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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赠奇宝芳侠报李

司马彦恍然顿悟地“哦”了一声,忽自怀中取出那粒“万妙驻颜丹”来,递向聂小冰,并含笑说道:“耿天心久仰聂姑娘侠名,今日才得幸会!敬以这粒‘万妙驻颜丹’为赠!”

聂小冰缩手不接,讶然说道:“这粒‘万妙驻颜丹’,是罕世异宝,耿兄怎么可以随便送我?”

司马彦微傲一笑说道:“常言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蹭佳人’,耿天心是粗俗男子,驻颜何用?”

聂小冰笑道:“男人们虽用不着这‘万妙驻颜丹’,但耿兄翩翩浊世,丰神秀拔,应该早就结有红粉知己。”

司马彦闻言,忽然勾动愁肠,一阵凄声长笑,摇头叹息说道:“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耿天心虽曾有位红粉知己,却早已人天永隔,聂姑娘倘若再不接这‘万妙驻颇丹’,便让它沉入‘梁子湖’中也好!”

话完,竟把那粒“万妙驻颜丹”,凌空抛起,然后催舟疾退!聂小冰怎舍得听任这“万妙驻颜丹”,落人湖水之中,娇躯一飘,便自接在手内,遥向催舟疾去的司马彦笑道:“耿兄,聂小冰铭感盛情,除了五月十五‘无量山黑眚谷’之约,必然赶到以外,我也有点微物相赠。”

话完,手一扬,一线白光,破空飞出。

司马彦轻伸猿臂,接在手中,觉出竟是一册小书。

凑近眼前,仔细一看,发现书上写着: “龙虎风云剑诀”

六个铁线篆字。

这时,聂小冰的扁舟已逝,司马彦不禁感慨无穷!因为,“龙虎风云剑法”是当世武林的绝高秘学,想不到聂小冰竟肯把这剑诀送给自己。

司马彦喟然一叹,缓缓荡舟,胸中充满惆怅!最惆怅的是此行所愿成虚,不仅不曾遇着什么与自己形貌完全相似之人及“翠眉妖女”,甚至连“九幽冥后”司徒潞的“龙湫旧友”是个什么样儿,也未看见。

长夜早过,天光已曙。

身后突又传来拍拍水浪之声。

司马彦回头看去,只见有位黑衣蒙面女子,正独自驾小舟,冲波赶来。

起初他还以为是“玉琢嫦娥”聂小冰,赶来有话相诉,但船到临近,方知竟是别人!司马彦暗忖:“云梦争奇“会中,共有三位蒙面黑衣女子,一位是“九幽冥后”司徒潞,一位是“玉琢嫦娥”聂小冰,这一位却不知又是那个?转眼间,两船业已并行,那黑衣蒙面女子,笑笑叫道:“耿兄,你在‘云梦争奇’会上,所表现的那桩‘洪炉人手,拂茶人口’的精妙玄功,委实高明堪佩!” 司马彦听她一出口便称“耿兄”,知道这位姑娘,定然又是洒脱不羁的红妆女杰。

遂赶紧抱拳含笑说道:“耿天心微薄技能,不敢当高明法眼,请教姑娘,芳名上姓?”

黑衣女子笑道:“我叫艾紫君,有个俗号,称为‘东海龙女’,但这七个字儿,东南沿梅人物,或有所知,对于中原及西北、西南武林,可就陌生极了。”司马彦心中一动,含笑问道:“有位威震东南数十年,但行踪多在海上的前辈奇侠‘东海神龙’艾九霄,与姑娘是一家吗?”

艾紫君肃立船头,恭身答道:“‘东海神龙’艾九霄,正是先父,倘与耿兄有甚渊源,艾紫君便成后辈,我要改称呼了。”

司马彦摇手说道:“艾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久仰艾老前辈盛名,偶然动问而已!”

艾紫君笑声问道:”耿兄身藏绝世异宝,怎的还在这‘梁子湖’中,缓缓荡舟,未曾远游,难道不知‘古来怀壁易招灾’吗?”

司马彦含笑说道:“艾姑娘说我身藏绝世异宝,可是指那‘万妙驻颜丹’吗?”

艾紫君一面点头,一面伸手把蒙面黑巾,缓缓取去。

黑巾一去,司马彦顿觉跟前一亮,因为这位“东海龙女”

艾紫君,又是一位生具绝色的月殿仙娥,瑶池仙女!司马彦暗忖:自己近来业已见着三位倾城绝代的极美红妆:一位是天姥山削成崖的秘洞主人,一位是“玉琢嫦娥”聂小冰,另一位便是面前的“东海龙女”,她们同具艳绝容光,难分上下,但仔细说来,秘洞主人似乎占个“清”字?“东海龙女”艾紫君似乎占个“逸”字?“玉琢嫦娥”聂小冰则在仪态万方之中,略嫌“刚”气稍重。

艾紫君见司马彦目注自己,痴痴凝想,不禁玉颊微红,嫣然一笑问道:“耿兄怎的如此看我?你……”

司马彦闻言,方觉自己失态,赶紧赧然接口说道:“我是看到艾姑娘的绝代容光.心中忽生其他感触,以致失礼,尚望艾姑娘莫加怪罪才好!”艾紫君听的幽幽一叹,摇头说道:“绝代容光有什么了不起?岁月不居,青春电逝,转瞬之间,乌云成鹤发,玉肤变鸡皮,谁又能从一堆朽骨之中,分辨出谁是西施?谁是嫫母呢?”

司马彦何等聪明,一听便知艾紫君的弦外之音,遂蹙眉说道:“可惜!可惜!”

艾紫君愕然问道:“耿兄这‘可惜’二字,意属何指?”

司马彦叹道:“可惜艾姑娘来迟一步,否则我便可把那粒‘万妙驻颜丹’,送给你了!”

艾紫君越发讶然不解地问道:“耿兄你所说的‘来迟一步’……”

司马彦不等艾紫君话完,便自接口说道:“在艾姑娘来此与我相见之前,我已把‘万妙驻颜丹’,送了人了。”艾紫君闻盲,并未感十分惊讶,淡然一笑说道:“这事不足为奇,耿兄自然应该把这粒绝世灵药,送给你的红粉知己!”

司马彦摇头叹道:“耿天心情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早已身如槁木,心似死灰,那里还有什么红粉知己?”

艾紫君不解问道;“耿兄既然这样说法,你把‘万妙驻颜丹’,送给谁了?”

司马彦答道:“送给我一位与我素昧生平,风萍偶识的‘玉琢嫦娥’聂小冰!”

艾紫君失声叫道:“‘玉琢嫦娥’聂小冰?”

司马彦遂把“云梦双奇”无耻邀劫,聂小冰仗义解围,自己慨赠“万妙驻颜丹”,聂小冰又回赠自己一册“龙虎风云剑诀”之事,向艾紫君叙述一遍。

艾紫君静静听完,向司马彦仔细打量几眼,点头微笑说道:“耿兄侠骨高怀,所以迥异流俗,这桩故事之中,必然孕育了未来侠义江湖的一段武林佳话!”

司马彦愕然问道:“艾姑娘此语何解?”

艾紫君面含娇笑,曼声吟道:“脱手灵丹赠佳人,风萍偶聚有前因,定将永驻青春药,换得云英未嫁身!”

司马彦听的苦笑连声,赶紧摇手说道:“艾姑娘千万不要这等说法,我早已声明身如槁木,心似死灰,那里会……”

艾紫君不等司马彦话了,蓦然连按双浆,催船如箭,并—面前行,一面向司马彦娇笑说道:“运至死灰能再发,时来槁木可逢春!我们‘梁子湖’中一聚,也算小有因缘,耿兄与‘玉琢嫦娥’聂小冰,鸳梦双谐之际,莫要忘了请我艾紫君来吃一杯喜酒!”

