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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软语劝檀郎,万顷清波漾鹈鹕;深情留尺素,一封红泪湿鲛绡

其实中英此时,早已运足玄功,把先天太乙神功,凝化为一片无形劲气,聚向胸前。等独角鬼王尹庆,毒心阴掌云涵的白骨阴风掌,双双袭到,陡然剑眉双展,气发丹田,纵声长笑,先天太乙神功所化无形劲气,也迎着双凶掌力,就势反震!

尹庆云涵二人,蓄意与中英一拚内家真力,掌风发出之后,人也正待顺势扑击,忽见中英不招不架,不躲不闪,把自己所凌迅疾无伦的劈空劲风,视同无睹。但在剑眉轩动,纵声长笑中,却有一种极强韧的无形大力,突然反震,不但白骨阴风掌力,已自无功,而且一股令人窒息的绝大压力,连着被反激回头的澈骨寒飙,一齐当胸撞到!

白骨双凶不禁魂飞魄散,双双作势,“燕子穿帘”,倒拔丈许,落向台口,惊魂犹自未定,中英长笑声中,已如疾电飘风,跟踪追到,身形展处,清虚道长亲传秘授的“正反阴阳三十六掌”,已自使开!

白骨神君戚子铭,不但武术通玄,即八卦奇门,亦所精擅。故尹云二人,颇明生克之道。见中英所发招式,精奇无匹,身形步法,暗合八卦九宫。这方圆三四丈的擂台之上,四周宛如竖起了一圈铜墙铁壁。又为中英太乙神功所凝化的无形罡气先声所震,故而动手之间,败象虽尚未呈,心中已自胆怯!师兄弟以目示意,辨明方位,双双硬闯生门,准备先行脱身圈外,或战或逃,再作道理。

哪知明明认准生门,身落其间,却成死户,若非功力深厚,又是以二对一,早遭不测。连番试探,均是如此,这一来把个傲视江糊,不可一世的独角鬼王尹庆,和毒心阴掌云涵,越发弄得莫测高深,困处台中,惶惑无计!

原来中英此刻运用这“正反阴阳三十六掌”,与在城陵矶搏斗千臂神魔柳青之时,又自不同,自己敢于挑斗这功力卓绝的白骨双凶,也就是倚仗这套恩师秘传掌法的随心所欲,变化莫测!

自一声长笑,震退双凶,把对方身形,双双圈入自己掌风之内开始。他这“正反阴阳三十六掌”,根本就未按照正规施展,一上手就是颠倒阴阳,逆运五行,使乾坤混沌,把九宫八卦,由意所指,错综排列,但变化之间,却仍然丝毫不乱。以致白骨双凶,认错宫躔,屡蹈奇险,此刻见双凶威渐杀,遂连声长笑,把身形掌式,加速运行,并施展先天太乙神功,刚柔两种劲力,交互回环进搏,忽而绵柔暗劲隐攻,忽而疾猛罡风硬击。东西两台上人,只见一条飘逸轻灵的白衣人影,绕着白骨双凶,巡迅疾转,吐掌发招之间,仿佛潇洒已极,丝毫看不出穷凶极恶的拼斗痕迹,哪知尹庆云涵二人,就这片刻之间,已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被中英的正反阴阳掌法,加上先天太乙神功,打得心悸神摇,目眩眼花,业已难于招架!

独角鬼王尹庆一看这仗无法再打,自己掌招刚发,对方不是换位移宫,身形顿杳,就是挥掌硬架硬接,自己功力逊人一筹,又只得回收,照此情形,岂非有败无胜?再若迟延,必然自取其辱!何况此刻已然微微看出对方掌法似是正反相生,阴阳互易。遂冀图冒险一试,向云涵喝道:“师弟!我看对方身形步法,似是八卦反行,阴阳易位。你我闯他的兑宫死门!”

话音未了,师兄弟腾身并起,运足功劲,白骨阴风掌尽力施为,扑向擂台东南角上。

中英点头暗笑,这白骨双凶果然有点眼力,但你哪知我这神奇掌法,瞬息万变,妙用无方!你既蹈死门,死门便是绝户,正好和你们一拼内劲,了此一战!

