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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年刀上泪,临风洒向谁

天空虽然已经晓白,但朝阳未探头出来,便永远浮动迷蒙昏暗味道。

在校场点将台上,晓风猎猎吹动许多人的衣袂,最初是水柔波的衣裳飘飞得最好看也最令人情迷意乱,幸而不久宫妆高髻眉目如画的“风鬟雨鬓”南飞燕也出现了,才使人感觉回到世间,神魂也安定了很多。

该到齐的人(包括陶正直在内)都到齐。

陶正直躲在最不受人注意最远的角落,现在打死他也不敢再捏那小和尚的脖子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小和尚敢情正是当今少林七大高手之首的一尘大师,人家的童子功已练到全身可以缩小,连样子也变为童子,功力之深厚真可以骇死人,陶正直当然不敢再无礼招惹。

微尘(山凝之)仍然作俗家打扮,熊背虎腰英风飒飒,自然而然有股潇洒味道。他发觉南飞燕今天特别注意他,因而忽然有一阵子心神不定。

只因南飞燕这个女人不但美艳绝伦,而且手段玲珑巧妙,武功则是当世有限几个高手之一。老实说山凝之宁可跟呼延逐客甚至刀王蒲公望决斗,也不愿对手是南飞燕。何况她古怪得很?更何况她是“女人”?

呼延逐客在晨风中挺立宛如石像,气势坚凝信心十足,“悲魔之刀”连鞘握在左手,刀鞘上已经透出森寒可怕杀气。

山凝之居然空着双手,而且看来居然准备用空手应付“悲魔之刀”。

不过那么多人,包括一尘大师在内,都无人表示诧异或耽心抗议。

因为少林神拳乃是天下闻名的镇山之宝之一。虽然“神拳”只是一个总称,其实还可分为“大力金刚拳”、“隔山打牛”、“大天星”、“小天星”等等。但总而言之所谓“神拳”,就是练成一种劲道可以隔空伤人,虽然威力不能及远,但三五七尺内却比大铁锤还厉害可怕。所以练成这种绝世神功之人,当然不必携带兵刃。

双方任何话都不必多说,也不必担心这一场决战会不公平。因为当世高手,在场已经有七个之多,谁赢谁输铁定是一目了然,绝对不能狡辩争论。

山凝之忽然问道:“雷施主,呼延老师的悲魔之刀真的很可怕么?”

雷傲侯道:“真的。此是异邦古国重宝,实是不同凡响。可惜呼延兄离家太久,隐光蹈晦潜练太久,反而不能完全发挥此刀威力。”

这几句话大是不合常理。古往今来任何练武之人如果能离弃妻儿等一切埋首苦练,当然只有精进之功而无荒疏之弊。何以呼延逐客反而不能发挥此刀威力?

雷傲侯解释道:“这把‘悲魔之刀’一定要性如烈火之人使用,才可以发挥巅峰威力。呼延兄自己取名为‘逐客’,抛弃妻子断情绝义,‘忍’则有之,‘性如烈火’就一定不可能的了!”

山凝之微笑道:“呼延老师,真是彼此彼此半斤八两。敝寺有些武功也很矛盾,如果不是具有冷酷狠毒心肠之人,永远到不了巅峰。但佛门弟子以‘慈悲’为第一义,所以练起这些神功就一定大打折扣了!”

人人都很用心聆听,没有人表示不耐烦。因为现在任何一个人敢开口的话,这些话当然必定极有份量极有价值。

南飞燕忽然问道:“严北、蒲公望,如果你们联手对付一尘和尚的话,我应该赌那一边赢那一边输?”

“刀王”、“血剑”联手之威自是可以震惊天下。少林七大高手之首的一尘大师缩缩脖子伸伸舌头,应道:“贫僧当得望风而逃。但他们两位当世顶尖人物难道真会联手对付我?南姑娘你这种想法有没有离谱了一点?”