话完,人杳,只剩下银铃般的语音余韵,荡漾在水云之中,使司马彦心头上平添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感觉! 司马彦怅然良久,缓缓荡舟,心中暗自思忖:自己这趟“云梦”之行,想找的“翠眉妖女”,及对秘洞主人负情之人的踪迹,丝毫未见,却平白结识了不期而遇的“玉琢嫦娥”聂小冰,及“东海龙女”艾紫君,真是莽莽恩仇,何时才了?想来想去,又复想念起对自己曾有救命深思的“青囊神叟”诸葛仁来,不知这位老前辈,为何事羁绊,竟未参与“云梦争奇大会”?百念纷驰,轻舟如箭,展眼间弃舟登陆,扑奔与马空群约定互相会见的武昌黄鹤楼前。

但马空群是约定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在黄鹤楼前,与司马彦相会,而司马彦却是在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便即赶到。

时间早了一日,马空群、姬绿绮尚自未来,司马彦遂独自徘徊,眺赏这座名楼景色。

黄鹤楼地势绝佳,俯瞰江汉,极目千里、能令登临之人胸襟自宽,意兴自远。

司马彦独立苍茫,对着那隐隐约约的汉阳烟树,及滔滔滚滚的东去江流,感慨丛生,随口吟道:“晴川历历汉阳树,却忆空山旧晓烟,楼上化风斜卷席,洞庭秋色远连天。”

吟犹未了,耳内忽然听得“笃笃笃”地三记木鱼声响。

这三记木鱼声响,听来无甚足奇,但司马彦却心神一震,仿佛记记均敲中自己的心灵深处!

司马彦功力极探,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流内家高手,心性修为方面,已到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麋鹿惊于侧面目不瞬的上乘境界,怎会被几记木鱼声息,敲震心神?显然大有蹊跷!顺着木鱼声响,低头望去,只见远远有位灰衣老僧,缓步而来,好似也有登楼眺览之意。

司马彦心想距离如此之远,慢说几声木鱼;便是凝足内功,来上一声“狮吼”,也未必能使自己心神震动,可见这灰衣老僧,绝非常人,少时不妨请教请教。

主意打定,因老僧行动颇缓,遂依然闲步楼头,瞥见一位青衫少年,正负手柱旁,欣赏柱上所悬联语。

司马彦风流蕴籍,词章音律,件件皆精,随兴走过一看,见柱上所悬,是副长联,写的是:“数千年胜迹,旷世传来,看凤凰孤岫,鹦鹉芳洲,黄鹤渔矶,晴川杰阁,好个春花秋月,只落得胜水残山,极目古今愁,是何时崔塌题诗,青莲搁竹?”

“一万里长江,几人淘尽?望汉口斜阳,洞庭远浦,潇湘夜雨,云梦朝霞,许多酒兴诗情,仅留下苍烟晚照,放怀天地窄,都付与笛声飘缈,鹤影蹁跹尸青衫少年闻言,回身与司马彦打了一个照面。

司马彦见此人丰神俊逸,年约二十七八岁,眉宇间有股英锐逼人的豪侠之气,遂有意结交地微笑问道:“仁兄认为这联语,作得如何?”

青衫少年双目之中,微闪奇异光芒,含笑答道:“工整倒还工整,只虽那些‘胜水残山,苍烟晚照’,以及‘放怀天地窄,极目古今愁’等字眼,用得过嫌衰飒,不够洒脱!耿兄若是做上一副,或许比它好得多呢?”

司马彦听得大为惊愕问道:“仁兄怎知小弟姓耿?”

青衫少年扬眉大笑说道:“莫悉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耿兄在‘云梦争奇’会上,以绝艺神功,斗败‘大头仙子’纪西屏,羸得‘万妙驻颜丹’,声名之大,早已震动荆襄了!” 司马彦暗想:“云梦争奇大会”刚了,消息怎会传播之快?莫非青衫少年,也垂当时与会之人?想到此处,含笑问道:“请教仁兄高名上姓?”

青衫少年正待答话,“笃笃笃”地,三记木鱼声息,又复起自黄鹤楼下。

青衫少年一听木鱼声息,便自蹙眉苦笑说道:“我见不得这位和尚,只好暂时告退,耿兄倘若夜来无事,不妨屈驾城内大街西尽头处。一所花园之内的小红楼上,小弟沽樽以待,彼此杯酒论交!”

语音方落,身形忽腾,竟以绝妙轻功,避开老僧走来的一面,飘然逸去。

司马彦觉得这位青衫少年,颇为有趣,立即决定了夜来前往他所说的小红楼上赶约。这时黄鹤楼头出现了一位灰衣和尚。

司马彦仅从对方那两道充满慈悲的眼神之中,便知来者不凡,何况刚才还被他手中的几记木鱼声息,敲得心神大震,遂油然起敬,恭身肃立,灰衣老僧上得楼来,目光四面一扫。

司马彦想起青衫少年之语,恭身长揖笑道:“老禅师是否寻找一位青衫少年?”

灰衣老僧看了司马彦一眼,含笑问道:“小施主见过他吗?”

司马彦笑道:“他说他见不得老禅师,业已悄然离去。

灰衣意僧微喟一声说道:“色界难空终有悟,度他千遍必回头!”

司马彦听出老僧话中有话,遂长揖问道:“请教老禅师,法号如何称呼?”

灰衣老僧含笑说道:“老衲大智,小施主呢?”

司马彦刚待说出“耿天心”三字,大智禅师忽似看透他心意般,又复微笑说道:“姓名虽然无甚重要,但对于出家人,却不宜谎语!”

司马彦心头一震,脸上一红,竟实话实说地,恭身答道:“晚辈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彦字。”

大智禅师“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司马施主原来便是以‘堂堂君子,巍巍出尘’八字,及‘三阳神功’驰誉江湖的‘离垢书生’!”

司马彦愧然失笑道: “司马彦薄技微名,不敢当老禅师盛赞。”

大智禅师微微一笑说道:“司马施主,你可知道那青衫少年避不见我之故吗?”

司马彦摇头笑道:“晚辈与他萍水相逢,尚不识名,正想向老禅师请教!”

大智禅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道:“老袖见他是我佛门中人,欲加度化,谁知因缘末到,色界难勘,他竟跳不出脂粉关头,处处避我!”

司马彦闻言,忽然觉得自己一身烦恼,不如皈依三宝,投入佛门,遂合掌当胸,含笑说道:“老禅师,司马彦一身孽累,向往禅门,你度他不成,不如度我!”

大智禅师仔细看了司马彦几眼,摇头笑道:“有福方登三宝殿,无缘难人大乘门!又道是‘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司马施主与佛门无缘,老衲如何度你?何况施主侠骨仁心,满面详和,那里会有什么一身孽累?”

司马彦苦笑说道:“司马彦欲领佛门清静旨,化心中烦恼丝,常言道得好;‘佛门广大,无不度之人’,老禅师何独不肯慈悲我呢?”

大智禅师笑道:“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司马施主不要一味向往佛门,要善体这‘各有因缘’四字!”

