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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谷中赌命

怪!真怪!

谁听说过没有腿的人,还能在武林之中,一争雄长!是怪不!请看——

淡淡的三月天,杜鹃花红遍了浙东括苍山的绿云谷,一年花事,九十春光,在这莺老蝶忙的季节之中,骚人墨客,对景兴怀,做上些经眼花飞,伤多酒困的诗词之类,自然不足为怪。怪的是在绿云谷中,对着嫣红姹紫满谷繁花,负手往来蹀躞的,并不是甚么文人雅士,却是一个羽衣星冠,五十来岁的道人。

肩头斜插着一柄长剑,看器宇神情,分明是武林之中的一流高手!但双眉紧皱,面带重忧,显有无穷心事!

蹀踱半天,顺手摘下一朵杜鹃花,眼珠微转,面上突然现出一种宽慰而带着希望的神色!这时谷底尽头,花光如海之中,一点白影,像流云,像闪电,极其轻灵美妙的迅疾飞来!

到了近前,身形一现,是个娇媚无伦的白衣少女,云鬟拂额,缟袂临风,看年龄顶多不过十八九岁。

白衣少女一见道人,垂手笑道:“元修道长,真个信人!家师六诏神君万俟午,已到谷外,命晚辈卞灵筠先来探视!”

道人微笑说道:“卞姑娘回覆令师,就说元修十年旧约未忘,请他大驾来此指教!”

卞灵筠口称遵命,敛衽施礼,慢慢退出七八步去,才霍地转身,肩头微动,便如一条银箭离弦一般,刹那之间,只剩下谷尽头处,一点白影。

元修道人,微微一叹,自语说道:“这魔头真是当今第一奇人!光拿他这女弟子来说,就极其端庄凝重,大方有礼,丝毫看不出一点左道旁门习气!一身轻功,又那样精纯,看来今日一会,这括苍山,可能就是我元修归源结果之地!”

略过片刻,方才白衣少女卞灵筠,所去之处,业已现出一群人来,不见奔驰纵跃,却如流水行云一般,来得极快!展眼之间,已可辨出是八个一样装束的白衣少女,其中四人各用香肩,抬着一具七宝软床。床上枕裳俱全,滴翠流黄,龙须凤翮,床上卧着一人,身上盖着半幅吴绫,方才来与元修道长答话的卞灵筠,走在最前。

双方距约三丈,卞灵筠纤手一摆,七女倏然止步,卞灵筠走到软床之前,恭身禀道:“启禀师尊,已到绿云谷内约会之所,天南三剑中第一位元修道长,正候师尊答话!”

床上之人,慢慢说道:“十年旧约,日夜萦怀,一旦能够了却心愿,真是快事!但昔年我与天南三剑定约,怎会只有一位在此!元修道长,别来无恙!你还认得我这六诏狂客万俟午么?”

锦衾一揭,人已坐起。想像中这万俟午,定然是个苍老人物,或是狞恶魔头!那知大谬不然,揭衾而起向元修道长,含笑发言之人,竟是个三十上下的英俊书生,隆准丰颐,相貌极好,就是双眉太浓,带有煞气!但两条大腿,不知被甚仇人,截去了三分之二,身上披着一件五色鲛鮹所织短衣,虽然面对元修道长,抱拳答话,人却还在软床之上,并未下地。

元修道长静气凝神,抱元守一,向万俟午哈哈笑道:“万俟神君!十年之前,在此一会之后,贫道即早知定有今日!闻得神君获得武林宝箓纯阳真解,并已全部贯通,故人有此大成,着实可贺!我们天南三剑,一人即三,三人即一,贫道背后长剑,到目前为止,尚敢狂言自诩为武林第一!你只要胜得半招,即可了却天下无敌的多年心愿,何必定欲找我那两个师弟作甚?”