遂自丹田,提足真气,对准双凶来势,把先天太乙神功,全化刚力,迎着白骨阴风掌的澈骨寒飙,呼的一声,当头反击。

这一来双方内家真力,凌空硬撞,优劣立分。中英目前微转金星,足下踉跄后退,白骨双凶则被震飞出二三丈远,落往擂台之下,同觉五脏翻转,气血上涌!尤其云涵因平素好色贪花,真元亏弱,不是尹庆搀扶,几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

中英稍受震荡,原自无妨,跟踪飘然而至。云涵胸前“七坎”穴及尹庆头顶“百会”穴上,各中一指一掌,此时东西两台,除伤重不能转动者外,其余各人均已纷纷赶到。但见白骨双凶,呆若木鸡,兀立当地,中英亦自缓缓调匀真气,周身运转,下纳丹田,然后对东台诸人朗声发话道:“承蒙尹云二位香主相让,石中英侥幸成功,今日之事,从此了断,诸位尚为何言?”

东台中诸人,原以降龙罗汉与白骨双凶为主,今降龙横尸在地,尹庆云涵,又似被点了重穴,动弹不得,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人答话,最后还是青磷堂香主夺命神刀邓仲达,强忍左肩伤痛,排众而前,向中英说道:“石小侠绝艺惊人,我等甘拜下风,江湖走动,讲究的是一诺千金,白骨教君山分坛,从此解散,振兴镖银就在库房,丝毫未动,请谢老镖头自行取回,但望石小侠勿忘诺言,三月之内,当在哀牢,再领教益!”

中英答道:“在下心仪贵教教主戚神君已久,与罗浮三煞吴家兄弟,更是深仇不共戴天!石某话出如风,绝无更改,相烦邓香主传言,就说峨嵋清虚道长门下弟子石中英索英珠,三月之内,必到哀牢专诚拜会戚神君,并向罗浮三煞,索还五年之前的六盘血愤!”

中英这一自报来历,白骨教群雄才如梦方觉,原来这剑劈降龙,掌震双凶的少年男女,竟是当代第一奇人清虚道长门下。夺命神刀邓仲达,眼看双凶,遭人毒手,自忖无此功力解救,只得再向中英腆颜抱拳笑道:“原来石小侠及索女侠是清虚道长衣钵传人,我算败得心服口服,双方既已定约,尹云两位香主还望……”

中英接口笑道:“邓香主不必过虑,石中英与师妹索英珠谨领师门规戒,从不敢无故伤人,尹云二位,想是适才凌空对掌,真气稍受震荡,此刻当已复原,从此就请散去,以图后会如何?”

独角鬼王尹庆,与毒心阴掌云涵,因“百会”穴与“七坎”穴上各中中英一掌一指,知道这等要穴,被人打上,对方功力又高得惊人,非静待解救不可。若稍一妄行转动,淤血散入经脉,性命即难保全,故而空自目露凶光,木立未敢稍动。但此刻听中英语气,竟似手下留情,未伤自己。双凶缓缓暗运功力,果然除震荡过甚真气稍滞之外,经脉之间,并无闭塞,徒自出丑现眼,不由满面羞惭,随同白骨教诸人,悄悄散去。

中英回手自怀中取出一粒护心灵丹服下,向侯震笑道:“侄儿一时托大,与白骨双凶,拼斗内功真力,虽略占上风,但此刻胸头,还自隐作痛,若非师传掌法,妙用无方,恐怕还要替周老前辈丢人现眼,一鸥道长与安四侠的伤势如何?可碍事么?”

一鸥子呵呵笑道:“贫道那点皮肉之灾,算得了什么?安四侠却系内伤,老弟既是峨嵋清虚道长门下,囊内想有灵丹,一同去往前寨宾馆,再行与他疗治吧!”

诸人回到宾馆,察看安北伤势,幸喜他是顺着独角鬼王尹庆的白骨阴风掌力纵出,稍受余波,再凌空跌下,脏腑略受震动,服下一粒峨嵋护心灵丹之后,也就无事。

半日恶斗,时已入夜,饭后各人随意闲游,眺览君山中秋月色,但等明朝,处理善后之后,地北天南,风流云散。

欧阳实酒足饭饱,把英珠嘱咐寨丁特加的五斤牛肉,吃了个干干净净,他哪会赏什么中秋月色,一摸肚皮,倒头便睡。英珠看他憨厚可爱,扯过一床薄被,替他盖好,向中英媚然笑道:“英哥,我们总算不违恩师的谆谆训示,这一场江湖剧斗之中,除却诛戮父母之仇,降龙贼秃之外,未杀一人,把一片血雨腥风,化作了祥氛瑞霭,此时各事皆了,洞庭湖一碧万顷,再加上中天朗月,秋色湖光,必当清绝,你我山脚湖边一游如何?”

