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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从容却敌笑谈间

小舟轻轻地漫进水坞时,两边的码头上已黑压压地站满了高矮肥瘦,男女老少,各式各种的武林人物,这些都是江南水旱两路的绿林瓢把子,一个个专程前来替总瓢把子祝寿,听说靳春红游湖去了,他们又赶到码头上来恭迎!

靳春红已收起那股落寞失意的神情,更以一付笑脸,略点一下头道:“对不起!有劳各位久候了!”

大家连忙身折还礼,口中还纷纷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人群中挤出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一身武士打扮,相貌还算堂皇,就是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十分惹厌,这人正是崇明岛上的水道头领分水獭李方,读过几天诗书,略解一点文字,这时率先开言道:“总瓢把子真是雅兴不浅,整日住在湖边,还有心情每天游览一遍,真所谓尽日青山看不厌了!”

靳春红瞟他一眼笑笑道:“李兄到底是秀才出身,出口成章,文武双全!”

李方的确是中过一名秀才,后来被崇明岛的老海盗孽龙许知远看中了,认为他资质不凡,强掳了去收归门下,李方居然也甘心落水,秀才不当当强盗,五六年间,将许知远一身水陆功夫全学会了,更因为他机智百出,许知远死后,他大权独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全部基业,他眼高于天,唯独对靳春红特别倾心,靳春红打遍西湖十三江,只是崇明岛是自动归顺的,可是靳春红对他也最讨厌,从未假以词色,今天一声李兄,一句文武双全,叫得他酥了半边身子,连忙陪笑道:“总瓢把子太谬赞了,属下那里敢当文武双全之誉,倒是总瓢把子貌若天仙,技高才富,方不愧是……”

他一时想不到适当的形容字眼,张口结舌,涨红了脸,蹩得十分难受。

靳春红见他那付怪相,心中更是厌恶,表面上却存心要出他的丑,一双秀目紧盯着他,笑意盎然,仿佛极为迫切地等待他的下文。

李方乍遇宠,急得更是难受,抓腮挠耳之际,人群中忽然有人接口道:“色艺双绝!”

此言一出,人群中略有文字基础的都忍不住嗤笑起来,靳春红秀目一瞪,立刻去找那个说话的人,目光到处,却又不禁一呆!

这人竟是个生面孔,不过生得有趣,因为他太英俊了,剑眉朗目,悬鼻朱唇,别有一种英武之气,与其他那些猥琐的人一比,益显得倜傥不群!

靳春红没作表示,李方已怒骂道:“混蛋!你不懂就别开口,胡嚼什么嘴,色艺双绝是用来形容歌伶的,你怎么对总瓢把子如此侮辱!”

这美少年露齿一笑道:“多承兄台指教!在下确实不太懂,只是偶而听见人家讲过这四个字,在下觉得很不错,才见兄台一时想不出,不知不觉地就漏了出来!请兄台原谅!”

李方怒道:“侮辱了总瓢把子就算了,我可以原谅你,总瓢把子可不能饶你!”

那美少年依然笑嘻嘻地道:“在下识字不多,怎么敢跟兄台秀才相公比呢!今天是总瓢把子的好日子,在下纵然犯了一点小错,也该算了!”

李方怒道:“放屁!你出口辱及总瓢把子,怎能算是小事!”

他是存心要在靳春红前献殷勤,所以叫得很是起劲,不想靳春红反而微笑道:“李兄!不知者不罪,他大概是真的不懂,算了吧!”

美少年嘻地一笑道:“如何!连总瓢把子都不在乎了,兄台还那么固执干什么呢,尤其是一开口就放屁,在下虽然未读诗书,却也讲不出那种粗话!”

李方又气又窘,一个箭步窜至少年之前,厉声喝道:“小哥,你别油腔滑调,够种的你就站出来!”

美少年将胸膛一挺,昂然道:“出来就出来!兄台有何指教?”

李方怒笑一声道:“不错!大爷正想教训你!”

四周之人一看他们要打架,立刻就让出一片场子,靳春红本来已作一个制止的手势,忽地心念一转,微笑对李方道:“李兄的劈水掌载誉江湖,从来难有机会见识,今日可得让我们开开眼界!”

李方又受了一番褒奖,气势更是嚣张,哈哈大笑道:“多承总瓢把子见重,属下那些不成气候的玩意,实在难博一粲,不过对付这种么魔小丑,恐怕还用不到使用劈水掌!”

美少年微微一笑,气度十分从容,慢慢地度前两步,双手一拱道:“秀才公!请!”

李方冷笑道:“本座是何等身份,那会先向你出招!”

美少年笑道:“秀才公既然如此客气,在下只好得罪了!”