严北和蒲公望神色丝毫不动,连眼珠都不转一下,但他们都心中有数,由于已经答应过南飞燕一个条件,所以如果她提出要求,他们非联手出击不可。莫说对手硬如“一尘”,纵是第九流武师他们也不能违约而不出手。

南飞燕笑道:“他们固然是当世顶尖人物,但我也是,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啊,我可能话太多了,应该让他们动手决战啦……”

于是,气氛忽然凝重而又寒冷,水柔波簌簌发抖,身子缩成一团。

山凝之大声道:“雷施主,贫衲落败并不在乎胜败生死,却想知道如果贫衲落败那一剎那,究竟会看见何等景象或征兆呢?”

雷傲侯露出迟疑神色。呼延逐客知道他的意思,立刻说道:“雷老板尽管说,兄弟也很想知道。”

雷傲侯才道:“不但是局中之人,即使是局外之人也看得见一个明显征兆。如果任何人忽然看见‘悲魔之刀’刀尖那两颗金刚钻,居然变成真的眼泪那种景象,微尘大师,那时你已经输了,而且你绝对无能为力无法自救。换言之你非死不可了。”

人人都升起好奇之心,都想瞧瞧这种奇异景象,但当然这是勉强不来之事。甚至连山凝之自己也禁不住好奇,但他当然不肯为了看这奇异景象而故意落败。

雷傲侯四下看过众人,知道已无人会再开口。忽然大声喝道:“准备……开始……”

只见刀光宛如掣电,一道道电光忽然纵横闪射照亮整个点将台,但同时之间拳风决荡发出闷雷也似的声音,可见得拳头的威势并不弱于“悲魔之刀”。事实上那时拳头不但不弱于魔刀,根本这开头起手的形势竟是拳攻而刀守。

少林神拳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人间罕见绝艺,尤其是山凝之有一拳击中刀身(正确说法是拳风击中刀身,因为拳头距刀身尚有两尺之遥),居然“当”地大响,有如禅寺晨钟悠扬远传连绵起伏峦壑之间。

然而你一定想不到所有观战之人(无一不是高手),对少林神拳只不过赞叹讶异而已,但对那兀自采取守势的“悲魔之刀”,却都或多或少泛起不由自主不能克制的惊惧情绪。

“悲魔之刀”必定具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力量,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尤其是陶正直。他离战圈最远,却偏偏只有他自从刀光一起就沁出冷汗,就感到惧意是从骨髓冒出来,甚到感到小便很急(紧张惊惧时往往如此)。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陶正直居然还能分心还有本事观察别人,发觉最受魔刀影响之人正是他自己,而最不受影响的竟然是一尘大师和正在出手拚斗的山凝之。

若论年纪轻和纯洁,自非水柔波莫属。根据雷傲侯的说法,此刀对大奸大恶之士有特殊神秘力量(如蛾扑火,身不自主须臾命绝)。水柔波当然绝非“奸恶”之人,但她所受的影响竟然甚于一尘微尘,可见得此刀与心灵意识有关,越复杂越会计算之人,就越受影响。

陶正直简直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他在山凝之的位置,一定早已心胆俱裂,所以也一定早就被“悲魔之刀”杀死了。

至于事实上身在局中的山凝之,并非没有发觉“悲魔之刀”神秘力量,只不过作为一个禅宗行者,在心灵意识方面已修持到空灵透脱境界,正如六祖所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所以山凝之不但不受牵制不受威胁,反而发现呼延逐客的弱点空隙。

那呼延逐客一共发出十二刀,其中有三刀是攻击,而守势却占了九刀之多。但不论是攻是守,呼延逐客每一招总是留有余力蓄势待发。

留有余力而且蓄势待发本是武学中至为精妙上乘境界,可是“悲魔之刀”的真正威力居然因而施展不出。当然如果换了一个性如烈火之人,一出手就不管三七廿一尽全力拚命斫杀,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山凝之觑得真切,双拳连环击出。这一招称为“声东击西”,很普通很平凡的拳招,但真正高手使出来却完全脱胎换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只见他右拳先出,左拳后发,但任何人一望而知杀着是落在后发的左拳。

然而山凝之的右拳却又使人感到排山倒海的威势。老实说,单单是这一拳之威,如果不是一流高手根本连脚步也站不住,所以那后着杀手谈都不必谈。

然则呼延逐客应该如何化拆?如何反击?

