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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长歌出河洛

文百川笑接道:“孩子,你师伯的话并没有骗你,只是将为师我形容得太玄了一点。”

金仲池惑然地道:“这可将徒儿弄糊涂了!”

文百川道:“其实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微微一顿,沉思着接道:“当年为师在天山绝顶寻得一株成形芝马。这玩意虽然是草木的精英,但却非千年以上不能成形,因其具有脱胎换骨,增加真力之神效,故一向为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无上瑰宝。

当时,为师因武功已有少成,不愿糟塌此天材瑰宝,顿思留赠有缘,又恐带在身边引起麻烦,乃以玉匣密封,外封精钢铁盒,将其沉于天山绝顶的天池之中。

自十八年前,为师被夏侯飞琼废去武功之后,当时颇想借此芝马以求恢复武功。

可是,当时为师已形同常人,姑不论关山万里,往返需时,即使到达天池,也只能望池兴叹……”

金仲池忍不住插嘴道:“师傅,当时您为何不请许师伯帮忙呢?”

文百川叹道:“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一个‘缘’字,可能那芝马是注定该成全你!”

金仲池讪讪一笑,许润成猛喝一口酒,笑道:“当时如果他找到了我老花子,如今你小子的灭门血仇,能不能洗雪,就很难说了哩!”

文百川同时接道:“是的!当时我的确很想找你许师伯帮忙,可是你许师伯的行踪本来就是可遇难求,偏偏当时他竟也神秘失踪,连丐帮的弟子也不知其下落,事前,也就是八年之前在洞庭湖滨邂逅时才知道,他竟躲在‘天台山’中闭关潜修本门绝艺去了。这种武林至宝,除了像你许师伯这种血性朋友之外,又不便轻易托人,于是这事情就搁了下来。”

顿住话锋,轻轻一叹道:“等到十年之后,由你许师伯将那千年芝马由天池取回来时,为师被闭住的经脉业已硬化,纵然服下‘千年芝马’,也已无能为力。于是,只好废弃初衷,将希望寄托在寻找传人的工作上……”

他叹了一口气。接道:“孩子,现在你明白了么?”

金仲池不胜感慨一叹道:“徒儿明白了。”

文百川正容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风萍偶聚,总是因缘,孩子,你的劫难固多,福缘也不小,希望你好自为之,莫辜负了上天对你的厚赐!”

金仲池肃然地道:“徒儿不敢忘记师傅的教诲。”

许润成已是酒足饭饱,那“关外双雄”吕氏兄弟,也早已静坐一旁,悠闲地喝着香茗。

这时,许润成突然插嘴嚷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好一对穷酸宝货,你们再酸下去,我老花子刚喝下的老酒,都要呕出来了哩!”

话锋略顿,目注金仲池道:“小子,还不将你棉袄夹层中的宝贝,抖出来?!”

金仲池讪讪地撕开棉袄,将半枚金币、羊皮纸卷、金牌,一齐取出摆在桌上,笑对许润成道:“侄儿的宝贝,已全部抖出来了。”

许润成笑骂道:“小子,你敢藏私!”

金仲池一愣道:“侄儿没藏私呀!”

许润成道:“还要否认!老花子问你,三才教那丫头交给你的那一只金凤呢?”

金仲池“哦”了一声,立即由暗袋中将金凤取出,并猛然一惊地问道:“师伯,您说那白衫少年是丫头?”

文百川接过金凤,摩挲着叹道:“傻孩子,男人家会以这种东西为表记么!”

金仲池脑际灵光一闪,他陡地回忆起那白衫少年离去后,室中所弥漫着的那种淡淡幽香。

还有,那王平一再地称呼白衫少年“小……”但却一再地被白衫少年含怒截断,“小”什么,那不是很明显地要称“小姐”么?

金仲池傻眼了。

文百川目光深注乃徒道:“孩子,如果为师判断不错,那白衫少年正是你的师……”

话题突改道:“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金仲池道:“徒儿还差一个月十九岁。”

文百川道:“你比文儿大十个月。”接过原来的话题道:“孩子,那白衫少年,可能就是你的素文师妹哩!”

金仲池猛然一震道:“那……那徒儿以后该……该怎样去……”

文百川长叹一声道:“以后么,由你随机应变,看着办吧……

总之,师傅只有这一点骨肉,你多多照顾她一下就行了。哦!为师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素文师妹肚脐的右下方有一粒朱砂痣,有这一个暗记,以后相认时,也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困难。”

金仲池恭敬地:“徒儿记下了。”

文百川拿起羊皮纸卷和金牌道:“这‘风雷三掌’本是本门相传出去。不过其中精华已部分失传,如今,你既已练会这不太完整的两招,对以后正式研练本门武功时也不无小补。至于‘飞龙帮’这块令牌,也不妨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金仲池道:“那……那半枚金币呢?”

文百川道:“这半枚金币,目前已成废物了。”

“可是,徒儿曾答应那刁成……”

许润成截口笑道:“这半枚金币的主人早就死了,你纵然给人家送去,又何补于事?再说,刁成虽然对你有转输功力之举,但那是顺水人情,构不成恩德,而你自己也没承诺过,不给他送去,不算负恩失信。”

金仲池讷讷地道:“可是……”

许润成摆手截口道:“小子,别打岔!而且,那刁成身为‘飞龙帮’中的中坚分子,如果他曾经参与你父亲的灭门惨案,那他的临死输功给你,算是冥冥中的报应,也可减少他一部分罪孽。否则,你以世交晚辈的身份,接受他所输的功力,也大可不必内心不安,是么?”

顿住话锋,目注文百川道:“老弟,老花子这套歪理,你大概不太赞同吧?”

文百川笑道:“老哥哥这歪理,倒也说的过去,只是那‘南天一怪’鲍芝泉确已死了么?”

许润成道:“那老怪物的尸体,都是我老花子亲手料理的,还能假的了?!”

交百川道:“如此说来,那自然只好作罢了。”

金仲池目注许润成道:“师伯,那‘南天一怪’与这半枚金币,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许润成道:“那老怪物一身武功,与你师傅比起来,虽略逊一筹,但其怪事之多,却不胜枚举!目前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一件,那就是淮要将这半枚金币送到他手中,他就可以给人家完成一个心愿。所以,‘三才教’与‘飞龙帮’都想得到这半枚金币,以期得老怪物的帮助。”

金仲池“哦”了一声道:“世间竟有如此怪人!”目光一凝,接问道:“师伯,可是那‘擒龙手’刁成曾说过,他已点了侄儿的‘京门’重穴……”

许润成微笑道:“傻小子,那是刁成那老小子怕你不给他将东西送过去,故意说着吓吓你的,懂了么?”