万俟午微微一哂,冷然说道:“当初在这绿云谷内,为争天下第一的名头,我一时好胜,自愿独斗你们天南三剑,结果不敌,身受重伤,才在回转六诏的途中,遇上强仇五毒天魔,断去双腿!如今我神功炼就,再履中原,一来追源溯本,要会会所有当初成全万俟午之人,二来借此机缘,创设六诏正教!五毒天魔的首级,业已在此,若叫我不见元朗元真两位高人,岂不令我茹苦含辛的十年渴望成虚?江湖中传言天南三剑,不但武功出众,并还义气如山,怎的今日为了区区万俟午一人,就忘却了师兄弟情谊,放心让道长独自出面!”

说话之间,从软床上的一个革囊之内,挽出一颗用石灰腌着的新鲜人头,元修道长闪眼看处,认得确是黑道之中,最为凶狠难惹的人物,五毒天魔!

刚把长眉一皱,想用言语替两位师弟开脱,把昔日深仇,完全揽在自己身上。但远远峭壁之上的大堆藤蔓之后,突然有人发话说道:“万俟午!天南三剑不是你所想的那等样人!元朗天真一齐在此,你口气如此狂妄,难道那得自所谓武林宝箓纯阳真解中的几手功夫,真就能惊天地、泣鬼神,压倒各门各派的一切武学么?”

话音方落,两条人影宛如风飏飞絮,凌空飘坠!两个与先来元修道长,衣着完全一致的清奇全真,相并而立,肩头各有一口长剑,面向着这位六诏神君万俟午,均是微微含笑,单掌问讯。

六诏神君知道后来的那位较为瘦削的元真道长,言词犀利,口角向不饶人,自己志在报仇,不愿和他斗口,遂也抱拳还礼,含笑答道:“万俟午早知二位不会不来,才用言语相激,请出相会!武林中人,讲究的是痛快淋漓,直接了当,今日之会,反正强存弱死,道长等贵师兄弟,还是三剑连环,斗我一人?还是另行划道比斗?万俟午万里远来,常言道得好:‘不是强龙不过江’三位道长请仔细酌量!”

天南三剑威震江湖,尤其是先来的元修道长,背后一柄长剑,公推武林第一!但这六诏神君万俟午,也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超绝人物,就为了不服天南三剑的武林第一称号,十年前在这括苍山绿云谷内,以一对奇形兵刃摄魂铃,独战三剑,结果身受重伤,遁回六诏,中途并被五毒天魔落井下石,断去双腿,如今再回中原,约斗三剑,元修知道善者不来,严禁元朗元真一齐赴约,预备拼此一身,了断这场恩怨。

元朗元真表面拗不过师兄,实际连夜疾赶,到得比元修还早,藏在了峭壁上的大堆藤蔓之内!

二人身形一现,元修知道劫数难回,默然不语!元真却暗自思忖,纵然传闻是实,号称武林宝的纯阳真解,被你练成,但双腿己废,便能勉强施展,也定减去大半威力!何况自从当年结此强仇之后,师兄弟三人,也在刻苦用功,十年以来,把本门绝技,“无极气功”业已练入化境,难道真就不敌于你?

听六诏神君业已发话叫阵,刚待应声,元修道长已自含笑说道:“万俟神君!贫道等均在花甲以外,你也五十许人!方才既然说是今日之会,强存弱死,别无他途,则贫道倒有个新鲜别致的办法在此,也不必像那些寻常武家,动手过招,贫道师兄弟连你一共四人,就各拿性命作为赌注,无论比斗任何功力,以三阵为定,败者自行了断!万俟神君,你可敢应允?”

六诏神君万俟午,微笑答道:“万俟午向来一诺千金,决不更改,我已说过听凭贵师兄弟划道,当然奉陪,这种赌命之举,确实新颖有趣,但不知既以三阵定输赢,这出题之权,如何规定?”

元修还未答言,元真已自叫道:“自然要给弱者一点便宜,由前一阵比输之人,出题再比以下一阵,最先一阵我们双方拈阄决定!”

六蹈神君点头笑道:“这办法确实公平,但第一阵不必拈阄,我把最先出题之权,奉让三位道长!”

元修道长微微笑道:“万俟神君盛意,愚师兄弟心领,我们还是最公平的凭天决断!不过我们不是自己吹嘘,彼此均是方今武林之中的顶尖人物,无论胜负谁属,总有一方必须从此永谢人寰,所以贫道建议,在第一次赌斗完毕,负者一方,尚未履行义务以前,应有权利再行出题赌斗第二次,倘若得胜,可以要求第一次的胜方,遵守遗言代其了却一桩尘世间的未了心愿!万俟神君以为如何?”