答案是呼延逐客应该于尽全力先堵截反击对方先发的右拳,绝对不可以蓄留后劲以应付对方后着杀手。

因为当他放尽全力之时,“悲魔之刀”才真正发挥出神秘力量,只须这一刀就足以击败山凝之,甚至取他性命。

但正如山凝之心灵感应所得答案,呼延逐客仍然不能放开手不能肆意出击。因此这一剎那间呼延逐客露出致命的破绽。因此山凝之根本不必当真使用后着杀手的左拳,只用右拳就可以击毙敌人,就可以赢得这场决战了。

不过这个结论绝对不适合呼延逐客与别的敌手决战,因为最主要问题出在“悲魔之刀”全然不能克制山凝之这一点。如果换了别的对手,呼延逐客的弱点会不会被看破真的大感疑问。

但山凝之左拳“神拳”劲道忽然大打折扣,明明这一拳应该有千斤之重,却变成一二百斤,因此威力效果当然也就不同,甚至得到相反的效果。

山凝之拳力忽减之际,长刀便已到了他喉咙要害,连山凝之自己也几乎要闭起眼睛等死!

因为他已看见两大滴眼泪,泪光亮晶晶闪动。

其他的人没有一个看不见,水柔波发出猿啼似的凄厉惊叫!

这一剎那短促得你连眼睛也来不及眨,但以“思想”速度来说,却又是长久得足以了解很多事情。

山凝之几乎是同时想到,第一点,我脚下坚硬地面何以忽然软塌了少许,以致拳力消散大半?第二点是“死亡”本是等闲事。“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但何以又忽然知道一定不会死?

“悲魔之刀”森寒锋利刀刃已几乎碰到他咽喉,但却推不出分毫,所以山凝之咽喉丝毫无损。

当然人人都已看见“悲魔之刀”是被一只银色小钩钩住,银钩用一条极细银丝扎住,另一端是在南飞燕手中。

单凭这枚银钩绝对不足以阻止刀势,事实上呼延逐客已经弯腰缩头躲过三种暗器。

决战中的两人都分开了,而所有的眼光也都集中南飞燕面上。

南飞燕微微一笑,“女儿愁”银钩已缩回袖中。她独步天下的暗器这回才真正显出威力,她之所以能跻身于天下武林前十名高手之内,果然是有真功夫真本事,与她的美色全然无关。

但她为何出手解了山凝之之危?换言之她何以坏了呼延逐客的大事?

除了一尘大师水柔波之外,人人望住她的眼光中都迷惑而又大有敌意,因为她这种行为绝对不能令人接受。尤其是严北蒲公望孟知秋等人,已经等如公证人身份,岂能容许岂能忍受她这种行为?

南飞燕道:“山凝之,我一直等候这个机会。我不知道你突然落败是别有原因抑是‘悲魔之刀’威力忽然大盛。但我救了你一命,你不会否认吧?”

山凝之道:“贫衲岂能否认?”

南飞燕转眼望向其他的人,说道:“胜负既已分出,对你们来说山凝之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但对我来说却刚好相反!”

雷傲侯问出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为甚么你刚好相反?为甚么你要救山凝之一命?”

南飞燕反问道:“你博知天下一切奇珍异宝,但你可知道我巫山神女宫数百年来至高无上秘传神功的名称?你可知道这门神功的奥妙?”

雷傲侯眼睛极快扫过众人,这一眼已可以肯定没有一个人知道。所以他心中叹口气,既然人人都不知道,他何必让大家知道他知道呢?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其实却是表示心中的不满,唉!巫山神女宫本来是天下唯一纯女性的名门大派,历史之悠久岂止数百年?根本就有二千多年之久,但现在却已渐渐变成邪恶门派了,为甚么呢?是不是因为神女宫都是出色女子(包括美貌才智和武功),而她们全都鄙视男人敌视男人之故?

南飞燕道:“谅你也不知道。敝宫这门神功称为‘云雨巫山必断肠’,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就算能够保持外表不坏,但里面已经肠断心碎断灭了生机。”

水柔波忽然听出不妙,挺身勇敢问道:“神女宫秘传神功跟他有甚么关系?”

