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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秘密帮会

万家灯火的时候,扬州的瘦西湖边,仍是灯火辉煌,这是平时少见的,原来,这儿新建起大片彩楼高台,大家在看热闹……

只见正面彩楼上,五彩的蜀锦高挂,绣着两个斗大的金字:

花会。

两边分悬五彩花球,每一花球间,浮凸着字,是瘦金体的一副对联:

花发柳垂务,赏万紫千红,香车宝马,美人爱英雄,温柔似酒。

会当桂秋月,看五湖四海,起蛟腾龙,男儿皆好色,豪气如虹。

乖乖,有“美人”,有“英雄”,有“好色”,有“豪气”,分明是与武林人物有关嘛。

顾名思义,所谓“花会”,应当是征歌选色,以女人为主,男人只是栽花、赏花、采花。

好多人在围观张贴在柱子下的红纸黑字:

扬州风月,天下之冠,江南脂粉,九州称美,时逢佳节,又届中秋,为示本府之繁华,留风流之艳事,我等不惜巨资,搜罗绝色,定秋节子夜开始花会,为期十日,有关规章,届时再行公布,欢迎英雄俊彦,踊跃参加,共襄盛会,有志美人、黄金、名马、华厦者,曷兴乎来,此布。

下面署着“大清”年号及月日。

看日子,已经张贴了半月以上了。

还有,是一班主办“花会”的人署名,竟有几十人之众,都是当地名流巨绅。

大约风声早巳传播,所以,虽花会尚未开始,连在夜间,也有不少人先来瞧瞧。

有人像念《古文观止》一样地一句一句读着,读毕,连叫:“我的妈呀,听说有很多迷死人的美人儿,能让我们由头看到足,由下看到上已够福气啦,还有什么黄金,名马,华厦的名堂,真叫人心痒得没个放处。”

马上有人凑趣着:“老哥也可踊跃参加,共襄盛会,一古脑儿都捞到手,岂不大妙?”

那人摩拳擦掌,叫道:“当然要露几手,上台亮相一番。”

有人道:“老哥的工夫一定很好,大英雄十拿九稳……”

真叫人泄气,那位仁兄立时想硬也硬不起来,乱嚷道:“什么话?既是花会,当然是做诗论文,管什么英雄?狗熊!”

“那不对呀,你没看清楚?”

“我能够倒背这张布告,谁不清楚?”

“那末,老哥……”

“反正后天我非来不可,至少……”

“至少和我们一样,大家来看热闹,瞧女人……”

“喂,你别瞧不起人好不?我的本事,到时你们可瞧个仔细!”

由于闲杂人太多,谁也没注意到有四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

更无人看出其中两个是女扮男装。

都是一式新衣,显然是成衣铺中刚买来上身的。

正是卜星楼、郁新仁和石飞红、杨小真。

他们一上岸,就由郑思明吩咐各自分路走,以分散目标。

他们四人一路,先由郁新仁给卜星楼和石、杨二女易容化装,再到成衣铺量身,买了四套合尺新衣,一吃过晚饭,就由郁新仁陪着来此。

石飞红与杨小真却是好奇心重,一听到有“花会”,就觉得新鲜好玩,非要弄个清楚不可。

就连卜星楼也被她俩磨缠着来了。

他们听了一会,看了一阵儿,觉得无聊,便想往回走。

卜星楼突然发现有个瘦长汉子,好似有意无意地盯着他们。

卜星楼看了对方一眼,心中一动。

只见那瘦长汉子一身黄衫,状颇飘逸,虽是瘦长,肌肉结实,虬筋隐露,两太阳穴隆起,目光犀利,一看便知是道中人物,且功力不弱。

目光深注,对他四人不住扫视,眼光却在“挑战”。

卜星楼等刚走过对方身后,对方竟有意无意地整整黄衫襟口。

卜星楼目光如电,无微不烛,他既看出对方是武林中人,当然不放过对方任何小动作。

当对方一整襟口之时,竟瞥见那人襟口内面绣着一朵寸许大的红花。

而且是把那朵红花特别“显示”一下。

郁新仁微噢一声,停了一步,又低头前行。

四人转眼已经走过数丈。

猛听身后那人低沉地自言自语:“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是我漏了招子吗?”

郁新仁头也不回,也低声道:“上有天,下有地,兄弟在理,不劳多礼。”

那人目光一亮,霍地转身,大步跟上来,沉声道:“小弟没有拜错码头,敢请借个火儿。”

郁新仁右手一按额际,也沉声道:“一点就亮,明早辰时,请来‘四海通’烧香。”

卜星楼警惕地回头一瞥,只见那汉子一怔,微一躬腰,肃声道:“准时许愿。”

低头退了一步,很自然地掉头而回。

那么多的人,谁也没注意这些小动作。

杨小真咦了一声:“仁师哥,你在和谁说话?”