文百川也不由莞尔一笑。

许润成接道:“放心吧!小子.师伯保证你百日之后,不但不会咯血而死,而且生龙活虎似的,是当今武林技压群雄的绝顶高人!”

金仲池突有所悟地道:“师伯,您看到‘小孟尝’甘永年大侠么?”

许润成道:“小子,这事情老花子很抱歉,当时为了追踪你,就没法子顾虑到他了!不过,像这种肝胆照人的血性朋友,这老花子也由衷地钦佩!”

顿了顿话锋,沉思着接道:“我看,就这样吧!你只管跟你师傅去专心研参绝艺。我吩咐本帮弟子暗中注意甘水年的行踪就是……”

三个月的时间飞快地过去,转瞬又是春尽花残的三月了。

这是我国六大古都之一的洛阳。

今夜,一钩下弦月斜挂天际,繁星明灭,夜凉似水!

北国的暮春,仍有着浓浓的寒意!

可是,在洛阳城约十里的西郊.一座土丘之上,却有一场如火如荼的恶斗,正在进行着哩!

恶斗的双方是一位年约二十三四的蓝衫青年,和一位灰袍芒履的古稀老僧。

这两位正是已于三个月前,辞去“武林裁判庭”护法之职的峨嵋了尘大师和昆仑的“小孟尝”甘永年。

真是冤家路窄,两人又在这古都的近郊,打起来了。

劲风四溢,砂石纷飞,战况之激烈,无以复加!

在距两人斗场十丈之外,一字横排,站着四位劲装佩剑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屏息凝神,注视着战况的发展。

恶斗中的两人,都已额头现汗,敢情业已打过不少的时间,不过,依目前的情况判断,占上风的却是年轻的“小孟尝”甘永年。

旁观的四个劲装壮汉,已脸色更为凝重地,拔出了肩头长剑,跃跃欲试地,大有随时参战的可能。

恶斗中的甘永年冷笑一声道:“大和尚,难道你定要等躺下才肯歇手么?”

了尘大师道:“甘永年,除非你说出金仲池那小子的下落,否则——”

甘永年怒攻一掌道:“否则怎么样?”

了尘大师道:“那就只好暂时委屈你。”

甘永年冷嗤一声道:“你行么?”

了尘大师阴笑道:“不错!目前我是落了下风,但我一个人不行,还有四位生力军可以动用。”

甘永年自知这老和尚早已是鬼迷了心窍,什么无耻的事都可以做出来,这几句话决非是虚声恫骇之词。他心中虽感事态之严重,但也同时激起了万丈豪情,闻言之后,不由一声任笑道:“大和尚,甘永年纵然血溅五步,也自有金老弟来替我复仇,目前你想威协我说出金少侠的下落,那是做你的清秋大梦!”

了尘大师奋力攻出一掌。跃出攻圈,骇然地道:“你将金仲池送到哪儿去?!”

甘永年披嘴冷笑道:“这倒可以告诉你一些,不过,你可得站稳一点,免得被吓倒了!”

了尘大师怒声道:“有话快说!老衲行年七十,可不是吓大的!”

甘永年漫应道:“不相信,哼!大和尚,告诉你,金老弟的师傅且撇开不说,光是一个介绍人,就够你胆战心寒哩——大和尚,‘铁面追魂丐’许大侠,你该不会陌生吧?”

了尘大师老脸一愣道:“你是说是许叫花子做的介绍人?”

甘永年道:“不错!”

了尘大师道:“那金仲池的师傅是谁?”

甘永年正容朗声道:“那是武林第一高手之称的‘黄衫客’文百川文大侠!”

了尘大师骇然退立一步道:“那么,文百川还没死?”

甘永年淡然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横竖金老弟日内即将艺成下山,大和尚你就等着瞧吧!”

了尘大师冷哼一声道:“文百川又不是大罗金仙,他能在短短两三个月之内,将金仲池调教成一个绝顶高手么?哼!甘永年,牛皮吹炸啦!”

甘永年淡笑如故道:“我早就说过,信不信由你。”

了尘大师老脸上杀机毕现,沉声道:“甘永年,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甘永年从容地拔出长剑,冷然一哂道:“叫你那四位生力军一齐上吧!”

了尘大师厉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甘永年笑道:“大和尚,只要你今宵能将甘某人收拾下来,江湖上不会有人说你大和尚倚多为胜,行为卑鄙就是,还争什么是你说我说的哩!”

了尘大师老脸为之一热,但他此际已被私欲冲昏了头,不禁厉声叱道:“好!你既要找死,老衲就成全你吧!”

大袖一挥沉声接道:“四位一齐上!”

了尘大师话声未落,一阵暴喏声中,四道精虹,已一齐向甘永年射去。

刹时之间,但见剑气冲霄,寒芒电制,五个人已舍死忘生,缰斗一起。

了尘大师与四个劲装壮汉,其功力之深,与剑招之诡密辛辣,堪称武林中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

“小孟尝”甘永年连展昆仑“飞龙八式”剑法中的绝招,一时之间,也仅能自保而已。

这是甘永年自出道以来最艰苦的一战,他心中非常明白,如果不能出奇制胜,先将四个劲装壮汉解决掉,则自己的一世英名就算是报销了……

了尘大师冷眼旁观,不由得意地一笑道:“甘永年,你我无深仇大恨,只要你肯实话实说,说出金仲池那小子的下落,老衲看在同事十年的份上,决定放你一马,怎么样?”

甘永年怒叱道:“秃驴,别说风凉话了!今宵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哩!”

“嘶!”甘永年因说话分神,长衫下摆已被划破一道八寸长的裂缝。当时心中一懔,左肩上又险些挨上一剑。

了尘大师冷诮地笑道:“甘大侠,滋味如何?”

甘永年连番失利之下,不禁怒火中烧,强提真力,一声龙吟清啸,身形腾射而起。

但一旁的了尘大师,早已防到了这一着。

甘永年的身形才起,了尘大师已同时发动,一股无与伦比的劲风,硬行将甘永年业已腾起的身形压了下去,并同时诡笑道:“甘大侠,今宵你插翅难逃!”