六诏神君哈哈笑道:“元修道长真不愧武林中第一高人之称,顾虑周详,情理交融,面面俱到!万俟午是衷心佩服,件件依从,我们就是这样一言为定!但这一次赌斗中的第一阵出题之权,万俟午是诚心奉让,三位道长既如此谦逊,我也无可如何,不知怎样的凭天决断?”

元修道氏自怀中取出一把惯用暗器“玄门智珠”,向六诏神君笑道:“谁先出这第一阵比斗题目,本来并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关系!不过彼此在武林之中,均有声望,免得将来被人嗤笑,那一方占了便宜,所以只得一效儿童之举!贫道中是一把玄门智珠,请万俟神君,随意猜个单双数字,以博这最先出题之权!”

六诏神君仰天大笑道:“有趣!有趣!我们今天都成了最伟大的赌徒,从开始一直赌到生命了结!全依道长之言,我猜你掌内智珠,是个双数!”

元修道长摊开一数,智珠却只七粒,六诏神君哑然一笑说道:“万俟午出师不利,先输一阵,元修道长智珠在握,请自命题。”

元修道长与师弟元朗元真,略一计议,转身向六诏神君笑道:“这第一阵既然贫道等侥幸得权命题,要想向万俟神君,讨教一手内家气功,‘飞花没石’!”

六诏神君的长眉微一轩动,点头笑道:“道长着实高明,‘飞花没石’并不艰难,难的是要石没而花不碎,才算合格,这纯粹是一种阴柔功力,我那敝帚自珍的纯阳真解,自然不及道长们的看家绝学‘无极气功’,来得出色当行!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头一阵,万俟午明知必败,也不能不勉强一试,筠儿与我摘朵花来!”

侍立在六诏神君软床之前的白衣少女卞灵筠,看这几位武林第一流的高手,把性命赌来赌去的,却均神色怡然自若,觉得真是闻所未闻,有趣已极。

正在又好奇,又紧张的注目旁观之时,忽听六诏神君叫她摘花,遂随手摘了一朵白色社鹃的乍开蓓蕾。

六诏神君侧目一看,元修元朗元真等天南三剑,摘的都是盛开杜鹃,不由把眉头一皱,向卞灵筠叫道:“筠儿不要摘那蓓蕾,换朵开得大一点的!”

天南三剑闻言一齐相顾点头,暗暗赞佩这位混世魔王,虽然凶毒无伦,但毕竟不失武林中一派宗师身分,不让人家留下半点话柄!

四人各托一朵杜鹃花在手,元修道长面对丈许外的一片崖壁,向两旁的元朗元真,说了声:“师弟们!我们先行献丑!”

三人的无极气功,早已凝聚待用,同时将手一扬,三朵鲜红的杜鹃花,慢悠悠,轻飘飘的,打向崖壁,到壁无声,排成一个极整齐的“品”字形,嵌入石内!

六诏神君面色微变,他并不扬手发花,仍然坐在软床上,将右掌一张,张口一吹,那朵白色杜鹃,电疾飞起,“夺”的一声,打在天南三剑所发作品字形嵌在壁上三朵杜鹃花的正中,竟似还要嵌得深些,三红一白,煞是好看!

卞灵筠以为自己师傅得胜,但忽听六诏神君笑道:“万俟午早有自知之明,这场‘飞花没石’的比赛,我所发的白色杜鹃,一来没石过深,未能恰到好处!二来右上角的花瓣,微有毁损!而三位道长所发,深浅一致,完整无缺,确实比我高明!等万俟午想出第二阵的比斗方法,倘若再败,我也不再要求甚么代了心愿的第二次赌斗,就把残生交代三位!”

