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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风镇上流浪客

蓝天,白云,艳阳普照.是好天气!

青山,绿水,水抱山环中,有一个约莫二百户人家的小镇甸,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整洁而宽敞,也算是好地方。

这是关外吉林省东南部,老岭以西,松花江上游以东的一个小镇。

小镇甸本来另有名称,但因为它伴着威镇关外,名满江湖的天风牧场,于是,就被叫成了天风镇。

天风镇,原来也不过是十来户人家,而且,全都是天风牧场的眷属们。为方便来往客商,经营着副业。

众所周知,吉林省是以人参、貂皮、乌拉草等三宝而闻名全国,药材的产量也极有名,而这些,又都是老岭这一带的特产。

天风镇既紧伴天风牧场,又当老岭入山口,往来商旅,自是不少,于是,在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互相衬托之下,这原本十几户人家的无名小镇,就日趋繁荣,并进而形成目前的天风镇。

不过,市面一趋繁荣,组成分子也自然复杂起来,三教九流,龙蛇杂处,已不复当年那单纯朴实的面貌了。

而且,这地方因僻处山区,官府力量,鞭长莫及,因而也成了作奸犯科者的避逃渊薮,武林宵小的安乐窝,谁的拳头大,胳臂粗,谁就算老大。

在这儿,王法已不值一文,谁要是提起王法,不但会遭到白眼,也准会受到一声怒“呸”。

不过,这批无法无天的亡命之徒,对天风牧场的场主,却是由衷地敬畏,任何天大的事情,只要天风牧场有人出面,无不迎刃而解。

当然,如能有天风牧场场主的一句话,那更是比皇帝老儿的圣旨还要管用多了。

提起天风牧场,凡是跑江湖的人,都该说上一声:“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天风牧场场主朱志宇,豪迈,刚直,有孟尝风,武功更是没得话说,马上马下,都是万人敌,一柄九环大砍刀,生平未逢过敌手。

不过,此人也有一点小毛病,那就是酷嗜杯中物和有寡人之疾。

对酒,他是千杯不醉,对女人,更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因此,武林中人都称他为“酒仙色鬼快刀王”。

本来嘛!英雄与美人,由来就是相提并论的,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朱志宇算得上英雄,自不便例外。那么,他对醇酒妇人的爱好,也就算不得什么毛病了,所谓“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这,也许就是他对那“酒仙色鬼快刀王”的绰号,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引以自豪的原因吧!

天风牧场,位于老岭山脉主峰之麓,占地广达数万亩,所饲马匹牲口,数以万计,雇用人员,多达千人以上,其所经营的事业,除畜牧之外,凡是这老岭附近的特产,如药材、皮货、木材、金矿等,可说无所不包.其规模之大与资财之雄,自可想见。

朱志宇虽然“后宫粉黛三千”,但膝下却仅有子女各一。

子名天佑,据说是其第九房如夫人所生,将门虎子,自是没得话说,目前已接管乃父所有事业,而朱志宇本人,已于二年之前.优游林泉,不问俗事了。

女名君玉,年已及笄,惟尚待字闺中,协助乃兄,管理那庞大的事业。

那是一个仲夏五月的黄昏……

天风镇上,炊烟四起,倦鸟归林,除了由不远处的天风牧场中传来一阵阵洪烈的马嘶之外,气氛显得静谧而和穆。

一家名为“招商客栈”的小客栈门口,安详地踱出一位身着蓝布短装却是颇有书卷气息的少年。

他外表看来,年约十七八,尽管是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皮肤也显得黝黑,有若庄稼人,但却是眉目清秀,气宇轩昂,只要是有心人,入目之下,就会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他走出大门之后,即站立在台阶上,负手闲眺着,看那神情,似乎是在等待一个人。

这时,斜对面一家较高级的午安客栈内,忽然发出一阵争吵,只听一个破锣似的语声嚷道:“奶奶的.老子花钱玩女人,你管得着!”

另一个粗扩的语声冷笑道: “你玩别的女人.大爷懒得管,但你玩的是大爷我包租的粉头.大爷可就非管不可!”

那破锣似的语声道:“包租的粉头,又有什么不能玩的!老子花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这粉头又不是你的浑家……”

那粗犷语声怒喝一声:“混账东西!”

“砰”地一声大震.显然两人已动上了手。

那破锣似的语声嚷道:“你敢打人……”

那粗犷语声冷笑道:“打你?大爷还要宰你!”

紧接着,一阵“哗啦”爆响,显然还打坏了东西。

在一片“稀里哗啦”声中,有店家的劝告声,好事者的助威呐喊声,客栈门外的街头,也逐渐聚集了不少闻声而来的闲人。

招商客栈门口的那蓝衣少年,方自微微一蹙剑眉.那破锣似的语声怒喝道:“奶奶的,你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要打要杀,老子都奉陪,别在这儿打坏人家的东西,走!咱们到外面大街上去!”

那粗犷语声冷笑连连地道: “好!不出来的,是王八羔子!”

像一阵旋风,一道黑影,飞快地滚落街心。

那是一个额头有着一道刀疤,横眉怒目,身材高大的汉子,一身短打,上衣半敞,露出一丛既黑又粗的胸毛,那长相,好不怕人!

他滚落街心之后,立即弯腰由腿肚上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狞笑一声道:“狗娘养的!也不打听打听,我‘两头蛇’在天风镇上是干什么的!居然欺负到我头上来……”

这时,他面前已站着一个商旅打扮、脸色阴沉、手持一柄铁尺的灰衫汉子。

而这两人的周围,也各有不少呐喊助威的人,而原来那些闻声而来的人,却已不约而同地,一齐退得远远的。

那刀疤汉子双目中,凶芒一闪,拉着粗犷的嗓门,怒喝一声,道:“兔崽仔!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期……”

话声未落,手中匕首一抡,一个虎扑,向灰衫汉子当头直剁。

灰衫汉子冷笑一声,身形一侧避过对方的锐锋,右手铁尺一挥.径击对方左肩,同时,左手也扬指飞点对方的“七坎”重穴,避招还攻,有如一气呵成,身手居然很是不错。

那刀疤汉子也非弱者.塌肩旋身,避过对方的一招一式反击之后,也立即还以颜色,刹那之间.两人兔起鹘落地缠斗在一起。

这两人的身手都不相上下,一时之间,本难分出胜负,但那刀疤汉子,因所使是一把匕首,与对方的铁尺一比,短了不少,无形之中吃了亏也因而落在下风,被逼得连连后退。

助威的人群中,一个麻脸汉子,悄然拔出匕首,冷不防地向灰衫汉子背后扑了过去。

另一个彪形大汉怒喝一声:“鼠辈敢施偷袭!”