说完兜胸攻出一掌,用的却是俗之又俗的“黑虎偷心”,李方见他出手就是这等劣招,不由得发出一声轻蔑冷笑,故意托大不理,直等拳头离胸数寸,才伸指向他的脉门上刁去,不想美少年的拳头突然加快了,手腕轻轻一抬,刚好躲过他的手指,原式不变,仍旧是那招“黑虎偷心”,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胸膛上!

“冬!”的一声,连连的被打退了两三步,幸好少年的拳力不重,并未将他打伤,可是李方的一张脸却被臊得飞红!双目紧瞪,简直想不透这少年是如何脱开他的大擒拿手!

少年轻轻一笑道:“承让!承让!”

说完拱了一下手,竟是要结束战斗了,李方却沉着脸道:“小子!算你赢了一招,不过咱们还没完呢!”

少年含笑道:“秀才公!识时务者为俊杰,刚才那一拳我是不好意思打重,否则像你这种单薄的身子怎么禁受得了!”

李方又羞又怒,厉声喝道:“小子!你别得了便宜就实乖!”

李大爷今天一定要你好看!

话声中张开五指,直朝他的左颈抓去,用的是鹰爪力,不过手法却十分诡异!少年好似十分慌张,连忙朝右一让,李方哼了一声,另一手飞速抓向右方,少年避无可避,右臂被他抓个正着。

李方心中一喜,指间一用力,猛地向下一卸,立刻将那条手臂卸了下来。

四周一阵惊呼,李方手握断臂,心中难禁得意,不由得哼哼一笑,可是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因为第一没有听见少年的呼痛声,再者手指握在那条膀子的感觉上也不太对劲。

定睛一看,少年正笑嘻嘻地站在不远处,双手都是好好的。

再一看自己手中所握的那里是他的手膀,竟是肥肥的—段嫩藕,握手处已被自己捏得粉碎!

少年哇哇地叫道:“秀才公,你斯文落魄,当强盗已是下流了,怎地品格也越来越低,竟当起掏口袋的三只手来了,我因为匆匆前来替总瓤把子上寿,一时未曾准备得礼物,过意不去,所以在湖边洗了一段嫩藕,原想是略表一点寸心,你怎么乘打架的机会,不声不响的给掏了过去!”

话音一落,四周立刻发出一阵哄笑,少年更得意了,慢慢地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向四周作了一个罗揖道:“小可进来之际,因为总瓢把子已经到湖上了,心想当面献上这点薄礼,所以带在背上,谁知被那位秀才公顺手牵羊给摸去了,这包袱上还有一些藕屑,足可为证,自古道:盗亦道,我们吃黑饭的讲究义气,大水不冲龙王庙,兔子不啃窝边草,现在秀才公吃到自家弟兄头上来了,小可要求大家主持一个公道!”

四周哄笑大作,虽然没有人开口,可是已够李方难受的了,他恨恨的将藕段摔在地上,双目中几乎要发出火来,单臂微屈,慢步朝前迈去。

四周哄笑立息,因为李方每走一步,那石块铺成的码头都起了一阵颤动,仿佛是地震一般,李方的劈水掌并非浪得虚名,此时含忿聚功,那声势愈见怖人。

靳春红忍不住出面道:“李兄!今日是我生辰,希望不要闹出流血事件,扫了大家高兴!”

话虽讲得婉转,一双妙目却注定那个美少年,脉脉含着情意!

李方在盛怒中神智并未模糊,察言观色,知道靳春红已经对那小伙子生了好意,那句明明是在打招呼,不由妒忌更炽,冷笑一声道:“总瓢把子放心好了,此刻寿筵未开,属下当然不至于那么莽撞使得大家不愉快,不过这小子欺人太甚,属下总要给他一个厉害!”

靳春红当着济济群豪,无法多作表示,只得飘了一个眼色给那陌生的美少年,希望他多作提防,谁知那美少年仍是毫不在乎地笑道:“秀才公!看你样子很斯文,骨头不过四两重,那晓得你身子还真重得够瞧的,你看连地都被你踏得动起来了!”

李方一言不发,依然一步步地迈进,直走到三尺远近,猛然怒喝道:“小子!你纳命吧!”

掌发如山,劲势直涌向前,那少年仿佛全然不知厉害,依然含笑而立,直待掌锋临体,他才巧妙地一旋身子,轻灵地避了开去。

李方一掌击空,另一掌又反兜而至,他接连地上了两次当,知道这少年虽然装愚扮傻,身手着实是不凡,所以深具戒心,第一掌并未用老,这对手的一掌却是迎着来势,凌厉无匹!