南飞燕瞧也不瞧她一眼,冷冷道:“严北,蒲公望,如果我认为山凝之是理想人选,我要他试验我神功威力,你们反对么?”

严北蒲公望一齐摇头,他们霎时已从头到尾想过,根本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南飞燕道:“所以呼延逐客活着对你们有用,而山凝之则对我有用。”

这个结论很妙,因为她又弄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呼延逐客战胜活着的话,对严蒲二人有何特别用处?

南飞燕目光凝注呼延逐客,柔声道:“你呢?如果我想带走山凝之,你支持我抑是反对我?”

呼延逐客一面将“悲魔之刀”入鞘,一面立刻答道:“我支持你。”

水柔波发出一声惊叫,声音中透出无限惊惶无限哀婉,尤其是配合她的表情,凄艳得比杜鹃啼血还有过之,凄艳得人人为之心酸肠断,都极愿意拥抱着她轻柔安慰她。

只有南飞燕眼中射出憎恨而又快意的光芒。她道:“山凝之,长话短说,我这一关你过得了你才算是活着。如果你过不了你仍然不会死亡,但你却已不算是活着了。”

没有人听不懂,因为如果活着比死亡还难过还可怕的话,这种生存就不能说是活着了。

南飞燕一定是这个意思,山凝之也一定了解,所以他只问道:“你为何单单选中我?是不是因为水柔波的关系?”

南飞燕不作正面回答,说道:“如果你过得这一关,证明你必是少林寺第一高手,你的成就必可超过现在的老方丈铁脚神僧。但如果你过不了,你将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山凝之没有作声而且望住她,好像在看一件希世之宝或者是在看一件希奇古怪的东西一样。

一尘大师走前两步。他样子实在很不起眼,由头到脚都只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和尚,而且松垂的衣服显出一副垮兮兮样子,但他一动却招集了所有的眼光。

只见他身形忽然间已高大了将近一倍,所以那一身僧衣反而显得有点窄小。这是世间罕睹的神功绝艺“童子功”,与江湖上偶尔可以看见的“缩骨”功夫不同,童子功硬是可以把骨骼肌肉作均匀比例的压缩。像一尘大师可以缩小将近一半,只怕已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了。至于缩骨功则最多可以缩小一点而已,以全身而论亦无法作均匀比例的缩小,如果缩矮则身体一定肥胖,缩细则变得长些。人人都不禁有叹为观止之感。

一尘大师很和蔼地微笑,却掩不住凛凛神威气概,他道:“南姑娘,你好像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南飞燕道:“好棒的童子功,但在我们女人立场来说却一点也不欣赏,因为你已经永远不能近女色不能娶妻生子。你一点不觉得可怕?你真的那么绝情?”

这种话题凡是练童子功的人(已彻底摒绝女色)来说,都很不适合甚至会苦恼,何况是“和尚”?他怎肯跟这种名女人谈论娶妻生子以及情爱问题?所以人人预期一尘大师必定沉下脸色,至少也有点不高兴。就算神色间不表露出来,也必将不回答任何话。总之,南飞燕想气气他,想使他不高兴的心愿是可达到。

但每个人都猜错了,一尘大师不但没有生气、没有不高兴,甚至他的慈蔼笑容还加添上怜悯味道,就像大人们听到小孩问出一些幼稚可笑问题时那种怜悯笑容。

一尘大师道:“南姑娘,如果你很爱一个男人,你甚至已深信自己这段爱情是最真挚的,任何人也不能改变你拦阻你,这种爱情恐怕不会是假的吧?”

高僧说法已是缘遇难求,而高僧谈爱情那更是少有的事,所以人人都很有兴趣侧耳而听。

南飞燕道:“当然不假而又值得羡慕。”

一尘大师道:“但当你心怀嫉妒或忿怒之时,或者是当你穷愁潦倒上无寸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时候,又或者当你青去得志名成利就之时,又或者当你静居林泉心旷神怡之时,你在这种种不同境界中,你的爱情会不会随之而有所不同?”

南飞燕愣了一下,才道:“在种种不同心境中,爱情或浓些或淡些,或强些或弱些,虽有程度上的变化,但却没有实质上的不同。”

一尘大师道:“程度之变化也即是‘感情’的变化,如果你能够消灭能够去除这种会变化的感情,你不会再有程度上的变化,你若能够如此好是不好?”