喝声中,已飞身将麻脸汉子截住,展开一场恶斗。

这一来,怒叱连声,人影飞闪,双方又各有三人加入战圈,形成一场惨烈的混战。

论搏斗双方的身手,相差都有限得很,一时之间,本难分胜负。

但那刀疤汉子.显然是这天风镇上的地头蛇.人多势众,自然占了优势。

而灰衫汉子既是外来客,人数又仅仅只四个,相形之下,可就吃了大亏,不到盏茶工夫,灰衫汉子这边,已是一死一重伤。仅剩下灰衫汉子与彪形大汉,各斗三人,在勉强撑持着。

这情形,已很明显,最多还能撑住二三十回合,那灰衫汉子与彪形大汉,也是非死必伤不可了。

那站在招商客栈门口的蓝衣少年,双目中异彩连闪,剑眉连连轩动,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

但不知究竟为了什么,他却是踌躇不前,且终于平静了下来。

就当此时.那灰衫汉子的左肩已挨了一刀,痛得他一个踉跄,冲向刀疤汉子身前。

刀疤汉子狞笑一声,匕首一挺,迎头猛戳过去——

就当灰衫汉子生死一发之间,那刀疤汉子忽然一个踉跄,退立五尺之外。

与此同时,连那另外两个围攻灰衫汉子的人,也退立五尺之外。

那灰衫汉子死里逃生之下,不暇多究地虎吼一声,扑向围攻彪形大汉的三人,铁尺一挥顿时解决了一个,并立即与彪形大汉背靠背地联手作战,这一来,自然将危局暂时稳定下来。

这些,本来也不过是那刀疤汉子等三人,莫明其妙地被迫退五尺之外的刹那之间的事!

就当刀疤汉子一愣的瞬间,一个苍劲语声连叫两声“哎哟”之后,又怒喝一声道:“混账东西!我老人家是瞎子,难道你们的狗眼,也瞎了不成!”

原来街心中,竟平空多出一个白发蓬飞,酒糟鼻、白果眼、满脸皱纹堆叠,手持竹杖,足登多耳麻鞋,却穿一袭大红长袍的怪老头来。

他骂过一阵之后,又手抚右肩, “哎哟哎哟”地叫嚷起来。

瞧这情形,敢情方才刀疤汉子等三人的被迫退,还是这瞎老头无心之中地一撞所造成的哩!

如果说,凭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瞎老头,无心之中的一撞,能将三个生龙活虎似的,而且又是正在拼命恶斗中的彪形大汉撞开,可委实是难以令人相信。

那刀疤汉子目注红衣老头,半响之后,才冷笑一声道:“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老头,你少装蒜!”

红衣老人白果眼一翻,怒哼一声道:“娃儿,你这是跟我老人家说话!”

那刀疤汉子,也已有三十七八岁,竟然被红衣老头叫为“娃儿”,可实在有点不是滋味,只见他双目中凶芒一闪,厉吼一声:“老儿看拳!”

“呼”地一声,一拳猛捣红衣老头前胸。

红衣老头既老又瞎,刀疤汉子这凶猛的一拳,又怎能躲得了。

他.方自闻声一翻白果眼,“呼”地一声,已挨个正着,被击得仰身栽倒。

而且,无巧不巧地,正倒在那围攻灰衫汉子与彪形大汉二人的一个劲装大汉身上,将那劲装大汉撞得一个踉跄,余威所及,并接连撞上两个,“砰砰”连响中,接连倒下四人。

那灰衫汉子与彪形大汉,正被围攻他们的七八个敌人逼得手忙脚乱,发岌可危间,蓦然减少三个敌人,不由大喜过望,大显神威,又各自杀伤对方一个,情况又稳定下来。

刀疤汉子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的一拳.竟造成如此结果,气愤交加之下,一个虎扑向那正满地翻滚、抚胸惨呼的红衣老头,飞起一脚,踢得接连三个翻滚,杀猪似地大嚷道:“打死人啦!救命啊……”

刀疤子冷笑一声道:“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敢救你狗命!”

话声中,又是一脚踢出。

这一脚,想必是踢中了红衣老头的要害,两个翻滚之后,再也不叫了,只是手抚前胸,张口作半喘状。

刀疤汉子双目中煞芒一闪,猛跨三步,一脚向红衣老头的胸部踢去。

这一脚,如果给踢中了那红衣老头,准会一命乌呼。

就当此危机一发之间——

刀疤汉子但觉眼前一晃,他那即将踢中红衣老头的右脚,竟被人轻轻架住,耳边并响起一个清朗的语声道:“够了!朋友。”

这及时出手的,竟是那站在招商客栈门前,负手闲眺的蓝衣少年。

刀疤汉子自微微一愣之间,又被拉得向后退了三大步,蓝衣少年冷笑一声道:“这位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你能忍心下此辣手!”

刀疤汉子挣了挣,却未挣脱,原来他的一只右腕,还在蓝衣少年的健腕中,这情形,不由使他老羞成怒,厉叱一声:“不敢看杀人,就窝到你师娘怀中去,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蓝衣少年平静地笑道:“朋友,我是好意……”

刀疤汉子截口怒喝道:“谁是你的朋友!”

蓝衣少年淡淡地一笑道:“你说对了,我正为这‘朋友’二字,有欠斟酌而后悔哩!”说着,已自动放开了握住对方右腕的手。

刀疤汉子连忙退后三大步,狞笑一声道:“你小子是存心架梁?”

蓝衣少年披唇一晒道:“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狗皮倒灶的事情哩!可是……”

刀疤汉子截口冷笑道:“那你就给老子滚!”

蓝衣少年冷冷一笑道:“可是你们欺负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老人家,这宗事,我就管定了!”

刀疤汉子反问道:“你怎么能判定他不会武功?”

“不错!”蓝衣少年接道:“起初,我也有点怀疑,才忍着没及时救援,现在他这奄奄一息的情形,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不会武功?”

刀疤汉子似乎词穷了,愣了一愣之后,才轻声问道:“你真要架梁?”

蓝衣少年笑道:“事实上,我已经架住了啊!”

刀疤汉子狞笑一声:“好……”

刀疤汉子刚刚说出一个“好”字,那躺在地下的红衣老瞎子,却忽然有气无力地问道:“哟!那娃儿,你为何要杀我老人家?”

刀疤汉子怒声接道:“大爷高兴!”

红衣老头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奇怪,我只听到江湖传言,最近有很多的瞎老婆子被莫明其妙地杀死了,可不曾听说有人高兴杀瞎老头子的事啊!”

自语一顿.又声调略提地接问道: “娃儿,你能否告诉我,为何一定要杀我这个瞎老头?”