甘永年权衡当前形势,自知安然脱险,已不可能,与其负伤之后,被擒受辱,倒不如来一个与敌偕亡……

他心念一定,反而沉着下来了,一支青钢长剑,挥洒自如,有攻有守。

这是暴风雨的前奏,他是在伺机做最合算的,雷霆万钧一击。

了尘大师冷笑一声道:“甘永年,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了尘大师的话声未落,陡然,一阵清吟由远处遥遥地传来:

剑光寒,

月光寒,

浪迹江湖人未还,

惆怅百花残!

恨如山,

怨如山,

廿载血仇未索还,

春意又闹珊!

吟声琅琅,苍凉而又悲壮,兼以这朗吟之人的中气,又无比的充沛,静夜传来,不但撼人心弦,也特别发人深省。

斗场中的双方,齐都闻声暗自惊懔,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发出清吟的人,究竟是敌是友。是友固然可喜,是敌那就够严重的了。

吟声方歇,鸾铃声与蹄声又起,三骑快马,风驰电掣而来。

就当斗场中的双方,各自暗中忐忑不安之际, 一阵“唏聿聿”长嘶过后,三骑快马已一齐在距离斗场五丈处刹住。

朦胧淡月之下,但见为首一人一袭雪白儒衫,身材中等,年约三十出头,脸色苍白,但一双精目,开阖之间,却是寒芒如电,令人不敢逼视。

后面两人,同样灰色长衫,年约五旬,身躯伟岸,神态至为威猛,但脸色却是一鼠黄一铁青,同样令人不敢恭维。

了尘大师怀忐忑的心情,首先向那白衫人合什为礼,高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敢问施主由何处来?”

那白衫人冷电似的目光凝住斗场,对了尘大师的话,仅仅回答了一声其冷如冰的冷哼。

了尘大师再度合什道:“这位施主,老衲这厢有礼了。”

白衫人冷冷地道:“大和尚有礼了,区区可失礼的很。”

此时,“小孟尝”甘永年的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利,已由片刻前那有攻有守的局面,变成完全守势了。

其实,“小孟尝”甘永年并非真力不继,也并没改变那伺机与敌偕亡的决心,他目前之所以改取守势,一方面是为了便于分神察看这白衫人的动静和来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持精力,以便待机反击。

蓦地——

“小孟尝”甘永年的耳中,传入一丝细如蚊呐,但却清晰异常的语音道:“甘大侠,走离宫,进巽位,‘卞庄刺虎’!”

“小孟尝”甘永年心中一动,几乎是没经过大脑考虑似地依言施展——

一声惨号,一个劲装壮汉已胸腹洞穿,当场毕命。

“小孟尝”甘永年心中一喜,方自抽剑回身,耳中的神秘传音又起:“退坎位,进艮宫,‘横扫干军’!”

甘永年的行动如响斯应,身形电旋,剑光如匹练横空,又是两个劲装壮汉齐腰斩成四段。

原来那四个劲装壮汉所施的竟是武当派的“四象剑阵”,甘永年功力虽高,却不谙剑阵的变化,所以才有方才那一番窘境。

此刻一经行家暗中指点,杀掉一个之后,剑阵已破,其余三人心胆俱寒中,接着又有两人被腰斩,剩下最后一人,吓得亡魂皆冒地一个倒纵,逃出战圈之外,脸如死灰地冷汗直流。

这刹那之间的变化,实在太意外,也太快了!

快得使胜券在握,心神笃定的了尘大师,来不及采取应变的行动。

这时他才色厉内茬地,冷笑连连道:“好!好!甘永年,今宵这笔血债,老衲也许讨不回,但自有‘武当派’跟你清算……”

甘永年向那白衫人投过感激的一瞥后,仰首一阵豪笑,道:“甘永年今宵杀的是助纣为虐的武林败类,可不管他是那一门派,元元真人如要护短,甘永年敢做敢当,毋须你大和尚劳神!”

话锋略顿,冷笑一声道:“不过大和尚你今宵如此一走了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了尘大师目光一瞥白衫人道:“老衲如果要走,凭你甘永年,还未能留得住!”

甘永年纳剑入鞘,淡淡一笑道:“留不留得住你大和尚,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大和尚,请!”

甘永年于“请”字声中,已亮开了架势。

了尘和尚最不放心,也最忌惮的,还是那马上的白衫人。这时,他对“小孟尝”甘永年的挑战,暂不置理,反而向白衫人问道:“这位施主,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白衫人冷然答道:“区区站在正义的一边。”

了尘大师淡然一笑道:“施主存心可嘉,可是正义是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抽象名词,试问莽莽江湖,谁能敢自诩代表正义呢?”

白衫人道:“有!这人就在你眼前!”

了尘大师道:“施主是说你自己?”

白衫人道:“义之所在,区区固不敢后人,但区区适才所言,却非自吹自擂,而另有所指。”

了尘大师讶问道:“施主所指是谁?”

白衫人用手一指甘永年道:“就是这位大义凛然,肝胆照人的甘大侠!”

“小孟尝”甘永年心中一动,他已猜到了一些这白衫人的来历。

但了尘大师却冷笑一声道:“施主要帮甘永年,是施主的自由,尽可痛快表明,何必转弯抹角兜圈子呢?”

白衫人冷冷地道:“区区愿意寻你大和尚的开心!”

了尘大师方自脸色一变,白衫人已沉声道:“了尘,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我来历么?”

了尘大师身为峨嵋掌门的师兄,又曾任“武林裁判庭”的护法多年,一身功力不论,其辈份与地位之尊,武林中能与其比较者实在不多。

如今竟有人当面直呼其名,而且态度中还充满轻蔑的意味,岂非非咄咄怪事!

了尘大师心中一震,惑然地道:“老衲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白衫人伸手徐徐揭去脸上的人皮面具,一面淡淡笑道:“大和尚真是贵人多忘事,才三个月不见,就不认识区区了。”

呈现在了尘大师眼前的是一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庞,剑眉斜飞入鬓,双目有若寒星,玉面朱唇,英气勃勃。

这年轻人,可不赫然就是三个月之前,含冤负屈,独自千里迢迢赶到“武林裁判庭”去请求主持正义的金仲池!

不过,目前的金仲池,却比三个月之前,出落得更英挺、更气派了!

这情形,固然是他在武功上有了非常的成就所致,但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也是原因之一。

试想,三个月以前那种土里土气的乡巴佬打扮,又岂能与目前一派斯文的文士装束,同日而语!

金仲池现出本来面目之后,“小孟尝”甘永年首先一声欢呼道:“金老弟,果然是你!”

甘永年飘身下马,两个灰衫人也随之下马。

“小孟尝”一个虎跃,纵到金仲池身前,四只健腕紧紧地互握着,道:“金老弟,恭喜你啦!”