卞灵筠有些不信,纵过一看,三朵红色杜鹃,果然一齐完整无缺的嵌入石壁,花蕊顶端,恰好与石壁平行,那朵白色杜鹃,却深入半寸,右上角的一瓣花瓣,也已折断一半。

低头走回,偷眼一看,自己师傅正在皱眉深思,天南三剑的面上,却已现出宽慰之色。

突然六诏神君,双目一睁精光电射,朗然发话道:“这第二阵,是我万俟午生死关头,我们比场轻功,看看谁先攀登面前这百丈峭壁之顶!”

这几句话一出,把天南三剑元修元朗元真三位道长,一齐镇住!因为明明知道这位六诏神君万俟午,虽然功力盖世,但双腿残缺,要跟人比赛轻功,争先攀登这百丈峭壁岂非痴人说梦!

六诏神君见天南三剑的疑诧神情,不禁微微一笑,从软床横头,“当当”连声,抽出一对短短铁杖,在手中略一盘弄,铁杖竟能伸缩,变成五尺长短!

六诏神君分携双杖,突然自软床之上,飘身而起,两只铁杖,左右轮换点地,几步便到了元修道长面前,含笑说道:“三位不必替万俟午担心,我双腿虽残,有这巧匠打造的寒铁宝杖,尚堪代步,我们就开始这第二阵如何?”

天南三剑这才悟出,六诏神君可能业已练就轻功之中的无上神功“节节登高凌虚步法”!四人互相点头照应,奋力抢登,六诏神君故意略为落后,等元修元朗元真先行纵起,然后哈哈一阵狂笑,右手铁杖一点,人便凌空飞起六七丈高,等到势将快尽之时,左手铁杖随意在崖壁之间,微一借力,人便又往上起。

左右轮换,两只寒铁宝杖,在崖壁山石之上“丁丁”不绝,刹那之间,业已飞登峭壁,铁杖才停,元修也已跃身而上,双拳一抱含笑说道:“万俟神君,你好惊人的‘节节登高凌虚步法’!这第二阵,愚师兄弟认败服输,我们且下谷去,商量怎样开始第三场彼此真正的生死决斗!”

这时元朗元真也已到达,师兄弟神色凝重,互望一眼,一齐翻回绿云谷中,仔细商量自己有出题权的第三阵比斗,究竟怎样安排,才是万全之策!

前面两阵,双方均是一胜一负,彼此秋色平分,整个的生死命运,都要在这一场之中决定!所以不但关系密切的四位武林高人,都是貌作镇静,暗在紧张,就连旁边观战的白衣少女卞灵筠,一双纤手的手心之中,也在代为双方,暗出冷汗!

天南三剑商议半天,元真认为较量暗器,稍有把握。因为自己师兄弟三人,每人一百零八粒玄门智珠,数目又多,手法又有独到之妙,尤其是三人合力,满天珠雨,对方无论如何,均难逃避!何况六诏神君双腿既无,虽然有两支寒铁宝杖,可以代步,但他若舞动宝杖,抵挡暗器,则必然无法还手逆袭,岂非有胜无败?

元修元真再三思索,也想不出甚么稳可制胜六诏神君之策,只得同意元真见解,仍由元修道长向六诏神君说道:“这第一场的最后一阵睹斗,也就是彼此双方的生死之争,按着先前约定,应由愚师兄弟出题,我们要想各以身畔一囊玄门智珠,讨教万俟神君的暗器手法!”

元修道长此语一出,白衣少女卞灵筠突然一声轻喟。

六诏神君万俟午,本来那副外弛内张的面容之上,也实现喜色点头叫道:“好好好!你们三位身畔的三百二十四粒玄门智珠,只要有一粒沾上我这件衣服,万俟午便永绝人寰,认输自尽!”

寒铁宝杖“丁”然地作响,人已飞到三四丈外的一块大青石上坐定,向元修道长等人笑道:“天南三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最大赌注,请自竭力施为,并小心万俟午还手!”

元真道长一见六诏神君万俟午的这副神色,心头不由暗暗叫苦,知道自己可能把事料错,几句话儿就把师兄弟三人送进了枉死城中!

但事已至此,威望身分他关,宁教人亡,也不能令声名稍有陨越!反正是最后一拼,遂探囊取了一把玄门智珠,分握双手,蓄意先为两位师兄开路,探探这位六诏神君,为甚么一听见赌斗暗器,就这样欣然于色,到底有些甚么泣鬼惊神的绝妙手法?