刀疤汉子狞笑一声道:“去问阎王爷吧!”

扭头一声沉喝道: “王五、赵六,别呆着,先宰了那老头!”

人群中,有两个劲装大汉,应声而出,双双扑向那红衣老头。蓝衣少年旋身一声大喝:“滚!”

“砰砰”两声震响过处,那两个劲装大汉,各被震退三步。刀疤汉子入目之下,不由冷笑一声道:“你小子也不过如此!”

紧接着,一声沉喝:“王五、赵六,亮兵刃,先宰了这小子,再杀那老瞎狗……”

话声中,匕首一插,首先和身飞扑。

那王五赵六也分别亮出匕首,采鼎足之势,一齐向蓝衣少年扑来。

蓝衣少年剑眉连轩,朗声笑道:“来得好!”

身形一旋,拳打足踢,居然凭赤手空拳,将对方三人同时逼退三步。

三个一退,立即又增加两个,形成五对一。

而且,后来的这两个,一个使长剑,一个使大砍刀,身手也比原来的三个只强不差。

如此一来,三把匕首,加上一剑一刀,立即将蓝衣少年迫得仅仅勉可自保了。

那蓝衣少年,身法轻灵,招式奇异,但内家真力,却并不怎么高明,而且是以一双徒手对付五个手持兵器,也算得上是二流高手的敌人,自然难免吃亏。

此刻,他仅仅是凭着轻灵的身法,与奇异的招式,在敌人的刀光剑影中,腾挪闪避着.如果时间一久,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刀疤汉子边打边冷笑道:“乳臭未干,胎毛未褪,也敢出来打抱不平,嘿嘿……”

一阵阴笑之后,又冷笑一声道:“小狗!姜大爷难得发善心,只要你跪下来向姜大爷磕八个响头,姜大爷可以饶你不死。”

那蓝衣少年,虽然被迫而采取守势,但门户封守极严,他尽管没法突围,但一时之间,对方五人却也将其无可奈何。

就当此时,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道:“姜老大,那瞎老头不见啦!”

不错!那红衣老头已乘双方混战之际,莫明其妙地失了踪。

这情形,真教人既诧异而又啼笑皆非。

试想,一个既老又瞎,而且已负重伤的糟老头,在姜姓刀疤汉子那么多手下人,众目睽睽的监视之下.居然莫明其妙地不见了,岂非咄咄怪事!

何况.替他打抱不平,事实上也是救了他一条老命的蓝衣少年,正被强敌包围,作生死之搏,而他却悄然一走了之.又怎不教人啼笑皆非!

那刀疤汉子怒声叱道:“你们都是死人!”

接着,又沉声喝道:“还不分头去追!”

“是!”

人群中刚刚答出一个“是”字,蓝衣少年耳中,却传入一丝微弱而清晰的语声道: “娃儿,沉住气,听我的指示……”

话声入耳,蓝衣少年不由心头一宽。

他武功虽然并不怎么高明,但却懂得,这微弱而清晰的语声,是内家真力有极高造诣的武林高手所发出,名为“真气传音”,也叫“蚁语传声”。

此时此地,能有此种高人在暗中帮助他,又怎不叫他大喜过望地心中一宽。

但也就当他心中大喜,而微一分神之间,左小腿上却中了一剑,虽不算怎么严重,却痛得他几乎要痛呼出声。而同时,那神秘传音又道:“退右足,旋身‘金丝缠腕’。”

他按“蚁语”所示,旋身出手,刚好一把扣住那使剑汉子的右腕。同时,飞起一脚,将对方踢飞丈外。 “叭”地一声,跌了个四仰八叉。

当然,那汉子的青钢长剑也到了他的手中,他更是毫不怠慢地,顺手一式“横扫千军”.将其余四人,迫得退后一大步。

那神秘传音脱口赞道:“好!好!孺子可教。”

一剑在手,敌人又倒了一个,蓝衣少年顿时精神大振地长剑挥洒,打得有声有色起来。

但尽管如此,他想要凭一支长剑,脱出对方四人的包围,却还是不容易。

何况此时,又有一个手使铁尺的灰衣汉子,也飞身加人战团,依然是五对一。

不过,蓝衣少年因多了一支长剑,又有大援在暗中帮他,尽管他左小腿已负伤,却因心头镇静之故,还能有攻有守地维持平局。

此时,那力战五六个敌人的灰衫汉子与彪形大汉二人,彪形大汉已身负四五处创伤,显得行动迟滞,灰衫汉子既要应付敌人,又要照顾同伴,那情况,真是捉襟见肘,岌岌可危。

蓝衣少年耳中的神秘传音又起: “那刀疤汉子.死有余辜,娃儿,注意!”

蓝衣少年依言一式“分花拂柳”,迫退左右两面敌人,紧接着,一个左旋“贞娥刺虎”,闪电刺出。

一声惨号,那姜姓刀疤汉子.已被一剑穿胸。

蓝衣少年长剑一抡,带着那刀疤汉子的尸体.一招“玉带围腰”,将飞扑前来的其余四人,迫得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这时,人群中爆起一阵叫嚷: “不好了!姜老大被杀了……”

“兄弟们,大家上啊……”

“上啊!剥了这小杂种……”

人如潮涌,至少有十五六个劲装汉子,一齐向蓝衣少年飞扑而来。

这声势,可使蓝衣少年暗中着了慌。

偏偏那位神秘传音的人,也不再有什么指示了。

就当他暗中钢牙一挫,准备豁出去的瞬间——

一阵急骤的鸾铃声,与杂沓的马足声,疾驰而至。同时,一声威严的劲叱,也遥遥传来:“通通住手!”

这一声劲叱,语声虽然不高,但却使斗场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具有无上的威严。

首先,是那些向蓝衣少年蜂拥而来的劲装汉子,一齐闻声站立。

接着,那些围攻蓝衣少年助人.甚至连同围攻那灰衫汉子的人,也一同虚晃一招,退立一旁。可怜那灰衫汉子与彪形大汉,已是全身浴血,这一停止搏斗之后,精神一松弛,再也撑持不住,两个人搀扶着,就地坐了下去。

蓝衣少年也方自如释重负地,暗中长吁一口大气.转眼间,两骑无比雄骏的黄骠健马,已停立在他的面前。

马上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约弱冠,面如冠玉,唇若涂朱,鼻粱挺直,眉目如星,猿臂蜂腰,英资飒爽衬托上那一袭玄色猎装,与背上的长弓,更显得英姿焕发,有若临风玉树。

女的年约十六七,一身紫色猎装,眉目如画,一派天真,虽不算顶美,却是人见人爱。

最动人处,还是那骄颜上若隐若现的酒涡,和那大而澄如秋水似的美目和周围长长的睫毛,开合之间,有若两把小扇子,一动一动地,特别撩人遐思,配上那长垂肩头的,扎着两个蝴蝶结的长辫,随风飘荡,更是别具一番风韵。

这两骑人马的背后,鱼贯地停立一列二十骑健马,马上人,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马前马后,并挂满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

显然.这些人是行猎归来,看这情形,他们此行收获,相当丰硕哩!