司马彦“哦”了一声,口中低声念道:“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

大智禅师宣声“阿弥陀佛”佛号,合掌低眉,含笑说道:“司马施主虽非佛门之徒,却是佛门之友,此番黄鹤楼头巧遇,不妨留些雪泥鸿瓜,以为他日纪念。”

司马彦会意笑道:“老禅师莫非要向我化点善缘?”大智禅师点头笑道:“且种今日因,好证他日果!司马施主能与老衲结些善缘最好。”司马彦知道对于这种世外高僧,自然不便布施金银,遂伸手入怀,略一摸索,恰好摸着那匣在“云梦争奇会”上。自乐天游手中赢得的“八宝神泥”,遂取将出来,恭恭敬敬地,捧向大智禅师,微笑说道:“此物是司马彦新近所得,据称名叫‘八宝神泥’,颇具妙用!然因见识浅陋,不识用途何在?敬以转赠老禅师,似乎正合东坡居土‘泥上偶然留指爪’之语,宜作风萍留念呢!”

大智禅师接过“八宝神泥”,反复细看几眼,呵呵笑道:“司马施主,这匣‘八宝神泥’,万金难觅,是当世武林中的独一无二异宝,司马施主仁心侠骨,慷慨绝伦,这桩善缘,结得大了。”

司马彦闻言微愕,正想请教这匣“八宝神泥”,究竟有何妙用?大智禅师已把匣儿揣入憎袍,向司马彦合掌一拜,转身敲着木鱼,缓步走出。

他既未见纵,又未见跑,只是宛如流水行云般,从容举足,但第二声木鱼才响,僧袍背影已在十来丈外,凌空虚步,落在黄鹤楼下!

司马彦方自心惊这位大智禅师,竟然擅佛门绝顶神功,“无相旃檀身法”,耳边忽又听得一片祥和歌声,与那“笃笃笃”的木鱼声息,一齐遂入耳内。这歌声是唱的东坡诗,但对于后四句,却已加改动:“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印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瓜,鸿飞那复及东西?佳人半死存躯壳,此日无端复妙机,各有因缘终好合,江湖弹剑羡双牺尸司马彦听在耳中,知道歌声以内,包含了莫大玄机,似是大智禅师在对自己,作甚预示?“佳人半死存躯壳”一语,居然有点像是指的秘洞女主人服食“冬心九毒草”,遗恨长眠之事。

但百日之限早过, “大还丹”未能及时获得,倾城艳骨,定然已化枯尸,那里还会仅属半死?犹存躯壳? “此日无端得妙机”的“机”,虽嫌出韵,但显然指的是自己慨赠“八宝神泥”之举!难道这匣宛如烧砖红土般的所谓“八宝神泥”,竟能使犹存躯壳的半死佳人,重生复活? 至于最后两句:“各有因缘终好合,江湖弹剑羡双栖!”,则无疑是预示自己将来还有一段美满姻缘!这段姻缘应在谁的身上?是秘洞女主人,是“玉琢嫦娥”

聂小冰,抑或是新交未交的“东海龙女”艾紫君?秘洞女主人,玉殒残香消, “东诲龙女”艾紫君交情太浅,似乎还是自己送了她一粒“万妙驻颜丹”,她又送了自己一册“龙虎风云剑诀”的“玉琢嫦娥”聂小冰,比较有望。

但自己自经“天姥山削成崖”那场“销魂之约”之后,心中对于秘洞女主人,太以爱慕,决意从此永断情丝,不兴绮念,那里再会与其他女子,好合双栖?故而大智禅师所唱这首偈语似的歌声,不知究竟是何含意?司马彦疑念未捎,大智禅师的歌声已杳,夕阳也自沉山,馀霞万幻之下,终于变作了一天夜色!夜色既笼,司马彦遂想起那位青衫少年之约。

一声长啸,暂时舒散了胸中积郁的万种闲悉,儒衫飘携,下楼而去。

寻到约会之处,果然在座精致小园的扶疏花本以内,现出了一角红楼!园门以外,有块横额,题的是“不羡神仙小筑”,下款落着“游天乐书”,字作瘦金体劲秀飘逸已极!司马彦看了这“不羡神仙小筑”六字,不禁失笑说道:“愿作鸳鸯不羡仙,这位仁兄,果然是位多情人,无怪大智禅师说他色界难勘,因缘未到!”

自语至此,忽又对那下款盯了两跟,讶然忖道:“游天乐之名,颇为熟悉,好似何处见过?”

一面思忖,一面伸手轻扣园门。

少顷之后,园门便启,两名垂髫小婢,恭身含笑问道:“公子是否耿天心耿相公?”

司马彦方一点头,青衫少年已在那小红楼上,现出身形,倚栏笑道:“耿兄怎的此刻方来?小弟以为你将爽约不至了呢尸两名小婢见是主人佳客,遂恭身引导登楼,青衫少年在楼外相接,与司马彦把臂人室。

司马彦见楼上布置得精雅异常,并早就设筵相待,遂向那青衫少年,含笑同道:“仁兄,小弟已然不措冒昧地,遵召面来,仁兄应将尊姓上名,见告了吧!”

青衫少年长揖笑道:“小弟游天乐!”司马彦笑道:“游兄名熟人生,却如何认识小弟?”

游天乐微笑说道:“耿兄请少待片刻!”

话完,起身走人内室,片刻之后,珠帘一揭,却出现了那位与司马彦一同参与“云梦争奇大会”,相貌猥琐不堪的乐天游来!乐天游、游天乐,司马彦恍然大悟,失笑说道:”妙极,妙极!原来仁兄竟擅易容妙术,化身千亿!“游天乐伸手解开衣裣,取下一直套到颈下的猥琐人皮面具,恢复了他那俊逸丰神,含笑说道:“耿兄……”

司马彦见对方以真面目与自己相见,遂也除去化装,摇手笑道:“游兄,我们既然投契,便应开诚,小弟不叫耿天心,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彦字!”

游天乐失惊问道:“司马兄就是以‘三阳神功’绝技,誉重武林的‘离垢书生’吗?”

司马彦逊笑说道:“小弟浪得虚名,游兄不必如此谬赞!”

游天乐突然避席而起,向司马彦长揖到地,苦笑说道:“司马兄,游天乐有万死之罪,尚请司马兄宽仁相看,否则便不敢论交的了!”

司马彦讶然问道:“游兄怎的如此说话?”

游天乐满面飞红地,愧然笑道:“司马兄还记不记得你在‘三奇水坞’中的争奇台上,与‘大头仙子’纪西屏,互斗玄功之事?”

司马彦点头笑道:“事在眼前,如何不记?若非游兄暗中相助,我还赢不到那粒‘万妙驻颜丹’呢!”

话完,也自起身,向游天乐长揖致谢!游天乐窘得连连摇手说道:“司马兄不要折煞小弟,小弟正为此事,歉疚无比,不知应向司马兄怎样解释才好尸司马彦闻言茫然,弄不懂这游天乐的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游天乐向内室看了一眼,压低语音,悄悄说道:“司马兄,小弟在‘争奇台’上,代你取得那粒‘万妙驻颜丹’,再复转交之间,曾经卑鄙无耻地使了手法!”

司马彦含笑问道:“游兄使了什么手法?”

游天乐满脸愧窘神情,低声说道;“小弟一时贪心大炽,用偷天换日手段,取了那粒真的‘万妙驻颜丹’,所交给司马兄的,只是一粒寻常益元丹药!”

司马彦听得一阵哈哈大笑!游天乐惑然问道:“司马兄为何发笑?”

司马彦笑道:“游兄怎的拿我开心起来?司马彦并非泥塑本雕之辈,那有被你当场掉换‘万妙驻颜丹’,而会毫无所觉!”

游天乐苦笑说道:“司马兄,你记不记得你在,‘云梦争奇会’上,曾经问我外号,我推说太以难听,见不得人,故而未曾相告?”