中英点头笑语,二人相将走出寨外,在君山脚下,徜徉徘徊,眺觅洞庭秋夜景色。

洞庭居我国五大湖之首,为湖南众水之汇,计有“沅、浙、元、辰、溆、西、灃、资、湘”等九水八湖。夏秋水涨之际,沿边之青草湖、翁湖、赤沙湖、黄驿湖、安南湖等,并合为洞庭湖,周围广达八百余里,景色清丽壮阔。一年四季之中,以秋景为最,一日之间,则出夜为最,故以凉秋月夜,为游赏洞庭之无上佳辰!唐人刘禹锡诗云:“湖光秋夜两相和,潭面无光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诗中“青螺”,即指君山。君山孤峰水上,四面皆湖,中秋朗月,宛如碧空玉镜,时是良辰,景是美景,中英豪兴勃发,随口吟道:“洞庭湖水清秋月,月皎湖宽万顷霜,玉碗深沉潭底白,金杯细碎浪头光,寒惊乌鹊离巢噪,冷射蛟螭换窟藏,更忆瑶台逢此夜,水晶宫殿挹琼浆。”

英珠听他吟罢,笑道:“英哥真是,韩冬郎此诗,噜哩噜嗦,有何好处?哪里及得来青莲居士的‘帝子潇湘去不还,空余草色洞庭间,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寥寥数语,情景交融,就把这八百里洞庭,描绘殆尽呢!”

中英微笑不答,伸手拉住英珠玉腕,揽入怀中,并坐一块山石之上,笑指湖中说道:“珠妹你看!皓月朗星,积烟渐敛,湖色上蒸,空明无际。远村疏灯映浪,与月影星光,荡化成一片金银之色,委实美极!六盘旧居,亦有山泉所积之一片湖荡,极为清彻,亲仇了却之后,恩师二度接引之前,你我就在那好山好水之间,乐效鸳鸯,端的是神仙不羡呢!”

右手一紧英珠纤腰,把她粉颊,偎向自己脸上,不由得意了个哈哈大笑!

英珠任他温存,对他那番自得其乐的话,却未予答理,突往东北方一指,向中英问道:“英哥!那远处岳阳城上的岳阳楼,因何得名?”

中英笑道:“珠妹怎来考我?岳阳楼半因于滕子京重修,范仲淹作记,苏子美书丹,邵竦篆额。另一半由于吕仙留题的那首‘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入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绝句,仙贤遗迹,足供后人凭吊,再加上湖山形势,登楼远眺,洞庭如掌,君山如眉,因此有名楼第一之称,我说的可对么?”

英珠道:“滕、范、苏、邵,而今安在?”

中英答道:“生前事业,身后贤名,几处青冢,一堆朽骨!”

英珠又道:“纯阴仙人呢?”

中英道:“若用传闻所云,金丹道就,黄鹤高飞,长生于天地之间,游戏乎尘寰之上!”

英珠听他说得蛮象头头是道,含笑再问:“那么你在二者之间,何择何从呢?”

中英奇道:“千年丹篆,一梦黄粱,仙境逍遥,与人间名利,久暂苦乐,相去何啻天壤?珠妹!你怎么向我盘道来了?”

英珠推开中英,正色说道:“你还知道就好,自下山以来,黄鹤楼城陵矶两度遇险,不是狄大哥和那位不知名的老前辈搭救,你的小命早已送掉两条!罗浮三煞一个未见,今日君山小胜,在人前还好,如今一背人就这样自得起来,君子屡安思危,你却竟要反其道而行,叫我怎不在你心荡神迷之间,给你几句当头棒喝!幸亏你方才打那些如意算盘之时,尚还未忘亲仇,不然就简直不像话了!英哥,我有一事,趁在此时问你,那狄大哥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打算怎样报答?你看他人品情性,究竟如何?”