主意打定,左右手共是十二粒玄门智珠,六六齐飞,因为对手太强,这场胜负,又关系性命荣辱,所以一开始,便用出了暗器中的极高手法“乱点鸳鸯”!所发玄门智珠,在六诏神君身前,自动凌空互撞,看似毫无规则的满天乱飞,其实预定的目标和部位,丝毫不乱,每一粒玄门智珠,当空激撞以后,都出其不意的分从前后左右各方,飞打六诏神君的周身要穴。

六诏神君来此报复十年之耻以前,早已把敌情打探清楚。知道天南三剑之中,功力剑法,推元修道长最高,但暗器一途却以元真道长为个中翘楚!心中不禁暗笑,这天南三剑,想是数运当终,怎不知道自己对收取暗器,向称天下独步!班门弄斧,螳臂挡车,岂非自寻死路?

心念未了,珠光已自临头,六诏神君不慌不忙,举起左手寒铁宝杖,在头顶之上,划了一个圆圈,十二粒玄门智珠,便如泥牛投海一般,渺无踪影。

元修元朗见事不对,掌中的玄门智殊,急忙也同时并发!这一来满空珠光,满谷花光,上下交映,当中再配上八个服装一致的绝色美女,三个相貌清奇的全真道人,和一个身无双腿的彩衣英俊书生,真叫做人是奇人,景是奇景,而这场暗器比斗,也可算是千古奇观,一时无两!

那多的玄门智珠从天南三剑这等人物的手中发出,威力岂同小可?满空中尽是珠光闪闪,劲风呼呼!但六诏神君却会者不忙,见元修元真一齐动手,右掌中的铁杖,也在头顶抡圆,化成两团玄色精光,把自己身形,笼罩在下。那些漫空珠光,一到玄色光圈之内,便自踪影杳然,不知去向!

刹那之间,天南三剑囊中的玄门智珠,已去大半,元真知道大事不妙,一声暗号,欲作最后一拼!三人皆把所余智珠,扫数用“满天花雨”手法撤去,但每人各留六粒,一同以阴手发出“倒洒满天星”从六诏神君所坐的青石下方,飞打六诏神君的腹背两胁。

六诏神君纵声长笑,“格登登”的一阵金铁交鸣,把两根寒铁宝杖,生生插入所坐的大块青石之上,双臂一抖,全身骨节山响,所戴的一顶儒巾,冲天飞起三四丈高,头发根根劲立!

天南三剑倾囊飞打的玄门智珠,到达六诏神君身前,一齐自然坠落,但并不似被甚么无形罡气所阻而激撞回头,只是整整齐齐地在六诏神君的离身三尺之前,作半环形的排列在地,而六诏神君所坐的青石之上,也高高坟起一堆精光闪烁之物,正是天南三剑先前所发的玄门智珠!

元修道长等人这才知道,六诏神君这十年之内,果然痛下苦功,把他所得纯阳真解之内,号称武林中最难练的“太阳神功”,业已练成!自己师兄弟三人,每人一百零八粒玄门智珠,运用内家真力,同时并发,光雨流天!竟然连对方一丝衣角,均未沾上,还有何颜再在武林之中,自称字号?

就这微一怔神之间,又听得六诏神君一声轻笑叫道:“三位道长留神,万俟午献丑回敬!”

登时响起一片极为清脆好听的“滴铃铃”之声,三人抬头闪眼看处,满天飞舞的都是些寸许大小的金色小铃,为数不下四五十枚之多,也不知六诏神君怎样同时发出?

