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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茅亭异人

番禺位于南地,三月已是春浓了。

南边的春季显得分外浓艳,桃红姹嫣,李花翻白,蝴蝶翩翩起舞于花间,鸟儿啾啾歌于枝头。

探春游人,穿梭于花间林丛。

司马瑜一行五人虽然也徜徉于桃李花丛中,听任春风拂面,落英洒肩但却缺乏寻春的雅兴。

尤其是司马瑜,更是终日眉头深锁,不时低喟,冷如冰一再旁敲侧击,但司马瑜始终讳莫如深,支吾其词。

这日,时近傍晚,五人信步出得旅店,徜徉于山间桃林。

西斜的夕阳,射出万道金光,照得粉红的桃花上,益显鲜艳,马蕙芷不觉脱口赞道:“我想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若能在此终老,倒不失为一大福事。”

此说恰巧说中司马瑜隐衷,轻叹一声,喟然叹道:“只怕明年此时,重临桃林,会唱出‘桃花依旧笑春风’的绝句。”

冷如冰素知司马瑜的性格,不是无事愁的人,当即问道:“瑜弟弟!你近来神色不安,象有重大的心事,你方才那句话,分明是桃花依旧,人面全非的意思,难道有什么巨变么?”

司马瑜也不答话,仍自吟哦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靳春红也听出话音,乃向司马瑜道:“冷姊姊问你话,你也不答,你最近神色黯然,语无伦次,分明有重大心事,你说出来,我们也好商议商议!”

司马瑜知道迟早要说,但又不便直说,乃转弯抹角地道:“冷姊姊,武林中人对于自己名号是否非常重要?”

冷如冰道:“当然,瑜弟弟,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瑜又道:“你先别问,假如有人强迫你改名换姓,甚至连称号也得更改,你将如何?”

冷如冰道:“易名换姓之辱,岂可受得。”

薛琪也道:“闯荡江湖,舍生卖命,闯的就是名号,如何改得。”

司马瑜重复地问道:“绝不能更改?”

四女齐声道:“当然不能更改,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古人说:士可杀不可辱。”

司马瑜沉思半晌,然后慢慢说道:“此去向东约摸四百余里地面,有一山庄,名碧唤云,位于半山之上,庄内住着李氏兄妹二人。”

司马瑜说到此处,略为一顿,见她们正全神注听,又继道:“这兄长喜欢弄横笛,唤作玉笛神童李项空,他妹妹名叫冰红,人称俏艳刹女。”

“俏艳刹女?”

四人同声惊呼,冷如冰与靳春红更是面面相觑。

司马瑜继续叙道:“那日我等路过宿头,曾在碧云山庄歇了一宵,李氏兄妹倒也盛情款待,不过却向我等作了一个不情之请……”

四人迫不急待,同声截住问道:“甚么不情之请?”

司马瑜道:“她说:俏罗刹冷如冰,艳罗刹靳春红,头上分用俏艳二字,分明是将她的名号斩首削足,加以盗用。”

冷如冰道:“巧倒是真巧,取名称号,乃各人自由,干她何事!”

司马瑜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她说她面貌丑陋,你两人秀丽不群,明艳照人竟也自称罗刹,分明蓄意讽刺,令其难以容忍。”

靳春红问道:“那李冰红果真面貌奇丑么?”

司马瑜道:“那晚他兄妹二人面上均袭以黑纱,并未看清,听他话意想是自形惭秽,而牵怒于美丽的女人。”

司马瑜见四女各自沉思,接着又道:“所以,李冰红托我等带个口信,嘱你二人即日起易名换号。”

冷、靳二人同时一怔,齐声道:“此人未免过于托大,我俩岂能听其摆弄。”

司马瑜沉声道:“她说你二人如不改名易号,她将以血洗武林为报复泄忿的手段。”

“血洗武林?”

四人同时一惊,冷如冰冷哼道:“此女有多大能耐,她竟要血洗武林?”