中英美景良辰,佳人在抱,自然易起遐思,但他灵台浮彻,不过随口构造了一个未来远景,当前并未动及儿女情欲之私。却被英珠排揎了这么一顿,一顶大帽子,义正词严的往头上一扣,简直回不上嘴。听她突然又提到狄玉,不由暗诧英珠说话,怎似有意颠三倒四,偏又不明其意,只得随口答道:“狄大哥救命之恩,地厚天高,涌泉难报!何况彼此已然义结金兰,他又是大哥,但有所命,万死莫辞!若论人品,他那绝代丰神,温润如精金美玉,文武两途,均极渊博。这种人才,自然惹人敬爱,还到哪里找去?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始终闷在心里,未曾说出,就是那狄大哥好似人极义气,怎的今日君山之战,关系何等重要?他却临时他往,不来助阵。此刻犹不见来,确实令人费解,而且替他有点担忧呢!”

英珠秀眉一挑,向中英微笑道:“英哥你说得狄大哥这好,倘若他是大姊时,你爱她不爱呢?”

中英奇道:“珠妹何出此言,敬爱和爱情二者,断断不同。休说我们青梅竹马,世代至交,两心已然盟坚金石,珠妹又是国色天姿,无人及得!纵然石中英身陷脂粉阵中,西子太真,袒陈左右,敢说此心湛然,双睛决不一顾!”

英珠把小嘴一披,说道:“你到真是说得漂亮,我老实告诉你说,狄大哥不是个大哥,确确实实,是个大姊。狄玉亦非他本名,乃是颠倒谐音,我们不是时常听说白骨教下的,一侠瑰行双凶劣迹么?她就是那位众浊独清,出淤泥而不染的,玉笛飞仙井若文呢!”

中英大惊问道:“珠妹此话可真?”

英珠说道:“谁来骗你则甚?你这人心思简直太不灵活,也不想想白骨阴磷砂的独门解药,除却白骨神君和他三个嫡传弟子之外,何人能有?”

遂把狄玉在武昌旅店之中,为中英疗治砂伤,被自己识破行藏,井若文嘱咐暂时代为隐秘等情,细说一遍,然后温言说道:“英哥你想,我们这位狄大姊,身世多么可怜,空负冰肌玉骨,绝代姿容,却日与牛鬼蛇神为伍,教她急不伤心?自从黄鹤楼前,与我们订交以来,我就看出她一心向往正教,只是天性太厚,对白骨神君戚子铭的自幼抚育深恩,不忍背弃而已。讲老实话,像你这般英俊丰标,女孩儿家哪个不爱?一路上我冷眼旁观,井姊姊对你实是深情款款,不过碍于已知我们盟深金石在前,才强抑衷怀,不使外露。但这一来她必定更深陷于彷徨悲伤,凄苦之境!我非世俗女子,决无妒心,自然无法参与,此时必在附近流连,明日或来相晤,我们既与白骨双凶订约,西上哀牢,一切问题,必须逐一解决。关于井姊姊之事,只要你一点头,见到她时,我自有法相处,然后同赴云南,劝化白骨神君,剪除三煞,报却亲仇,返回六盘,扫墓祭告,重整家园,了结人间缘会之后,我们就该作终南仙示中的进一步打算了。”

中英听来如梦方觉,等英珠说完,一伸手又把她揽入怀中,正色说道:“怪不得我总觉得狄大哥怎的妩媚之气特重?原来还有这些曲折,只是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珠妹与我历代世交,青梅竹马,怎的还不知石中英绝非见色忘义之徒,慢说是井姐姐天山神仙,不敢亵渎,就是我和珠妹之间,也断断不容第三人插足!珠妹先前说得极是,亲仇未报,恩师未告之前,连我们名分早之的将来倡随之事,都不应提,哪能道及其他!井姐姐对我有救命深恩,品格风华,又令人钦迟无已,除此以外,石中英愿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英珠把他一把推开,嗔道:“人家把一个天仙化人似的井姊姊,送到你的怀中,怎的你却搭起架子来了?对我来上这么一套假道学,大道理,是不是对我方才说的,想报复么?”

中英把一张俊脸,急得通红的道:“珠妹!石中英耿耿此心,可表天日!所言句句出自肺腑,怎的疑有虚假,难道要我盟誓自见……”

英珠见玉笛飞仙井若文那等国色天香,自己又甘愿促成他左拥右抱,中英竟丝毫不为动,殊出意外!但方寸之间,对中英专注自己恳挚情感,也觉得有说不来的受用。

她本来立意成全此事,因君山事了,既日就要西上哀牢,规劝白骨神君,和决斗罗浮三煞,井若文面目,此时正好揭穿,彼此开诚互见,三体一心,共同研讨进行步骤。不想中英表示得如此坚决,青梅竹马,自幼相偕,性情夙所深知,此际再劝,等于白说,只好暂时撇开。辰是良辰,景是美景,人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在这银月轻笼之下,碧波荡漾之前,小儿女们,哪得不情发乎中,而形乎外?相偎相倚,郎情似水,妾意如云!说不尽的海誓山盟,轻怜爱蜜!