蓝衣少年方自暗赞一声:“好一对俊灵男女……”

马上的猎装少年已俊目凝威地环扫现场一遍,沉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走出一个灰衣汉子,向着猎装少年躬身一礼,恭谨地答道:“禀场主,是那个……”

抬手一指蓝衣少年,接道:“那个外地来的蓝衣小子,杀死了咱们姜老大。”

蓝衣少年不禁心头暗忖: “这可能就是天风牧场的场主了,虽然长相不错,但靠着父亲的余荫,却也没什么骄傲的……”

他心念电转中,只听那猎装少年冷哼一声道:“人家一个异乡人,怎会随便杀人,准是你们先欺负人家,人家才在自卫情况之下,杀死了他!”

灰衣汉子诺诺连声,却是讷讷地答不出一句话来。

猎装少年剑眉一蹙,沉声说道:“我毋须听什么理由,我自信我的判断不会错。”

目光一掠那姜姓刀疤汉子的尸体,冷冷一笑道: “这种人,死了是地方上的大幸。”

挥了挥手,脸色一沉地接道:“下去,死的拖去埋了,受伤的立即治疗,好好约束手下,以后不许再欺负外乡人!”

灰衣汉子连声恭喏道:“是!是!……”

这刹那之间,那蓝衣少年对猎装少年的印象,已有了急剧的转变。

“料事如神,处事公正而明快,显然并非一个光靠父亲余荫的纨绔子弟,方才.我倒是错估了他……”

他念转未毕,那猎装少年已扭头向紫衣少女笑道: “小妹,你看这位兄弟……怎么样?”

那紫衣少女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向蓝衣少年打量着,经猎装少年这没头没脑地一问,不由微微一愣地反问道:“什么怎么样啊?”

猎装少年接道:“我是说,他的资质和禀赋。”

紫衣少女“哦”了一声之后,才又向蓝衣少年深深—瞥地答道:“大哥,我说实话,你可别不高兴。”

猎装少年笑道:“小妹,你将大哥我看成什么人了……”

“那我就直言谈相啦!”

“理当如是。”

紫衣少女神色一整道:“他的根骨之佳,比起大哥你来,只强不差。”

猎装少年点点头道:“不错,我也有此同感,此人如能得明师调教,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那蓝衣少年被对方两兄妹如此“品头论足”地谈论着,尽管说的是他的天赋资禀,但心中可听得不是味道,而准备向客栈中走去。

但就当他的脚步将动末动之间,那猎装少年已飘落在他面前,向着他抱拳一拱道:“这位兄台请了!”

蓝衣少年连忙还礼道:“不敢当!不知场主有何……”

猎装少年截口笑道: “在下朱天佑,可能我要痴长一两岁,如承不弃,叫我一声朱兄就行了。”

蓝衣少年笑道:“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朱兄少年豪侠,威震关外,名满江湖,而小弟我这个无名小卒,却是天大的高攀了哩!”

朱天佑一伸猿臂,紧拉对方健腕,用力摇撼着道: “兄弟,凭这两句话,待会,我要罚你十大杯酒。”

蓝衣少年但觉对方的健腕,有若一道钢圈,饶他使尽全身力气,还是被越束越紧,不由使他一蹙剑眉.龇牙苦笑道:“小弟鸡肋不足以当虎腕,朱兄你……”

朱天佑本有一试对方功力深浅之意,一见对方并非做作,不由收劲松手,歉笑道:“我一时高兴得有点忘形……兄弟你得多多包涵!”

蓝衣少年抚摩着自己的左腕,苦笑道:“幸亏朱兄是高兴得忘了形,否则,小弟这只手腕,怕不已报销了哩!”

朱天佑讪然一笑道:“兄弟,你饶了我吧!”

接着,又一拍自己额角道:“兄弟,你看我多糊涂,还没请教你尊姓?和台甫怎样称谓?”

眼前,香风微拂,一个娇甜的语声接道:“大哥,你还有更糊涂的事哩!”

原来那马上的紫衣少女也到了他们身边。

朱天佑不由一愣道:“小妹,此话怎讲?”

紫衣少女“晤”地一声娇笑道:“你这兄弟,左小腿上,已带了伤,而你这个大哥,却并未看到,只是穷话三千的……”

朱天佑连忙截口苦笑道:“对对,我真够糊涂。”

扭头向后面一声沉喝:“来人,腾出一匹马来……”

这时,蓝衣少年连连摇手,截口说道:“不必,不必,朱兄盛意心领,小弟这点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我自己带得有金创药,包扎—下就行了。”

朱天佑满面诚挚地接道:“兄弟,咱们虽然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你能不能暂时屈驾,前往敝牧场小住?”

蓝衣少年也显得颇为激动地道:“朱兄盛情可感,可是,小弟因为要等一个人,暂时不能离开,只好改日再专程前往拜候了。”

朱天佑微感失望地道:“兄弟要等的是什么人?”

蓝衣少年道:“那是小弟义父。”

朱天佑接问道:“令义父要几时才来?”

蓝衣少年道:“日内也该来了。”

朱天佑正容接道:“兄弟,令义父他老人家到来时,务请二位一同前往牧场小住,让愚兄略尽地主之谊。”

情见乎词,显得非常诚恳。

蓝衣少年不由讷讷地道:“这个……可得等义父他老人家到来之后.才能……哦!好吧!小弟当力求他老人家一同前往。”

原来就这说话的同时,那神秘传音又起: “娃儿,答应他,对你有益无害,我老人家担保你义父也决不会反对。”

蓝衣少年尽管拿不准这神秘传音的人,是否就是那红衣老头.但因这位闻声而不见人的神秘人物,方才对他有过不少帮助,在他心中建立了信心,所以他的答话,结结巴巴地才转过话锋,答应下来。

朱天佑诚挚地笑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明天愚兄亲自前来……啊……兄弟你住在哪一家客栈?”

蓝衣少年抬手朝他所住的招商客栈一指道: “就是那一家。”

朱天佑扭头向早已牵着一匹空马,站立一旁的一个彪形大汉道:“李彪,快去吩咐店家,这位兄弟是我们的贵宾,必须好好地招待,不许受到任何干扰!”

