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啸群神思恍惚,信步行来,业已远离庙前闹区,走到庙后一座小峰头上。
他猛一抬头,不禁大吃一惊,赶紧提气飘身,后退出丈许远近。
原来前峰壁之上,布满下一片红花。
葛啸群心中在反复思忖那“远避红花,谨防白水”八字,忽见满眼红花,自然难免会失惊闪退。
但等他闪出丈许,身形落地,定睛细看之时,哪里有什么红花?却只是山壁上一大丛经霜不凋的鲜红枫叶。
葛啸群惭愧得脸上一阵灿然,双眉挑处,把手中纸条,撕成粉碎,扬手往峰下掷去,随风散,宛如漫空翻飞的翩翩蝴蝶。
撕去纸条,略为运气行功,方觉天君宁静,复了常态。
葛啸群摇了摇头,不禁暗笑自己为何好好端地要去问卜论相?真是想入非非,自寻烦恼。
他自惭自笑之下,虽然独立高峰,别无他人在侧,也觉得颇为羞赧,遂发出一声长啸,引吭作歌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一首文天样的“正气歌”,刚刚歌了六句,峰下突有一个清朗口音笑道:“这是谁在引吭高歌?居然能在歌声之中,唱出了文文山那种浩然正气!”
这几句赞美话儿,说得异常得体,使葛啸群听在耳中,不仅颇为受用,并对发话人起了一种知己之感。
那清朗口音了后不久,便有位身着粉红儒衫,气宇出尘,风华秀绝的年轻书生,缓步踱上峰头。
葛啸群先就有了知己之感,再看见对方是比自己生得还要俊美的如此风华人物,自然高兴万分,抱拳含笑说道,
“小弟葛啸群,一时索寞,在此引吭狂歌,不想惊动仁兄,并承谬赞,尚不知仁兄的尊名上姓,怎样称谓?”
身着粉红儒衫的秀美书生,双拳一抱,目注葛啸群,笑吟吟地说道:“葛兄太以谦礼,小弟姓华,单名一个‘冰’字。”
葛啸群微笑说道:“华兄……”
华冰含笑摇手,截断他的话头说道:“葛兄,你方才是不是说颇为索寞?”
葛啸群俊脸一红,愧然笑道:“小弟只是偶然岑寂,不敢劳华兄……”
华冰又复接口笑道:“俗客满泰山,斯人对空谷,葛兄高标遗世,风采超群,既无适当游侣,自然难免寂寞。但华冰却在‘南天门’左近,发现一处奇景,今夜并有热闹可观,愿为导游,不知葛兄有无雅兴?及有无胆量?”
葛啸群剑眉双挑,朗笑答道:“既来游山,便应逢奇尽览,何况更有华兄这等俊侣为导,自属求之不得,但却不知华兄这‘有无胆量’之语,是怎样解释?”
华冰目注葛啸群,含笑问道:“葛兄请恕小弟冒昧,我看你英气勃勃,定是身怀绝艺的武林中人。”
葛啸群轩眉笑道:“身怀绝艺之誉,愧不敢当,葛啸群虽曾略参武学,但比起华兄的精金美玉,宝相英姿,却又差得远了。”
华冰摇手笑道,
“我们既欲结为游侣,便不必再有这些酸里酸气的客套之语,华冰动问葛兄是否精于武技?有无胆量之意,是因南天门左近的那处奇景,有点鬼气森森,而今夜要看的那场热闹,更是血腥味颇重的江湖械斗。”
葛啸群“哦”了一声问道:“江湖械斗?华兄知不知道械斗双方,是些什么人物?”
华冰笑道:“我只知道其中有‘勾漏独夫’欧阳彝所创‘五刀派’中女徒,至于详细参与人物,却无所悉。”
葛啸群听得俊目中电闪精芒,点点笑道:“既有‘五刀派’中的女徒,这场热闹,便值得看了。”
华冰看他一眼,脸上浮现神秘笑容说道:“葛兄对于‘五刀派’中女徒,有兴趣么?”
葛啸群听出华冰语气以内,颇有调侃自己之意,不禁俊脸微红,摇手笑道:“小弟只是久闻‘勾漏独夫’欧阳彝获得五柄绝毒苗刀,并收了四名女徒,调教一身惊人艺业,想开开眼界,长点见识而已,华兄莫要有所误会才好。”
华冰一笑回身,边行边向葛啸群扬眉问道:“葛兄,小弟久处边荒,对于中原武林的各种见闻极为浅薄,彼此既然萍水订交,一见如故,你却不许客气,要对我多加指教。”
葛啸群觉得自己与这华冰一见之下,便颇投缘,遂点头微笑说道:“华兄放心,只要葛啸群所知之事,无不奉告。”
华冰问道:“那‘勾漏独夫’欧阳彝所调教出来的名女徒,叫做什么名字?”
葛啸群摇头笑道:“我只知道其中一位名叫刁玄霜,外号称为‘乌衣恶煞女王蜂’,其余三位,却不知晓。”
华冰“峨”了一声,扬眉笑道:“这‘乌衣恶煞女王蜂’的外号,倒颇新颖有趣,但关于那五柄绝毒苗刀,不知葛兄可……”
葛啸群不等他话完,便自接口说道:“华兄若想知道这五柄绝毒苗刀的名称,及厉害之处,葛啸群倒可以奉告一二。”
华冰目光微闪,点头笑道:“葛兄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葛啸群剑眉微轩,含笑说道:“欧阳彝的这五柄苗刀,形状完全相同,但却光色各异,他遂就各刀光色及各刀毒力,定名为‘赤芒化血刀’、‘青芒冷魂刀’、‘碧芒销骨刀’、‘乌芒绝音刀’,及‘金芒万毒刀’等。”
华冰眉梢一扬,点头微笑说道:“这些名儿,起得极好,使人可从刀光芒彩之上,辨识出刀锋间蕴藏有何种毒力?其中只有‘金芒万毒刀’,似乎略为特殊,还要请葛兄解释一下。”
葛啸群笑道:“这柄‘金芒万毒刀’,芒彩如金,并于四尺长的刀身之上,分淬‘化血、冷魂、销骨、绝音’等四种毒力,可随持刀人心念,任意残害对方,故而欧阳彝称之为‘五刀之母’,心爱无比, 自行佩带,至于另外四柄毒刀,则交由四名女徒使用。”
华冰听完话后,看了葛啸群两眼,含笑说道:“葛兄,我对欧阳彝的这种奇毒苗刀颇感兴趣,今夜若有机缘,打算夺它一柄,把玩把玩。”
葛啸群点头笑道:“华兄有此雅兴,自然极妙,但却必须多加小心,因为‘五刀派’下女徒,个个功力不弱,加上所用苗刀,刀锋极利,更具奇毒,稍一不慎,便可能失手饮恨。”
华冰笑了一笑,也不再多问,便带领着葛啸群向南天门左近驰去。
南天门在望之际,红日业已西沉,等华冰与葛啸群走到一片削壁之前,蒙蒙夜色,便已深笼泰山。
华冰走向壁根一丛藤蔓,伸手略加拨弄,便从藤蔓中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葛啸群一听,听出洞中时有波涛声音,隐隐传来,遂向华冰笑道:“华兄,这个洞儿不好,仿佛是个水洞?你在里面是否藏楫?”
华冰摇头笑道:“洞虽有水,但水并不深,小弟上次相试,觉得水痕不过膝盖,浅得令人涉足可渡,毫无惊险因素。”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以身示范,当先走进这黑洞之内。
葛啸群见状,自然不甘示弱,随同入洞,并向华冰耳边低声说道:“华兄,像这等幽秘水洞,怎会引起你的注意?不是发现其中另有天地?”
华冰笑声答道:“小弟偶然经此,闻得人语之声,似自壁中传出,好奇之下,试加探视,发现水洞,并涉足深入,才知道几位山东武林人物与‘五刀派’门下女徒,今夜约斗于洞中的一处井天坪上之事。”
葛啸群闻言,施展“蚁语传音”功力说道:“秘洞极为幽静,些微声息,远处可闻,我们此后的互相问答,还是改用‘蚁语传声’,来得妥当。”
华冰含笑点头,这时洞势往下斜行,已到有水之处。
两人蹑足涉水,缓步前进,不知经过了多少转折,所见景色,果极灵奇瑰丽!
洞中虽极幽暗,但造物奇巧,每行不远,便有天光射入,不致丝毫不可见物。
千奇百怪的玲珑钟乳,纷自洞顶倒垂,有时甚至要逼得葛啸群与华冰在钟乳林中绕来绕去。
这些钟乳的形状极怪,或似神龙夭矫,或似恶鬼挣狞,或似琼枝玉蕊,或似剑树刀林,尤其每遇天光,辄生奇彩,各种红、黄、蓝、绿色泽的闪变之下,织成一片眩入眼目,慑人心魂,在瑰丽中略含恐怖意味的奇异景色。
葛啸群施展“蚁语传音”功力向华冰笑道:“华兄说得不差,这水洞秘景,果极幽丽,属于造物奇巧的鬼斧神工,决非人力可建。”
华冰果如葛啸群所劝,也以“蚁语传音”功力答话说道:“小弟所居‘潮音四绝小瀛台’,景色比此处更奇妙瑰丽百倍,葛兄他日有暇,不妨命驾一游。”
葛啸群点头赞道:“光这‘潮音四绝小瀛台’之名,一听之下,便令人大动游兴,但不知是在何处灵山胜地?”