二人坐处本在山脚,正在互相沉醉于至高无上的情意之中,突然头上二三丈外,似有极其轻微声息。双英何等功力?到耳便知,那是夜行人衣角带风之声,此人轻功极高,好似在上窃听二人谈话,此时才走。英珠想起适才与中英一番缠绵情态,尽被人窥,由不得的红云过耳,首先纵起,口中清叱一声:“何人?留步!”扑往发声之处。

中英跟纵也到,但见密林莽莽,黑影沉沉,哪里还有丝毫踪迹?停视片时,毫无动静,中英遂向英珠笑道:“此人敌友难分,也许是无意碰上,既未生事,追他则甚?你看月朗沙寒,山青水碧,轻轻辜负,岂非俗人!寨前大小船只都有,我们何不驾一轻舟,在这碧波万顷之中,坐对姮娥,以消良夜!”

英珠笑诺,二人下山寻来小舟,荡舟湖上,英珠故作矫慵,半倚郎肩,手中木桨轻掉,搅碎水中月彰,化成无数银光,俟木桨停弄,渐渐又自合成一片冰盘,与天心皓月,上下互映。英珠抛却手内木桨,任凭那船随波荡漾,口中微吟东坡居士的水调歌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中英左臂环抱香肩,右手却握住英珠一双柔荑笑道:“大苏词句,此最消魂!但我们俟尘俗事了,即随恩师进参上道,但能奋勉精进,九转丹成,邀翔碧落。那时何愁不能使皓月常圆,人生不老!东坡向古难全之愿,有人代偿,泉下有知,亦当连浮三大白呢!”

“天汉遥连洞庭水,云霞半入岳阳楼。”名湖胜景,最是迷人!双英直到斗转参横,凉露沾衣,才倦游归去。

一宵无话,次日清晨,英珠起床梳洗之后,忽见窗前桌上,置有一封书信。封面向下,似是从窗外掷入,翻转一看,封上写着“英弟珠妹同鉴”,下面却只署了一个井字。龙飞凤舞,书法甚佳!封内除信纸外,还似装有什么柔软之事。

英珠秀眉微皱,也来去叫中英,撕开信封,抽出笺纸一看,极佳的绛色薛涛笺上,写着一笔秀媚无伦的半行半草道:“若文幼遭孤露,身弃山林。蒙义父收养教怜,恩同再造!十载哀牢,勘参武术奥玄,健体葆元之道。世外乐土,本来烟霞啸傲,虚无清静,仙境无殊!讵知二师兄云涵,心怀叵测,不甘山林寂寞,竭力蛊惑义父,创设白骨教,意欲并吞各派,雄长武林!复因教中势力膨胀过速,收徒太滥,莠过于良,渐至形成盗匪渊薮!罗浮三煞等巨寇来归,受任教中护法,如虎添翼,益发倒行逆施,变本加厉,所为日非!若文曾一再向义父苦谏,均以奸人弄谗,致未见纳。薰莸实难共器,万般无奈,乃请准长年在外,巡查各地分坛,冀以己力所及,稍戢恶行,迨黄鹤楼前,得识英弟珠妹,均为企仰已久的当世奇人门下,风华气宇,仙露明珠,令人心醉无已。缔交之后,虽已看出珠妹别具深心,但窃思英弟珠妹,青梅竹马,历代至交,神仙眷属,一双两好!添我即嫌多事。何况彼此正邪异途,未来尚难逆料,君山之会,左右为难,遂未参与,然双方动静,均在暗察之中。珠妹伏魔慧剑,力劈降龙。英弟则以一双赤手,赌斗白骨双凶,微言大义,把一场血雨刀光,混战在即的武林浩劫,消弭无形,绝艺高怀,益增钦仰!诸邪去后,名湖良夜,珠妹娓娓陈言,爱我深情,沦肌浃骨!而英弟之情有独钟,重义轻色,尤属难能!迨弟妹等情不自禁,互相蜜爱轻怜,若文伤心孤独,触绪兴悲,不堪见此旖旎风光,略露身形,险遭追及。然身处林中,寸心仍系弟妹,惟恐卿卿我我之时,情浓大意,苟有奸人,易为暗算!遂密为守护至湖上荡舟,始返寨中无人小屋。弟妹等于碧波万顷中,对月推心,盟山誓海之际,正若文孤榻灯昏,柔肠寸断时也!彻夜未眠,思与悲积,翌晨视枕,红泪成冰!嗟乎!若文投正则无以报抚育之恩,顺邪则无以全金兰之义!且本来面目既露,与弟妹等相处亦难,进退无如,实不禁上怨苍苍,何以遇若文之如此簿也?思维至再,事难两全,请从此逝!寒山古寺,贝叶青灯,余生只此而已,义父戚神君,艺臻化境!弟妹成就虽高,功力似尚难敌,但邪不胜正,理所当然。清虚道长举手之间,白骨教无疑立成齑粉!戚义父本性极善,只因耳软,易受谗言,才立斯教。巢破之日,务望竭力求全,稍留香火之情,则若文生不衔环,死当结草!宵来拭泪罗帕一方,留赠弟妹,以为永念!相见争如不见?无情恰是多情,心碎魂飞,书不尽意。”信末署名“薄命人井若文草”。