李彪恭应—声,飞奔而去。

朱天佑目注蓝衣少年.接道:“兄弟你今年……”

刚说到这里,那位被冷落在一旁的紫衣少女,忽然一跺小蛮靴,手中马鞭一挥,发出一声“啪”的好响。

朱天佑连忙话锋一转,笑道:“糟了!冷落了这位刁蛮公主,那还了得……来来来,兄弟,我给你们介绍……”

紫衣少女瑶鼻一耸,截口笑道:“真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妹妹。”

朱天佑方自讪然一笑间,紫衣少女又披唇道:“不用你介绍,我自己会说。”接着,纤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美目凝注蓝衣少年,俏皮地一笑道:“我,朱君玉,君临天下的君,玉洁冰清的玉。”

蓝衣少年向着她抱拳一拱道:“小可见过君玉姑娘……”

朱君玉模仿着他的语气、神态,也抱拳一揖道:“在下这厢有礼了。”

说完,她自己也忍俊不住地,“嚏哧”一声娇笑。

朱天佑目注满脸尴尬神色的蓝衣少年,歉笑道:“兄弟.我这位小妹,自幼娇纵惯了,一向就是这么顽皮,你可得多多担待。”

朱君玉白了乃兄一眼道:“别废话了,快点介绍你的兄弟吧!”

“是!”朱天佑神色一整地接道: “这位就是我新交的兄弟……”

猛然顿住话锋,抬手一拍自己的额头.朱君玉忍不住“咕”地一声娇笑道:“看你, ‘愚兄’、‘兄弟’的亲热了半天,却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你……你真是一个糊涂蛋啊!”

朱天佑尴尬地笑道:“兄弟,我是被高兴冲昏了头脑,竟忘了请教……”

朱君玉截口笑道:“不必再请教了。”

美目移注蓝衣少年,嫣然一笑道:“还是自己说吧!”

蓝衣少年点点头,接道:“小弟甄子虚。”

朱天佑忍不住哺啸自语道:“甄子虚……甄子虚……这名字好怪!”

朱君玉也微点螓首道:“晤!委实是有点怪……”

甄子虚讪然一笑道:“好教两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朱天佑连忙接道:“愚兄怎敢见笑,不过是觉得这名字有点奇怪而已。”

甄子虚正容接道:“不瞒二位说,小弟本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这姓名都是我义父代取的。”

朱天佑“哦”了一声道:“兄弟,你的义父也姓甄?”

“不!”甄子虚接道:“义父他老人家姓水,号东流。”

朱天佑不禁脱口赞道:“好名字!不过,也有点怪……”

朱君玉又白了乃兄一眼,截口笑道:“有什么怪!难道水不是向东流的!”

朱天佑微然一笑道:“小妹,你只会欺负我这个大哥。”

朱君玉瞪了乃兄一眼道:“谁欺负你了!这是理嘛!”

朱天佑苦笑道:“好了,我不跟你抬杠。”

跨前一步,再度拉住甄子虚的手,摇撼着道:“兄弟,不打扰你了,明天中午,我再来看你……”

朱君玉同时说道:“对了,你腿上的伤,也该早点包扎。”

话声中,已像一朵紫云似地,飘上了坐骑。

紧接着,朱天佑也飘身上马,一声“明天见”,兄妹双双策马疾驰而去。

在急骤的蹄声中,朱君玉回眸一笑,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道:“甄少侠,明天我也来看你……”

暮色苍茫中,一行人马,迅疾地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甄子虚呆立少顷,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理会那些仍然远远地围在四周的闲人,所投射过来的奇异目光,径自走回招商客栈。

一进客栈大门,掌柜的已朝着他满脸堆笑地,哈腰说道:“少侠,您的房间,已换了一间上房。”

甄子虚心不在焉地,漫应了一声,那掌柜狗颠屁股似地,一面前头带路,一面强笑道:“少侠,请随小的来……啊!少侠,您要些什么,请尽管吩咐。”

甄子虚心知对方这种殷勤态度,是受了方才朱天佑派人传话的影响,当然,方才街心中所发生的一切,对方也必然全部看到,才有目前这种侍奉惟恐不周的态度。

他对对方的这种势利眼.尽管内心之中深恶痛绝,但表面上却不得不敷衍着道:“谢谢你!我不需要什么……对了,请吩咐小二哥打盆热水来。”

“是是……”掌柜的连声恭应道:“少侠,就是这一间。”

甄子虚挥手道:“好了,掌柜的请便吧!”

说着,已推开房门,举足跨了进去。

这是这一家客栈中最豪华的上房了,不但收拾得窗明几净,连衾枕被褥,也是全新的。

他入目之中,不由自我解嘲地笑道:“看来我真的成了一位贵宾啦……”

自语未毕,那神秘传音又起:“娃儿,你本来就是一位贵宾,别自暴自弃,有道是: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你要好自为之。”

顿了一顿,又接道:“明天,不管你义父回不回来,先跟朱天佑上牧场,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必要时,我随时可以找你,告诉你怎么做……”

甄子虚本想坐下来,给自己的腿伤上药,闻言之下,不由怔愕地暗忖着。

“奇怪,他好像对我的情形,都很清楚……”

沉思间,不由举目四顾。

这时,店小二已端着灯台和热水进来。

甄子虚挥了挥手道:“好,放在一旁,你先下去。”

那神秘传音话锋一转道: “别东张西望,你找不到我的……你们父子的一切……我都很清楚,什么‘水东流’、‘甄子虚’,只能骗骗朱天佑与朱君玉那两个雏儿。再说,我老人家是友非敌,对你们父子只有帮助,但你必须绝对信任我,听我的话……娃儿,你听懂了吗?”

甄子虚正容点了点头!

那神秘传音接道: “唔!这才是好孩子,记着,明天中午,同朱家兄妹去天风牧场,如果你义父亲还未来,也不必再等,届时,我老人家会向他说明一切……娃儿,听到没有?”

甄子虚又点点头!

神秘传音接道:“听不听我老人家的话?”

甄子虚再点点头。

神秘传音这才满意地一笑道: “好!这才是乖孩子,现在,你包扎好伤口之后,即好好休息,我走了……”

甄子虚默然沉思半响,才苦笑着摇摇头道: “想不通的事,还是不想为妙……”

自语声中,已径自卷起裤腿,察看腿上的剑伤。

伤口在左小腿的腿肚上,长达三寸,但深度仅约半分许.这委实是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

他就着热水,将伤口洗净,并敷上金刨药,包扎好后,立即上床歇息。

天风镇东端,有一幢占地广达数十亩,四周围墙高耸的巨宅。

这幢巨宅约莫建于十年之前.自建成迄今,长年大门紧闭,难得见到有人进出,纵然偶尔有人进出,也不与人交谈。

因而,这天风镇上的人,谁也弄不清,这巨宅的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以及做何营生?