南飞燕道:“当然好。”

一尘大师道:“能够绝灭这类时时变化之情,也可以叫做绝情,所以‘绝情’这个概念并不一定代表错误或者代表不好。但你刚才用绝情来形容我,却显然是不好是错误的意思。然而你又亲口承认能够绝灭会变化感情是‘好’的,可见得习惯上用词跟真正实情大相矛盾,但你却不知道也不加以深入观察。你为何如此粗心大意?是不是人人都如此粗心大意?如果是的话,你提出的问题是否已变化成没有意义的戏论呢?”

南飞燕真不知怎样回答。她虽然知道佛教徒对世间万事万物都另有一套看法,却绝对想不到原来从凡俗的看法,佛教徒也随时可以指正你的错误。

她立刻决定祭出她的法宝,她的法宝就是不做“君子”。君子的意思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但反过来“小人”就“动手不动口”了。

南飞燕淡淡一笑,道:“我要带走山凝之这个想法,你认为我应该问问你的意见,因为你是山凝之的师兄,你又是少林七大高手之首。但可惜少林七大高手只有两个人在此,而赞成我支持我的人却有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还有呼延逐客雷傲侯,甚至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也站在我这一边。李大夫武功不怎样,但只要他袖手旁观,水柔波的问题就严重得很了。”

“大自在天医”李继华马上抗议道:“我可没有表示过支持任何一方。”

南飞燕笑一下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一定会支持我,因你想亲眼看见严北蒲公望的决斗。何况你是雷傲侯的朋友,你当然不想阿雷吃亏受苦对不对?”

李继华的确想目睹严蒲之战,却又的确知道严蒲二人既然支持南飞燕,可见得她真有本事使他不能躬逢盛会。至于雷傲侯也的确是他的朋友,他当然不能使朋友吃亏受苦,所以他只好表示支持南飞燕。

一尘和微尘不禁相视苦笑一下。如果只是出手拚斗的问题,那就简单得多。但水柔波性命捏在李继华掌心,这一点就大大成为问题。何况严蒲二人联手的话,一尘大师绝对没有取胜机会(山凝之有南飞燕一人对手已不易解决,何况尚有呼延逐客和雷傲侯等人)。最重要而又最可怕的一点,就是任何人绝对想不到严北蒲公望这种绝代高手,居然肯联手出击。

事实证明根本在场的顶尖高手,个个支持南飞燕,少林这边实力单薄得不成比例──只有一尘和微尘,还加上一个累赘水柔波。

山凝之当机立断,朗声道:“南飞燕,我们成交了。”

南飞燕笑道:“成交的意思是不是你答应亲自历经我神女宫秘传神功‘云雨巫山必断肠’考验?”

山凝之点头道:“正是。”

南飞燕道:“若是如此,当然没有人会妨碍李继华医治水柔波,而且山凝之你大可放心,不论你过得过不得我这一关,你都没有性命忧,也不会失去苦练多年的武功。最重要的是明天你就可以回到水柔波身边。”

这一点果然是最重要的,水柔波长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既然山凝之一定没有性命之忧,一定可以明天就回来,还怕甚么呢?所以当一尘带她回去之时,她已经全不忧虑,还笑着向山凝之道别,嘱他小心应付。

其余的人都竟然没有一个露出离开点将台之意。

只见孟知秋在刚才战圈范围内徐徐行了一圈,然后停步在当中位置,仰头向天,露出一副嘿然无语问青天神情。人人都不作声,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孟知秋身上。

终于看见这位“神探”长叹一声,说道:“这一件事属于信不信由你,又不由你不信之类。我意思说如果山凝之若是由于外来因素影响而败,则这种外来因素必须是死人才办得到,死人就是‘巧手天机’朱若愚。只有朱若愚才能够布置这种最巧妙的机关,使山凝之脚下忽然陷落两分。”他停歇一下又道:“脚底坚实地面忽然陷落两分,在普通人可能不会察觉,但高手性命相搏之际,却不啻阎王爷的帖子,各位当然明白,所以我不必多说了。我想说的是巧手天机朱若愚平生并无传人,这是他去世前一年左右他亲口告诉我的。所以他若有传人,最多也不过只跟他一年左右。但我绝对不相信有人能在一年短短时间之内学会巧手天机朱若愚的绝世之学。”

雷傲侯道:“你何以如此肯定一定是巧手天机朱若愚的绝学?”