英珠边看珠泪边落,等到把信看完,抽出附在封内的一方罗帕,果然红泪丝丝,不堪卒睹!

英珠越发心碎,她和中英,原是对室而居,窜将过去一掌推开房门。

中英盥洗方毕,见英珠这等神色仓惶,满面泪痕,惊问何事?

英珠把信和罗帕,往他怀中一掷,带气说道:“你自己看来!”便已连连拭泪,泣不成声!

中英惊诧莫名,展信审阅,也觉得字字辛酸,行行血泪,凄楚不堪卒读!

人好好色,通理常情。井若文倾城颜色,绝代风华!石中英既经英珠告知她本来面目,再加撮合,要说是真正无动无衷,则系欺人妄语。不过中英确非轻薄之徒,生性笃厚,自己亲仇未雪,有英珠这样一个神仙中人,旦夕相伴,已然愿足。要说一箭双雕,左拥右抱,乐享齐人,不但一惧师责,二畏人言,三也不知英珠所云,确系真情,抑或试探自己?若文心意如何?亦未能遽加断定。再说罗浮三煞,尚未就诛,人子之道未尽,委实不便为自己打算,这才满口拒绝。不想井若文恰巧在旁,既伤身世,又恨自己薄情,来了这么一个留书永别!满纸缠绵悱恻,偏又凄而不怨,那方红泪丝丝的罗帕,更是令人断肠,勾惹相思!想起黄鹤楼前初遇,荡舟江上,对月开襟。夤夜送药为自己疗伤救命,及同行契合的种种情景,他是性情中人,哪能不黯然神伤,凄然坠泪,但口中呐呐,难出一语。

英珠带哭嗔道:“你要不设法把我井姊姊请回,这一辈子休想我再理你!”

中英益发窘得无词以对,恰好侯震走进,一见双英俱是满脸泪痕,不由大吃一惊,急问何故?

英珠一面啜泣,一面对侯震叙述昨夜与中英月下谈心,井若文闻语伤心,留书永别等事经过。听得侯震也自搔头无策,略为沉思,向双英说道:“此事确甚为难,井若文冰心丽质,我见犹怜!这样一朵有心向上的浊水青莲,当然应加援手,何况英珠又有那等胸襟,本来是珠联合璧佳话一桩,再好不过,但中英贤侄,以亲仇未报,恩师未禀,不敢擅自答允,却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据我推断,清虚道长,对此不致反对,他日罗浮三煞授首之时,我上趟峨嵋,为你们成全此事便了!只是井若文这留书一走,茫茫人海,委实难寻,我料她既是性情中人,对她义父白骨神君,不会一无交代,就此永诀。可能由此遄返哀牢,先向白骨神君,苦进忠言,倘戚子铭执意不从,再行出走。事已至此,徒自伤感无益,还是照预计行动,君山事了,即赴哀牢,或许能遇上这位玉笛飞仙,也未可知?湘江渔隐周洪,及群雄俱在前厅相候作别,我们走吧。”