华冰笑道:“地点恕我此时尚不便奉告,但只要葛兄有兴一游,华冰必当不辞万里,敬为向导就是。”
葛啸群含笑说道:“既有‘不辞万里’之语,想必这‘潮音四绝小瀛台’,是在极远之处,葛啸群因须叁与‘五刀派’开派大会,故而目前无暇,要等过了明年九九重阳,才能作此远游。”
华冰微笑说道:“明年重九的‘五刀派’开派大会,必然尽豪群雄,异常热闹,小弟到时也必前往‘勾漏’观光,正好于会后奉陪葛兄同往西南……”
他说到“西南”二字,便似发觉略有失言,遂倏然住口,不再继续发话。
葛啸群见华冰在钟乳林中,旋回转折之际,轻功仿佛极高,遂剑眉微扬,向他含笑问道:“华兄恕小弟冒昧动问,你气宇出尘,分明身怀绝艺,但不知是哪一派,或哪位武林奇客的传灯弟子?”
华冰看了葛啸群一眼,轩眉笑道:“葛兄不妨猜一猜。”
葛啸群微作寻思,摇头笑道:“小弟无从猜测,但根据华兄这等风华造诣看来,可能是‘八大高手’以内的其中一位门下?”
华冰目闪神光,应声同道:“葛兄所谓的‘八大高手’是谁?”
葛啸群含笑答道:“华兄难道在南北东西,飘游行侠之际,不曾听说过‘陇右神驼关东狂,大漠金雕阴山蛇,昆仑竹剑大头蛆,南荒鸠婆勾漏独’等四句歌谣么?”
华冰“哦”了一声,脸上微呈哂薄笑容说道:“原来葛兄说的就是‘陇右神驼’皇甫正等八个。”
他不称“八位”,而称“八个”,就这一字之差,便充分显示出华冰对所谓“八大高手”,有不尽服之意。
葛啸群聪明绝顶,见状之下,立即会意问道:“华兄,你莫非看不起我所说的‘八大高手’?”
他们均是武林中的精金美玉,江湖上的威风祥麟,葛啸群纵然聪明得可以聆音察理,华冰也伶俐得可以鉴貌辨色,故而他一见葛啸群的说话神态,便知自己这位新交好友,必与“八大高手”有深厚渊源!遂立即不着痕迹地微笑答道:“葛兄错会意了,华冰能有多大气候?哪里敢看不起这些名满乾坤的前辈人物,但……”
葛啸群见他话意未了,便住口不言,不禁讶然问道:“但什么?华兄为何不说下去?”
华冰笑道:“我还是不说的好,因为话一出口,可能又会使葛兄觉得我无知狂妄。”
茵啸群摇头笑道:“评骘人物,各有自由,小弟哪里会有怪责华兄之意?”
华冰听他这样说法,遂满面春风地含笑说道:“常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又道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那‘八大高手’等四句歌谣,是传诵于十数年前,纵令这八位武林前辈,老当益壮,功力更深,仍不愧具有当世的第一流高手之称,但十余年悠长岁月,沧诲桑田,变化甚大,难道就不许三山五岳,四海八荒之间,又出了什么足称不世奇才的‘第九高手’或是‘第十高手’?”
葛啸群听得连连点头,向华冰长揖笑道:“华兄谠论微言,使葛啸群惭佩万分,江山代有英豪出,高手何能限八人?小弟委实是坐井观天,见识浅陋的丁。”
华冰失笑说道:“葛兄怎的这等自谦起来?你说什么坐井观天,如今水势渐深,业已及膝,我们再有两个转折,便到达那即将有好戏上演的井天坪了。”
葛啸群听说已近井天坪,遂越发小心地蹑足轻身,不使其他人物能够听出自己踪迹。
果然又经过两重转折,眼前一亮,地势顿开。
所谓井天坪,是片数丈方圆的平坦小岛,四外皆是清冷山泉,上空则由百丈峰壁环拥合围,只现出一圈天空,绝似井口摸样。
葛啸群与华冰所经行的水洞,距离井天坪仅约三丈左右,但坪上明亮,洞中黑暗,遂使洞中人对坪上景物一览无遗,坪上人却对洞中景色毫无所睹。
葛啸群等隐身洞口两根巨大钟乳之后,看见井天坪上,已有三人,正在四顾徘徊,若有所待。
其中一人是位驼背老翁,一人是位白发婆婆,一人是位三十二三,眉目间充满精悍之色的俊品人物。
葛啸群一见驼背老翁,便自大为吃惊,向华冰耳边低低问道:“华兄,那驼背老翁,不知是否我适才所说‘八大高手’中的‘陇右神驼’皇甫正?”
华冰摇头笑道;“不是。”
葛啸群愕然问道:“华兄怎的如此断言?你认识‘陇右神驼’皇甫正?还是认识这位井天坪上的驼背老叟?”
华冰双眉微挑,含笑答道:“我对其他中原武林掌故,极为孤陋寡闻,但因前次曾在此先有所见,遂知道对方来历。”
葛啸群指着井天坪上的驼背老翁问道:“华兄既已得知究竟?则这位驼翁是谁?”
华冰不慌不忙地含笑答道:“据小弟所闻,当世武林中,共有两位驼背高手,号称‘黑白双驼’。”
葛啸群苦笑说道:“如今应该是小弟向华兄掬诚求教的了,因为我从来就不曾听说过这‘黑白双驼’四宇。”
华冰笑道:“难怪葛兄不知,这黑驼曾被白驼打服,立下重誓,声称在白驼死去,或遁迹归隐之前,黑驼永不出世。”
葛啸群听得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这井天坪上的驼背老翁是‘黑驼’,‘白驼’则是‘陇右神驼’皇甫正。”
华冰点头笑道:“葛兄猜得对了,他们两位驼翁,是因外号起恩仇,以正邪分黑白,这‘黑驼’,叫做‘山左鬼驼’巴三午。”
葛啸群颇感兴趣,含笑说道;“陇右神驼与山左鬼驼之号,委实太以针锋相对,难怪他们要起了一番争斗,但那位白发婆婆及那精悍汉子又是谁呢?”
华冰笑道:“他们是一家人,白发婆婆是,山左鬼驼巴三午之妻,名叫‘三手夜叉’焦九奶奶,精悍汉子则是巴三午及焦九奶奶的独生爱子,名叫‘铁臂飞鳌’巴一冲。”
葛啸群向巴氏父子,看了两眼,又复问道:“这巴氏父子怎会与‘五刀派’门下女徒约期相斗?”
华冰微笑答道:“据我上次所见,这巴氏父子不知是遵重誓言,还是畏怯‘陇右神驼’皇甫正,似乎长年隐居,未出江湖,致对近些年来的武林事迹颇为陌生,他们甚至不知‘勾漏独夫’欧阳彝收徒创派之事,也不知今日所约会的女魔头,就是‘五刀派’中弟子。”
葛啸群听得有些不解,皱眉问道:“巴氏父子既然连对方的来历都不知晓,怎会起甚争执?而彼此在这井天坪上约期而斗?”
华冰目光一闪,摇头答道:“详情小弟不知,但仿佛听得是那‘五刀派’中女徒,觊觎巴氏父子所获得的一件异宝,而巴氏父子也对那‘五刀派’中女徒有所企求。”
话方至此,忽然听得那“铁臂飞鳌”巴一冲,向“三手夜叉”焦九奶奶叫道:“娘,你上次是否说错地方?并告知那丫头这井天坪的三条通道没有?怎么她还不来呢?”
焦九奶奶夜枭似地怪笑几声说道:“冲儿放心,我把这井天坪的两条水洞通路,及一条半水半旱出口,都对她说得清清楚楚,只要那丫头觊觎我的‘无宇天书’,前来赴约,我就有办法制住,让她乖乖顺顺地故你媳妇。”
华冰听到此处,向葛啸群低声笑道:“葛兄,你听到没有?原来这老婆婆抱孙心切,竟想把‘五刀派’下的女魔头,弄来嫁给她那宝贝儿子。”
葛啸群剑眉深蹙,呆呆出神,对于华冰所说,恍如毫未入耳。
原来他对焦九奶奶那番话儿中的“无字天书”四字,听得大感意外,以致陷入了迷惘思索。
十三四年以前,恩师葛文钦及师母石珠娘,因受了“栖霞剑客”熊如古的无礼凌辱,奋起以智谋神功,以文人斗武士之念,利用“无字天书”的一桩虚幻传说,自行印制一百二十八本根本无字的“无字天书”,设立“百棺大会”,几乎把整个武林,搅得天翻地覆。
但自从“百棺大会”以后,“无字天书”之谜,已告揭破,江湖间应该无人不知,如今这位“三手夜叉”焦九奶奶,怎的又提起什么“无字天书”?并被“五刀派”女徒视如异宝,欲加攘夺?
