大概可以合用?”

皇甫贞向李梦华白了一眼,佯嗔说道:“华妹不要胡闹,‘七宝屠龙刀’用来开山?屠龙师叔佛国有灵,岂不大为生气?……”

李梦华被皇甫贞说得刚玉颊一红,扈青芳也自笑道:“洞若开通,我们虽能过去,‘阴阳教’的群邪,也可过来,不说别人,单单龙宝玉和龙有珠那两条小龙儿的纠缠,便够华妹受了……”

一提起龙宝玉和龙有珠等“西域双龙”,便使李梦华秀眉愁结,打了一个寒噤!

扈青芳继续笑道:“故而我们虽探出山壁最薄之处,却留洞不开,这样才可掌握机密,随时利用,等‘鹰愁谷’的‘云中双凤会’了,群侠在此聚合,共同扫荡‘阴阳教’妖孽凶邪之际,再借重华妹的‘七宝屠龙刀’,和皇甫贞姊姊的‘长短昆吾’,来个飞将穿山,奇兵突出!”

李梦华也知自己此刻便要开洞穿山之举,委实太嫌燥急,遂向扈青芳笑道:“扈姊姊,我们走趟‘鹰愁谷’为胡冰心小妹,打个接应,尽尽心吧,让皇甫姊姊安安静静地进参‘金刚巨灵神掌’,将来还要仰仗这椿佛门绝学,来克制威力极强的‘密宗大手印’呢!”

皇甫贞笑道:“这‘聚仙坪’虽有杀气,将来必动刀兵,但眼前却是绝好练功所在!芳妹把有关事儿,交代一下,便与华妹去吧,‘鹰愁谷’凶邪势盛,虽有冷仙子暗为翼护,人手越多越好!”

扈青芳遂把一切出入道路,秘密门户,都细告皇甫贞,并召集族人,嘱咐在自己外出期间,服从皇甫贞的指挥,不许有丝毫违抗!

交代既毕,扈青芳便与李梦华向皇甫贞告别……

“鹰愁谷”内,如火如荼!

所谓“如火如荼”,可分为两种。

第一种“如火如荼”,是凶邪高手,越聚越多,“崆峒二鬼”,“雪山一魂”,甚至于极少在江湖走动的“酒食双奇”,都到了“鹰愁谷”内。

“酒食双奇”,是一男一女,女的是“酒奇”,复姓淳于,单名一个妙字,人称“千杯艳女”。

仅从这“千杯艳女”的外号之上,便可看出淳于妙,既雄于量,更艳于貌,其实她更精于酿酒,身边带有一种特制“酒母”,只消放上少许,能使寻常谷酒,立变醇美佳酿!

男的,是“食奇”,姓古,名留芳,人称“四尺易牙”。

从这“四尺易牙”的字面上,也可看出古留芳是个矮子,却精于治馔手段,烧得一手好菜!

其实,古留芳矮而且胖,直量虽仅四尺,横量却有三尺,几乎成了一个“方人”,但他对于治馔,却拥有真功夫,来到“鹰愁谷”后,用双猪肚,烧了个“天下第一菜”,便吃得群邪齿颊留香,赞不绝口!

除了人物方面的如火如荼外,事情方面也如火如荼!

今霄,有场盛会!

不知哪个胆大包天之人,竟送封信来,要谷中贵宾“三手僵尸”轩辕木,赶紧自刎,并风闻“四尺易牙”古留芳,人在“鹰愁谷”,今晚酉牌时分,来叨扰“云中紫凤”毕青绢一席特殊盛宴,带走轩辕木的人头。

但这封信儿,来得不巧,“云中紫凤”毕青绢怡与好友“邛徠枭女”尤娥,有事外出,身为“鹰愁谷”谷主的“独目鬼女”邵琳,接信后不禁有点皱眉……

“三手僵尸”轩辕木看完书信,阴笑一声说道:“邵谷主,你沉吟什么?难道真要我把项上人头……”

邵琳不等轩辕木话往下说,便自摇头笑道:“轩辕前辈说哪里话来?邵琳是觉得这投书人忒以狷狂大胆,猜不透他究竟是那路人物?”

轩辕木道:“我自入‘鹰愁谷’以来,并未与别人结仇,对方既指名要我的项上人头,多半是与‘飘萍一剑’邓凌风等一路。”

邵琳想了一想,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轩辕前辈大概猜得不错,家师不在,我只好代作主人,请四尺易牙古先生,施展易牙妙技,准备一桌特别盛宴,等着他了……”

说至此处,侧顾侍立一旁的谷中喽罗道:“有请‘四尺易牙’古先生……”

喽罗传话不久,那位“四尺易牙”古留芳,便像团肉珠般,滚进了大厅之内。

邵琳起身让坐,向古留芳含笑说道:“今晚酉牌,有不速恶客,向轩辕前辈,讨教武技,并慕名叨扰,要请古先生亲手治肴!”