双英收泪,随侯震走出,此时振兴镖局所失镖银,已经老镖头金刀无敌谢万川清点一过,果无缺少,安北所受内伤,自服中英所赠峨嵋护心灵丹之后,也将痊可。

一见侯震与双英到来,纷纷称谢赞誉不绝。武当名宿一鸥子,向湘江渔隐周洪笑道:“这一场武林中的凶杀恶战,被石索两位小友,以清虚道长所传绝学,消弭无形,足为武林佳话!双英墨剑,威震群魔,我们这于倚老卖老之人,真该愧死!眼前济济群雄,瞬将分散,贫道建议周大侠,你我在此稍作勾留,君山贼寨规模不小,毁之可惜!不如由你招聚贫苦渔民,把此地建设成一个模范渔村,岂不是好?”

众人同声附议,周洪也点首相承,一鸥子遂对侯震及双英笑道:“侯老二,你和石索二位小友,离此以后,料将西上哀牢,决斗罗浮三煞!贫道虽然所学不精,但昔日与潇湘三侠的交情不浅,回武当稍为摒挡私事,也想游趟滇南,略效微劳,并顺便再会会那白骨教的青磷堂香主,夺命神刀邓仲达!你我后会匪遥,暂从此别。”

说罢向众人举手为礼,飘然迳去。

跟着少林慧惠禅师,华山怪侠卓轶凡,洛阳安氏兄弟等人,纷纷起立告辞,侯震汪澄及双英带着欧阳实,也向湘江渔隐作别,周洪一一送出寨外,转瞬之间,各自风流云散。

侯震双英及欧阳实等四人,仍由铁箫渔子汪澄,驾舟送到沅江,彼此执手殷殷,互期后会,汪澄回转皖中,侯震等人则取道湘西,经黔赴滇。

贵州境内多山,民贫地瘠,谚云:“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两银。”由此可见一般。其气候特质为夏无盛暑,冬不严寒,终年雾浓瘴疬,尤以十月至二月之间,罕见晴霁。

山以苗岭称尊,冈峦重叠,万笏千鬟,尤其是那些亘古以来未经开辟的丛林密莽,往往一入其中,数十里不见天日!毒虫蛇兽又多,再加上瘴疠之险,行人至此,若不是事属万急,或者身怀绝艺,并且深通地理,和克制毒虫怪蛇及解瘴之方,多半畏难裹足,绕道而去。

地名苗岭,苗人聚居自多,他们习俗就以蛇兽为粮,各种瘴疠更是经多见广,除却几种极为罕见的毒瘴怪虫,遇上也自伤身之外,这些重重自然险阻,反而成了他们不受外扰的绝好保障!

侯震等四人一行,因与白骨双凶约期三月,尽有余裕,一路上遇着深山古寺,还要顺便探探有无那位玉笛飞仙井若文的下落,故而走得极慢。这样到便宜了傻小子欧阳实,朝夕之间,磨着侯震双英,讨教请益,他外浊内秀,璞玉浑金,各种武家极为难参的上乘诀窍,他却一点就透,由湘入黔,一路之上,着实得了不少好处!

人入苗岭,时交十月,正是一年之中,行路最难的季节。但巧手鲁班侯震,是穷家帮四老之一,终年隐身乞丐,游戏风尘,对于克制蛇虫之类,更具专长。西南各省,也是旧游足迹所经,墨剑双英绝艺在身,欧阳实更是胆子比天还大!他们西赴哀牢,本可不经此山,就因久闻苗岭之险,特意经历见识。

入山数日,途径益发晦塞艰险,前面便是一片一望无际、密层层、黑压压的森林。林内树木哪一株也有千年以外,最小也有数人合抱粗细,高度均达十丈以上,虬干相交,结为密幕。地下落叶,堆积甚厚,朽腐霉烂得发出一种极难闻的气息,中人欲呕!