司马彦想了一想,点头说道:“游兄确曾有过这样说法!”

游天乐低声说道:“如今我对司马兄坦白招承,小弟外号‘妙手郎君’精于怯箧之技,故而才会使司马兄毫无所觉地,当场换药!”

司马彦半信半疑,饮了一杯美酒,目光凝注游天乐有顷,蓦然放下酒杯,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游天乐俊眉双蹙问道:“司马兄为何又复发笑,小弟有甚话儿讲错了吗?”

司马彦目光一闪,摇头笑道:“我不相信有这样年轻,这样潇洒,这样丰神秀拔的盖世神偷!”

游天乐苦笑说道:“小弟早就知道司马兄不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故而不得不稍弄狡狯,取了一点证明!”

司马彦“哦”了一声说道:“游兄居然还有证明?”

游天乐尴尬异常地,自袖中摸出一册小书,向司马彦恭身递去。

司马彦接书在手,目光微注,便不禁脸上烘地一热,面红过耳。

原来,这册小书,正是“玉琢嫦娥”聂小冰赠送自己的“龙虎风云剑诀!”

游天乐显然是乘着在楼前迎接自己,相互把臂人室之际,把自己深藏怀内的“龙虎风云剑诀”,下手取去。

如此看来,他自称“妙手郎君”,倒是名符其实,“争奇台”上换取“万妙驻颜丹”之事,也决非虚语。

游天乐见司马彦紧盛双眉,遂含笑说道:“司马兄请勿怪罪,小弟此举,只是向司马兄取信之意!”

司马彦长叹一声,摇头说道:“游兄,你这个玩笑开得大了!”

游天乐闻言,失惊问道:“莫非司马兄对这‘万妙驻颜丹’有甚大用?”

司马彦叹道:“我若自已有用?倒无甚大碍!但我已将那粒假的‘万妙驻颜丹’送人,对方倘发现是件赝之物,向我责怪起来,却便怎处?”

游天乐问道:“司马兄既舍得以这种罕世驻颜圣药送人,则对方定然是位天人体态的绝代红妆!”

司马彦措着手中的“龙虎风云剑诀”,苦笑说道:“就是这‘龙虎风云剑诀’主人!”

游天乐适才虽把“龙虎风云剑诀”,偷到手中,却未过目,如今听得司马彦话后,目光一注,失惊说道:“司马兄是把那粒假的‘万妙驻颜丹’,送给‘玉琢嫦娥’聂小冰了吗?”

司马彦傲一点头,游天乐皱眉说:道:“这位聂姑娘,出名刚傲,剑下无情,她若知‘万妙驻颜丹’竟属赝鼎,确实难免会对司马兄啧怪的呢!”

司马彦苦笑说道:“所以我说游兄这个玩笑开得太大,小弟倘若早知实情,不将假丹送她,也就没有事了。”

游天乐探思有顷,摇头叹道:“聚铁九州,已铸大错,如今只有赶紧设法弥补!好在司马兄与聂小冰姑娘,交情极深……”

司马彦不等游天乐话完,便自摇头说道:“游兄估计错了,小弟与聂小冰姑娘,并非深交,只是萍水初识。”

游天乐惊异得失声叫道:“司马兄,你肯把罕世圣药,送给一位萍水初识之人?”

司马彦应声说道:“倘若游兄在‘争奇台’上,向小弟明索‘万妙驻颜丹’,司马彦也必慨然相赠。”

游天乐顿足说道:“司马兄肝胆照人,委实可佩!但如今错已铸成,却应如何处理?难道眼看将来‘玉琢嫦娥’聂小冰,怒发如狂地,向司马兄横剑问罪不成?”

司马彦目注游天乐,缓缓说道:“游兄,事到如此,似乎只有一条上策?”游天乐大喜说道;“司马兄快讲,只要能令游天乐有以赎罪,我便赶汤蹈火,亦所不辞!”

司马彦笑道:“此事容易解决,只要把真的‘万妙驻颜丹’,再复送与‘玉琢嫦娥’聂小冰,不就……”

游天乐苦笑摇手,接口说道:“司马兄,你所言虽属上策,但可惜办不到了!”

司马彦闻言,失惊问道:”游兄此语何意?”

游天乐满面羞红,目光又复一注内室,压低语音,不使他人闻得。“不瞒司马兄说,这小红楼女主人,是当地风月场中的第一名妓!但生平自视极高;凭王孙公子,如何千金一掷地,重赠缠头均不肯轻荐枕席!小弟恋她至深,弄来那粒‘万妙驻颜丹’,给她服下,从此朱颇绿鬓,永葆青春,她才感激献身,昨夜与我定情了呢!”

司马彦听游天乐竟把武林中人人艳羡的“万妙驻颜丹”,当作与青楼名妓的定情之物!不禁反倒忧烦尽祛,拍着身边这位“妙手郎君”的肩头,纵声狂笑说道:“妙极!妙极!不是游兄这等妙人,也决做不出这等妙事!舍将永驻红颜药,赢得青楼名妓心,这不能不说是足以流传千古的一段风流佳话!聂小冰之事,暂且撇开,等她将来寻我再说!游兄快把尊宠请出,让小弟瞻仰这位福缘盖世的花魁娘子!”游天乐想不到司马彦如此豁达,反而深觉愧咎地皱眉说道:“她正在梳妆,妆毕自会向司马兄敬酒,我们还是先研讨研讨怎样设法向聂小冰姑娘解释误会,方较妥当。”

司马彦摇头笑道:“这桩误会,恐怕无法解释,好在我问心无愧,最多说明实情,并退还她所送我的这册‘龙虎风云剑诀’,倘若聂小冰当真不肯相谅,也只好看她怎样表示,再复相机应付的了。”

游天乐想了一想,含笑说道:“小弟想出了一个办法!”

司马彦问道:“游兄有何高见?’游天乐俊眉双扬,微笑说道:“聂小冰姑娘听了司马兄告以实情之后,如肯谅解,自然万事全体,否则便再送她一粒与‘万妙驻颜丹’价值相等的罕世灵药,不是也就可以补偿了吗?”

司马彦讶然问道:“万妙驻颜丹’在当代之中,只有一粒,却到那里去找与它价值相等的罕世圣药?”

游天乐含笑说道:“‘大还丹’的价值,不会逊于‘万妙驻颜丹,吧?”司马彦哈哈大笑说道:“‘万妙驻颜丹’功能长驻青春,葆红颇!‘大还丹’功能生死人,肉白骨!这两种罕世圣药,确实可以并称!但‘大还丹’现在何人手中?是否业已用去?均不得而知,只怕比那‘万妙驻颜丹’,更难找呢!”

游天乐目光凝注司马彦,失笑说道:“常言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又道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大还丹’不是正在司马兄的怀内吗?”

司马彦苦笑说道:“游兄怎么讲起笑话来了?小弟曾因至友重病,渴欲‘大还丹’为之续命,但茫茫宇宙,无处可寻,终告束手饮恨!那里还会有这等罕世圣药,藏在怀内?”

游天乐笑道:“难怪司马兄不知,小弟本来只想利用司马兄,代我暂藏‘大还丹’!但又忽起私心,掉换了你的‘万妙驻颜丹’以后,深觉天良有愧,遂立意把那粒‘大还丹’,送给你了!如今司马兄倘若以之赠送‘玉琢嫦娥’聂小冰姑娘,作为补偿,岂不便可获得她的谅解了吗?”

司马彦听得一头玄雾,愕然问道:“游兄能否说得详尽一点?”