所用手法,却与元真道长先前所用的“乱点鸳鸯”,大同小异,但更高!更妙!满空金铃,虽然也是互相激撞,但连一点都不紊乱,都是金铃边缘对金铃边缘,叮当一错,原来一个一个平平稳稳的金铃,经这一碰一错,立时变作不规则的旋转偏飞!有的眼看在东,忽的一偏一闪,反到西边,有的则明明业已及地,都又在与山石微微一碰之时,突又弹起再行旋飞丈许。尤其是金铃本身是“滴铃铃”之声,再加上互相激撞的“铮铮”错音,简直扰乱心神,令人目眩耳乱,无从捉摸。

前文曾经交代,这六诏神君,当年在这绿云谷中独战天南三剑之时,所用兵刃就是一对摄魂铃!后来十年茹苦把纯阳真解练成,因双腿已断,遂改用两根寒铁宝杖,半作兵刃,半作代步。但对这对心爱的摄魂铃,却仍不忍舍弃,苦心孤诣,匠心独运,把它缩小了几十倍,打造成四十九枚,小小的摄魂金铃,并练成了这种绝无仅有,奇诡无伦的独门手法!

天南三剑也是何等人物?一听金铃互相激撞之时,声带错音,便知道这是一种“乱絮落花翻飞飘荡”的回旋手法!三人往起一合,以背相同,各对一方,先自镇定心神,不为铃声所扰,然后认定那些摄魂金铃的来势方向,根本不允许满空漫飞的金铃靠近身旁,离着还有七八尺远,就用无极气功,加以劈空击落!

但六诏神君果然不愧自诩收发暗器,天下独步,那些满天回环飘荡的摄魂金铃,有的虽然劲头巧合,一击便落,有的却随着天南三剑所发掌风,飘出几步,突然滴溜溜的一转,一偏一斜,仍照方才来路打到。

这类手法,着实叫人防不胜防!天南三剑竭尽全力,劈挡腾挪,算是把这一片金铃光雨,应付过去。元修元朗一语不发,那元真道长,却凄声长叹,惨然说道:“小弟愧对两位师兄,先行一步!”

翻手拔出背后长剑,就往咽喉抹去。

元修道长伸手拦住,并自元真所著道袍的下摆之上,摘下一枚小小的摄魂金铃,那金铃制作极为精巧,四周并有无数小刺!元修道长略一审视,也不交回六诏神君,竟自揣入怀中,面色如常,丝毫不变,向元真道长笑道:“师弟何必难过?我们在武林之中,称雄一世,现已年逾花甲,生死二字,算得甚么?不过师弟此时怎能便死,我们不是与万俟神君,还有第二场赌斗未比?”

说完扭头向六诏神君笑道:“万俟神君!你这七七四十九枚摄魂金铃,真可以称得起独步武林,委实有泣鬼惊神之妙!我师兄弟这三条命输得心服口服,元修忍死片刻,要为先前约定的第二场赌斗,出题目了!”

六诏神君万俟午,这时也对天南三剑,改了一副尊敬神色,庄容点头答道:“道长尽管划道,万俟午无不应命!”

元修道长微笑说道:“十年之前,贫道师兄弟在这绿云谷内,以三元剑阵,胜了你的摄魂双铃,十年以后,仍在此间,毁誉在你的摄魂铃下,如今我们的第二场赌斗,何妨再赌十年?你以寒铁宝杖,在一百招之内,如能胜得了贫道师兄弟的三元剑阵,则别无他求,死而无憾!倘若不然,元修要请你十年以内,不履中原,在六诏山纯阳宫内,静待我门下弟子前往拜会,万俟神君素来一诺千金,贫道等敬候一语!”

六诏神君神色凝重,注视元修道长半天,缓缀答道:“道长宅心真够仁厚!你分明怕我心毒手狠,若在中原创教,各门各派人物未免多所死伤,所以才想借此第二场赌斗,禁我十年,以冀稍挽武林杀劫!万俟午早就说过,听凭划道,就如道长所言,二度会会贵师兄弟的三元剑阵!但为了敬佩道长为人,及纪念今日之会,万俟午当着我门下八大弟子,郑重声明,从今以后,在我手下丧生之人,以道长师兄弟之数为限!”

元修道长合掌一拜,庄容说道:“得神君此言,元修等虽死无憾!我们就此开始!恭领绝艺!”

师兄弟三人,同的拔剑向后一退,分占天地人三才方位,剩下个六诏神君万俟午,用两根寒铁宝杖拄地,站在当中。

元修道长刚把长剑一领,突然停式向六诏神君笑道:“有烦令高徒一记招数!”