金仲池诚挚地一笑,道:“甘大侠,待小可打发走这老和尚之后,咱们再细诉离衷,好么?”

甘永年连声道:“好好……”

金仲池缓步走近了尘大和尚身前,冷冷地道:“大和尚,现在想起来了么?”

本是似痴似呆地,正在喃喃自语着的了尘大师,不禁如梦初醒,悚然一惊,并退立三步道:“金施主英毕内蕴,神仪外宣,想必是这三个月中有什么异遇,已经练成绝世神功了?”

这老和尚也真够奸!

他此时已完全相信了甘永年方才所说的一切,却还要故意装佯,明知故问一番。

金仲池披唇微哂道:“不要害怕,区区还不屑跟你为难!”

了尘大师老脸一热,心头微愠地道:“金施主,纵然你已练就了天下无敌神功,老衲也未必就会怕你!”

金仲池冷笑一声道:“天下没有无敌的武功,但仁者无敌,正义永存!了尘,检讨一下你的所言所行,你能无愧于衷么?!你能不在正义之下低头么?!”

了尘大师默然垂首。

不错!他已在正义之下低头了!

金仲池沉声侃侃地接道:“了尘,只因正义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名词’,所以大和尚就可以无视正义,放弃庄严的立场与神圣的使命,自甘下贱,与邪恶为伍!你死后有何颜见你‘峨嵋派’的列祖列宗于地下?!”

金仲池这一段话,听在别人耳中,除了义正词严之外,并无异样感觉。

但他对了尘大师却是灌注了内家真力,以佛门狮子吼的神功发出,一字字如沉雷轰顶,震得了尘大师心神颤抖,冷汗涔涔。

金仲池声调略见缓和地道:“人本是自私的动物,我原谅你为了维护俗家内侄公冶光所存的私心和偏心,今宵不见难为你,但你本是一代高僧,数十年修为不易,希望你多加反省,孽海回头!”

语音略顿,轻轻一叹道:“区区言尽于此,今后成佛成魔,全在大师你一念之间,大师请吧!”

了尘大师羞愧无已地道:“金少侠金玉良言,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使老衲羞愧莫名,今后老衲定当闭门思过,终生不履江湖。”

目光一瞥“小孟尝”甘永年,歉然地道:“甘大侠,老衲已无颜再说什么了,至于这已死的三位武当俗家弟子,老衲自会向元元真人处请罪,甘大侠毋须挂怀。”

甘永年抱拳一拱道:“大师迷途知返,甘永年谨为大师贺!”

金仲池朗声道:“大师,至于这三位武当俗家家弟子,表面上是死于甘大侠之手,但实际上却是我金仲池传音授意,如果元元真人不能谅解时,不必记恨甘大侠,这笔账尽管向我金仲池索还好了!”

了尘大师高宣佛号道:“金少侠胸襟如光风霁月,益增老衲愧感,至于这已死的三人,不论死于甘大侠之手也罢,死于金少侠之授意也罢,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老衲我。所以这件事,两位都不必烦心,届时老衲自有最妥善的安排。”

了尘大师毕竟是修为有素的高僧,虽曾一时入魔,倒行逆施过,但一经迷途知返,刹那间,其所言所行,已与以前判若两人。

金仲池正容拱手道:“大师盛情可感,金仲池先行谢过了!”

了尘大师合什还礼道:“不敢当!金少侠休折煞老衲!”

顿住话锋,侧脸向那唯一生存的一个劲装壮汉,道:“林施主,请将他们三位的遗体,暂时就地掩埋,咱们立即赶赴武当。”

那位姓林的劲装壮汉,低应一声,神色黯然地立即动手,在土丘上以长剑掘坑。

甘永年自告奋勇地道:“林兄,小弟来帮你……”

那姓林的劲装壮汉冷冷地道:“不必了!”

甘永年碰了一个软钉子,只好讪讪一笑住手。

了尘大师却向金仲池正容说道:“金少侠,老衲有几句不该说的话,希望金少侠能先予谅解。”

金仲池淡笑:“大师太言重了.有话请尽管说吧!”

了尘大师道:“老衲所言,仍是有关公冶光与金少侠血仇之事……”

金仲池脸色微微一变,但却没吭气。

了尘大师从容地接道:“如果公冶光确为令尊灭门血案之主凶,那是他自做自受,罪有应得,但请金少侠上体天心,莫使公冶一门断绝香火。老衲感同身受。”

金仲池肃容道:“大师请放宽心,金仲池对杀父母,灭家门的血仇,固然必须洗雪,但金仲池上体天心,仰承师训,并本诸自己的良知,杀的只是首恶元凶,至于其余无辜之人,自然不会株连。”

了尘大师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金少侠仁心侠胆,胸怀坦荡,老衲谨为公冶光谢!为未来武林贺!”

金仲池谦笑道:“大师谬奖了,其实,金仲池所本所行,也不过是谨守一个普通人的本份而已!如果我也对人家来一个灭门报复,则与邪魔外道何异?而且,冤冤相报,仇怨相寻,又复几时得了?”

了尘大师道:“金少侠高瞻远瞩,仁侠胸怀,老衲由衷钦佩!老衲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金少侠能一并成全。”

金仲池道:“只要是金仲池能够遵从,大师请说?”

了尘大师道:“对金少侠令尊的灭门血案,在金少侠着手复仇之前,希望能多加查证,以免………”

金仲池冷然截口道:“这个么,毋须大师吩咐,金仲池自己理会得,决不致冤杀无辜。”

了尘大师合什一礼道:“谢谢金少侠,听过金少侠这一席话后,老衲是完全放心了!”

这时那姓林的劲装壮汉,已将三位同伴的遗体,分别掩埋妥当,脸色漠然地.静立一旁。

了尘大师向姓林的劲装壮汉一招拱手道:“林施主,咱们走吧!”

接着向金仲池、甘永年二人分别合什一礼道:“金少侠,甘大侠前途珍重,老衲就此告辞!”

撒开大步,疾奔而去,刹那之间,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金仲池目注路旁那三座隆起的新坟,默然少顷,向甘永年轻轻一叹道:“甘大侠,想不到小弟好奇,竟杀了三个并不该杀的人。”

甘永年苦笑道:“金老弟,你太善良了!说句丧气的话,方才如果老弟你再晚来片刻,则此刻伏尸路旁的,还有我甘永年一个哩!”