游天乐间道:“司马兄是否与一友人,同去参与‘云梦争奇大会’?”

司马彦点头答道:“那位是我结义盟兄崔明桂。”

游天乐继续问道:“崔明桂兄好像和小弟席上一位俊美少年,颇为熟悉?”

司马彦道:“那位少年,名叫伊碧奇,是我盟兄好友,我盟兄曾经为我引见,游兄提他则甚?”

游天乐摇头说道:“伊碧奇三字,可能只是化名,因为此人是个女子,不是男子!”

司马彦又出意料,轩眉问道:“游兄怎样发现?”

游天乐脸上一红,低声笑道:“伊碧奇坐在小弟身旁,令我不觉手痒,遂小试怯箧之技,才发现她是个女接儿家。”

司马彦听得失笑问道:“游兄在这伊碧奇身上,得了什么彩头?”

游天乐应声答道:“大还丹!”

这‘大还丹’三字,使司马彦听得探蹙双眉,心中大为惊愕!因为据自己所知,“大还丹’本是“九幽冥后’司徒潞所有,后来被她‘龙湫旧友”狠心骗去!

照此看来, “大还丹”如今应在“九幽冥后’司徒潞的“龙湫旧友”手中!伊碧奇既是女身,必非司徒潞的“龙湫旧友”,她怎会获得“大还丹”,这种被武林人物珍遍性命的罕世圣药!还有一点最令你可疑之处,就是盟兄崔明桂知道司徒潞与她“龙湫旧友”的十年往事,又与伊碧奇熟识,但其中情由,却未对自己说明,岂非对自己保留了什么重大顾忌,才不肯推心置腹?司马彦心中虽已大起疑云,但仍未猜到崔明桂就是自己渴欲相寻,好为秘洞女主人报仇雪恨的马空群!以及伊碧奇就是“翠眉妖女”姬绿绮。

游天乐笑道:“司马兄,你猜出我是怎样把‘大还丹’,寄藏你身上的吗?”

司马彦面含苦笑,伸手人怀,细一摸索以后,摇头答道:“小弟莫测高深,如今身边也没有这粒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罕世圣药!”游天乐微觉得意地,扬眉笑道:“小弟从那名叫伊碧奇的男装女子身边,偷得‘大还丹’以后,因此丹过于珍贵,对方倘若发觉,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搜查同席渚人,故而亟须觅一妥当所在,来个移花接本地,暂寄赃物!”

司马彦听得苦笑说道:“照游兄这样说法,小弟岂不成了窝主?但你又怎样看中小弟的呢?”

游天乐笑道:“小弟与司马兄这番结识,也是天缘!因小弟正在筹思怎样安置那粒刚偷到手的‘大还丹’之际,恰巧‘眇目仙翁’岑大化,便抽中了小弟与司马兄的号码;要我们登台较技争奇!”

司马彦“哦”了,声,恍然说道:“原来游兄是藉着较技机会,使小弟变成了藏赃窝主?”

话音方住,忽然觉得不对,又微蹙眉问道:“但小弟记得游兄当时与我只是一掌相交,并无其他接触,你纵有通天手段,也难于把那‘大还丹’……”

游天乐不等司马彦话完,但自摇手笑道;“司马兄,想错路了,我不是采取直接手段,把‘大还丹’寄藏在你身旁,是想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绝妙方法!”

司马彦觉得这位“妙手郎君’游天乐极有趣味,遂含笑问道:“游兄想出了什么神鬼不觉的绝妙方法?”

游天乐笑道:“当时我因不知司马兄是驰名八衰的‘离垢书生’,又因自己轻功不弱,遂在抽得‘轻功’签儿以后,立即还签人筒,诿称应相较内力。”

司马彦点头说道:“当时我便看出游兄是故意隐技不施,让我获胜。”

游天乐伸手箸挟了一片火腿,一面入口细嚼,一面得意笑道:“小弟倘若不让司马兄获胜,我又怎能把那粒‘大还丹’,神鬼不测地,寄藏在司马兄的怀内?”

司马彦本也是位聪明绝顶之人,听到此处。忽有所悟,不禁神色大变!游天乐见状,讶然问道:“司马兄……你……”

话犹未毕,,司马彦便苦笑连连地,摇头说道:“一错再错,一误再误,糟透!糟透!”

如今轮到游天乐莫名其妙起来,目注司马彦,满面惊愕神色问道:“司马兄,你这几句话儿,是什么意思?”

司马彦双眉紧蹙,两手连搓地,向游天乐苦笑说道:“游兄,你是不是把那粒‘大还丹’,藏在你故意输给我的那匣‘八宝神泥’之内?”

游天乐抚掌狂笑说道:“司马兄果然聪明,你把小弟的一番心思,完全猜透……”

司马彦听自己所料果然不整,脸上神色简直懊丧到了极点!游天乐见他这副神情,笑声一收,失惊问道:“司马兄,你如此神情则甚?你总不会把那匣烧砖红土,被我胡乱编称的‘八宝神泥’,又复送了人吧?”

司马彦长叹一声,废然说道;“一粒假的‘万妙驻颜丹’,被我送给‘玉琢嫦娥’聂小冰,一匣内藏‘大还丹’的‘八宝神泥’,又被我用以结缘,送给一位老和尚了!”

游天乐闻言,吃惊得跳将起来叫道:“这简直是桩天大善缘,但不知那位和尚是什么罗汉转世,活佛化身?司马兄竟把一粒盖世难求的灵丹圣药,送了他呢?”

司马彦苦笑答道:“这位老和尚,就是曾想度化兄归入佛门,使你在黄鹤楼上,不愿见他的大智禅师。”

游天乐顿足说道:“原来是他,起先我只觉得老秃驴可厌,如今竟在可厌之外,还要加上可恨二字!司马兄是怎样和他结识的呢尸司马彦应声答道:“我与这位老禅师,并非素识,是在黄鹤楼上,萍水初逢!”

游天乐突伸双手,把住司马彦肩头,向他脸土仔细端详片刻,由衷地赞佩说道:“司马兄,你在蓦地相识,萍水初交之下,先把‘万妙驻颜丹’送给‘玉琢嫦娥’聂小冰!又把‘大还丹’进给大智老秃驴,这等侠骨高怀,真叫小弟不知怎样钦佩才好?”

说到此处,忽又失笑问道:“司马兄慨然把‘万妙驻颜丹’送给聂小冰一举,尚可说是本诸红粉赠佳人之意!但与大智老秃驴,却为何又复大结善缘?莫非司马兄有意当和尚吗?”

司马彦点头说道:“游兄猜得对了,小弟一向烦恼,满腹忧思,委实想入三宝门中,静参空王妙谛!但大智老禅师偏偏说我,与佛门无缘,不肯加以接引。”

游天乐哈哈笑道:“这秃驴一心一意,想度我作他徒弟,我因忍受不住佛门中的那种清寂之苦,处处设法躲避,不愿与他见面!但司马兄想作和尚,他却又说你与佛无缘。”

司马彦苦笑接口说道:“由此可见,游兄的夙慧,高于小弟!司马彦则孽累太深。”

游天乐连连摇手,纵声狂笑说道:“夙慧是前世因,孽累是来生果!前世浑浑噩噩,不必再提,来生渺渺茫茫,更不必再想!我们应诚尽今夜醉,搏眼前欢!曹孟德说得好:‘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李青莲说得更为超脱:‘但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这杯绿蚁的解愁妙用,恐怕比什么‘大还丹’、‘万妙驻颜丹’等罕世圣药,都要灵得多呢!”