也因这幢巨宅太以神秘,引起一般人茶余饭后的各种忖测:

有人说:巨宅主人是一位退隐的武林人物……

也有人说:巨宅主人是位告老退休的朝廷大员。

人言人殊,却是谁也没法证明自己的忖测是正确的。

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久而久之,私下忖测的人失去了兴趣,再也没人提及这幢巨宅了。

当日初更过后.也就是当住在招商客栈中的甄子虚,上床之后不久。

天风镇上的一家客栈——蓬莱阁的二楼上,面对那神秘巨宅的窗户中,出现一团灯光,灯光忽明忽暗地,一连闪了九次。

然后,那幢神秘巨宅中,本来是黑黝黝的楼房上,出现“品”字形的三点灯光,但那“品”字形的灯光,却是一现即隐。

少顷,蓬莱阁中腾起了一道黑影,像长虹经天似地,朝着神秘巨宅方向驰去,一闪而逝。

不久,神秘巨宅,一幢精致的静楼前,出现一个身着黑色长衫,头戴黑布套,仅露出一对精芒四射的眼睛的怪客。

当这黑衣怪客缓步走向静楼时,暗影中发出一声劲喝:“报番号!”

黑衣怪客恭应道:“地字第九号。”

暗影中人沉声说道:“好!自行进去。”

黑衣怪客缓步登上台阶,进入厅堂。

厅堂中,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但黑衣怪客却是轻车熟路,也是诚惶诚恐地,穿行无阻。

越过厅堂,折入一道回廊,然后循梯直登二楼。

当他登上楼梯顶时,忽然亮起一盏八角宫灯,一个与他同一装束,却是全身一色红的怪人.伸手一声沉喝: “验号牌!”

黑衣怪人探手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银牌,双手递给红衣怪人。

红衣怪人接过银牌,略一审视之后,退还对方,并低声说道:“帝君已等得不耐烦了,快去!”

“是!”

黑衣怪人恭应一声之后,那八角宫灯,也随之而灭。

他蹑足快步走到甬道尽头,一阵隆隆之声过处,现出一道仅仅容一个人勉强挤入的铁门。

铁门内,是一间五尺见方的房间,灯火通明之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房间,六面都是铁壁,其厚不知几许.虽然里面空无一物,也显得纤尘不染,但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血腥气。

这情形.等于是人间地狱啦!

那黑衣怪人虽然禁不住两腿不停的筛糠,但却不能不硬着头皮,由窄小铁门中走了进去。

当他走入那铁室中,那道小铁门也随之合拢,而同时,面对他的铁壁上,却出现一个尺许见方的窗口。

窗口内,暗沉沉地什么也看不见.但却传出一个威严而娇甜的语声道:“地字第九号,帝君有事,不容分身,有什么消息,先向本座报告。”

黑衣怪人一听接见的人,并非帝君本人.不由如释重负似地,暗中长吁一声,恭声说道:“禀左丞相,黄字第十号手下的一个姜姓头目,已于不久之前,被人杀死。”

那娇甜语声愠声道:“这些鸡毛蒜皮事,也用得着烦扰帝君!”

黑衣怪人躬身说道:“回相爷,卑职还有重要消息上禀。”

“帝君”、“丞相”、“卑职”,倒蛮像是庙堂上的人物,不过,在此种场合中,却使人听来有点不伦不类之感。

那娇甜语声接道:“快快报来!”

黑衣怪人恭声答道:“回相爷,黄宇第十号手下那个姜姓头目,虽然是死于一个甄姓小子之手,但实际上,却是死于一个红衣老头的传音指示。”

那娇甜语声道:“红衣老头是什么人?”

黑衣怪人道:“红衣老头是谁,卑职不知道,天字第五号也不知道……”

“天”字、 “地”字,再加上“黄”字,这些神秘人物.想必是以“天地玄黄”四字分等级的了。

以那姜姓刀疤汉子的相当于二流高手的身手,也不过是一个“黄”字号人物手下的头目.那么,这些所谓“丞相”、“帝君”等人物的厉害也就可想而知。

那娇甜话声讶然道:“有这种事,凭天字第五号的江湖阅历,居然不知道那红衣老头的来历。”

“是的。”黑衣怪人接道:“当姜姓头目被杀时,天字第五号与卑职都躲在旁观闲人中……”

那娇甜语声截口怒叱道:“混账…—”

“是!相爷。”

“你们竟坐视自己人被杀而不加援手.真是岂有此理!”

接着,他将黄昏时分,大街上所发生的一幕,详细地说了一遍,末了,并加上按语道:“不敢欺瞒相爷,卑职对那红衣老头,以传音指示那甄小子一节.根本茫无所知,这些还是天字第五号,根据当时所显示的各种迹象,加以忖测得来。”

那娇甜语声没答话,似乎在沉思着。

黑衣怪人又“哦”了一声道:“对了,卑职还漏了很重要的一句话,没向相爷报告。”

娇甜语声道:“快说!”

黑衣怪人道:“那红衣老头,还提到瞎老婆子神秘被杀的事。”

娇甜语声道:“那厮是怎么说的?”

黑衣怪人道:“那厮是这么说的:‘奇怪,我只听到江湖传言,最近有很多瞎老婆子,奠明其妙地被杀了,可不曾听说有人高兴杀瞎老头的事啊!’……”

娇甜语声“晤”了一声道:“那位红衣老头,是何模样?”

黑衣怪人道:“白发蓬飞,橘皮脸、酒糟鼻、白果眼、穿大红长袍,持青竹杖。”

“多大年纪?”

“这倒看不出来……”

“据你估计呢?”

“约莫在八旬以上。”

娇甜语声接问道:“那厮落脚何处?”

黑衣怪人道:“回相爷,天宇第五号已追踪下去,据其传回消息,那厮武功太高,又很滑溜,不敢过分接近,目前还在暗中追踪中。”

娇甜语声道:“那么,你此行目的,是什么?”

黑衣怪人接道: “卑职是奉天字第五号之命,向帝君请示,是否能加派人手。”

娇甜语声似乎是沉吟了一下,才接道:“好,你等一等,本座去请示帝君。”

隔室中传出一阵座椅移动声和细碎的步履声后,随即归于沉寂。

黑衣怪人长吁一声,掏出手绢,伸入头上的布袋中揩拭着。

这动作,当然是揩拭汗水。

仲夏五月天气,置身于这密不透风的铁房中,又穿着一套全身包裹的衣衫,这滋味可委实不好受。

更何况“天威”咫尺,一言不慎,就有杀身之危,所以,他此刻所揩拭的汗水,决不止是闷出来的热汗,还有惊吓出来的冷汗哩!