难道……
难道昔年的虚幻传言,当真成为事实?那本由数百年前两位武林绝代的“无相禅师”与“无为真人”合著,载有十三种神奇武学,用秘法书写的真正“无字天书”,如今出现,竟落在这“三手夜叉”焦九奶奶手内?
华冰见了葛啸群这副直眉瞪眼的,仿佛入魔神情,不禁皱眉尖笑,轻轻推他一把,然问道:“葛兄,你怎么了?”
葛啸群蓦然惊觉,俊脸飞红,正待向华冰致歉之际,一缕奇异啸声,忽告垂天疾降。
这阵奇异啸声,吸引井天坪上及水洞之内的十道目光,齐向啸声处凝注。
一条婀娜矫健的血红人影,从那高有七八十丈,宛如井口的峰顶上空出现,向井天坪如飞下降,因为速度太快,遂带着一缕适才所闻的奇异啸声。
巴三午、焦九奶奶及巴一冲等夫妻父子三人,想不到对方不走水洞,竟从上空赴约。方自相顾微惊之际,那条血红人影,业已到了头顶八丈左右,血红人影蓦然一停,缓住疾坠之势,然后施展“九天飘香”的轻功身法,美妙无俦,轻轻落地。
“三手夜叉”焦九奶奶见对方是利用一根数十丈长的坚韧山藤,自高空飞降,等山藤尽势后,再从八丈左右,撒手飘坠,遂怪笑几声叫道:“徐姑娘,你放着我告诉你的三条通路不走,却从这样高处纵落做甚?万一山滕忽断,来个芳魂化蝶,玉骨成泥,岂不使我老婆子心疼死么!”
那条血红人影,是位年约二十二三,一身红衣的美艳少女,闻言之下,柳眉双挑,冷笑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伺况我和你还是初见面的对头,谁知你那黑暗幽秘的水洞之中,会不会有什么鬼蜮伎俩?”
“山左鬼驼”巴三午哈哈一笑说道:“徐姑娘,你太多心了。”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说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险恶江湖之内,步步皆伏危机,我‘红衣恶煞云中凤’徐赤玉,决不会大意粗心,上人恶当。”
焦九奶奶笑道:“徐姑娘,你这等聪明美丽,我老婆子真正爱煞你呢!”
徐赤玉冷笑叫道:“我要你爱我做甚?我只问你今日限期已到,你对我的话儿考虑好了没有?”
巴三午一旁怪怪笑说道:“徐姑娘,你要我那老婆子考虑什么?”
徐赤玉“咦”了一声,微怒叱道:“你们装什么糊徐?究竟打算吃敬酒,还是吃罚酒?肯不肯把那本‘无字天书’,乖乖交我?”
巴三午摇头笑道:“这本‘无字天书’,是罕见秘籍,十数年前,出现了一些膺鼎假书,尚且把举世武林群豪闹得焦头烂额,则这本真书的价值之大,不言而喻。徐姑娘不妨换个立场想想,若是你千辛万苦地获得这本‘无字天书’,你肯不肯乖乖送给我呢?”
葛啸群听到此处,方知世间万事,奇巧无伦,十余年
前,恩师以假的“无字天书”,激荡起江湖风云,如今则真的“无字天书”,居然又复出世。
徐赤五听完巴三午的话儿,眉间深笼煞气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定不肯识时务地乖乖交出,但这样倔强结果,也不过想横尸溅血,以命殉尽而已!”
华冰闻言,向葛啸群微笑说道:“葛兄看见没有?这位‘红衣恶煞云中风’徐赤玉姑娘,长得虽还漂亮,但动不动就想杀人,好像凶得很呢?”
葛啸群点头一笑,示意请华冰莫再多言,且静观井天坪上动静。
这时“山左鬼驼”巴三午因听出徐赤玉已欲翻脸,遂连忙摇手笑道:“徐姑娘,你且莫动怒,我们还有商量。”
徐赤玉哂然说道:“还有什么商量?你们若肯乖乖送我,我便记得这一份人情,否则便多搭上三条性命。”
巴三午怪笑说道:“要我把这本‘无字天书’送你,并不太难,但你却得付出一些代价。”
你赤玉以为对方意在求财,遂想了一想,点头答道:“好!我买你这本书儿也成,我出十万两黄金代价,大概总不算少了?”
巴三午摇头笑道:“徐姑娘,你弄错了,我所说的代价。并不是金银珠宝之类。”
徐赤玉好似不甚耐烦地,皱眉说道:“你到底要什么样的代价?到底是想吃敬酒,还是想吃罚酒?”
巴三午哈哈大笑说道:“敬酒罚酒,都不想吃,我只是想吃一杯喜酒。”
这“喜酒”二宇,把徐赤玉听得莫名其妙起来,目注巴三午问道:“哪里来的喜酒?你这‘想吃喜酒’之语,却是何意?”
巴三午微笑答道:“这‘想吃喜酒’之语,就是我方才所说‘代价’,换句话说,我老头子愿意把那本你所想要的‘无字天书’,当作聘礼送你。”
徐赤玉闻言,方始有些明白,玉颊微红,皱眉叫道:“我们武林人物,不必吞吞吐吐。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巴三午方待答话,焦九奶奶已自笑嘻嘻地说道:“徐姑娘,我儿干爱上你了,你若肯做我媳妇,我就把那本‘无字天书’送你作为聘礼。”
徐赤玉妙目微闪精芒,看了看那位“铁臂金鳌”巴一冲,伸手一指,嘴角微撇,问道:“就凭他这块料,想娶我么?”
焦九奶奶“哟”了一声,怪笑说道:“徐姑娘,你识不识货?莫要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茶壶当夜壶,我儿子这块料,还不好么?巴家三代单传,只此一子,你看他要人才有人才,要文才有文才,要家财也有家财,谈到武功方面,‘铁臂金鳌’巴一冲七字,更是在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一带,提得出叫得起,响当当的尖儿顶儿角色。”
华冰忍俊不禁地向葛啸群失笑说道:“葛兄,你听这焦九奶奶真像个能嘴媒婆一般,把她那宝贝儿子夸得多好?或许徐赤玉的一颗芳心,竟会被她说动了呢!”
葛啸群冷笑说道:“未必,我知道‘五刀派’女徒的阴狠毒辣,只怕徐赤玉就将变脸,双方终必兵戎相见,血染……”
葛啸群话还未了,便见那位“红衣恶煞云中风”徐赤玉,目光凝注在巴一冲的脸上,媚声叫道:“巴一冲,你走过来给我看看。”
巴一冲如奉纶音地,身形微闪,便自到了徐赤玉的面前。
徐赤玉对他上下略一端详,点头笑道:“难怪你想动我脑筋,确实还长得像个样子。”
这两句话儿,不单把巴一冲听得神魂飘荡,连巴三午和焦九奶奶也有点欣然色喜。
徐赤玉又向巴一冲媚笑问道:“巴一冲,你为什么号称‘铁臂金鳌’?”
巴一冲得意笑道:“因为我气练‘铁臂神功’,能御刀剑,更复水性极高,可以潜下鹅毛沉底的十丈寒潭。”
徐赤玉“哦”了一声,扬眉笑道:“美人夫婿是英雄,你若真能有这大本领,不是胡乱吹牛,我便答应嫁你。”
巴一冲大喜说道:“这有何难,我且显示一点水中能为,给你看看,你便知道我的‘金鳌’之名,是否虚得?”
说完,正待纵身,徐赤玉却已连连摇手,娇笑叫道:“我是旱鸭子,看不懂水中能为,你要试便把能御刀剑的‘铁臂神功’,试来给我看看。”
巴一冲点头笑道:“试我‘铁臂神功’也成,你尽管用刀剑向我臂上砍来,看看是否能伤我丝毫皮肉?”
语音一了,右臂便伸,臂上虬筋愤起,颤动如蛇,确像是具有甚高功力。
徐赤玉摇头笑道:“你莫要把话说得太满,万一我一刀劈下,你竟断了胳膊,我却不愿嫁给残废人呢!”