孟知秋道:“因为‘无迹可寻’。各位当然深深知道,朱若愚的机关埋伏永远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事前事后莫不如此。”

他已明显告诉大家查不出此一机关埋伏的架构及发动操纵的线路。如果查得出发动机关的位置所在,那当然变成十分简单之事,只要回忆一下当时众人所占位置就知道是谁了。

雷傲侯目光在陶正直面上停留一下。陶正直一直露出谦卑谄媚表情,雷傲侯锐利目光并没有使他改变,但他内心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哼,哼!你们尽管耻笑我尽管看不起我,你们认为武功高明功力深厚就稳操胜券么?哼,嘿!天下第一神探就能够无所不知么?我在你们心目中微不足道,是个卑鄙是个夹缝中苟活的小人。但你们这些大人物,迟早一个个死于我手中。你们甚至到断气时还不知道是被我弄死。哈,哈……”

雷傲侯的确无法使自己相信这个卑鄙而又没有骨气青年,就是摆设机关之人。而且他暗中封助呼延逐客有何好处?但遍看点将台上诸人,除了陶正直之外,却又没有第二个人可能是“巧手天机”朱若愚的门生弟子。然而朱若愚肯收这种弟子么?

他终于认为绝不可能而收回眼光,却也发现孟知秋和他一样放弃陶正直这条线索。

然而难道那令致山凝之落败的机关埋伏竟是“天然”的?或者难道是“巧手天机”朱若愚会从坟墓中跑出来弄下手脚?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而孟知秋大可以追究查探下去,可惜现在时机不对,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血剑”严北忽然说话,声音严冷如冰,表情亦有如冰霜。他道:“呼延逐客,我和你相识逾二十年,却直到今天才知道才见识你‘悲魔之刀’。”

呼延逐客歉然道:“是的。在下故意隐藏不露,这一点我很抱歉。不过,大江堂之事在下却心力尽瘁,北公您谅必早已深知。”

严北道:“我们谈目前之事,因为目前时机已经成熟,至少你是这样想法。”

呼延逐客道:“是的。”

严北道:“我自信一定不会误会你的心意,你其实志在‘刀王’蒲公望。不过你又认为如果能击败我,也就等如可以击败蒲兄了?”

呼延逐客严肃而又敬佩地道:“是的。”

如果你有盖世凌云之志,如果你自认是不世杰出英才,又如果你遇见竟能深切了解你的人,你岂能不肃然起敬?你岂能不既佩服而又感动?

严北道:“很好。现在,大家都在此地,除了那年轻人之外,俱是当世无双之士,大家都知道都了解我的话,所以你可以立刻回答。你决定选择那一个?蒲兄?我?”

人人都屏息静听,因为严北没有估计错误,人人心里都很明白。那呼延逐客以当代刀法大家之成就,却屈就大江堂香主之职,十年来不求闻达,不露丝毫锋芒,甚至连严北都不知道他的“悲魔之刀”。为甚么?因为呼延逐客平生练刀,刀客生涯的巅峰成就,当然莫过于击败当世“刀王”蒲公望。可是如果贸然找上蒲公望的话,胜败全无把握,所以如果换一个方向设法接近严北窥探清楚他剑法之造诣,暂时以严北为假想敌,如果最后赢得他的“血剑”,无疑就可以赢过“刀王”了。

现在严北已经知道并且已经当众问他,呼延逐客也就非回答不可了。他的声音坚定而又含着强烈敬意,道:“北公,在下选择蒲老。”

严北脸上居然泛起欣慰欢愉的笑容(只怕是数十年来第一次),道:“好,我为你押阵。我保证即使‘巧手天机’朱若愚复生,他也不敢弄任何手脚。我希望你们两位答应等到明天才举行这一场天下无双刀法印证盛举。因为一来呼延兄必须休息一天,二来我想瞧瞧朱若愚或他的门人弟子还敢不敢弄手脚!”