一面说话,一面引壶为司马彦及自己各斟了一巨觥美酒,举杯笑道:“司马兄,来来来,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司马彦俊眉双挑,把杯中酒一倾而尽,缓缓说道:“万古愁万古难消,李青莲更说得明白,举杯消愁愁更愁!只要能仗酒力,忘却眼前忧思,也就颇不错了!”

游天乐哈哈大笑,侧脸向内室叫道:“香禅,你梳完妆了吗?还不出来见客,并以一曲琵琶,为司马相公消愁侑酒!”

司马彦一闻“香禅”之名,便觉不俗,遂想仔细看看对方究竟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已然身入青楼,却仍自守葳蕤,目高于顶,看不上一般走马章台的公子王孙,终竟有缘得服“万妙驻颜丹”,嫁给了这位盖世神偷“妙手郎君”游天乐!心中正自思忖,内室香风微拂,珠帘一飘,缓步走出一位怀抱琵琶,横扫蛾眉,不施脂粉的绝色白衣女子!这白衣女子,目光微注司马彦,便自深深为礼,含笑说道:“贱妾孟香禅,拜见司马公子!”

司马彦见这孟香禅,不仅容貌美好,身材曼妙得宛如一珠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更具有一种清华高雅韵致,绝对不带丝毫风尘俗骨!遂一面含笑点头,伸手让坐,一面向游天乐叹道:“司马彦在金尊檀板之间,见识过不少生具绝色的南朝金粉,北地胭脂,但多半身有俗骨,那里比得上孟姑娘这等清华高雅韵致?游兄三生慧业,法眼无差,那粒‘万妙驻颜丹’,也算是毫不委屈地物得其主了!”

游天乐听得高兴异常,看着孟香禅,纵声狂笑说道:“香禅,听见没有,为了司马公子这几句话儿,你也应该以一曲琵琶,喜报知音呢!”司马彦听游天乐这等说法,便知孟香禅定然极精乐律,遂含笑说道:“孟姑娘莫吝指法,司马彦恭聆雅奏。”

孟香禅嫣然一笑,便即慢捻轻拢,嘈嘈切切地,弹出了一阕琵琶妙曲!司马彦对于乐律,原是知音,一听便知孟香禅的琵琶指法,造诣极高,不同凡响!但在她玉指连挥,宛如弹出无数珍珠,滚落玉盘的美妙音韵之中,却使司马彦听得双眉微皱!因为在泉流莺语,掩抑纡徐的转轴按弦以下,仿佛隐蕴哀怨,乌孙马上,白傅江头,听得自己心中,竟会微兴凄恻!

司马彦好生诧异,暗忖孟香禅既服驻颜圣药,又嫁如意郎君,怎会指下仍生哀怨?莫非天妒红颇,此女竟生成薄命?想到此处,不禁抬头仔细打量孟香禅,只觉此女妙相端庄,神情高雅,容貌中清气虽重,却绝无薄命之状。

司马彦的看法想法,虽然不错,但人事瞬息万变,天有不测风云!照说孟香禅绮年玉貌,又服食了“万妙驻颜丹”这等罕世圣药,自应从此永驻青春,红颜长好。但今宵一别以后,等到彼此风萍流转,在江湖间再度相逢,孟香禅那里还保存得住这种绝世风姿?其容貌之丑,竟使司马彦惊怖欲绝?后事不提,且说目前光景——孟香禅一曲既终,四弦齐歇,司马彦却仍为余韵所醉,悠然出神!游天乐双眉微扬,含笑问道:“司马兄,香禅这一曲琵琶,是否弹得尚堪入耳?”,司马彦连连点头,激赏赞道:“竹枝珠诲泪,枫柳玉关愁,弹成龙塞引,写出雁门秋……”

话犹未了,孟香禅放下琵琶,亭亭起立,摇手嫣然笑道:“司马公子,你再若如此谬赞下去,孟香禅即将赧颜无地了!”

游天乐抚掌大笑说道:“香禅,你的琵琶妙技,今日才遇知音,心中分明被我司马兄赞得欢喜万分,口头上又何必仍作谦语?”

孟香禅双颊微赧,低鬟一笑!游天乐又复笑道:“故作矫情,是否该罚?”

孟香禅妙目流放,含笑问道:“你要怎样罚我?”

游天乐笑道:“先罚你敬我司马兄三大杯美酒,以谢知音之赏!”

孟香禅点头微笑,亲自提壶,斟了六大杯美酒,向司马彦敛衽为礼,嫣然说道:“孟香样敬谢司马公子知音俊赏!”

话完,便即先行连饮三杯,然后在司马彦身边,俏生生地,捧杯侍立。

司马彦自然也把孟香禅所敬的三大杯酒,一齐含笑钦尽。

孟香禅敬酒完毕,侧顾游天乐嫣然笑道:“司马公子已然赏脸,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叫我做?”

游天乐笑道:“我还要罚你唱首歌儿,最好是唱自度曲!”

孟香禅低鬟一笑说道:“我那些自度曲儿,俚俗不堪,那里敢污司马公子清听?还是唱你昨日亲填的那阕‘喝火令’吧!”

语音了后,遂命侍儿调起丝竹,轻拍红牙,慢敲檀板的启唇唱道:“杨柳青俊户,桃花红人棂,牵愁无奈自调筝,谱遍丝弦,总是别离声!乍见初疑梦,移时各涕横,投怀和泪细呼名,最爱娇嘤,最爱脸傲赧,最爱低鬟轻啐,一笑太憨生!”

词意艳绝,歌声绕梁,听得司马彦连钦几杯,目注游天乐,狂笑说道:“月殿仙人沦小谪,温柔不住住何乡?怪不得那大智禅师,说游兄色界难勘,但若据司马彦看来,不仅游兄不是尘俗中人,连孟香禅姑娘,也是一身盎然道气!”

游天乐笑道:“司马兄来时,可曾看见小弟所题‘不羡仙小筑’匾额?”

司马彦点头笑道:“我懂得游兄‘愿作鸳鸯不羡仙’之意,但人生若梦,为欢几何?”

游天乐见司马彦神情话意,均微有醉态,不禁失笑问道:“司马兄难道有点不胜酒力了吗?”

司马彦双眼惺松地,摇了摇头,长叹说道:“心中有事,酒易醉人之语,委实半点不差!小弟平素颇有二三十斤酒量,如今才几杯人腹,便自醒然,倘有失言,游兄莫怪!”

游天乐微笑说道:“司马兄既不胜酒力,便请到内室安歇,小弟并命香禅荐一武昌名妓,为司马兄侍枕如何尸司马彦听得慌忙摇手说道:“游兄千万莫开玩笑,司马彦业已心若死灰,身如槁木,那里还敢衣香鬓影,到处留情?”

游天乐含笑说道:“司马兄,你是名震八方的‘离垢书生’,又不是什么头巾气息极重的迂腐秀才,应该知道逢场作戏之举,只属风流不下流呢!”

司马彦避席而起,向游天乐抱拳笑道:“游兄,今宵一聚,足慰平生!常言道‘乐不可极’,司马彦就此告别。”

游天乐见他忽然要走,不禁皱眉说道:“司马兄何必如此见弃?小弟不再使你为难,也就是了。”

司马彦苦笑说道:“小弟并非为此逃席,委实尚有要事待办,不能不走。”

游天乐听他这样说法,只好点头笑道:“司马兄既然身有要事,小弟也不敢强留,但彼此总还气味相投,是否订个后会之约呢?”

司马彦想了一想,摇头笑道:“江湖多事,世劫方殷,我们风萍流转,南北东西,有时身难自主,倘订约会,或有不便,还是随着缘份安排最好!六合厚如一芥子,人生何处不相逢?彼此后会方长,请游兄与孟姑娘,各自珍重!”