“山左鬼驼”巴三午哈哈笑道:“徐姑娘放心,你尽试无妨,我儿子在这‘铁臂神功’之上,已下了二十四年苦功,具有八九成左右火候。”
徐赤玉格格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你父子既然均有这等信心,我便试上一试也好。”
她一面发话,一面伸手腰间,等到话音才落,右手立扬,一道在冷森森中微带红艳艳的奇异刀光,便向“快臂金整”巴一冲傲然高举的右臂剁去。
这位“铁臂金鳌”,虽是色迷心窍,但他身后的“山左鬼驼”及“三手夜叉”,却比他清醒得多。
徐赤玉刀光才掣,巴三午与焦九奶奶便知不妙,双双厉声喝斥,猛然扑来。
但说进迟,那时快,他夫妇尚差六七尺远,未曾扑到之际,“铁臂金整”巴一冲的一条右臂,已被徐赤玉所用无坚不摧的“赤芒化血刀”一削而断。
巴一冲惨呼一声,摇摇欲倒,“三手夜叉”焦九奶奶已纵身赶到,把他抱在怀内。,
“山左鬼驼”巴三午则愤怒欲绝,向徐赤玉狂风暴雨一般,连攻了三招“抓魂鬼手”。
徐赤玉既不还手,也不接架,只是飘身后退,口中并冷笑叫道:“巴老头,你方才不是还帮你儿子卖狂,说他有十一成功力,叫我尽管放心下手,如今怎又这等穷凶极恶?要知道你如今不应该和我打架,应该去看看你儿子有无遗言?既然三代单传,从此绝嗣,白发人就不妨送送黑发人吧!”
巴三午本来以为爱子巴一冲右臂纵断,似与性命无关,但如今听了这番话儿,却不禁心如刀绞,眼前发黑。
就在此时,忽听“三手夜叉”焦九奶奶哭声叫道:“老头子快来,冲儿有点不对了呢……”
巴三午哪里还顾得向徐赤玉逞凶攻击,慌忙退回焦九奶奶身边,只见爱子巴一冲业已面如金纸,似已绝气!
他慌忙中替巴一冲略察脉象,知道身中奇毒,命若游丝,遂只好一咬钢牙,向徐赤玉抱拳赔笑说道:“徐姑娘,请快赐解药,救我儿子一命! 只要他能安然无恙,巴三午愿把那本‘无宇天书’送你就是。”
徐赤玉手横那柄宽才二指,长约四尺,寒光闪闪的“赤芒化血刀”脸色如冰地摇头答道:“巴三午,你告饶得太迟了,我师门‘赤芒化血刀’所蕴奇毒,只有我师傅‘勾漏独夫’欧阳彝能解,我身边并无解药,你还是叫那老婆子赶紧放手,否则你怀中所抱将是一摊奇腥脓血!”
徐赤玉语音方了,焦九奶奶一声惊呼,手中所抱的“铁臂金鳌”巴一冲突然消失,连骨带肉地变作一摊脓血,把这位“三手夜叉”染成了血人模样。
华冰看得摇头失声叹道:“好厉害的‘赤芒化血刀’,小弟如今才知葛兄批评‘五刀派’中女徒,异常阴毒之言,毫无差错。”
巴三午先前因重视爱子性命,才向徐赤玉低头输口,企图委屈求全,如今见这三代单传的唯一独子,业已化血惨死,则自把所有心思,均化成一团仇火,奋不顾身地向徐赤玉发动猛烈攻击!
“山左鬼驼”巴三午如此举措,他那老伴儿“三手夜叉”焦九奶奶,也与他采取同样步骤。
常言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何况如今是两人拼命,合攻一个?
论起武功造诣,巴三午与焦九奶奶毕竟火候精纯,并不逊于这后起之秀的“红恶煞”徐赤玉。
徐赤五所占便宜的,只是手中有柄锋芒极利,无坚不摧,并蕴有奇毒,半丝见血,便可制人死命的“赤芒化血刀”!
但如今巴氏夫妻均已红了眼,疯了心,不顾一切地,誓噎深仇,遂使徐赤玉空有一柄“赤芒化血刀”在手,而无法发挥效用。
因为眼看徐赤玉一招“云漫赤城”,刀光如血地卷向焦九奶奶,焦九奶奶却既不避也不闪,反而厉啸慑人,箕张十指,向“赤芒化血刀”的刀身抓去。
徐赤玉若容对方抓上,则焦九奶奶十指必断,人也必将化血惨死,但这一互相纠缠的刹那之间,自己也无法逃得出“山左鬼驼”巴三午猛烈进袭的致命毒手!
故而,她为了顾全自己,不得不勒马悬崖,抽刀变式,但对方却又毫不理会,毫无顾忌,夫妇双双,跟踪扑到。
这样打法,徐赤玉自落下风,转眼间,她便被巴三午及焦九奶奶两条恶煞凶神般地飘忽魔影,攻击得到处奔逃,危机屡现。
华冰看到此处,向葛啸群皱眉说道:“葛兄,这场打斗,凶狠得似乎已失人性,我们就不应该出手制止?但出手时又应该帮助谁呢?”
葛啸群略一沉吟,摇头说道:“此时巴三午及焦九奶奶人已成疯,必然不服制止,我们也更无出手帮助那‘红衣恶煞云中风’徐赤玉之理,不如索性听其自然,反正双方均非正人,即或同归劫数,也是武林之福。”
华冰觉得葛啸群所说有理,遂也只好不加理会地静观究竟。
这时,井天坪上情势又有改变。
因为“红衣恶煞云中风”徐赤玉在连遇几次生死呼吸的危机以后,也自激发她自幼便受“勾漏独夫”欧阳彝熏陶培植的凶戾天性。
她不再怕死贪生地,连连躲避,乘着巴三午、焦九奶奶飞身追扑自己之际,一招“血虹贯日”,幻起赤摹似的电漩刀法,向对方凌空卷去。
焦九奶奶仍在抱定决心,不避这招“血虹贯日”,反而厉啸连声,十指箕张,向那横空掠到的鲜血似的刀光抓去。
换了先前,徐赤玉定然抽刀变式,另易他招,但如今因戾性已动,竞柳眉双挑,不仅不顿肘抽刀,反而顺势疾挥,右手腕上凝足真力。
这一刀,劈断了“三手夜叉”焦九奶奶的一双手掌,刀锋甚且横着劈入了对方的掌骨以内。
“红衣恶煞云中风”徐赤玉狞笑一声,把手中“赤芒化血刀”的刀锋一转。
这刀锋一转之举,又把焦九奶奶两只光秃秃的手腕,断去子八九寸长一节。
但徐赤玉的狞笑声,却只笑出半声。
因为就在她“赤芒化血刀”刀锋劈入焦九奶奶掌骨,凝劲转动刀锋的刹那之间,“山左鬼驼”巴三午业已向她恶狠狠地扑到。
刹那光阴,一瞬即过。
双方也均已达到目的。
焦九奶奶双腕被“赤芒化血刀”的刀锋转断,徐赤玉的咽喉要害,也被巴三午紧紧扣住。
故而,她那一声厉啸,仅仅啸出半声。
焦九奶奶双臂血若泉流,摇摇欲倒,但仍凭着一口仇火戾气,向巴三午嗔目厉声叫道:“当家的,你要杀她替我和我儿子报仇,不然我焦九奶奶死在九泉,尚难瞑……”
这句话儿,只差一个“目”字,便告完成,但焦九奶奶偏偏余力已竭,只说出“尚难瞑……”三字之际,人即颓然倒地。
她身躯一倒,血流如河。
是焦九奶奶的一双断腕之间,血流得更多了么?
不是,是她因伤得太重,所感受“赤芒化血刀”的毒力太强,就这片刻工夫,便已全身化为脓血。
巴三午眼见老伴儿又步了独生爱子后尘,钢牙哪得不挫?手中哪得不紧?
他钢牙一挫,手中一紧的结果是“咔嚓”一声。
这“咔嚓”一声的来因,是“红衣恶煞云中风”徐赤玉的整个颈项,被巴三午生生拗断。
巴三午左腿一抬,踢飞了徐赤玉的无头尸身,右手中则拎着她那颗尚把两只大眼,瞪得圆圆的娥眉螓首。
这场凶狠残酷无比的浴血打斗,看得葛啸群与华冰二人均自摇头咋舌。
葛啸群见徐赤玉断头而死,遂向华冰低声说道:“华兄,这场打斗已了,但‘山左鬼驼’巴三午,似因急痛成疯,我们不妨现身走出,试试是否能救他的一条性命?”
华冰点头同意,两人遂双双自水洞现身,提气飞纵到那血污狼藉的井天坪上。
“山左鬼驼”巴三午见有人现身赶来,遂恶狠狠地把手中徐赤玉的头颅一掌拍裂,张口凑向裂缝,“呼呼”连声,便把仇人脑浆吸入口中,“啯啯啯”地咽下腹内。
葛啸群见他这副凶相,不禁摇头说道:“巴朋友不要惊慌,我们不是你的仇人……”
巴三午不等葛啸群话完,便自咧着他那张满口脑浆血污,看来可怕已极的血盆大嘴,冷笑说道:“你们纵不是我的仇人,也必是想来夺取我那本‘无字天书’的贪婪之辈。”
华冰“哼”了一声,冷笑说道:“谁想要你什么‘无字天书’,你不要疑神疑鬼。”
巴三午瞪了华冰一眼,狞笑说道:“慢说你们不想要,就是想要也要不成了,因为我儿子‘铁臂金鳌’巴一冲既死,这本‘无字天书’便告与世永绝。”
葛啸群不解问道:“你这活儿,是什么意思?‘无字天书’的与世相绝与否,却和你儿子巴一冲的或生或死有何关系?”