古留芳笑道:“只要邵谷主有兴趣,想吃我的菜儿不难,但古某有椿习惯,却不能破例!”

邵琳知晓像古留芳这等奇人,必有怪癖,遂皱眉问道:“古先生有何习惯?”

古留芳道:“事不过三,每次盛宴上,我最多亲手制菜三味,便是古今皇帝,也无法在一个晚上,吃到我第四道菜!”

邵琳尚未答话,轩辕木已在一旁怪笑说道:“够了,够了,今晚在享受古先生易牙妙手所制的三道主菜之时,不妨与对方较量,每上一菜,便较一技,或许三道美肴,尚未吃完,那狂妄的不速之客,也变了另一美肴!”

邵琳不解问道:“另一美肴?……”

轩辕木狞笑道:“我要求邵谷主命厨下在席前设置巨大油锅,并准备姜醋等物,我若折断对方肢体,或挖出人心,便可即席烹炸下酒!”

古留芳闻言,向轩辕木看了一眼,笑道:“轩辕兄嗜吃人肉?”

轩辕木点了点头,苦笑一声说道:“那是我生平酷嗜之物,来此以后,没有人肉可吃,嘴里真要淡出鸟来!”

古留芳笑道:“可惜酉牌时分,便要款客,时间上来不及,否则,出外找个幼童,古某人倒可以整治一道‘九味元婴’,让轩辕兄品尝品尝!”

邵琳那只独目之中,凶光一闪,突然叫道:“不必到谷外去找,‘鹰愁谷’内,便有一个可以吃的幼童!”

轩辕木听得心中大喜,嘴角流涎地,向邵琳问道:“邵谷主是指那胡冰心的幼弟?”

邵琳笑道:“正是,我早就想把这娃儿送给轩辕前辈,作为下酒解馋之物,只是家师深恐作得过份,上干天和,执意不许……”

话犹未了,轩辕木便自接口笑道:“如今毕仙子与‘邛来枭女’尤道友,结伴出外,正是天赐良机!”

邵琳银牙一挫,恶狠狠地点头说道:“不错,值此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家师回来,纵令不悦,也不至于对我作太重怪责!”

说至此处,转面向“四尺易牙”古留芳道:“烦劳古先生大展易牙妙手,为轩辕前辈整治一道‘九味元婴’,藉助神威,让今晚狂客,尝尝他独步当今的‘僵尸手’,我命厨下人等,一切都听古先生调配差遣!”

轩辕木号称“三手僵尸”,但在上次与邓凌风之师大颠和尚一战之中,被震断第三只手,又自行削去了第二只手——左臂……

如今,他只剩第一只手——右手,闻得今夜可找回场面,并有人可杀,有人可吃,不禁高兴得目射凶芒,发出一连串厉笑!

“四尺易牙”古留芳有了特殊表现机会,也兴高彩烈地,指挥厨房,准备一切。

“鹰愁谷”口,天近黄昏……

申未时分,大摇大摆地,来了一位胸前缀了一粒极大明珠,周围并绣了三条白色小龙,相当英挺的青衫书生。

谷口岗哨,因来人太以陌生,正待盘问,那青衫书生已扬眉说道:“你们去问问‘云中紫凤’毕青绢,我要吃的东西,和我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谷口岗哨,已知今晚有不速恶客,却想不到竟是英挺潇洒的年轻俊品人物!

他们刚欲分人报讯,谷内已响起“独目鬼女”邵琳的笑声答道:“家师昨夜外出,邵琳主持此谷,代表迎宾,‘四尺易牙’古留芳先生主厨的特别盛宴,业已准备妥当,但‘三手僵尸”轩辕木的六阳魁首,却还在他项上,要等阁下施展绝技,自行摘取……”

一面说话,一面绿影微飘,香风袭人,身为“鹰愁谷”谷主的“独目鬼女”邵琳,已现谷口。

青衫书生当然便是对李梦华情痴迷醉,被她窜掇前来,要找“三手僵尸”轩辕木晦气的龙有珠。

邵琳想不到狂妄万分的不速来客,竟如此年轻?如此英俊?更完全陌生?不由向龙有珠,尤其是他胸前青衫的一粒明珠,三条小小白龙,诧然盯了几眼!

“独目鬼女”除了少去一目以外,也具相当姿色,尤其邵琳是个荡妇淫娃,见了龙有珠如此俊男,她那独目中所流送的眼波,自然满含冶艳意味,足令人魂消魄荡!

数日以前,她这风流解数,用来对付龙有珠,可能狠过“三手僵尸”轩辕木的“僵尸鬼爪”!但如今却宛似对牛弹琴,任恁她明送眼波,暗传眉语,也无从在龙有珠的心湖之中,激起半丝情欲荡漾!