金仲池苦笑着摇摇头,话锋一转道:“甘大侠,关于小弟的一切,已由许师伯告诉你了?”

甘永年道:“是的!大致情形,我都已知道。”

顿住话锋,正容问道:“金老弟,如不嫌高攀,你我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金仲池神色激动地道:“甘大侠,三个月以前,在嵩山古刹中的一幕,记忆犹新,像甘大侠这种大义凛然肝胆照人的血性朋友,如果再说不值得一交,则莽莽江湖之中,还有什么人,可以值得一交的?!”

甘永年谦笑道:“金老弟,再捧下去,甘永年可要昏倒啦!”

微顿话锋,正容接道:“金老弟,借用你方才对了尘大师所说的一句话:‘这是做为一个普通人应守份的本份’对么?好了!现在往事不必再提!言归正传——金老弟,我一再叫你‘老弟’,而你却一口一声‘甘大侠’显得我竟成了‘馄饨担儿一头热’,教我多难为情?”

金仲池俊脸一红,讷讷地道:“甘……甘大哥……”

甘永年朗笑截口道:“对了!如果你不认为我甘永年是高攀的话,从此刻起,我就是大哥,你是我兄弟,咱们也不必举行什么仪式行么?”

金仲池激动得目蕴泪光,紧紧握住甘永年的健腕颤声道:“大哥……我……我是多么高兴……”

甘永年也非常激动地道:“兄弟……大哥生受你的了!”

强抑豪情,爽朗地笑道:“兄弟,大哥很惭愧,今后还得仰仗你这位兄弟,多多提携哩!”

金仲池笑道:“大哥,自家兄弟,你这话是否显得太生份了些?”

顿住话锋,不等对方开口,立即含笑接道:“大哥,小弟说着玩的,你可不能生气。”

甘永年强忍笑意道:“大哥正在生气哩……”

金仲池正容接道:“大哥,关于方才叫你‘甘大侠’的事,其实,那绝非代表身份.而是我认为不如此称呼,不足以表达我内心对你的尊敬之故。”

甘永年大笑:“兄弟,咱们彼此……”

一直静立一旁两个灰衫人,这时一齐向金仲池躬身道:“恭喜少主结识一位肝胆相照的盟兄!”

金仲池谦笑还礼道:“多谢两位前辈!”

一边称“少主”,一边称“前辈”,这不伦不类的称谓,方自使甘永年一愣,那两位灰衫老者又一齐向他抱拳一揖,由那鼠黄脸色的人发话道:“吕英豪、吕美杰兄弟见过甘大侠。”

甘永年愕然惊问道:“你……你们俩就是‘关外双雄’吕大侠昆仲?”

两位灰衫老者一齐将人皮面具往下一拉,现过本来面目之后,又立即套上,还是由戴鼠黄人皮面具的吕美豪发话笑道:“甘大侠,不假么?”

甘永年哑然失笑道:“不假,不假!不过,咱们之间的称呼,可得好好地多加研究才行。”

吕美杰笑道:“甘老弟,你可莫想讨便宜。咱们跟主人都有过协议,这主仆的称谓,仅适用于咱们四人,对双方其余的关系人,都是各交各……”

金仲池含笑插口道:“原来三位都是老朋友,到省得我一番介绍了。”

甘永年笑道:“不!兄弟,你还是得介绍一番有关你们之间的这一秘密协定的经过。”

当金仲池将吕氏兄弟与乃师之间的一段因果说明之后,甘永年嚷道:“好啊!两位老哥算是‘飞上高枝作凤凰’了!充任过几年文大侠的护法,如今又是我这盟弟的护驾双将,想必已获得文大侠不少好处,教我甘永年好不羡煞!美煞!”

吕英豪方自口齿启动,金仲池却抢先含笑接道:“大哥,‘羡煞’不必,‘美煞’更不应该,小弟师门并无门户之限,只要大哥有兴趣,凡小弟所知,决不藏私就是!”

顿住话锋,神色一整道:“大哥,该谈谈正经事了。此间近况如何?”

甘永年也正容道:“此间情况,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明,咱们还是先行进城,安顿下来再作详谈。”

金仲池重行戴上人皮面具,道:“也好。”

甘永年道:“据我判断,你应该三天以后才能赶来,怎么会提前了呢?”

金仲池道:“恩师担心丐帮的安危,深恐临时变故,所以要我提前三天启关。”

甘永年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

顿了顿,自我解嘲似地笑道:“也许是大哥我福大命大,如果不提前启关,大哥这条老命,可能就会断送在这儿哩!”

金仲池道:“大哥,今宵你跟了尘大师究竟是……”

甘永年耸耸肩,截口道:“这叫做冤家路窄。”

金仲池道:“三个月以前,你们在嵩山胜负如何?”

甘永年道:“被悟因大师劝开了,没打起来。”

话锋微顿,神色一黯道:“武林裁判庭,如果连自己内部纠纷也没法解决,那他们该集体跳崖自尽才对!”

金仲池长叹一声,忽又爽朗地一笑道:“大哥,当三个月前,我怀着满腔愤慨离开少林寺时,曾私下许了一个心愿,当我幸遇明师,能够出人头地时,我要重组一个真正能为武林同道主持正义的‘武林裁判庭’并请大哥你充任庭主,现在,这日子我想不会太久的了,到时候大哥可不能推辞哩!”

甘永年剑眉连连轩动,拍着胸脯道:“好!大哥当仁不让!不过,‘正义’这玩意儿,这年头可值不了几文钱一斤,没有实力做后盾,是行不通的,届时你可得大力支援才行。”

金仲池笑道:“那是当然罗!”

用手一指“关外双雄”吕氏兄弟接道:“呶!两位吕前辈,将来就是‘武林裁判庭’的首席常任护法。”

吕英豪躬身道:“多谢少主栽培!”

金仲池目光一瞥那新堆的三座孤坟,轻轻一叹,接着又问道:“大哥,了尘大师怎么也会来到洛阳?”

甘永年道:“这老和尚目前是‘飞龙帮’的荣誉护法,此行行动甚为诡秘,据大哥判断,可能是奉公冶光之命,与‘三才教’有什么秘密勾结。”

金仲池神色凝重地“哦”了一声。

甘永年笑接道:“幸亏你及时赶上,恩威并用,将他感化了,这倒是一件天大的功德!”

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

金仲池目注长空,漫应道:“大哥,咱们走吧!”