半晌之后,隔室中履声“笃笃”,环佩叮当响,那位“帝君”和“左丞相”业已升座。

那黑衣怪人刚松弛不久的心情顿时为之一紧,隔室中一声清嗽,响起一个威严而苍劲的语声道:“地字第九号.可将方才向左丞相所报各节,再向孤家重奏一遍!”

黑衣怪人恭应一声之后,又将方才所说经过,从头复述了一遍。

那威严语声似乎是向左丞相征询意见,语气显得颇为柔和地说道:“卿家是否已想起那红衣老头的来历?”

那娇甜语声答道:“回帝君,如果地字第九号所描述的情形无误,那厮可能就是‘白发朱衣千幻叟’雷千里。”

威严语声“晤”了一声道:“不错。”

娇甜语声接道:“只是,雷千里已半甲子未履江湖,有人说他已退隐林泉,也有人说,他已被仇家所暗算,可说是传说纷纭,莫衷一是。”

威严语声接问道:“依卿家的判断呢?”

“愚臣拙见。”娇甜语声接道:“雷千里受人暗算的成分不大。”

“何以见得?”

娇甜语声接道:“据传雷千里于半甲子之前,就是武林第一高手.修为几乎已达半仙之体.所以愚臣认为不可能被仇家暗算。”

威严语声赞许地道:“卿家分析得极有道理!”

娇甜语声媚笑道:“帝君过奖了!不过,雷千里既有‘千幻’之称,一向是化身千万,难得以本来面目示人,此番……”

威严语声截口笑道:“如果孤家判断不错,此番他是故意以本来面目招摇,以表示他业已重出江湖。”

娇甜语声媚笑道:“帝君圣明,远非愚臣所及。”

威严语声得意地笑道:“孤家正以武林中无相当敌手而深感无聊,如此一来,倒算是天从人愿啦!”

娇甜语声极尽谄媚能事地娇笑道:“帝君天纵英明,神功盖世,雷千里当年虽有武林第一人称,谅他也非帝君敌手。”

威严语声呵呵大笑道:“卿家真不愧是孤的左丞相,几句话,就能说得孤龙心大悦……”

这真是肉麻得有趣,令人笑掉大牙。

威严语声一顿话锋之后,沉声接道:“地字第九号,孤有话问你。”

黑衣怪人不由头皮一紧地,躬身答道:“微臣恭聆。”

威严语声接道:“你说那甄小子,资质嘉赋俱佳,是吗?”

黑衣怪人道:“是的,关于此点,天字第五号也有同感,天风牧场的朱场主,更曾特别称赞……”

威严语声截口问道:“朱天佑那小子是怎么说的?”

黑衣人道:“起初,是朱天佑征询乃妹,有关甄姓小子的意见,朱君玉却说:‘他的根骨之佳,比起大哥你来,只强不差。’而且,朱君玉于说出此话之前,曾说过‘我实话实说,你可别不高兴’。”

威严语声道:“朱天佑又是怎么说的?”

黑衣怪人道:“他说:‘我也有此同感,此人如能得明师指点,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威严话声冷笑一声道:“于是,他就向甄姓小子套交情,邀请其前往牧场小住?”

“是的。”

“甄姓小子已经答应了?”

“目前还没有。”黑衣怪人接道:“那甄姓小子还要等一个人,朱天佑兄妹已说好,明天中午去看他。”

威严语声接问道:“那甄姓小子还住在招商客栈?”

“是的。”

威严话声接着向“左丞相”问道:“卿家高见如何?”

那娇甜语声道:“敢问主公所指何事?”

威严语声道: “孤意是指那朱天佑向甄姓小子套交情一节。”

娇甜语声意味深长地道:“主公,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微顿话锋,又冷笑着接道:“朱天佑那小子,一向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至于朱君玉那丫头,平常更是视天下男人如粪土.那甄姓小子,以一个武功平庸的无名小卒,能获得这一对兄妹的由衷赞许,并降尊纡贵地,曲意结交.其别有用心,已昭然若揭。”

“砰”地一声,显然是在案头拍了一掌地,怒声接道:“孤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娇甜语声似乎是沉思着说道:“主公,那甄姓小子,既然是资质绝佳,如能借咱们元老院……”

威严语声截口笑道:“卿家,这事情咱们暂时心照不宣。”

话锋微顿,声调微扬地接道:“地字第九号听旨!”

黑衣怪人连忙躬下身子道:“微臣恭聆。”

威严语声沉声说道:“孤,一向赏罚严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黑衣怪人冷汗直冒,身子忍不住直打哆啸,那躬身之势,也躬得更低了。

威严语声一字字如敲金击玉地接道:“今宵.尔天字第五号与地字第九号,独建殊勋,处置也非常得体.着各记大功一次,赏黄金百两,并赐准于百花宫挑选宫女一名,给假三日,以资慰劳。”

这算是不次之赏,黑衣怪人怎得不感激涕零,匍匐叩首,以谢“龙”恩。

黑衣怪人闻言之后,当即爬伏下去,连连叩首有声地说道:“主公宏恩,微臣粉身碎骨,不足以图报……”

威严语声突然厉声大喝道:“地字第九号,转过身来!”

这语气,使得黑衣怪人有如由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上,掠下万丈探渊,周身冷汗直冒,直打哆嗦,忘了答话,也忘了遵命将身子转过去,原来他的背上,赫然贴着一张画着乌龟,并有着不少字迹的白纸。

方才,他是面向里间窗口,那个什么“左丞相”、“帝君”的功力再高,也不能透视他的背后,但眼前这一爬伏地下,可就原形毕露啦!

那娇甜语声连忙接道: “地字第九号,还不遵旨转过身来!”

黑衣怪人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一点错了,使那本来是“龙心大悦”,正在对他做不次之赏的“主公”,赫然震怒起来。

一直到听到那“左丞相”的娇甜语声之后,才如梦初醒地恭应一声,战战兢兢的,把爬伏着的身子调转过来。

嘿!你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龙飞凤舞,好一笔右军狂草:“着你这见不得人的龟孙子,寄语你那个关起门来过皇帝瘾的龟头儿:莫道天公聩聩,须知举目三尺有神明,我老人家更是‘瞎’目如电,刹时有教你‘驾崩’的力量,兹者,限令到之即刻起,着即偃旗息鼓,改过向善,切切此令!”

末尾,还署了“知名不具”四字。

那娇甜语声“咦”地一声道:“果然是那雷千里在暗中做的手脚……”她的话没说完,那威严语声怒喝一声:“气煞孤也!”