巴三午双眉微挑,似是暂忘心头创痛得意笑道:“若论水性高明方面,我儿子‘铁臂金鳌’巴一冲,是傲视四海八荒的第二英雄,他既死去,还有谁能下得了这个井天坪畔,最有名的‘鹅毛沉底消魂漩’呢?”
华冰“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原来你是把‘无字天书’,扔在什么,鹅毛沉底消魂漩涡内。”
巴三午钢牙一挫,狞笑说道:“我虽然偶一不慎,漏了口风,但这井天坪畔,共有三处鹅毛沉底漩涡,水分三色,你们也无法猜出究竟书在何处?以及下水捞取。”
葛啸群皱眉说道:“巴朋友,你不要把武林侠士全看成名利之徒,我们不谈什么‘无字天书’可好?”
巴三午狞笑说道:“我们不谈‘无字天书’,却谈什么?”
葛啸群虽然嫌这“山左鬼驼”,太以凶恶,也觉得他颇为可怜!遂把语音放得极为和缓,含笑说道:“我觉得你今日所受刺激太大,应该稍为冷静一下。”
巴三午双眉高挑,发出一阵凄凉无比的苦笑说道:“老伴既遭不测,独子也化血而亡,我这孤苦怜仃的驼背老头,还活得下去么?已是垂死之入,冷静与否,又复何碍?”
葛啸群闻言,微笑说道:“巴朋友虽然妻死子亡,但似应不必过于哀伤,你何不把满腔悲愤化为力量,去寻那徐赤玉之师‘勾漏独夫’欧阳彝报仇雪恨?”
这几句话儿,确实把这“山左鬼驼”巴三午听得眉梢双扬,目内闪光,似已激起了他的生存意志。
但只不过一刹那间,巴三午却仍眉梢由扬而蹙,目光由闪而敛,神色颓然地摇头苦笑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一位‘红衣恶煞云中风’徐赤五,业已把巴三午弄得家破入亡,我又哪里会是她师傅‘勾漏独夫’欧阳彝的对手?”
语音至此略顿,身形飘处,纵到徐赤玉的无头尸身旁边,拾起那柄“赤芒化血刀”来,向徐赤玉尸身之上,砍了两刀,咬牙狞笑叫道:“狗丫头,你仗此行凶,我却叫你在死后也尝尝你自己的‘化血毒刀’,是何滋味”
这“赤芒化血刀”果然威力惊人,眼睁睁地看着徐赤玉的那具无头遗尸,也自逐渐化去,变为一摊血水。
巴三午横刀抬头,纵声狂笑。
华冰听出他笑声中微含得意意味,不禁愕然问道:“巴朋友,你为何如此发笑?”
巴三午扬眉答道:“今日这场经过,既由你们目睹,则真正‘无字天书’藏在‘鹅毛沉底消魂漩’内之讯,必然传遍江湖,眼看将有无数武林人物,一个个沉尸于这井天坪周围,蓝、黄、黑三色消魂漩涡之中,我夫妻父子,也就不会在泉下感觉寂寞的了。”
说到此处,右手忽扬,用那“赤芒化血刀”向左臂之上轻轻一划。
葛啸群顿足浩叹,欲待阻止,业已不及,只见一缕鲜血,已自巴三午的左臂以上沁出,染得衣袖尽赤。
巴三午目光微注,向葛啸群含笑说道:“我妻死子亡,毫无生趣,故而死念已决,你们不必救我!但巴三午看在你们确有相救诚意份上,遂于垂死前,敬告忠言,奉劝你们千万莫起贪得‘无字天书’之念,而逞强妄下共分黄、蓝、黑三色的‘鹅毛沉底消魂漩’。”
他说到未了,似又难支,翻手先把那柄“赤芒化血刀”掷出,化为一道朱虹,飞坠水波之中,然后人也仆倒在地。
华冰想不到巴三午会把“赤芒化血刀”掷去,不禁双眉微蹙,跟踪到井天坪畔,向水波之中凝目注视。
葛啸群也自飘身纵来,含笑问道:“华兄在看些什么?”
华冰指着那环坪池水说道:“葛兄请看,这池水中果然有三处微起水漩,一处黄色,一处蓝色,一处深蓝得近乎黑色,适才那柄‘赤芒化血刀’,便是落向那蓝色漩涡左近。”
葛啸群恍然笑道:“原来华兄是想要那柄‘赤芒化血刀’,但此刀似乎过于残毒,仗以伤人的‘红衣恶煞云中风’徐赤玉,已遭报应!华兄又何必要……”华冰不等葛啸群话完,便即微笑说道:“我不是想仗此刀防身御敌,逞威江湖,而是觉得倘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来对付‘勾漏独夫’欧阳彝,岂非再妙不过?”
葛啸群摇头说道:“华兄此语,小弟未尽同意,因为一来这‘赤芒化血刀’的妙用威力,为‘勾漏独夫’欧阳彝所熟知,甚或还有解毒药物;二来欧阳所用‘金芒万毒刀’的厉害之处,还在此刀之上,故而若想大破‘五刀派’,必须设法寻找能够克制‘金芒万毒刀’的绝世神兵不可。”
华冰回头一看,见“山左鬼驼”巴三午也已化成血水,遂指着那黄、蓝、黑色等三处漩涡,向葛啸群扬眉笑道:“葛兄,我不相信这看来亳不起眼的三个漩涡,真会有什么消魂蚀骨的厉害之处?颇想试它一试。”
葛啸群摇手笑道:“华兄不必涉险,对于这种事儿,应该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才比较稳妥。”
华冰皱眉说道:“依照葛兄高见,莫非要‘如入宝山空手回’么?”
葛啸群看见他颇有见猎心喜之状,遂含笑问道:“华兄不妨直言,你究竟是想要那‘无字天书’?还是想要那‘赤芒化血刀’呢?”
华冰微笑答道:“这两件武林异宝,倒对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勾引力量,华冰只是对那三个漩涡,究竟具有何等威力之事,略为感觉兴趣。”
葛啸群目光电闪,剑眉双轩说道:“华兄,你要看看这三个漩涡,究竟具有何等威力之举,便由小弟一试……”
华冰不等葛啸群话完,便即扬眉一笑,接口问道:“葛兄,我想下水一试,为何你却要自报奋勇?”
葛啸群闻言一愕,嗫嚅答道:“我……我有理由。”
华冰微笑道:“我愿意听听你的理由。”
葛啸群因生平不善作伪,只好勉强绕着弯子,含笑说道:“华兄适才莫非不曾听见那‘山左鬼驼’巴三午,自诩他儿子‘铁臂金鳌’巴一冲在水性方面,是当世武林的第二英雄。”
华冰“哦”了一声,恍然笑道:“巴一冲既是第二英雄,则第一英雄,定然便是葛兄了。”
葛啸群俊脸微红,摇头笑道:“华兄错会意了,巴三午曾有‘关于水性方面的第一英雄,如今业已老迈不堪’之语,怎会是指小弟?”
华冰扬眉笑道:“葛兄既然谦逊,可知巴三午所谓的‘水性之高,天下第一人’,究竟是谁呢?”
葛啸群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我认为巴三午所谓水性高明的第一英雄,是指‘银髯龙神’楼伏波。”
华冰双眉一挑,目光微闪问道:“葛兄好端端的,提起这‘银髯龙神’楼伏波做甚?”
葛啸群笑道:“因为小弟生长太湖,于习文习武之余,便是狎戏碧波,并在水性方面,得过这‘银髯龙神’楼伏波的相当传授。”
华冰的一双俊目以内,微闪精芒,看着葛啸群,脸上浮起了神秘笑容说道:“葛兄,小弟有句话儿,要想动问,但却先请你不可见怪才好。”
葛啸群点头笑道:“华兄有话,尽管请讲,你我虽是初交,但彼此投缘,一见如故,不必再多做客套。”
华冰听他如此说法,便即缓缓笑道:“小弟生长边荒,不太熟悉中原武林各事,故想请教葛兄,是否曾经有人出面主持,邀请四海八荒俊杰,举行过一场专门比斗戏波押浪神功的水上英雄大会?”
葛啸群聪明绝顶,听完华冰之语,便自微笑说道:“华兄莫非不承认‘银髯龙神’楼伏波的水性之高,举世第一?”
华冰连摇双手,大笑说道:“葛兄不要误会,那位楼老先生,既曾对你授业,我便不仅承认他是水性方面的第一英雄,并认为第二英雄是葛兄,而不是那‘铁臂金鳌’巴一冲呢!”