司马瑜惨然一笑,道:“此女我曾与之交手,结果是一招落败。”

这一回可真使四人大骇,司马瑜虽然非一流高手,但能使其一招落败的,当今武林,可能遍寻难获,冷如冰紧咬嘴唇,沉思半晌,道:“难怪此女语气傲狂,原来具有惊世骇俗的武功。”

靳春红也暗自心惊,向冷如冰问道:“冷姊姊!难道我们就听其所命而易名改号么?”

冷如冰心念一横,恨声道:“没有那样简单,但我们不能连累武林中人遭此浩劫,那李冰红是针对我二人而来,那我们就上碧云山庄去找她,瑜弟弟!走,带我们上碧云山庄。”

司马瑜见二人动怒,忙劝阻道:“此事只宜缓图,不宜急取,你二人此去,无异以卵击石,平白牺牲,我师父已去寻混元笔方天华,那老头儿鬼明堂多,或许他有法子。”

薛琪道:“一招落败,未免太过夸张,你带我们去看看,我却不信。”

司马瑜道:“这不是你呈骄使横的时候,当时,我一招未发,就被那李冰红将手腕扣住,而且被点了几处大穴。”

薛琪仍是不信地道:“那她除非是天神下降,根本不是凡人!”

司马瑜正色言道:“琪妹,你既然不信,我也不再多讲,反正来日你见得到,这世上奇人奇事,真可以车载斗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司马瑜语音未了,一阵歌声灌耳而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方巾儒雅文士,手敲云板,但步且歌,自林间而出。

那歌声是:“人外有人天外天,祸福俱在一念间,世人若抛名弃利,相安无事乐陶然。”

那文士歌毕,复又自言自语道:“名啊!利啊!你虽害世人如醉如狂,终日残杀,我这出世之人奈何不得。你却将……”

司马瑜见这儒雅文士,气宇轩昂,风度不凡,而且歌意暗含警语,知是异人,即拦路一揖,恭声道:“相公雅丽不群,气度超脱,歌意更是发人深省,点我迷津,在下铭感五内,还望续赐金言,以为遵循。”

那文士合拳为礼,笑道:“在下适才偶感而吟,不想相公听者有意,如此谬赞,实在担受不起。”语毕,慧目向众人一扫,目光停留在冷如冰和靳春红脸上,片刻,咋舌道:“这二位姑娘眉心暗结,印堂晦暗,恐遭大劫,不可不防。”

司马瑜忙道:“但不知道如何解得?”

那文士粲然一笑道:“这解法言之甚易,行之却难,只消抛却名利之心,劫数自解,不过,古今多少圣贤都难免攀名附利之心,何况一个凡人。”

司马瑜眼见此人来得突兀,乃试探地道:“原来是位高明相士!”

那文士面色一凛,庄重地道:“相公若将在下以江湖术士视之,则也,在下当年曾为名利所累,情欲所苦,才得大彻大悟,摆脱世俗,方落得今日的消遥自在,无牵无挂。”

司马瑜笑道:“在下凡夫俗子,不知仙驾,万望勿怪是幸!”

那文士深深一揖,言道:“相公太过谦虚了!”语毕,转身飘然而去。

那文士行不数步,忽又轻敲云板,朗声而歌。

那歌声道:“桃花轻吐俏艳,寻春宜在春浓,无奈烦恼起冰红,那堪面拂春风。蓝天悠悠碧云,断崖巍巍山庄,平地劫祸起萧墙,苦煞青衫周郎。名利炫人耳目,世人皆难遗忘,欲思得免罗刹劫,不妨礼佛焚香。”

这歌声唱毕,众人都惊呆了,那方巾文士不但在歌词中说出了他们的名字,而且还道破了他们的心事。

司马瑜料定此人必与碧云山庄有关,向四人一递眼色,五人连袂纵身赶去。

那文士似乎浑然不觉,慢行如故。

五人赶到文士身前,一字排开,拦住去路。

那文士只是微微一怔,随又面带笑容,问道:“在下信口而歌,莫非诸位又是听者有心,拦住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司马瑜道:“相公歌意不但深奥,而且奇妙,句句感人肺腑,字字扣人心弦,想是出自相公手笔。”