语音方了,儒衫已飘,灵妙无俦地,飞纵出这“不羡仙小筑”,隐迹不见。

孟香禅遥望司马彦飞仙般的身影,失声说道:“这位司马公子,文采风流,翩翩儒雅,想不到竟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英雄人物!”

游天乐笑道:“他是以‘三阳神功’,威震八方的‘离垢书生’司马彦,名气大得很呢!”

不提“妙手郎君”游天乐与孟香禅的相互缠绵情事,且先表叙那位满怀怅惘的“离垢书生”。

司马彦出得“不羡仙小筑”以后,第一件事儿,便是把“青囊神叟’诸葛仁所赠的那副人皮面具重又戴好。

他与“妙手郎君”游天乐这次相聚之下,虽然明白了不少事儿,但心中也自添了两团疑云,两桩怅惘!第一桩怅惘自然是好容易才鬼使神差地得到那粒想寻已久的“大还丹”,却又偏偏用来结甚善缘?送给了那位法名“大智”的老和尚。

对方倘若发现“八宝神泥”之中,藏着这粒罕世灵丹,用以济世活人,倒也罢了,量怕是根本未曾发现泥内藏丹,平白糟蹋,那才可惜之至!

尤其自己与老和尚在黄鹤楼上,空白谈了好久,却不曾询问对方卓锡何处?如今若想再复寻他?则天涯海角,渺渺茫茫,沧滇捞针,无殊梦想!第二桩怅惘是自己随手赠送“玉琢嫦娥”聂小冰的那粒“万妙驻颜丹”,竟属赝品?这位聂姑娘,在武林中,素称刚强,决不容人妄加戏弄,何况她还把成名秘芨“龙虎风云剑诀”相酬,这桩误会,几已不可解释,将来聂小冰横剑问罪之时,自己理屈词穷,如何处理?除了这两桩怅惘以外,司马彦心头还添了两团疑云!第一团疑云便是盟兄崔明桂向自己介绍的伊碧奇,竟是女子所扮,此女是谁?崔明桂是明知故瞒?还是与自己同样不知道这件秘密?第二团疑云是“大还丹”系“九幽冥后”司徒潞之物,在十年前,被她“龙湫旧友”抢去,如今怎会藏在女扮男装的伊碧奇身边?究竟是司徒潞的“龙湫旧友”已死,此丹辗转落入伊碧奇手中?还是伊碧奇与司徒潞的“龙湫旧友”,有甚特殊关系?怅惘难捧,疑云难解,司马彦漫步之间,竟又走到了黄鹤楼上。

这时夜色正深,曙光未透,又是新正初二,天空无月,故而黄鹤楼头,一片黑暗。

司马彦举目四顾,虽觉茫茫,但耳边听得滔滔东去,万里长江的奔腾澎湃之声,倒也可使胸襟略畅。

他岸立迎风,口中微吟“东坡居士”的“念奴娇”道:“大江东去,粮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但吟声方出即收,因为听得楼下居然又复有人走上。

司马彦暗忖如此深夜,何人来游?会不会是那位大智禅师,仍自徘徊未去?他希望大智禅师再度现身之故,无非为了那粒“大还丹”。

因为司马彦暗忖倘能得回“大还丹”,自己便再复走趟“天姥山削成崖”,竭尽心智,觅路重入秘洞,看看秘洞女主人,是否己化朽骨?能不能凭这粒罕世圣药灵效,使她劫后重生,解除“冬心九毒草”的毒力。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那怕希望微茫到了极致,但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肯自承绝望。

司马彦自赴”销魂之约”之后,对秘洞女主人印象大深,他始终不肯相信她业已由绝代红颜,化作一堆枯骨。

如今,听得黄鹤楼下,起了步履之声,司马彦便凝神注目,希望是大智禅师走上!人影已现,那里是大智禅师?竟是化名伊碧奇的“翠眉妖女”姬绿绮!司马彦见是姬绿绮,心中微感一惊,但却装做不知她是女扮男装,以及“大还丹”被窃等情,只是含笑问“伊兄,我崔大哥呢?怎的未与你同来此处?”

姬绿绮微笑说道:“你崔大哥发现了两桩重大秘密,必需亲自查察,暂时不能赶来与你相见的了!”

司马彦“哦”了一声,轩眉问道:“我崔大哥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

姬绿绮冷笑答道:“他发现这次‘云梦争奇大会’,完全是桩大大骗局!”

司马彦闻言,大为吃惊问道:“怎会是桩大大骗局?伊兄与我崔大哥有何发现?”

姬绿绮答道:“我们发现‘云梦三奇’是借着‘天蚕软甲’、‘万妙驻颜丹’等罕世异宝的吸引之力,诱使武林人物,各怀珍奇,自投‘三奇水坞’,然后他们便照预谋劫夺,席卷面去。”

司马彦原是绝便聪明人物,听了姬绿绮这等说法,略一寻思,便自恍然说道:“照伊兄这样说法, ‘云梦三奇,与‘南荒毒猬’柳文宗等,竟是互相串通,预谋勾结的了?”

姬绿绮点头说道:“’耿兄猜得不错!”

司马彦想起一事,讶然说道:“他们既是预谋勾结,为何‘眇目仙翁’岑大化,又会死在‘南荒毒猬’柳文宗的奇毒暗器之下?”

姬绿绮一阵森森冷笑说道:“他们就是倚仗此举,瞒过与会群雄,但也就在此举之上,使我与你崔大哥看出破绽。”

司马彦从“看出破绽”四字之上,发觉端倪,目注姬绿绮问道:“莫非‘眇目仙翁’岑大化,竟是诈死不成?”

姬绿绮点头说道:“我们在‘梁子湖’水面以上,偶然发现‘眇目仙翁’岑大化独自乘船远扬,方触动灵机,想出其中缘故!”

司马彦又复问道:“我崔大哥除此以外,还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

姬绿绮双眉一剔,眉梢深笼杀气答道:“耿兄,你还记得与你在争奇台上,互较内力,输给你一匣‘八宝神泥’的乐天游吗?”

司马彦听对方忽然提到乐天游,不禁心中微惊,点头答道:“记得,记得!那人是个相貌猥琐的中年汉子!”

姬绿靖冷“哼”一声道:”他相貌才不猬琐,年岁亦非中年,本来面目是个风姿俊逸的少年人,真实名号别叫做‘妙手郎君’游天乐!”

司马彦一来因看出马空群所扮的崔明桂,手下至辣,二来与“妙手郎君”游天乐,长谈半夜,已是深交,如今听得姬绿绮扮的伊碧奇,业已知他底细,自然颇代担心地,故作不知道:“妙手郎君?这外号不是像位扒儿手吗?”

姬绿绮点了点头,冷笑说道:“他正是当世第一神偷,并在‘云梦争奇大会’上,乘着同席之便,偷了我一样要紧东西。”

司马彦知道对方业已发觉“大还丹”被窃,遂明知故问地,目注姬绿绮说道:“伊兄被那‘妙手郎君’游天乐偷走了什么紧要东西?”

姬绿绮咬牙答道:“大还丹!”

司马彦故作失惊地,讶然叫道:“大还丹?是不是当年百兽禅师所炼,如今业已绝无仅有,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罕世灵药?”

姬绿绮点头说道:“耿兄说得不错!”

司马彦故意试探地,皱眉说道:“这等罕世圣药,怎可失去……”话犹未了,姬绿绮便接口说道:“你崔大哥不能赶到武昌之故,便是一面查探‘云梦三奇’,设诈弄鬼之事,一面追寻‘妙手郎君’游天乐的踪迹!”