葛啸群闻言,正待谦逊,华冰又复笑道:“故而小弟一非不承认楼伏波老先生的水性绝世,二非不相信葛兄可以宛若神龙戏海般,押戏鹅毛深底的弱水寒潭,只是想说明或许化外蛮荒,尚有未为世晓的略具水性之人,可以下得这三处漩涡,一试究竟。”
葛啸群听了华冰这样说法, 自然不便再表示硬不相信对方也具有能下漩涡的高明水性,只得微蹙双眉,默然不语。
华冰略含不悦地沉声说道:“葛兄,我认为不临东海,不知波浪之阔,不登泰山,不识天下之广。”
葛啸群听出华冰语意,遂赶紧接口笑道:“华兄,小弟绝非小视天下人物,更非认为华兄在水性修为方面,不是下这三处漩涡,只是因彼此投缘结交,关切情深,在寻思有无什么可以减少入水危机的安全妙策而已。”
华冰听了这几句话儿,脸上的不悦神色立即消失,以两道深含感激的友好目光,凝注葛啸群,含笑说道:“葛兄,我有一条安全妙策及公平办法。”
葛啸群点头笑道:“华兄请讲,我想先听听你的公平办法。”
华冰指着那黄、蓝、黑色泽不同的三处漩涡,微笑说道:“适才那柄‘赤化血刀’,是被‘山左鬼驼’巴三午掷入蓝色漩涡,我们便把这蓝色漩涡暂时撇开,而对那黄色漩涡及黑色漩涡,各下一处,探看探看有无‘无字天书’踪迹,并试试鹅毛沉底的水力厉害,这种做法,岂非公平已极?”
葛啸群微笑说道:“这办法确实公平,我再请教华兄所说的安全妙策。”
华冰指着那条自当空垂落的数十丈长藤蔓,含笑说道:“那位‘红衣恶煞云中风’徐赤玉,既然能仗恃这根长藤,飞坠百丈,来到井天坪上赴约,我们难道就不能借重它来,作为潜入漩涡的安全工具?”
葛啸群问道:“华兄,你是不是想把长藤束在腰间?”
华冰接口笑道:“葛兄猜得对了,你下水时,我在岸上待藤接应,反之,亦然。万一水中有险,只稍扯藤示意,负责接应之人,便可立即抢救,哪里还会有什么重大不测?”
葛啸群连连点头地,赞同笑道:“华兄妙想慧思,实令小弟心服。”
华冰见葛啸群业已对自己所说之语表示赞同,遂秀眉双轩,右手微扬,一圈电漩乌光,便自指尖飞出,高飞十丈,把那根垂空山藤,截断了六七丈长一段。
葛啸群伸手抄住断落山藤,华冰则接着把那圈乌光,一面戴回指上,一面向葛啸群微笑说道:“葛兄,我想这黄黑二色漩涡,不会深达六七丈以上,有了这段山藤,应该够用的了。”
葛啸群见华冰所发电漩乌光,只是一只小小黑铁指环,不禁好生钦佩,向他朗笑道:“华兄以一只小小指环,竟能高飞于十四丈之上,并见准断藤,坠还原处,这份功力火候,葛啸群其实望尘莫及。”
华冰对自己手上的黑铁指环,看了一眼,摇头笑道:“葛兄休要谬赞,若是凡铁,自难于十四五丈的高处见准。但小弟这枚指环,却是苗疆异物,份量极沉,再复略加真力,则飞出这点高下,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之事的了。”
葛啸群闻言笑道:“华兄原来是居住苗疆一带。”
华冰点了点头,扬眉笑道:“葛兄他日如若有事苗疆,只消取出这枚指环,则各峒群苗,必然都会对你恭恭敬敬地听从差遣,可获不少便利。”
说完,竟从指上取下那枚黑铁指环,递向葛啸群,表示赠送之意。
葛啸群不肯收受,惶然摇手说道:“这枚指环既是苗疆异宝,小弟怎敢……”
华冰笑道:“葛兄不要谦辞,这指环虽非俗物,但小弟共有七枚之多,赠你一枚,又有何碍?”
葛啸群见他其意甚诚,遂只得把那枚沉甸甸的黑铁指环接过。
这枚指环,华冰是戴在中指之间,葛啸群却连戴在无名指上都嫌太紧,只好套上左手小指。
华冰微笑问道:“葛兄,是你先下水?还是我先下水?”
葛啸群扬眉笑道:“小弟不敢自诩能在水性方面优于华兄,但却想请华兄让我先试上一试。”
华冰点头笑道:“好,葛兄既要先试,便请你把山藤系在腰间,再潜入这黄色漩涡。”
葛啸群诧然问道:“华兄为何要规定我下这黄色漩涡?”
华冰笑道:“这个理由简单,黑色水深,黄色水浅,葛兄既然占先,自应把那比较深的黑色漩涡留给我下。”
葛啸群无词可驳,只得一面脱去长衫,系好山藤,一面目注华冰,摇头笑道:“华兄,你无论风华学识,均使葛啸群由衷钦佩,只嫌骄傲得过分一些。”
华冰失笑说道:“这不是骄傲,这是公平,倘若葛兄既要先行以身试险,又要选择那比较深的黑色漩涡,岂不把小弟看成窝囊废了?”
葛啸群苦笑几声,缓缓走到那黄色漩涡岩边,正待纵身入水,却听得水中如沸如潮地起了一种低微奇异声息。
华冰双眉一扬,目光电闪地,向葛啸群低声说道:“葛兄小心一点,不可大意,这池水中,好像真有些什么稀奇古怪?”
葛啸群“哼”了一声,身形微闪,一式“鱼鹰扑浪”,几乎根本不曾翻起什么水花,便自潜入那黄色漩涡以内。
华冰一见葛啸群下水动作。便知他水性极高,并非傲语,遂心中宽慰地持藤等待动静。
谁知过了一会,他未曾等得葛啸群的水中动静,葛啸群却已获得他的岸上讯息。
原来葛啸群人才下水,便觉奇寒,那漩涡之力,世强劲得异乎寻常,仿佛下有“海眼”似地,吸得人如飞下沉。
换了不识水性,或是水性平常之人必然毫无挣扎余地,立被吸入水底,身化溺鬼。
但葛啸群武功精湛,水性绝伦,他却施展本领,顺着水波,一圈一圈,自自然然地往下漩去,并仔细打量这漩涡之中及漩涡周围的一切情景。
一丈之内,平淡无奇。
潜入水中,约莫一丈六七尺后,葛啸群忽然瞥见两条三四尺长的彩影,从左侧斜射而下,直投深漩。
他不禁微愕,暗忖这两条彩影,却是何物?是否华冰所发?
葛啸群疑念未已,又是一条长几盈丈的粗大黑影,又一条短才尺许的细小白影,相互抢在自己之前,投入水底。
就在此时,他腰间所系山藤,忽也起了剧烈掣抖。
这掣抖之举,是他与华冰互相约定暗号,等于是华冰在告诉葛啸群,井天坪上有了什么重大变化!
葛啸群突获警讯,不禁大吃一惊,慌忙反掌拨波,把潜入水中之势,改为向上浮起。
恰好华冰于传递警讯以后,也在用力提藤,遂使葛啸群其速如箭地,升出水面。
他飘身登岸,略抖水渍,见井天坪上安静无事,不禁向华冰问道:“华兄,你掣抖山藤,并把我提出水来,却是为了何事?”
华冰脸色沉重地,低声答道:“葛兄,你且暂定心神,再复凝目看四外。”
葛啸群知道有异,拭去满头水渍,略为闭目调息,然后静心凝神地一睁双眼,向四处巡视。
这一看,真把葛啸群吓了一跳。
原来,围绕着这井天坪四周的池水之中,以及岩边,不知出现了多多少少,千奇百怪的大大不一蛇类。
葛啸群目睹怪事,不禁恍然顿悟,知道自己适才在水中所见的两条三四尺长彩影及一条粗大黑影、一条细小白影,也是蛇儿。
华冰眉头微皱,向他低声说道:“葛兄看见没有?这些蛇儿是成群结队而来,颇有组织,显然有甚怪异人物在暗中策动。”
葛啸群被他一言提醒,失声叫道:“华兄说得不错,来人是谁,我知道了。”
华冰低声问道:“葛兄,我听说十余年前,有位列名‘八大高手’中的‘阴山蛇叟’呼延光……”
葛啸群连连点头地,接口说道:“对了,对了,这群蛇儿,定是……”
他话犹未了,突然闻得一阵冷笑,响起左方,笑声中含有极度阴森意味,使人听来有点毛发俱竖。
只见左方池水的靠山壁处,出现了一位青衣老叟。
这青衣老叟,毫无任何动作,仿佛是凌虚立于水面,但却由远而近向井天坪冉冉而来。
鸟类飞到空中,或可平张双翼,滑翔一段短短时间,但人类却从未听说能身不移,足不动地,在水面上冉冉而渡。
故而,这青衣老叟的奇特表现,仿佛业已功力通神,直把华冰、葛啸群等两位傲骨天生的少年英雄,看得相顾失色,呆在当地。
青衣者叟到了井天坪旁,仍未有任何动作,但身躯却陡然平升五尺。
他身躯平升五尺以后葛啸群与华冰方疑虑尽祛,恍然大悟,暗吐了一口长气。
原来,青衣老叟人虽平升五尺,却非虚立空中,竟是站在一条乌黑巨蟒的奇大蟒头之上。
换句话说,这青衣老叟是别开生面的,把巨鳞当做坐骑,则他适才在水面纹丝不动,冉冉凌波而渡举措,也不过只是倚仗巨蟒的天赋本能而已。
葛啸群剑眉微挑,一抱双拳,向那青衣老叟发话问道:“老人家可是威镇乾坤,八大武林高手中的‘阴山蛇叟’呼延光呼延老前辈?”