少年略感意外,不过并未慌忙,知道无可再避,蓦地叫了一声,反手也是一掌翻出迎上。

“砰拍!”一声巨响过后,李方步下不动,脸色泛青,少年却被震退一步,俊脸上一阵红潮,显见得他输了一筹!

李方见这少年居然能硬接自己一掌,倒是感意外,哼了一声道:“兄台深藏不露,原来也是个会家子!”

少年略作喘息,气血已定,立刻又转为笑颜道:“秀才公!阁下可真是不含糊,大号分水獭,原来在陆上也很了得!”

李方沉脸不答,抬臂再挥,又是凌厉无匹的一掌击至!

这次少年可不敢再接了,两脚略顿,身子似一头大雁似的拔起空中,恰恰又避了开去。

李方毫不怠慢,仰脸屈臂,抖手又是一掌,直朝空中击去,少年的身子正在下坠,眼看着这一掌无法幸免,却不知他怎地身躯一转,居然在空中扭了开去,小飞一个圆弧绕至李方身后,抬腿轻轻一踹,将李方蹬了一个马爬。

少年轻笑道:“秀才公,一直看阁下使尽威风,也该由不才回敬几下了,这招叫做老莱子彩衣娱双亲,你注意,下一招又来了!”

语毕单掌向地下一拍,掌风在地下刮起一片石粉,将李方染得满头满身,少年又笑道:“这一招叫做粉墨登场跳加官,看,还有一招!”

叫声中脚下疾错,旋至李方身边,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李方的眼睛为石粉所迷,视觉全失,少年提的部份更绝,恰好是他腰间的丝条,弄得他半悬空中,有力无处使,扎手舞脚,更形狼狈!

少年朝四周笑道:“这一招没有名目,暂时唤做‘空中挂甲鱼’吧!”

四周立刻爆出一片笑声,因为李方手脚具动,像煞一头大甲鱼。

少年大笑道:“最后还有一招,叫做‘甲鱼放生’!你从水中来,还汝水中去,从今多修善果,广结善缘,须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说完顺手一掷,船坞中一声露响,溅起万点水珠,然后在水面上掀起一圈圈的圆纹,却是不见人影浮上!

有几个看热闹的准备下水去救人,靳春红却沉着脸将手一摆道:“不用下去了,李方外号‘分水獭’,大海大浪都经过了,这点子水那里能淹得死他!”

少年又拍手笑道:“总瓢把子说得很对,秀才公抖足威风,借水遁逃了,只可惜他寿面都没吃,白送了一份寿礼!”

靳春红却用眼逼视着少年道:“朋友真好身手,怎么一向少会呢?”

少年一笑道:“岂敢!岂敢!姓司马,单名一个瑜字,有个不值一提的外号,称为‘玉哪吒’!”

玉哪吒司马瑜虽在陕西秦渡追魂太岁的庄院中大显身手,又在慈云下院中大展雄风,不过那两件事具尚隐秘,甚少为人所知,因此江南群豪对他均无印象。

靳春红俏眼翻了一下道:“司马朋友在那儿开山立寨?”司马瑜一笑道:“在下向来就无定所,逢山吃山,逢水吃水,现在行道到了江南,按照江湖规矩,理应逢庙先拜佛,所以前来进谒,刚好碰上总瓢把子芳辰,在下尚未发过利市,只得空着两双手,在这儿表演一场笑剧,算是给总瓢把子添寿吧!”

靳春红冷笑一声道:“朋友说得真好听,你拿我的客人来演戏,目中还有我这个主人在吗?”

司马瑜笑道:“总瓢把子在说笑话了,江南水旱四十八寨,并无崇明岛在内,而且这家伙也不是总瓢把子存心欢迎的客人,在下略效微力将他赶走了,总瓢把子应该高兴才对!”

靳春红脸色稍转平和道:“朋友怎知我不欢迎他!”

司马瑜顽皮地笑了一声道:“在下自信这对眼睛尚未看错过事!”

靳春红也不禁笑了道:“朋友辩才无双,适才第一句颂词可真太感谢了!”

司马瑜想起“色艺双绝”那句话,脸上泛着红色笑道:“在下一心打趣那位秀才公,却没想唐突了总瓢把子,深感歉咎……”

靳春红笑道:“朋友只要不是故意的,那点子事算什么,朋友远道而来,可愿接受靳春红的水酒招待?”

司马喻笑道:“在下既是为拜寿而来,那有不喝寿酒的道理。”

靳春红此时变得十分高兴,朝旁边两侍婢道:“吩咐下去,立刻开筵!”

小婢答应着走了,四周群豪也都闹哄哄地向客厅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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