“咦”地一声,铁窗封闭,紧接着,铁房子中传出半声惨号。

可怜那个黑衣怪人,不次之赏还没享受到,就惨死非命,他死后还是一个糊涂鬼哩!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何事,而被处死。

就当那黑衣怪人被处死的同时,甬道中传出急促的语声道:“禀帝君,天字第五号发出紧急求援讯号……”

威严语声沉声喝道:“请左丞相率日将军,火速支援!”

“是!”

“下令全宫戒备,立即搜查所有可能暗藏敌人的场所,不得有误!”

“是!”

威严语声语气微缓地,向他的“左丞相”道:“卿家,且随孤到外走走。”

那娇甜语声道:“愚臣理当恭陪。”

少顷之后,这神秘巨宅中,顿时由死寂中苏醒过来。

沉沉夜色中,但见人影飞闪,震耳欲聋的“汪汪”犬吠,到处可闻,听声音.凡是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那是大如牛犊,猛若狮虎的西藏獒犬。

陡地,暗影中发出一声大喝:“鼠辈躺下!”

喝声中,一道人影,如长虹经天似地,由东面围墙,直射后花园中。

这距离,少说点也在五十丈以上,一跃之势,能飞越五十丈以上的距离,此人的轻功,可算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啦。

刹那之间,十余道人影和獒犬,一齐向后花园飞射,采包围之势,戒备着向人影射落之处逼近。

可是,说来也真怪,那人影射落之后,竟躺在花丛中,一动也不动。

一道强光,由了望台上直射花丛中,紧接着.有人惊呼道:“已经死啦!”

“啊!是自己人哩……”

了望台上传出“帝君’的威严语声道:“是谁?”

花丛旁的人答道:“禀帝君,是天字第十一号。”

“该死的东西!”那位“帝君”叱一声之后,沉声接道:“还不全力搜索!”

“是……”

答得虽然够爽快,但语声却有点颤抖。

本来嘛!天字号的人物,其身手如何,他们最是清楚不过,以天字号中人的身手,尚且被人家悄没声息地制住,一甩就是五十丈远,撇开别的不论,光是这一份臂力,就够人咋舌啦。但心中发毛是一回事,帝君既然下了“旨”,却是谁也不敢怠慢,一个个又向四下飞射。

沉沉暗影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啊!了望台顶有人……”

“咦!还穿着一身红衣哩……”

原来就这刹那之间,另一角里,已有一道强光直射了望台顶。

不错.在强烈灯光照射之下,委实是一个白发蓬飞,身穿大红长袍的老人。

这真是妙不可言的事,片刻之前,那位“帝君”还在了望台上大发“龙”威,但前脚一走,敌人却跟着上了了望台。

“好老小子,他还在摇头晃脑哩!”

不知是谁.又冒出了这么一句。

紧接着.一声震天大喝道:“姓雷的,你欺人太甚!”

一道人影,有若天马行空似地,直射十多丈高的了望台。

这当然是那位“帝君”,而且当他飞身似射时,那道强光也随即熄灭以致看不到他究竟是何模样。

只听那“帝君”怒叱一声。

“姓雷的今宵有你无……”

那“有你无我”的“我”字尚未说出,即没有下文。

暗影中,但见他身躯一抖,大叫一声:“气煞孤也!”

提手凌空一掌,击向那红衣老人,那红衣老人竟毫不抗拒地,被击得直向台下飞堕.“叭’地一声,跌落地面。

这情形,已不言可喻,那红衣老人,准是这位“帝君”的另一个手下,只因被人制住了穴道,硬被披上那一套伪装,才急得“摇头晃脑”的。

这位神秘人物身手之高,与点穴手法之绝和促狭,真够令人咋舌而又气炸肚皮的了。

这时,那位“左丞相”也飞身而上,向着“帝君”娇声说道:“主公请冷静一点,敌人似不可能还呆在本宫。”

“帝君”沉思着点点头道:“卿家言之有理,那老贼恐怕已在十里之外了……”

当这神秘巨宅中,被闹得鸡飞狗跳一塌糊涂之际,那住在招商客栈中的甄子虚,蓦地被一股冷风吹醒。

他,还在心中惊疑不定,一面揉着惺忪双目,耳中又传入微弱而清晰的语声道:“娃儿醒醒!”

他,不由地心头一惊,挺身坐起。

那神秘传音接道:“娃儿,目前情况已有变化,我老人家有几句很要紧的话,你必须牢记!”

甄子虚点了点头。

神秘传音显得非常郑重地接道: “娃儿,我曾经跟你说过: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你,尽管目前武功还谈不到入门,但以你的资质禀赋,再加上恒心毅力,立定志向,以中流砥柱自居,以武林安危为己任,不久将来必可出人头地,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甄子虚不由地又点了点头。

神秘传音接道:“目前的武林,就是一个时势造英雄的非常时代,你要想成就非常的事业,必须先在心理上,有接受非常挫折和劫难的准备,懂吗?”

甄子虚刚刚点了一下头,那神秘传音又接道:“现在,时机急迫,我无法向你多谈,但你必须记着:任何环境之下,你必须逆来顺受,随遇而安,也必须记着:不论你在任何环境之中,我老人家随时都在你的身边。”

微微一顿又接道:“还有一点,当你武功未大成之前,不论在任何人面前,不可透露你父子的真实姓名,这攸关你父子的生命,必须切记勿忘!”

甄子虚心中尽管满腹疑云,却因不能传音问话,只好苦笑着连连点头。

那神秘传音接道:“好!我必须要走了,祝你幸运!”

房间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但甄子虚却是思潮起伏,心中像被塞上了一团乱丝,无从理,也没法剪。

少顷之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狂笑:“好一批龟孙子,怎么你们现在才来,大爷我正等得不耐烦了哩!”

另一个阴沉的语声道:“你是谁?怎会知道老夫要来?”

原先那发出狂笑的人,以有若洪钟似的语声怒叱道:“你不配问!”

“老夫也不屑跟你斗哩!”

那阴沉语声一声冷笑:“闪开!”

“砰”地一声大震过后,那洪钟似的语声冷笑道:“滋味如何?”

那阴沉语声同时一“咦”道:“怪不得你狂!”

那洪钟似的语声呵呵大笑道:“这算不了什么,大爷我,还有更狂更辣的不曾使出来哩!”

那阴沉语声接道:“你,是雷千里的什么人?”

那洪钟似的语声道:“老子不认识什么雷千里!”

那阴沉语声讶问道:“你具有如此身手,竟不认识那‘白发朱衣千幻叟’雷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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