青衣老叟未曾答话,但却摇了摇头,表示葛啸群所猜不对。
葛啸群见自己竟未猜对,不禁大为惊诧,又自笑道:“在井天坪这等秘境之内,能够拜谒老人家金颜,也算是颇有前缘,老人家是否可以赐告名号?”
-来葛啸群与华冰,均是一样的绮年玉貌,绝世风神,令人一见便生好感;二来他抱拳笑语,执礼甚恭。遂使那位本来脸色如冰,相貌凶狞无比的青衣老叟,也自面带微笑,“哼”了一声说道:“老夫名号,不用已久,你们便叫我‘无名蛇叟’便了。”
葛啸群闻言之下,目闪奇光问道:“老人家既有名号,为何不用?莫非……”
他说到这“莫非”二字,似乎有甚顾忌,倏然住口。
青衣老叟接口问道:“莫非什么?莫非你还猜得出么?”
葛啸群点头笑道:“我猜得出,我有这份自信。”
青衣老叟怪笑说道:“你有自信,我却不信,我愿意和你打赌。”
葛啸群向对方那副凶残可怖的容貌之上细看几眼,扬眉傲笑道:“好,在下愿意与老人家赌上一赌,但不知老人家想要赌什么?”
青衣老叟“嘿嘿”怪笑说道:“老夫富可敌国,金银珠宝,绝非所爱,假若你猜不对时,你们两个便要无条件地做我徒弟。”
葛啸群点头笑道:“老人家的这种赌注,需索得极为别致。我这一半,毫无问题,但另一半却需商议一下,我不能为了贪图赢取彩头,而冒着把我朋友输掉之险!”
说到此处,转面向华冰笑道:“华兄,你信不信任小弟?假如你肯捧我一场,则所赢红利,我们便一人一半,平均分享。”
华冰看出葛啸群似是胸有成竹,遂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我相信你,愿意捧你一场,但我们输掉要做人徒弟,赢了又便如何?必须先问问对方拿什么作为彩头。才晓得赌得过或是赌不过呢!”
葛啸群转过面来,向那自称“无名蛇叟”的青衣者叟,朗声笑道:“老人家听见没有?我这位华兄,素来精明,不做吃亏之事,他要先问问你用什么东西做彩头?倘若双方下注相当,公平合理,这桩赌约才能顺利成立。”
那位青衣老叟,委实对这一双宛如仙露明珠,朗润无匹的根骨绝佳少年极为喜爱,闻言之下,怪笑连声说道:“你们为何而来?我又为何而来?大家心里都应该明明白白。故而我若赌输,便愿意把自那鹅毛沉底漩涡之中所取得的东西,送给你们,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这种赌注?”
葛啸群思对方既已役蛇入水,或能取得漩涡以下的所藏奇宝,自己对那“无字天书”极感兴趣,并可把那柄“赤芒化血刀”送给华冰,遂在闻言之下,点头说道:“我同意这种赌注,但我们若输,即须无条件做你徒弟。你若输了,也应该无条件地把那东西送给我们。”
青衣老叟出人意外地,摇头说道:“不行,我若输了,只能把那东西,有条件的送给你们。”
葛啸群讶然问道:“这好像不太公平,你为什么要有条件?以及要有什么条件?”
青衣老叟冷然说道:“老夫不是不公平,却是因为那件东西,关系太大,我的条件是你们倘若赢了赌注,目前虽可带走那件东西,但我却不肯就此干休,必会再设法夺取。”
华冰听得狂笑连声,摇头说道:“这叫什么赌注?等于是我们依照江湖规矩,彼此交手比斗,谁若得胜,谁就成了那宝物得主。”
青衣老叟摇手笑道:“你弄错了,这和‘论技夺宝’的江湖规矩大有不同。第一点是,慢说你们人居绝境,被固‘万蛇大阵’之中,便撇开蛇阵不谈,任凭你们如何姿禀特异,艺出名家,但毕竟火候未纯,功力不够,也决非我老子的三掌之敌!”
华冰听到此处,秀眉微挑,傲然接口说道:“我不相信你有那等厉害,也不承认我会这样脓包。人也不怯,蛇也不怕,我们且撇开打赌之事不谈,先斗上三百回合好么?”
青衣老叟认为,葛啸群与华冰决非他三掌之敌。华冰却既不怕人,也不惧蛇,要和他斗上三百回合,这一老一少,恰好针锋相对,各逞狂傲,有趣已极。
葛啸群见华冰傲性大发,不肯买账,遂双眉微蹙,暗用“蚁语传声”,向他耳边说道,
“华兄不要理他,暂时由他卖狂,反正小弟业已胸有成竹,必可胜得这场赌约,先让这老怪物把弄到手的东西,输给我们再说。”
华冰听得葛啸群这几句“蚁语传声”,方对他看了一眼,那位青衣老叟,又复狂笑说道:“小娃儿暂莫不知天高地厚,妄逞血气方刚之勇,要打也好,要赌也好,且等我把话讲完再说。”
华冰因已听了葛啸群的暗语,遂神色和缓地点头微笑说道:“好,你讲下去。”
青衣老叟目光电闪,继续说道:“第二点是,我若输了赌约,那件东西,被你们赢去以后,并非即发动蛇阵恃强硬夺,而是给你们一个期限,让你们可以从容准备。”
华冰问道:“你给我们多久限期?”
青衣老叟狞笑说道:“我对这件东西,想了多年,限期倘若过久,或会难以忍耐,故打算给你们一月限期。换句话说,这一月之内,我对你们虽是随时跟踪,却决不出手,你们纵把那东西顶在头上,亦属无妨,但等限期一到,任凭你们有何准备,也将不择手段地,非加攫夺不可。”
说到此处,语音一顿,目光冷注华冰,厉声问道:“如今我话已讲完,你是怎样决定?要打,便即动手,要赌,便即动口。”
华冰微微一笑,伸手指着葛啸群,扬眉答道:“我是打、赌两便,但方式却由他决定,他决定打,我便充任前锋,与你斗上三百回合,他决定赌,我便把命运交付给他,甘心充任一半赌注。”
青衣老叟闻言,遂目注葛啸群,沉声问道:“你听见没有?是打是赌,由你一言而决。”
葛啸群目光炯然,朗声笑道:“这决定太容易了,因为若是论打,我们只有一半把握,若是论赌,我们却将必获胜利。”
青衣老叟眉梢双挑,冷笑说道:“这样说来,你是要赌?”
葛啸群点头笑道:“只消说上儿句话儿,便可获得一件罕世异宝,自然比互相拆招换式来得省力。”
青衣老叟狂笑说道:“好,我们就赌,你且猜猜老夫为何已不用名号之故?”
葛啸群摇手笑道:“且慢,我们暂等片刻再赌,因为还缺少一桩手续未办。”
青衣老叟皱眉问道:“你怎么这样啰嗦,还有什么手续?”
葛啸群笑道:“你输了要把罕世至宝给人,我们输了要做你徒弟,双方赌注,下得均大,似乎不能空口白话,应该有所示信。”
青衣老叟问道:“怎样示信?莫非要互相立誓?”
葛啸群点头笑道:“怎可空言成赌约?应将誓语告苍天!我们先行立誓,你再照样向冥冥中的威赫神明,通诚便了。”
活完,遂与华冰躬身肃立,朗声立誓,宣称倘若不遵赌约,愿受天雷击顶之祸。
青衣老叟无可奈何,只得照样立誓,并向葛啸群冷笑说道:“你这娃儿,真是多此一举,难道这两句誓言,便不算空口白话?”
葛啸群目闪神光,正色说道:“通诚一语;自达神明,倘若有违,报应立至,何况我知道像你等善豢养毒物之人,最惧天雷,如今立下了天雷击顶誓言,才不致有所反复的呢!”
青衣老叟一阵厉声狂笑说道:“好狂妄的娃儿,听你语意之内,倒像是真能猜得出我不用名号之故。”
葛啸群应声笑道:“我自然有此把握,我猜你不用名号之故,是因为名号业已死去!”
青衣老叟脸色一变,皱眉问道:“什么叫‘名号死去’?此话怎讲?”
葛啸群笑道:“你不要心慌,我且解释得清楚一点,所谓‘名号死去’之意,就是说你的姓名外号,业已进了棺材,以致无颜再用!”