石飞红道:“是对那个笨蛋说话,不知你们捣什么鬼?我听不懂。”

杨小真哦道:“我听到什么红花……”

郁新仁忙道:“等下会告诉你。”

一面加快脚步,渐渐地,四面已不见人影。

卜星楼道:“新仁贤弟,你认识他?”

郁新仁摇头道:“不!”

杨小真道:“奇怪了,既不认识,你和他说什么?”

郁新仁道:“人家和我通‘海底’,把我当作同道,是他弄错了。”

杨小真嗯了一声:“原来你们是说黑话,难怪我不懂,那厮也是道上人了。”

石飞红道:“当然,大约他已看出我们……破绽!”

郁新仁道:“可能,如果不是看出我们也是会家子,他不会那么冒失,也不会向我们行礼了。”

石飞红奇怪地道:“行礼?他何时向我们行礼了?”

卜星楼道:“我曾看到他双手整襟,襟底显示了一朵红花。”

石飞红道:“红花?他不是说什么红花,绿叶,白莲藕……”

杨小真接口道:“我没注意,那人可不是清廷的爪牙吧?”

郁新人摇头道:“是江湖道上一种秘密帮会。”

卜星楼道:“什么帮会?”

郁新仁道:“师伯没有告诉你?”

卜星楼摇摇头。

郁新仁一字一顿地道:“红花会!”

卜星楼哦声道:“那不是外人,应当是友非敌!”

石飞红道:“楼哥哥,怎么知道的?”

卜星楼道:“我们回到栈内再说吧。”

杨小真不依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总是叫人干着急,好别扭。”

卜星楼蹙眉道:“我只知大概,还是请新仁贤弟说说吧。”

郁新仁想了一下道:“卜大哥说得不错!红花会也可说即是‘天地会’,在川中就是‘哥老会’,又名‘袍哥’!”

石飞红道:“我爹也说过,我想起来了,我爹不愿多说,请仁师兄详细说说好吗?”

郁新仁道:“简要点说,他们是一班仁人志士的秘密结社,以反清复明为宗旨,以宗教作掩护,共分三教,即青帮,洪帮,理帮,进帮的人,要拜老头子,面授帮典,能以帮典互通海底的,就是自己人,到处有人照应……”

石飞红呀了一声:“这么说来,人很多,势力很大了?”

郁新仁点头道:“这倒是一股很普遍的力量,可惜……”

一顿而止!

卜星楼道:“可惜什么呢?我们应当纠正他们不正确之处。”

郁新仁道:“第一,他们虽然收徒很多,遍布各地,也各能遵守规章,但多则滥,武功好的不多!”

卜星楼道:“这是难免的,不可强求。”

郁新仁道:“第二,一多就难免良莠不齐,龙蛇混杂,据二师伯告诉我,已得到风声,可能已有内奸混进,二师伯正为此担心,想有所布置,加以挽救弥补!”

卜星楼道:“这却是很重要的事,二师伯必有良策。”

郁新仁沉吟道:“以我看来,那位兄弟必是身有急事,想找同道联络,才那么不够沉稳,反正明早可以知道。”

卜星楼道:“红花会有等级吗?”

郁新仁道:“当然有,而且辈份分得极严……”

卜星楼道:“那位是……”

郁新仁道:“能够在襟底绣红花,至少是二代弟子,在帮中可能是香主或堂主身份。”

卜星楼道:“我也看出他底子不弱,在道上说来,也可说是二流身手了。”

前面已经到了大街了,郁新仁低声道:“回栈再说,我还要向二师伯和七师叔请求呢。”

石飞红道:“二师叔和七师叔认识他们的头子吗?”

郁新仁笑道:“岂止认识!”

卜星楼道:“那就好办了。”

郁新仁道:“卜大哥,我师父和五师叔赶来扬州,就是为了这次聚会。”

卜星楼道:“难道……”

郁新仁低声道:“八位师伯叔都是护法,也可说是暗中的主持人!”

卜星楼与石飞红,杨小真都哦出声来。

走在前面的郁新仁倏地一伏身,便要向右手一间屋面扑去。

卜星楼与石杨二女也骤然警觉!

原来,他们四人边说边走,前面五丈多远,即是街口。

由于是夜里,街上没有行人,店铺也多已打烊闭门了。

却由街口一间楼房的屋面暗影里,突然射落一物,十分迅疾。

郁新仁一窒暴起之势,水袖一扬,以“快胆书生”顾一鸥的独门手法“并剪指”将该物夹在手中二指间。

却是一封折叠的柬帖。

卜星楼喝一声:“朋友,别想走!”

刚要腾身,郁新仁疾声道:“是自己人,让他走!”

屋面暗影中扬起一声轻笑:“小妹谢过,恕失礼。”

话声中,一道纤细的黑影由暗影中破空而起,其疾如箭,眨眼不见。

杨小真咦了一声道:“是一位姑娘?怎么不敢见人?”