他向蒲公望躬身施了一礼,又问道:“蒲兄接不接受呼延兄的挑战?”

“刀王”蒲公望仰天一笑,道:“他是敌手,所以我当然接受。”

严北又道:“明天午时?”

蒲公望道:“最好了。”

严北那对像利剑的眼光转到南飞燕面上道:“希望你也赶得及这一个盛会。”

南飞燕笑一笑,道:“当然赶得及,为甚么赶不及呢?”

这问题谁也不能回答,即使是当事人之一的山凝之亦只有“无可奉告”四个字。

山凝之如果有想到男女方面,他脑中心中只有水柔波的倩影。只不知水柔波芳心有何感想?她这一夜怎生排遣呢?

山凝之不敢多想,却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莫道黄花明日事,剧怜红粉此时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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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凝之坐得很舒服,红木细雕的罗汉床垫着又厚又软的狐皮厚褥。矮脚方几上摆着两种时鲜水果以及两色精致糕点,还有香茗热茶。

不过如果你面临不可知的命运遭遇,而又枯坐了三个时辰之久,就算更舒服的地方你也会觉得难过。

山凝之神色间却没有露出不耐烦也没有不安,反而很恬静安详,好像坐在他自己坐惯的禅榻上,又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华灯已上,矮几上的热茶,也换了廿四次。换茶的是个妙龄女郎,长得很白很美,但却好像哑巴一般,虽然一直进出这个房间,却从未开过口从未说过一句话。

不过山凝之比她更狠,因为他由开始到现在,根本未曾瞧过她一眼。

他们似乎是在赌气,但其实山凝之只不过让自己停留在空空冥冥境界中,所以既没有注意那美貌女郎,更没有想到这种态度会不会令人受不了。

南飞燕忽然出现,而山凝之居然也马上从空冥境界中回到现实世界,默默望住她。

南飞燕道:“你果然有点道行。”

山凝之苦笑一下,道:“这不算是道行,我做了几十年和尚,难道连打坐也不会?”

南飞燕道:“别在门缝里瞧人把我瞧扁了,有没有道行我还看得出来。”

山凝之道:“好吧,就算我有道行,但有甚么用处?还不是落在你掌握中?”

南飞燕哟了一声,道:“少来这一套,姑奶奶绝对不会心软放过你,你必须保持纯洁之体才可以救得水柔波。但你能不能保持呢?你的禅定功夫能不能安然渡过这一关呢?”

山凝之慎重地道:“我不大明白。”

南飞燕道:“我这门神功称为‘云雨巫山必断肠’。如果你做了云雨巫山之事,就算你有少林神功护体而不至于骨蚀魂销。但为了水柔波的缘故,你已不能救她,所以必定断肠无疑了!”

山凝之忽然精神大振,严肃地道:“你为何故意提起水柔波?为何又把许多内情告诉我?”

南飞燕道:“因为你是和尚。”

山凝之讶道:“我是和尚便如何了?”

南飞燕道:“你们少林寺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宗派,虽然博识天下各种奇功。但我这种床笫间的恶毒功夫,你们和尚可能不敢知道,当然也可能不想知道,所以我略略解释。”

山凝之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当和尚的却不是个个都像食古不化的道学之士。我们无所不学,也没有忌讳。”

南飞燕道:“我让你枯坐了这么久,难道你全无奇怪之感?”她这时才坐在罗汉床上,紫色披风裂开,露出晶莹雪白肥腴的大腿。

山凝之居然凝视她裸露的部份,又居然赞美道:“你好漂亮好迷人,我想知道你已经颠倒了多少众生?”

南飞燕道:“我先问你,所以你先回答我。”

山凝之耸耸肩,这个小小动作看来却甚有潇洒味道:“我当然奇怪。”他说:“因为你已浪费很多时间,你应该越早出手对付我就越有把握,但为何你白白浪费时间?”

南飞燕道:“现在你还想不想知道我曾经颠倒过多少众生?”

山凝之摇摇头,道:“好像不必啦,因为我忽然感到你已经要出手了!”