晨光曦微中,四骑快马,向洛阳城方向,疾驰而去……

夹马营,为洛阳城内古迹之一,也是宋太祖赵匡胤诞生之处。

夹马营附近有一座迎恩寺,俗名“东大寺”,为城内残存的古刹之一,该寺建于五代后唐,规模甚为雄伟。史载李闯之乱时,福王被俘于此,闯王杂鹿肉蒸之,分颁将士,亡国惨事,思之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如今,这座古刹已成为半塌状态的废寺,和尚不见一个,花子却有一大窝,它就是武林中最大的一帮——统率天下叫化子的丐帮总舵所在。

不过,目前,这丐帮也不成其为帮了!

因为,远在四个月之前,该帮帮主“千面神丐”石中天,和手下八大护法中的七位,都已成了“三才教”的人质,仅仅留下一位护法,也就是“追风丐”尚不同,暂代帮主职务。

“三才教”之所以留下“追风丐”尚不同代理帮主,也是有其作用的,因为尚不同既以“追风”为号,在轻功方面,自有独特造诣,跑起腿来当然快于其余七位护法。

因为“三才教”的目的是迫使丐帮臣服,并将功力高绝,而侠踪不定的“铁面追魂丐”许润成逼出来,出任“三才教”的“八方总巡”之职。

只要丐帮臣服,“飞龙帮”自可兵不血刃而收为己用,“飞龙帮”一解决,武林一统的局面已定,“三才教”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时当正午,“东大寺”前的台阶上,两个中年花子正在一面敞开衣服捉虱子,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一骑快马陡地停在“东大寺”前,跳下一个玄色劲装,脸色阴沉的大汉,大刺刺向大门口的两个中年叫化问道:“嗨!你们代帮主在不在?”

坐在左边的花子,头也没抬地漫应道:“什么事?”

劲装壮汉怒声道:“什么事!难道你不知道大爷我是由什么地方来的?”

左边那花子根本不理对方的咆哮自顾自的捉起一只虱子,悠然自得地端详着道:“好兔崽子,你神气不了多久了,知道么……”

劲装大汉脸色一变。

左边那花子却已将虱子送进口中,“格登”一声脆响,还故意咂咂嘴唇,才咽下去。

劲装大汉阴阴一笑道:“好一个臭花子,大爷问你的话,你不但装聋做哑不答,反而指桑骂槐的侮辱人,嘿嘿……你道大爷我治不了你么!”

左边那花子摇头讶然地道:“我方才骂的是虱子,而大爷你明明是人,人而愿跟虱子出头,岂非天大的笑……”

那“笑话”的“话”字还没说出,一只巨灵之掌,已向他的左颊掴来——

花子漫不经意地左手一抬,无巧不巧刚好扣住劲装大汉的腕脉,轻轻一带,劲装大汉已一个狗爬,跪在花子面前。

花子手足失措地道:“哟!大爷,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行这大礼花子可担当不起……”

那劲装大汉一张阴沉的脸,已变成了猪肝色,牙齿“格格”作响,可就是爬不起来。

花子殷勤地将他扶起道:“大爷,你这是何苦来,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可千万别多礼!”

说来也真是邪门,花子那么轻轻一扶,那劲装大汉竟全身骤然一松地,站了起来。

此人本是行家,心知已遇上武功很高的对手,但他已吃过一次苦头,自然不敢再横,只是目光炎炎地,盯住花子,阴笑说道:“想不列丐帮中还有如此高人! 只是,你们就不顾虑那现在还在本教中做客的帮主和护法们的安全了么?”

花子故做骇然地道:“原来大爷是‘三才教’中的人,大爷为何不早说呢?”

劲装大汉冷然地道:“大爷奉命投书,要面交你们代帮主!”

花子满脸堆笑道:“敝帮代帮主正好没出去,请!请!大爷请跟我花子来。”

劲装大汉一肚子闷气地跟着花子转弯抹角,走到后进中一间收拾得颇为整洁的厢房门前,才停下来。

那花子向房中朗声道:“禀代帮主,‘三才教’有送信专差求见。”

房中传出威严的语声道:“本座正接待贵宾,不见外客,叫他将信留下!”

劲装大汉抗声道:“尚代帮主,此信非常重要,本教总督察曾特别交代,必须面交尚代帮主。”

那威严语声道:“你暂时等一下。”

接着,厢房中传出一阵窃窃低语声,但语声太低,站在室外,除非是功力奇罕的高手,是没法听清楚的。

半晌,威严的语声再度传出:“进来!”

那带路的花子与劲装大汉一齐举步进入厢房中。

房中陈设非常简陋,一张陈旧的八仙桌旁,摆着四张竹椅,分别坐着四个人,主位上坐的短小精悍的老花子,正是代帮主“追风丐”尚不同。

客位上坐着戴着人皮面具的金仲池和“关外双雄”吕氏兄弟。

那劲装大汉目光诧异地向金仲池等三人一扫,伸手将信函递向尚不同面前——

猛然,尚不同一声断喝:“跪下!”

劲装大汉冷笑一声道:“尚代帮主,在下可不是丐帮中人!”

尚不同沉声道:“既入本帮总舵,你就得听我的!”

劲装大汉目光再度向金仲池等三人一瞥,冷冷地道:“尚代帮主有了撑腰的朋友,就可以不顾贵帮帮主和七位护法的安全了?”

尚不同道:“那是本座的事,与你不相干!”

劲装大汉口齿启动间,站在他身边的中年花子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道:“大爷,现在才是大礼参拜的时候,跪下吧!”

劲装大汉如受万钧重负,身不由主地跪了下去。

中年花子可不管他那奇异的表情,伸手由他手中取过信函,迳行交给尚不同。

尚不同含笑伸双手由那中年花子手中接过信函,撕开看过之后,又以双手递给金仲池。

金仲池在信笺上略一注目,接着以传音功夫,与尚不同交谈了一阵,然后目注仍然跪在地下,满面怒容的劲装大汉沉声说道:“有烦上复贵教总督察,就说本帮许长老已回帮,请他明日午时移驾本帮一趟。”

劲装大汉冷哼出声道:“应该是你们许长老到本教去才对……”

他旁边的中年花子,淡笑截口道:“大爷,你苦头还没吃够?”

劲装大汉跪着的身子就手而起,怨毒地横了中年叫化一眼,向尚不同道:“话,我替你传到,咱们总督察来不来。可说不定!”

尚不同笑道:“只要你将话传到就行了,本座算准他一定来。”

劲装大汉冷笑一声道:“好!在下告辞!”

说完,悻悻地转身出房而去。

中年花子笑道:“大爷好走,恕花子不送了。”

金仲池忍不住大笑道:“大哥,你这一套是由那儿学来?”