这是因为龙有珠领略过李梦华的绝代容光,整个心房,全被“九劫胭脂”的情影占据,“登泰山而小天下”,“曾经沦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哪里还会把“独目鬼女”邵琳的这点姿色,看在眼内?

但龙有珠越冷、越傲,神情便自然而然地,越发英挺轩昂,越发使邵琳看得心头痒痒的,恨不得弄碗水儿,把对方生吞下去。

双方在谷口才一见面,龙有珠便冷冰冰地,略一拱手说道:“姑娘便是邵谷主?”

他既知“四尺易牙”古留芳在此,可见龙有珠并不粗莽,他已对“鹰愁谷”人物,大致有所了解。

邵琳笑吟吟地,一抱双拳,还礼答道:“在下邵琳,江湖人称‘独目鬼女’,高驾尚是初会,请教怎样称谓?”

龙有珠道:“姓龙……”

邵琳见闻极广,江湖阅厉甚是丰富,才听了一个“龙”字,便不禁“哎呀”一声,失惊问道:“三龙盘珠,其人如玉,尊驾不会是我邵琳钦仰已久‘西域八条龙’中的“龙三公子’龙有珠吧?”

龙有珠虽对邵琳无甚良好印象,但也被这“其人如玉”“钦仰已久”等语,以及“龙三公子”的称呼,弄得甚是舒服!

常言道:“有手不打笑脸人”,龙有珠的冷傲态度,也不禁软化几分,点头笑道:“好说,好说,我是化外野人,不值得邵谷主如此抬举!”

邵琳侧身伸手,表示肃客入谷地,娇笑说道:“神龙天降,‘鹰愁谷’蓬壁生辉,三公子请!”

龙有珠微徼一笑,青衫飘处,走进“鹰愁谷”内。

邵琳边自陪客入谷,边自心中打算……

她打算的是:自己起初以为来人定是邓凌风、胡冰心等一党,想不到却是“西域八龙”中人,风闻“西域八龙”,受“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重礼邀聘,全入中原,助其重触,若能趁此机会,把这“第三条龙”,拉拢过来,岂非再妙不过?……

邵琳有此打算,满怀敌意,几化为零,要把龙有珠当作了真正贵宾款待。

但她心头也非没有愁虑,因龙有珠要带走“三手僵尸”轩辕木的项上人头,显见双方必有重大积怨,而轩辕木又是性烈如火,十分怪僻之人,究应如何调解,才可使双方不致伤了和气?……

邵琳尚未考虑出调解善策,业已到了厅中设宴之处。

由于接受“三手僵尸”轩辕木的建议,筵席左方,设了只巨大油锅,锅下烈火熊熊,大半锅油儿,已被烧得青烟直冒,沸沸作滚。

厅中其他陈设,则已撒空,准备在双方筵前较技之际,不至于碍手碍脚。

龙有珠见了这种排场,哑然一笑,不等邵琳相让,已迈迈地,坐了首席!

邵琳见状,知难善了,只得扬眉叫道:“嘉宾已到,本谷陪客,也请入席!”

语音才落,大厅屏后,已走出一些人来。

所谓陪客,是“勾漏三残”中的“狼面残眉”宫铁心,“崆峒二鬼”中的“麻衣鬼王”常二,“雪山一魂”史万谷,以及与“四尺易牙”古留芳共称“酒食双奇”的“千杯艳女”淳于妙……

当然,还有一位陪客中的主客,那就是“三手僵尸”轩辕木。

龙有珠高踞首席,旁若无人,他那份狂傲神情,引得这干凶邪,个个对他注目,其中轩辕木目内的碧芒凶光……

经过邵琳引介,“鹰愁谷”群凶,越发暗自惊奇,弄不懂这条西藏龙儿,为何找碴生事?

轩辕木性烈如火,首先按捺不住,怪笑一声说道:“龙朋友,轩辕木与你,似乎素昧生平,河水犯不上井水?……”

龙有珠微一摆手,截断轩辕木的话头说道:“我们之事,决难善了,不是我把你的僵尸头颅带走,便是你会把我这颗龙头,留在此地!血腥之事,留待席终举行,龙有珠久仰‘四足易牙’古留芳的天厨手段,邵谷主不会不肯先请我喝点酒,吃点菜,而大家立刻就要见真章吧?”

轩辕木“哼”了一声,双眉方剔,邵琳已把他衣角压住,制止他暂勿发作,侧顾侍者,含笑说道:“吩附厨下,准备上菜,在把古先生所妙手调制的绝味佳肴,捧上席时,并动乐助兴!”

侍应喽罗,恭身领命,一传百喏,登时上酒上菜,备极丰盛!

龙有珠在邵琳第一次向他举杯敬酒之时,突然笑道:“邵谷主,龙有珠自知今日来得有点狂妄,但如今却要提出一个更狂妄的请求!”

邵琳笑道:“龙兄诸吩咐吧,不管你如何狂妄,小妹身为主人,也当尽量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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