侯震自入森林,即从怀中一个小葫芦内,倾出三粒灵丹,色泽朱红,清芬扑鼻,递向中英英珠及欧阳实三人,自己也取一粒,噙入口中笑道:“这是我自炼专解这种苗蛮地区,山川瘴气灵药,一粒在口,再加小心预防,便不妨事。这段密林,昔年走过一次,长达四五十里,林内蛇虫极多,那种毒蟒长蛇之类,身躯长大,我们这种身手,并不足惧!倒是那些毒蚊毒蚁等么魔小丑,最不易防,倘被咬上一口,至少肿痛数日,重则甚至丧命!你们初次经行,必须注意防范。”

中英英珠及欧阳实三人,自然以他马首是瞻,唯唯称诺。

哪知行进已过十里远近,林中不但蛇兽未见,就连蚊蚁,也一个皆无,侯震眉头索皱,停步沉思,突对三人说道:“今天这林内有点不对,蛇虫之类,互相噬食,略为稀少则可,怎会一样皆无?我终年游览名山大泽,像这样情形,仅在二十年前,遇过一次,可能这左近出了什么极其凶毒的怪物之类,天地之间,无奇不有,往往有些事,非人力所知,尤其是在这亘古无人的荒林之内,千万留神戒备,不可丝毫大意!”

话刚说完,英珠手指前方笑道:“侯世伯,谁说这林内无有生物,你看那树上不是站着多好看的一只鸟儿!”

众人随她手指看去,果见两三丈外一株乔木的树枝之上,站着一只绿色怪鸟,那鸟并不甚高,约如一只巨鹰大小,通体碧羽生辉绿润欲流,连一根杂毛全看不见。

嘴却并非钩喙,似鹤非鹤,又尖耳长,与那一双钢爪,黝黑之中,隐泛乌光,正朝众人,偏头傲视,一双朱睛,精芒电射,神态看去极为神骏!

英珠爱它羽毛好看,试一招手,绿鸟却连理都不理,低头向所栖古木,略为注视,突然飞起,左翼猛拂,克嚓一声,粗逾人臂的一根横枝,竟被它一翼扫折。树干上现出一个碗大洞穴,绿鸟动作快得如同闪电一般,长嘴一伸,便从树洞之内扯出一条双头怪蛇。

那蛇长约八尺,双头歧生,侯震昔年见过,知道其毒极重,颇为厉害,但到那绿鸟嘴内,却未丝毫反抗,绿鸟将蛇扯出,飞落地上,两爪按住蛇身,长嘴微理,便将蛇胆,吃在腹内,抓起蛇尸,展翼飞去!

英珠向侯震笑道:“侯世伯久走边荒,可知这是什么鸟么?看它那身毛羽,就像极上等翡翠一样,有多好看,神态虽然威猛,大小却只同个老鹰差不多,怎会有那大力量,翅膀轻轻一扁,便把那粗树枝打折,就是那条双头怪蛇,看来也非常物,怎的被那绿鸟,毫不费力,就给弄死呢?”

侯震摇摇头笑道:“我方才不就说过,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数十年江湖阅历,也不过是蠡测大海,管窥豹斑而已?这只绿鸟,分明异种灵禽,名称确实叫不上来。树洞内所藏的那种两头怪蛇,我到晓得,此蛇其毒无比,十年才长一尺,五尺左右的两头怪蛇,就极为罕见,这条竟然长达八尺,绿鸟杀蛇食胆,却又那么容易,着实令人惊异!但这种灵鸟仙禽,自然绝无仅有,决不会成群结队,一只鸟儿,总不可能把这片密林中的蛇虫吃完,其中必然另有缘故!”

四人互相揣度,终无结论,英珠心中却总是想着那只绿鸟,恨不能收服一只,带上同走,才觉惬意。

林中气息难闻,大家脚下加快,不消多时,密林已将走尽,突然中英英珠腰下所悬紫青墨剑,双双长鸣出鞘。

中英不禁大惊,记得恩师清虚道长说过,这紫郢青索双剑,乃当年峨嵋开山教祖长眉真人任寿,炼魔至宝,虽然剑上神光,暂被极高法方掩蔽,仍有灵异,倘无故自鸣,必有凶险!这段密林,确似危机四伏,但此时已将出林,难道凶险反在林外?连忙告诫众人,放慢脚步,小心前进。

出得林口,山势益见险恶,除了来路以外,南北两方,也是重林,郁郁苍苍,甚为幽晦。只正西方一座矗天孤岩,相去约有里许,山径也似正对那孤岩而去。

四人辨明方向,刚待举步,忽然一缕幽香,迎风送到,一入鼻观,便把适才林内那种恶浊之气,消除干净,令人神清意爽!

英珠喜道:“侯世伯,这是什么花?香得如此好闻,我们找它一找,采上几朵,就不怕那些恶浊气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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