方巾文士笑道:“这乃是一条俚俗歌谣,道听途说偷学而来,并非在下所作,实不敢掠人之美。”

司马瑜道:“以相公之貌而论,诚为一清高雅士,为何却言词闪烁,专打谜语,令人费解。”

文士道:“相公突然见责,在下不明就里,愿闻其详。”

司马瑜已略有不悦之色,沉声道:“相公歌词之内,不但将我等名姓隐入,且道破我等心中之事,怎能说是巧合,相公莫非是那碧云山庄之人?”

那文士已不似先前那样只顾左右而言他,一本正经言道:“在下并非碧云山庄之人,请相公不要误会,请问相公高姓大名?”

司马瑜用手一指冷、靳二人,道:“她二人一个是俏罗刹冷如冰,一个是艳罗刹靳春红,在下就是相公歌中所指的青衫周郎。”

那文士似是微怔,忙问道:“相公莫非就是江湖人称玉哪叱的司马瑜么?”

司马瑜答道:“正是在下。”

那文士先是“哈哈”一阵大笑,然后说道:“我家相公真是神算,作好歌谣,叫我到这桃中来吟唱,不想才第二日,就能碰见司马相公,真是幸会。”

司马瑜犹凝地问道:“你说你家相公作好歌谣,命你到这桃林中吟唱,那你是……”

文士正色道:“我是服侍我家相公的书僮,适才蒙司马相公一再以相公相称,实愧不敢当。”

一个书僮已是气质不凡,那主人岂不更是了得,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又问道:“在下与令主人素昧平生,不料你家相公对我等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且又有意作歌谣道破我的心事,不知是何用意?”

文士笑答道:“敝主人用心良苦,少时便知。”

司马瑜问道:“能否将贵主人大名相告?”

文士四顾游人甚多,低声道:“此处讲话甚为不便,我家相公曾经吩咐,若幸遇司马相公,务请移至茅舍一叙。”

司马瑜略一犹豫,即作决定,答道:“你家相公必是方外异人,在下岂能失之交臂,就烦头前引路,四女欲同谒你家相公,不知有无妨碍?”

那文士连声道:“无妨,无妨!诸位请随我来。”

那文士语毕,飘然向山径行去,五人紧紧跟随。

引路之人,乍看步履飘浮,但却极为快速,一望而知,有极深的功力,司马瑜暗递眼色,嘱各人暗中戒备,不可掉以轻心。

一行六人,行走如飞,刹时已登山道。

行约盏茶时光,山路渐宽,峰回路转,见半山中一茅屋。

引路之人,用手一指茅屋,道:“穷乡僻壤,茅屋茅亭,鲜有访客,今日竟是五福临门,茅舍增辉不少。”

司马瑜道:“如此仙境,非凡夫俗子可居其间者,今日我等宛如身临蓬莱,真所谓山穷碧落了。”

引路之人,也不再答话,加紧脚步,飞快奔行,幸亏五人轻功均不弱,倒能紧跟不舍。

那消片刻,已然来到茅屋。

茅屋虽是简洁,却是深纵重叠,一连有好几进。

茅屋门口挂着一方树皮,上面写着“念红居”三个大字,铁划银钩,笔力苍劲。

司马瑜看这字体异常眼熟,猛然想起这字体与碧云山庄那些横匾对联出自一人手笔,不觉又加深三分戒意。

进得茅屋,仆从端上香茗,众人正自浏览室内陈设,忽听内屋一阵轻脆宏亮的声音言道:“不知五位贵客驾临,不及亲迎,望恕不周之罪。”

随着话声自后屋转出一个年约二十余岁,面如冠玉的美少年。

那美少年当前一立,英姿挺拔,犹如玉树临风,风采慑人心弦,把众人都吸引得站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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