青衣老叟厉啸一声,满脸惊容,从蟒头上腾身六丈,流落在葛啸群的面前数尺。
华冰一见对方所用身法,心中暗暗吃惊,知道难怪对方口出狂言,果然真是位绝世魔头,自己估计所学,三掌之数,固能应付,但最多也跳不出人家的三十掌外。
华冰暗自惊心,葛啸群却亳无惧色,向那站在自己身前,满面杀气,宛若凶神恶煞的青衣老叟问道:“我们是在履行赌约,你却发什么狠?我猜你就是‘八大高手’中的‘阴山蛇叟’呼延光,但因这名号于十年前,在太湖葛家堡的‘百棺大会’上进了棺材,以致无颜再用,改称‘无名蛇叟’,我到底猜对了么?”
呼延光脸色如冰地,沉声问道:“猜虽被你猜对,但你却必须告诉我,你是怎样知晓的?”
葛啸群指着井天坪外的池水笑道:“你看你的蛇儿,业已把漩涡中的‘无字天书’及‘赤芒化血刀’取来,且先履行诺言,把这两件宝物给我,然后我再告诉你是怎样猜出,并送你一点相当报酬。”
这时,两条蛇影已由池水中窜上岸来,一条世所罕见,通体隐泛银光的白色小蛇,及一条五彩斑烂,身躯奇扁怪蛇,双双游到“阴山蛇叟”呼延光的身旁,花蛇口中,衔着那柄“赤芒化血刀”,白蛇口中,衔着一只小小晶匣。
呼延光首先取过晶匣一看,见匣中盛着一本薄薄小书,封签上赫然的是“无字天书”四字:
他昔年为了一本假的“无字天书”,尚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并几乎送掉性命,如今,好容易寻获真书,却又作为赌注输掉,心中自然百绪如潮,恼恨悔怒交集。
葛啸群伸手笑道:“呼延前辈不必看了,依照赌约规定,这本‘无字天书’在一个月中,应该属我所有,你若想参详究竟,不妨在一个月限期满后,再施展手段夺去。”
呼延光见他伸手索书,心中哪里肯舍?遂自然而然地抱着那内盛“无字天书”的晶匣,往后退了半步。
葛啸群见状,剑眉双挑,厉声叫道:“呼延老前辈,你敢违背誓言?你难道不怕冥冥中威灵不爽的显赫神明,甘受天雷之歼?”
说也凑巧,葛啸群发话之际,空中居然响起了隐隐雷声。
这阵雷声,无非适逢其会,但常言道:“为人若作亏心事,最怕三更鬼叫门。”
呼延光因确曾起意违誓,故而一听雷声入耳,不禁心胆生寒,只好顿足长叹,把那只晶匣向葛啸群咬牙递去。
葛啸群刚用右手接过内盛“无字天书”晶匣,却又伸出左手,向呼延光微笑道:“呼延者前辈,以你名居‘八大高手’身份,对于我们这些武林末学,应该爽快一些。”
呼延光怒道:“我怎么还不爽快?我不是已把那本‘无字天书’给了你么?”
葛啸群指着那柄“赤芒化血刀”,含笑说道:“一本‘无字天书’不够,我还要这柄刀儿。”
呼延光勃然大怒,厉声叫道:“你怎么这样贪得无厌?”
葛啸群笑道:“我并非贪得无厌,只是在索取所赢赌注,因为呼延老前辈曾经声称以水中所取宝物,作为打赌标的,自然应该把这柄‘赤芒化血刀’包括在内。”
呼延光伸手取刀,赤芒一闪,眉间又腾起森森杀气。
葛啸群庄容叫道:“呼延老前辈,我们要斗,且等一个月后再斗,如今却请释然息怒,莫起凶心,务须尊重誓言,慎防天雷击顶。”
呼延光抬头一看天空,空中雷声,仍自时隐时作。
他毕竟怯于应誓,不敢妄撄天威!遂猛咬钢牙,扬手抛起那柄“赤芒化血刀”,向葛啸群叫道:“拿去!拿去!你如今总该告诉我是怎样知晓我的来历了吧?”
葛啸群接过“赤芒化血刀”,随手交给华冰,便自怀中把那具紫色小棺取出。
呼延光一见这紫色小棺,方始恍然大悟,目注葛啸群,怒声狂笑说道:“老夫今日真所谓八十老娘倒崩在孩儿之手,上了个莫大恶当,小娃儿,你姓葛么?”
葛啸群开启紫色小棺,从棺中寻出“阴山蛇叟”呼延光亲书名帖,也自扬手抑过,并含笑叫道:“呼延老前辈猜得不错,在太湖葛家堡内朝夕精研,十年艺就,奉父、师之命,游侠江湖,今日既蒙厚赠,且将名帖奉还,免得老前辈的‘阴山蛇叟’呼延光七字,长眠棺中,只能隐却威风,自称‘无名蛇叟’。”
呼延光把名帖接在手中,又惭又怒,向葛啸群、华冰狠狠盯了几眼,狞笑厉声说道:“两个小狗听真,我今日虽然上了恶当,但武林人物,讲究一诺千金,遂仍把这‘无字天书’及‘赤芒化血刀’暂时送给你们,不过话儿无妨言明,你们从目前开始,不论行踪如何诡秘,都在我所豢灵蛇的监视之下,换句话说,就是呼延光如影随行,已成了你们的附骨之疽,只消限期一满,我便立即现身,不仅夺回二宝,并使你们这两个小狗,身受万蛇分尸之惨!”
话完,怒啸一声,便自腾身纵到那巨蟒头上,率同蛇群,渡水隐去。
华冰见呼延光走后,向葛啸群微笑说道:“葛兄,我们今夜所经,委实热闹已极,你看那呼延光所带来的蛇儿有多少?”
葛啸群扬眉笑道:“大大小小,可能上千条呢!他号称‘阴山蛇叟’,生平以蛇成名,不仅善于豢养各种毒蛇,一身武功,亦莫不与蛇有关,心机更是毒如蛇蝎。”
华冰笑道:“葛兄说这呼延光毒如蛇蝎,但他居然还能尊重诺言,把‘赤芒化血刀’及‘无字天书’……”
葛啸群不等华冰话完,冷笑一声,接口说道:“他哪里是尊重诺言?不过一来发了重誓,生恐天威不测,立遭雷歼惨祸;二来自诩‘武林八大高手’身份,不好意思对我们这等年轻后辈办事口食言,以防一旦讯息泄漏,贻笑江湖而已。”
说到此处,又把那“无字天书”晶匣取出,向华冰含笑递去。
华冰讶然笑道:“葛兄此举何意?今日所得宝物,共是两件,我已拿了‘赤芒化血刀’,这本‘无字天书’理应是葛兄的了。”
葛啸群微笑说道:“倘若这样分配,华兄未免太以吃亏,因为那柄‘赤芒化血刀’的价值,无法和这‘无字天书’相比。”
华冰向葛啸群手中那只晶匣,看了一眼,微笑摇头说道:“我不相信这‘无字天书’会有任何价值?它不过只是一本没有字迹的薄薄白纸而已。”
葛啸群“哦”了一声,目注华冰问道:“华兄莫非曾经见过这种‘无字天书’?”
华冰知道自己一时失口,无法隐瞒,只好点头笑道:“我曾在一位武林前辈之处,见过一本。”
葛啸群本想询问这位武林前辈是谁?但又觉得不便出口,遂向华冰摇了摇头,微笑说道:“华兄,你所见的那本‘无字天书’系属伪造膺品,如今这晶匣以内的,才是真书。”
华冰秀眉微扬,含笑问道:“葛兄,同是一本无字书儿,你怎能这样确定地指出此真彼假?”
葛啸群因觉三言两语不便解释,遂微笑说道:“华兄,小弟讲述一桩十余年前的武林妙事,给你听听。”
华冰点点头道:“葛兄请讲,小弟最爱听这种足以增长见识的江湖奇闻,武林妙事。”
葛啸群遂把师父葛文钦,师母石珠娘,根据武林传闻,伪造了一百二十八本“无字天书”,愚弄群豪,召开“百棺大会”之事,向华冰详详细细地讲述一遍。
华冰听完后,微笑说道:“这桩故事,委实妙趣无穷,令小弟听得大增见识,但我总觉这本‘无字天书’纵是真货,也不知还要费上多少心力,才能使书上现出字迹,从而参究神功,哪里有‘赤芒化血刀’的一刀在手,足添百丈豪情,来得现成爽快?”
葛啸群笑道:“这样说来,华兄是执意要刀不要书了?”
华冰点头笑道:“刀在我手,可以纵横捭阖,傲视群雄,书在我手,可能反会招惹出无穷烦恼,两者利害相权,我宁愿得点现成便宜,不作痴心妄想。”
葛啸群听了华冰的这几句话儿,不禁手持“无字天书”晶匣,茫然似有所思,出神呆立。
华冰失笑问道:“葛兄,你在想些什么?”
葛啸群悚然惊觉,嗫嚅答道:“我……我是在想,我……我们应该走了。”
华冰虽看出他有点言不由衷,但也未怎样在意,便自点头笑道:“葛兄说得对,我们应该走了,且离开这井天坪,去观赏观赏其他的泰山胜景。”
话完,粉红色的儒衫一飘,便首先自坪上腾身,纵向来时水洞。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