原来这中年花子就是“小孟尝”甘永年所乔装,怪不得那位“三才教”的信差要受罪了。

甘永年方自微微一笑,室外却响起一个清朗的语声道:“好教金少侠得知,方才甘大侠在大门口玩的那一手,才更令人叫绝哩!直到现在小花子想起来,还忍不住要大笑一番!”

尚不同豪放地道:“痛快!痛快!老花子这四个月来,受够了这般魔崽仔的鸟气,今天总算占贵客的光,收回一点利息了,哈哈哈哈……”

甘永年自行拉过一把竹椅,挨着金仲池坐下,笑道:“相公,不怕我假花子把你的雪白儒衫,弄脏了么?”

金仲池忍不住大笑道:“大哥,今后,你大可在丐帮兼一份差使啦!”

尚不同敬笑接道:“金少侠,老花子老皮厚,说句套近乎的话也不会脸红,以少侠你跟许师伯的关系而言,老花子该叫你一声老弟,而甘大侠你又是金兰兄弟,说来也不算外人,今后,只要两位不嫌脏乱和简慢,‘东大寺’就等于是两位的家,随时欢迎光临!”

微顿话,正容接道:“同时,老花子已私下决定,只等帮主和七位护法脱险归来,当禀明许师伯和帮主以本帮最崇高的荣誉护法畀予两位哩!”

金仲池含笑摇手道:“尚大侠,这可不能乱来……”

甘永年却同时笑道:“丐帮的荣誉护法,等于是半个花子,这赏格非常诱惑人,看来我假花子还得多卖点力才好。”

尚不同大笑道:“甘大侠算是快人快语,但金少侠就未免太见外了……哈哈哈……今天是老花子四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不可不共谋一醉!”

语声一顿,扬声唤道:“小三子,吩咐送上酒来!”

门外一声恭喏,脚步声逐渐远去。

金仲池正容道:“尚大侠,咱们还是继续方才的话题吧!”

尚不同也神色一整道:“是的!”

略微一顿,沉思着接道:“三才教劫持本帮帮主和七位护法之后,责成老花子我于三个月之内将许师伯找回来,否则,被劫持的人固然难逃一死,本帮也必然遭到烟消云散的噩运。”

“自经老花子与许师伯取得联络之后,奉命与‘三才教’协调,一再要求展延期限,今天距最后一次的限期,已只有五天了。”

金仲池神色凛然地道:“五天的时间,虽略嫌匆促,但小弟认为以咱们目前的实力而言,仍有九成以上的胜望,尚大侠且请放开愁怀吧!”

尚不同笑道:“老花子的愁怀,早于金少侠等一行到达时,就放开了……”

半个时辰之后。“东大寺”前,气势汹汹地驰来八匹健马。

为首是一高一矮两个年约半百的褐衫老者,以次是六个劲装佩剑的大汉,半个时辰之前,吃足苦头而去的那位仁兄,也赫然在内。

“东大寺”守门的,还是乔装成中年叫化的“小孟尝”甘永年,不过,此刻大门口却只有他一个人在。

那吃足苦头的劲装壮汉,指点着甘永年向较高的褐衫老者,低声嘀咕了一阵。

那身材较高的褐衫老者,大刺刺的道:“告诉他,叫尚不同出来!”

那劲装大汉想是余悸犹存,竟不敢走近甘永年身边,远远地叫道:“嗨!叫尚不同出来!”

甘永年徐徐抬起头来,笑道:“大爷,你又来啦!嘻嘻……老明友了,这回可不要再行大礼,哟!后面还有那么多的大爷,通通免礼!”

那劲装大汉,羞、窘、气、急……百感交集,一张脸已成了铁青色。

那身量较高的褐衫老者身形一闪,傲立甘永年面前,目光深注地,冷哼一声道:“别装佯了!阁下是何方高人?”

甘永年微笑说道:“花子我是道道地地吃十方花子,人一点不算高,比起大爷你来,至少矮了八寸……”

褐衫老者冷然截口道:“但愿你手上的功夫,也能与嘴皮子上的功夫一样的高明!”

甘永年嘻笑如故道:“大爷你真说对了!花子我别的工夫不敢吹牛,但对偷鸡摸狗,鼠豹屠鹰的本事,却自信高人一筹。”

褐衫老者阴森地一笑道:“好!好!骂得够意思!”

甘永年讶道:“大爷,花子可没骂人啊!”

褐衫老者阴笑如故道:“知道本座是谁么?”

甘永年一本正经地道:“花子我吃的是十方,但拿手的本事是打鼠,所以,畜牲见的可不少,不论是圆毛的、扁毛的,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可是对于人,却是很少见到,尤其是像大爷你这样披着人皮的高人……”

原来这两个褐衫老者,是三才教玄坛的正副坛主,高的是正坛主“大漠神鹰”仲孙刚,矮的是副坛主“金钱豹”刁子英。

这两人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人物,目前在“三才教”中身居五坛坛主之一,地位也不低,当然,一身功夫,也是一流中的佼佼者。

“小孟尝”甘永年自然认识这两人,所以他于嘻笑怒骂中,处处影射着这两人的绰号。

这情形,说捉狭,真够捉狭,说绝,可就是绝到家了!

所以,他的话没说完,大门内竟像春雷爆发似地传出一阵哄堂大笑。

“大漠神鹰”仲孙刚修养再好,耐性再深,也按捺不住啦!

只气得他一声怒吼:“狂徒!给我躺下!”

喝声中,身形腾空而起,一式“苍鹰搏兔”,五指箕张,向甘永年兜头抓下——

甘永年惊慌失措地道:“大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飞那么高,掉下来,可真会躺下哩!”

他,一面煞有介事地张惶失措,连闪带退,退到那个劲装大汉的弧形包围圈中,一面手舞足蹈,暗中发出指力,不着一丝痕迹地,将那以为有便宜可捡,跃跃欲试的六个劲装大汉,全都制住。

不仅如此,连那身为副坛主的“金钱豹”刁子英,如非惊觉得快,也险些着了他的道儿。

此时,那一扑不中的“大漠神鹰”仲孙刚,半空中身躯一个折转,以泰山压顶之势,凌空向甘永年扑来——

甘永年心中电忖:“此人不愧‘神鹰’之号,居然能不用换气借力,而凌空折转身形……”

心中电转,手上已凝聚八成真力,一式“天王托塔”,左指右掌,硬接硬架,口中嚷道:“大爷,快要掉下来啦……”

一旁的“金钱豹”刁子英已经亲自领略过甘永年的厉害,不由急得大叫道:“点子扎手!坛主接不得……”

叫声中,他已全力向甘永年背后攻击一掌。

但他叫的已太晚了。

“轰”然巨震声中,“大漠神鹰”仲孙刚的高大身躯,凌空三个滚转,笔直下堕!