司马彦听了这样说法,知道崔明桂、伊碧奇等,尚不知游天乐人在武昌,方代他把心放宽!

但转念一想,不禁茫然失笑,因为崔明桂是自己结义盟兄,游天乐不过新交好友,怎的自己在心理上,竟似有些偏袒游天乐的摸样?

姬绿绮见司马彦忽作深思,愕然问道;“耿兄,你在想些什么?”司马彦闻言,想在对方身上,打破自己心中的一个疑团,遂率然答道:“我在想伊兄身边何来‘大还丹’?”

姬绿绮忽然伸手,拉着司马彦手儿,并肩走向一旁,凭栏凝望江流,缓缓说道:“耿兄,我获得‘大还丹’的经过,说来颇长,你请坐下,我们促膝而谈便了!”

司马彦已自游天乐口中,得知伊碧奇是女扮男装,如今与她携手并肩而立,鼻中似有似无地,又传来阵阵兰麝暗香,不禁感觉奇窘!遂借着为姬绿绮拂袖驱尘,缩手回来,并把自己坐处,也装做无意地,往后退了一些!姬绿绮不知司马彦这些动作,是出于有心,遂不曾在意地,坐下笑道:“这粒‘大还丹’,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司马彦问道:“据我崔大哥所说,这粒‘大还丹’的旧主人,似是‘九幽冥后’司徒潞?并由司徒潞在十年以前,送给了她的‘龙湫旧友’。”

姬绿绮应声答道:“你崔大哥说得对,我就是‘九幽冥后’司徒潞的‘龙漱旧友’尸司马彦想不到以方竟会这等坦率相告,心中一动,索性对姬绿绮看了几眼,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姬绿绮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起来,轩眉问道:“耿兄,什么不对?”

司马彦起身长揖笑道:“伊兄,小弟倘若有所失言?还请看在我崔大哥的面上,多加担待,不要怪罪才好!”

姬绿绮生性极为淫荡,此时因马空群不在身旁,闻有拿司马彦解馋之意!遂目光微扬地,含笑说道:“何必看他面子,耿兄的面子,也不在小,你有话尽管直说,我决不怪你便是。”

司马彦扬眉说道:“据小弟看来,伊兄不像是位英俊少年,臂像是位巾帼侠女。”

这两句话儿,司马彦是大着胆儿说出!因为万一游天乐所言不实,伊碧奇勃然震怒地,反颜相责,则必将弄得尴尬无比!谁知话完以后,只换得姬绿绮的一片银铃脆笑。

司马彦惶然问道:“伊兄是要责备我吗?”

姬绿绮摇头淡笑说道:“耿兄既然看破我女扮男装,你便不必叫我‘伊兄’,应该叫我姬姑娘了。”

司马彦见她坦然相承,这才心中一放,含笑问道:“伊兄原来姓姬。”

姬绿绮一阵格格荡笑,妙目流波地,微睨司马彦说道:“我叫姬绿绮,你怎么还是称呼伊兄?为什么不叫我姬姑娘,或是绮妹均可。”

人之正邪,虽在内心,但于言笑举止之间,往往也会不自觉的流露本来气质。

司马彦对于大智禅师,及妙手郎君游天乐,肯以本来面目相见之故,便因不仅大智禅师,慈祥恺悌,显然是位有道高僧,连“妙手郎君”游天乐,也除了风流洒脱以外,眉宇间含有一片逼人正气!马空群所扮的崔明桂,则时时流露内心凶残狠毒,使司马彦因一盟在地,不能不承认他是义兄,但却深含戒心,迄今未透露自己“离垢书生”的本来面目。

如今,姬绿绮坦承身是女儿,并告以真实姓名,若照司马彦的堂堂君子性格,似应也取下人皮面具,彼此开诚相见。

但一来,司马彦自从听完“妙手郎君”游天乐所说以后,已对马空群所扮的崔明桂,及姬绿绮所扮的伊碧奇,深具戒心!二来目前姬绿绮这副流波送媚的荡逸飞扬神态,更使司马彦为之哂薄厌恶!有了这两点原因,司马彦遂不仅不吐露自己来历,也不采取“绮妹”两字的比较亲密称呼,只是微笑问道:“姬姑娘,你既是女儿之身,怎会又是‘九幽冥后’司徒潞的昔日情人——龙湫旧友?”

姬绿绮笑道:“我母亲因为只有我一个独生女儿,故而从小便把我扮作男孩,等长大成人之后,遂多半以男装行世!司徒潞她要爱我,甘愿送我‘大还丹’,我有什么办法?”

司马彦缓缓说道:“司徒潞爱上了姬姑娘,虚凤假凰,夙愿难酬,其情已极可悯?何况她还把罕世圣药‘大还丹’,送给姬姑娘,似乎最多说明真相,携丹而去,使司徒潞空留苦痛,也就够她受的,何必还要把她容貌,加以残毁?”姬绿绮“哟”了一声,目注司马彦媚笑说道:“耿兄,我今日是初次与你以真实姓名相会,你怎么便对我如此严厉责备,莫非你和那‘九幽冥后,司徒潞,有深厚交情吗?”

司马彦如今因心头疑云,越来越重,立意借机探清崔明桂、姬绿绮等底细,遂不肯彼此闹僵地,含笑摇头答道:“姬姑娘会错意了,我与‘九幽冥后’司徒潞,仅是上次陪同崔大哥前往‘北邙鬼府’的一面之识,那里有什么交情可言?所以动问之故,只为了不明白姬姑娘毁去司徒潞容貌是何用意而已?”

姬绿绮插眉笑道:“耿兄,你曾否听说过两句诗儿,‘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司马彦点间说道:“这两句诗儿,与姬姑娘残毁司徒潞容貌之举,似乎看不出有何关系?”

姬绿绮笑道:“我把它改上几个字儿,耿兄便明白了!”

说完便即曼声吟道:“美人自古如豪杰,不许人间有比伦!”

司马彦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姬姑娘是不愿有人能与你比较颜色,但……”

话犹未了,姬绿绮便播手笑道:“耿兄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司马彦愕然问道:“姬姑娘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话吗?”

姬绿绮妙目含春地看着司马彦娇笑说道:“耿兄,姬绿绮虽无师旷之聪,但既闻弦歌,亦略知雅意!你是不是要说人间美貌女子尚多,我纵然毁去司徒潞容貌,仍难艳绝天下?”司马彦闻言,暗惊此女聪明,遂点头笑道:“姬姑娘冰雪聪明,猜得一点不差,耿天心正是此意!”

姬绿绮双眉腾煞,冷然说道:“我也知道要想以颜色称绝天下,比武功称霸江湖更难!但在这小圈圈内,我却有雄心,要把那些略堪比拟之人,能毁一个,便毁一个!”

司马彦愕然问道:“什么叫圈圈?”

姬绿绮笑道:“小圈圈是指武林,一般世俗女儿不论,凡属武林中的绝代佳人,均是我的深仇大敌!”

司马彦既惊此女聪明,更惊此女狠毒,遂又复笑道:“武林中称得起绝代天姿的巾帼英雄,似乎不多?”

姬绿绮扬眉说道:“也不在少,除了‘九幽冥后’司徒潞之外,据我所知,便有三个!”

司马彦试探问道:“姬姑娘所指为谁?”

姬绿绮屈指数道:“武林中绝色美人有‘无为仙子’欧阳絮、‘玉琢嫦娥’聂小冰及‘东海龙女’艾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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