郁新仁把柬帖向卜星楼一扬道:“奇怪,我原以为是给家师的,不料竟是给我的!真是奇怪。”

卜星楼一瞥之下,只见柬帖密封,正面写着敬呈郁新仁少侠亲启。

右署名内拜二字。

是毛笔正楷,可见是早己准备,绝非临时匆促所为。

杨小真嫣然一笑道:“既是人家给你的,为何不拆开来看?”

郁新仁苦笑不语。

石飞红也打趣道:“真妹,是那位姑娘写给他的,他怕我们看到。”

卜星楼忙道:“快走,回客栈再说。”

烛影摇红。

四人相对而坐,是在“四海通”客栈的上房里。

郁新仁已拆开了那封柬帖。

原来帖内竟是空白,没有一个字。

却有一片晶亮青翠的绿叶。

那是一种“万年青”的叶子。

石飞红嗤地笑了起来。

郁新仁面一红道:“嫂夫人是笑我这不成材的小叔吗?”

石飞红脸泛红云,芳心一甜,却故嗔道:“胡说!”

“郁新仁愿闻高见。”

石飞红道:“我虽然没有多读书,却知道古时有‘红叶题诗’的典故,现在不是红叶,却是绿叶,虽红绿不同,大约心意一样……”

郁新仁故作大惊道:“嫂夫人兰心惠质,匪夷所思,为何知道?”

石飞红接口道:“女孩儿家当然知道女孩子的心事。”

杨小真拍掌道:“好呀,快看看叶上是不是有字?”

郁新仁匆促间,竟未看清楚。

被她二人一唱一和,就在烛光下仔细一看。

原来叶的背面,果然有用淡青色的眉黛写的二行细小的娟秀字迹,是: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如君有兴,请明午移驾白塔之下一晤。

没有署名。

郁新仁为了表示没什么,还一字一字的念出来。

石飞红拍手道:“如何?”

杨小真叫道:“好极了,那位姑娘请你去看钱塘潮,看她不写名字,可以知道她一定和你很熟,你也一定认识她!”

郁新仁涨红了脸,道:“真冤枉,我实在弄不清这位姑娘是谁?”

石飞红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是自己人吗?”

郁新仁道:“因为这种柬帖,是我见过的一种,也即是清门特制的,所以我一看就知道那位姑娘是清门弟子,岂非一家人?”

卜星楼点头道:“人家约你去看潮,并无歹意,你如何打算?”

郁新仁摊手道:“这是什么时候?哪有这份闲情逸致?”

卜星楼点头道:“但姑娘家最爱面子,你也不能拒人太甚,可以明天赴她之约,当面委婉说明就好。”

郁新仁忙道:“就这么办,以小弟看,或是那位姑娘的借词,说不定是另有别的事要同我面谈。”

卜星楼点头道:“那明天必须准时一行。”

郁新仁道:“小弟遵命。”

一顿又道:“卜大哥,我奇怪的是我们刚到,又换过容貌,那位姑娘为何知道是我呢?”

卜星楼道:“我也想过,必是我们一上了岸,就有人注意并跟踪下来。”

杨小真哦了一声:“有人跟踪我们?”

郁新仁点头道:“想当然耳,可见清洪二帮的耳目之多,消息很灵。”

卜星楼也点头道:“我也如此想,猜无用,还是早点休息吧。”

正要回自己房中去,倏地止步,目注紧闭房门道:“谁?”

石飞红、杨小真、郁新仁都吃了一惊。

因为,他们都未听出门外有人。

门外卜卜,轻响了两下,是有人。而且在以指敲门了。

卜星楼缓步上前,一手当胸,一手开门。

郁新仁等也本能地戒备着。

卜星楼星目一注,只见门外立着一个一身青缎大卦,紫绸长袍的中年人,面上毫无表情。

门一开,就大步入房,俨然不速之客。

上房是在后院,因已过了初更,客人多已入睡,一片寂静,伙计们也不会来,卜星楼等都因来人陌生,大出意外。

石飞红刚轻喝:“你是谁?怎么……”

那人向她注视一眼,双目精光一闪,如电般的目光迅扫了卜星楼等人一眼,左脚往后一勾,把门带上。

郁新仁自来人一进门,就双目直视,欲言又止。

这时,他脱口道:“你是……”

中年人向他一点头,道:“是我,新仁,你可准备去海宁一趟。”

郁新仁一楞,忙道:“卜大哥,石姑娘,杨姑娘,是家师来了。”

卜星楼自中年人一开口叫“新仁”便有所悟,忙把蓄聚的功力撤掉,闻言一惊忙一拉二女,行下大礼道:“小侄卜星楼拜见三师叔。”

石飞红与杨小真如梦初觉,也盈盈拜见,她俩还是男装呢。

中年人齐耳一抹,拉下人皮面具向已下跪的郁新仁沉声道:“你快扶起卜贤侄和二位姑娘。”

郁新仁忙遵命而行。

四人起立,只见这位有“铁胆书生”之号的顾一鸥,神色严肃,不怒而威,却是面如冠玉,透出清瘦,如穿上儒衫,确是一位美男子,俏书生,可见他少年时一定朱颜绿鬓,文采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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