电光石火间,甘永年行如电闪,反手一指,笑道:“豹子咬人,就是这么闷声不响的。”

“金钱豹”不但偷袭无功,反而被甘永年一指点中“气海”穴,真气一散,颓然呆立当场。

也就在此同时,“大漠神鹰”仲孙刚已“叭”地一声,跌落地面,一动也不动了,不!双目还是在动的。

敢情方才甘永年在接掌的同时,还顺便点了仲孙刚的穴道哩!

甘永年走近仲孙刚身边,俯身笑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大爷,花子说的没有错,果然掉下来了吧!”

一阵哄然大笑与叫好声中,由大门内涌出十几个人来。

那是金仲池,“关外双雄”吕氏兄弟,丐帮代帮主尚不同和几位堂主、香主等人,最后,还跟着一个精灵乖巧名叫小三子的小叫化。

尚不同边走拇指双翘地爽声笑道:“甘大侠,老花子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微顿话神色一整道:“从容说笑,举手投足之间,即将‘三才教’的两大高手和六个随从一齐制住……”

甘永年谦笑截口道:“尚大侠谬赞了!其实并非小弟我行,而是这些‘大爷’们太不成器!”

目光一瞟负手含笑,静立一旁的金仲池道:“再说,方才小弟所用的那几手,都是最近这两天我这位盟弟所指点,尚大侠一定要送高帽子的话,可别找错了对象啊!”

这当口,那精灵乖巧的小叫化,却一溜烟似地跑到了甘永年身前,拉着他的手直嚷道:“假花子叔叔,您方才那几手真妙极了!您……您答应过小三子的话,可不能黄牛啊!”

尚不同佯嗔地叱道:“小三子没大没小的,还不快点回来!”

小叫化子嘟着小嘴道:“师叔,您就是会欺负小三子……”

原来这小三子就是丐帮帮主“千面神丐”石中天的关门徒弟,人虽小,却是精灵得很,可说人见人爱。

看情形,这短短的两天当中,他跟“小孟尝”甘永年,相处得还蛮不错哩!

此时,他仰着一张清秀的脏脸,那黑白分明的一双星目中,满是期待希冀的神情瞧着甘永年。

甘永年心中一动,俯身在小三子耳畔低语了几句。

小三子星目一亮道:“真的?”

甘永年笑道:“花子是假的,但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假,你能得他指点一下,可胜过我假花子叔叔,指点你三年啦!”

一个洪钟似的语声笑道:“甘老弟,你可不能将小三子教坏了哩!”

就像是由地下冒出来似的,“铁面追魂丐”许润成已卓立场中,向着甘永年龇牙直笑。

场中十几个人一齐向他躬下身子,但他却一声沉喝道:“免了!”

金仲池笑问道:“师伯,你是跟着这八个人的后面来的,是么?”

许润成精目一翻道:“老花子就是瞒不过你这鬼精灵!”

转头向甘永年笑道:“老弟台,老花子方才偷看了一狗耍猢狲的闹剧,精彩固然是没得话说,不过老花子却认为是杀鸡用上牛刀了!”

微微一顿,拦道:“有道是,一客不烦二主,这善后的问题,也一并交给老弟你啦!”

甘永年微一沉吟道:“晚辈拙见,两个老的留下其余六人放回去?”

许润成道:“老花子已说过,一切由你做主。”

甘永年笑道:“谢许老栽培!”

说着转身走到那六个劲装大汉身前,拍开了他们的穴道,含笑向那最先吃过苦头的人道:“大爷,你们六位可以回去了!花子我瞧你这位大爷最会传话,所以还是有烦大爷你,告诉你们那位叫或者是什么总督察一声,就说:所送礼品,扁毛的、圆毛的都已照单全收,以后,如果还要送礼的话,可别那么小家子气,拿点像样的东西来!要不,就干脆等到明天,亲自前来请安,还比较那个一点。好了!花子我话已说完,诸位大爷可以请啦!”

六个劲装大汉如逢大赦似的,连坐骑也顾不得要了,一齐抱头鼠窜而去。

这时,尚不同已派出两位堂主,将“大漠神鹰”仲孙刚和“金钱豹”刁子英二人押回寺中。

许润成目注金仲池道:“小子,你估计他们还会来么?”

金仲池沉思着道:“侄儿以为,如果他们天黑以前没人来的话,大概不会来了。”

许润成“唔”了一声,没答话。

金仲池接道:“师伯,侄儿想今晚前往‘三才教’总坛一探究竟。”

许润成道:“也好!”

目光一凝,问道,“打算带谁同去?”

金仲池道:“侄儿想一个人去比较方便一点。”

静立一旁的“关外双雄”中的老大吕英豪,显得颇为惶急地接道:“少主,您连老奴兄弟,也不带去?”

金仲池微笑答道:“此去非比寻常,而纯是暗探敌情,所以人手是越少越方便。”

吕英豪急道:“少主,老奴兄弟可不敢忘记恩主的吩咐,还是请少主……”边说边以求助的眼光,飘向“铁面追魂丐”。

许润成有些不忍,接口道:“贤侄儿且慢。”

微顿话锋,转向“关外双雄”道:“两位前辈若要去,可只能在庄外接应,没见到庄内的报警信号时,不可莽撞入庄。”

吕英豪正容道:“老奴理会得。”

洛阳城郊的北邙山集有汉、唐、宋三朝的帝王陵寝,自光武、明、章诸帝而下,历代的达官贵人,率多葬灵骨于此。

其区域位于洛阳新旧两城之间,积而久之,重叠皆墓,俗谚云:“邙山无卧牛之地”,其意指此,盖一眼望去,全是坟墓也!

可是,在这全是坟墓的北邙山南麓,却有一座占地极广、建筑宏伟,显得非常气派的庄院。

那就是有席卷整个武林之势的“三才教”总坛——“碧云山庄”。

不过,它以前不叫“碧云山庄”,那是自“万妙仙姑”夏侯飞琼出任“三才教”的荣誉教主之后所改的。

当然,这座“碧云山庄”的规模之大,比起以前洞庭湖滨的“碧云山庄”来,自是不能同日而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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