六诏神君笑声叫道:“筠儿!你凝神数着双方招数,三位道长的三元剑阵,天下无双,趁此还可获得不少益处!”

卞灵筠恭身应命,盈盈走过,注目观阵。

元修元朗元真三位道长,因双方命运,业已决定。现在不过临死之前,尽最大努力,以期把这位盖世魔君,凭着一句诺言,在六诏自禁十年,略减中原武林浩劫。

这一种纯粹为人的念头打定,已入无我之境!灵台之间特别澄澈空灵,按着天地人三才方位,把步眼活开,三人全是一样的平胸举剑,挽诀齐眉,气纳丹田,盘身绕走,宛如流水行云,潇洒美观已极。

六诏神君万俟午,当年在这三元剑阵之下,吃过大苦。虽然纯阳真解练成,适才连番试手,业已知道功力胜过对方,但这师兄弟三人,尤其是元修道长,在自己二度出山以前,号称天下第一剑!三剑连环,威力更增,怎敢丝毫怠忽?双杖点地,身形稳立场中,便如铁铸一般,听任天南三剑,在身外游走盘旋,不加理会,但双目神光炯炯,笼住对方身形,却不一瞬!

转到分际,元修道长一声号令,各以平举胸前的长剑进招,发动之初极慢,但离六诏神君身前不远之时,突然剑光打闪,三人一齐抖腕震剑,立时一个剑尖化为百十个,好像一座剑山一般,齐向六诏神君当胸,如飞撞到!

六诏神君“咦”的一声,双杖微动,退出二三丈外,心中好似疑诧。

原来因为昔年会过,知道这三元剑阵的奥妙之处,在于先占三元方位,困住敌人不使走脱,等动手之时,永远是一齐发招,三支剑两虚一实,一攻两守,但谁虚谁实?孰攻孰守?对手之人每每莫知所自,应付为难!他们自己却配合得巧妙无间,天衣无缝!

但今天这头一招就大异昔日,三剑齐攻,剑剑是实,无一虚招,攻敌而不防己,犯了武家大忌,是何道理?

他这里疑诧未已,天南三剑业已奇招迭发,剑影如山!他们师兄弟既称武林第一剑,威力岂同等闲?饶你六诏神君,功力绝世,一双寒铁宝杖,联手都还不出去,迫得仗着一身怪异轻功,腾挪转侧,展眼便是三十余招。

到得四十多招,六诏神君好容易才觅得空隙,还招进杖,但这三位武林第一流高手,此时好像变成常人拼死一般,六诏神君的寒铁宝杖,无论向任何一人递到,都是一样的连理都不理,三支长剑,趁六诏神君一杖攻敌,只剩一杖技地之时,宛如骤雨狂风,逆袭而至。

六诏神君这才从恍然之中,钻出来一个大悟!原来对方第一场业已赌输,反正无法再活,动手之间,自然可以放弃防守,事事进攻!但自己是胜利一方,怎肯与他们拼命并骨?看来要想在百招之内,胜这天南三剑,只怕已无希望。

他想到此处,动手已近七十照面,天南三剑一招精粹绝学“倒卷长虹”,奋不顾身的三剑同扫,逼得六诏神君,又使出他那手“节节登空凌虚步法”,在空中两个盘旋,头下脚上的,围手中宝杖点地。

但铁杖一点地面,脑际突然灵光一闪,不但不再跃身复原,他那铁杖,本能伸缩,此时索性全部伸出,每支约长六尺,就这样的倒立而行,与天南三剑递招还手。有时索性飞身凌空,双杖同挥,来个威力无伦的“泼风八打”!

这一来,无形中六诏神君的身形,始终在六尺之上的空中,宝杖系寒铁所铸,不畏刀剑削砍,天南三剑要想伤他,除非也自纵身空中发剑!但彼此凌空,六诏神君因双腿已断特下苦功,练那寒铁双杖,及“节节登空”身法,以弥补缺憾,自然稍占便宜!何况杖长劲疾,论功力也是他稍胜一筹,所以场中形势顿变,天南三剑再不能采取那种奋不顾身的拼命打法,元修道长略一盘算,已近百招,生恐功亏一篑,长剑攻防拦拒之间,高声叫道:“三剑归元,改攻为守!”

六诏神君知道倘如元修道长所言,因百招即届,自己准败无疑!那肯让他们三剑归元,寒铁杖施展出天魔杖法中的撒手绝招“罗喉血雨”,看准了天南三剑中的最弱一环,玄真道长一人下手。

漫天玄影,一片杖山,飞舞之下,元真道长知道不妙,也自全力施展自己护身绝学“如意天罗”,手中剑舞成千层剑幕,连挡两招,但第三招上,便被寒铁杖震开长剑,在左肩头上,轻轻一点。

天南三剑,面若死灰,六诏神君得意洋洋飘身而退,报头向场边监战的卞灵筠问道:“筠儿!共是几招?”

天南三剑疑神静听,卞灵筠樱唇微启,竟然略为嗫嚅,把头一低,未能脱口报出。

六诏神君知道不妙,得意之色一收,庄容说道:“筠儿不许弱我名头,但说无妨,要讲实话!”

卞灵筠霍地抬头,妙目之中,神光湛然,朗声说道:“一百零一招!”

六诏神君一声不响,寒铁双杖点地,人已纵回软床之上,天南三剑,眉目之间,一片说不出来的宽慰神色,师兄弟并肩而立。向六诏神君合掌一拜,元朗元真并向元修道长施劄说道:“师兄留谕,小弟先行!”

元修道长哈哈笑道:“好!好!愚兄有事未了,还要忍死须臾,师弟等先行超脱,在黄泉路上,等我片刻!”

元朗元真从容含笑,拔剑就颈,鲜血一喷,仆倒在地!这种情景,比互相凶杀恶斗之下,裂脑分尸的死上一大片人,更觉凄惨!

卞灵筠引袖障面,其余七个白衣少女,也各自低头,只有元修道长和六诏神君,神色丝毫未变,依旧夷无自若!

元修道长撕下一幅里衣,削破中指,写了一封血书,翻腕拔出背后长剑,屈指一弹,折剑为二,以后半截断剑,并同前自元真道长袍下摆之上,摘下的那枚摄魂金铃,裹在血书之内,外面再撕下一片道袍包好,写好地址姓名,抬头向六诏神君笑道:“贫道师兄弟弃命深山,还劳神君那位高足,代我传书劣徒,命他们发愤图强,十年之内,就以这半截断剑,及一枚金铃为证,到六诏赴约!”

六诏神君庄容说道:“道长但放宽心,万俟午一言既出,从无改悔,第二次赌斗一败,决不再在中原逗留,我恭送道长去后,立率门下弟子,回转六诏,在这十年之内,等待道长高足,留下这卞灵筠,代道长传书便了!”

元修道长一声“多谢”,右手食中二指,钳住那段剑尖,向自己心窝一点,然后满面笑容,反手一弹,半截剑尖“夺”的一声,钉入六诏神君所坐软床的床沿之上,颤摇不绝。元修道长也就带着满面笑容,永绝人寰,仆倒在他两位师弟,元朗元真的尸身之上。三个武林中的一流剑客,就此一齐了结!

六诏神君这时才出声微微一叹,拔出元修道长所掷的半段剑尖,置向盛放五毒天魔首级的革囊之内,回头向卞灵筠说道:“筠儿!你把元修道长的遗物,送到他指定之地,并交与指定之人以后,自行回山,我与你师妹妹等,先回六诏!”

说完卧倒,仍由四个白衣少女,抬着那具七宝软床,往来路之上,飘飘而去。

卞灵筠恭送六诏神君去后,自地上抬起元修道长所遗包裹,刚待举步,一看地址,但忽然想起地上三位,均是武林中的宗师身分,怎能听凭鸟兽残食他们遗蜕?

遂费了半天大劲,将人埋好,堆起一座坟头,并找来一块山石,以金钢指神功,硬给鑴出“天南三剑之墓”六字,插在坟前,敛衽再拜,口中并微作祷祝,拭去鬓边香汗,衣袂轻扬,走向绿云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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