南飞燕轻轻叹口气,道:“跟你说话真舒服,心里虽然有十句话要说,但只说一句你就知道下面的话。你说得对,我要出手了。”

山凝之忽然又道:“我又有奇怪感觉,感到你并非直接向我出手。但如果你不须直接向我出手而能赢得我制服我,我当然更加佩服你了。”

但如果裸露出诱惑的肉体已经算是“出手”的话,南飞燕便是已经出手了。因为她雪白腻滑的肉体裸露得越来越多,胸前挺耸双峰固然颤巍巍地在山凝之眼前跳荡,腹部以至大腿亦全无寸缕,因为她的紫色披风现在只附在背后。

她修长浑圆双腿发出使男人垂涎的光采香气,脚尖的指甲上涂着鲜红蔻丹。她柔声道:“好,现在开始,请你注意,你必须十分小心地注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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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很暖和,所以那个女郎虽然完全赤裸,却绝对不会寒冷。她雪白肌肤在华灯高烛照耀之下,反映得房间似乎更为明亮而又旖旎香艳。

但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却只裸着上身。这男人显然极力抑制自己不堕入欲海不使自己被欲火焚身,所以有挣扎克制的表情。

裸体女郎终于抱住男人,倒在床上,但却并没有任何行动。两人仍然在说话,所谓说话其实是女的问男的答。

这一幕情景──应该是两幕,因为隔壁房间也同样有一个裸女和一个精赤上身的男人,而进行的情形亦一模一样。

任何人也猜想不到山凝之和南飞燕居然没有参与而在另一个房间,透过特别设计的孔隙,可以把两边房间都看得听得清清楚楚。山凝之甚至不必起身,只须继续舒服地坐在罗汉床上就可以左右逢源目睹一切了。

他居然还能够泰然自若面对雪白身子从紫披风裂口里裸露出来的南飞燕,甚至南飞燕一双大腿已经完全伸入他怀抱中,他也依然面色不变。

其实他们已经干了十几杯酒,如果山凝之酒量不佳,只怕已经被酒精解除他精神一切防御力量而陷溺于色欲之海。

南飞燕道:“你当然认得那两个男人?”

山凝之道:“认得,他们是呼延逐客的左右手,也是大名鼎鼎的刀法名家西门双飞燕。他们何以会在此地?”

南飞燕道:“我派两个女弟子施展敝宫秘传神功‘云雨巫山必断肠’特地用西门兄弟分作试验品。你一定也知道他们西门兄弟在女色方面声名很好,甚至可以说不喜欢女色,然而我却可以保证他们过不了这一关。”

山凝之道:“凭良心说,你选派的两名门下都姿色过人,男人实在很难拒绝。”

南飞燕道:“但情形不同,因为我们事先已警告西门兄弟,他们并不是糊里糊涂掉在温柔陷阱中。”

山凝之道:“我对他们坦白说出的事很感兴趣。”

南飞燕道:“我也是。我也想不到他们兄弟两人竟然是呼延逐客最凌厉狠毒一招刀法之中的一部份。”

山凝之道:“根据他们描述,如果我那一拳没有意外因而击退甚至击伤呼延逐客,则马上惹出他们这一招最后杀着。我的确不敢想像这三人一齐出刀一齐化为一招刀法会有多么凌厉可怕!”

邻室已经停止谈话。只见西门兄弟所搂住(其实本来被裸女先搂抱着)的裸女像蛇一样蠕蠕而动,她们的动作很有节奏,看起来很有强烈魅力,而且她们老早已闭上眼睛,一望而知她们一切行动以及喉咙的吟声,已经不须做作而是自然而然如此,可见得这些都是神功的一部份。

西门兄弟仍然只裸着上身而已,亦没有任何淫亵情欲动作,但看来却很不妙,就像一个人快要没顶溺毙之前,那一阵子虽然还未沉下水也还未死,但那种表情却可以意会又极值得同情。

裸体女人脚指甲的蔻丹红得像樱桃,正因如此才会使人发觉突如其来的变化。只见指甲颜色忽然变淡变成没有颜色,然后进一步变成青紫色,又然后脚背完全变成青紫色。这股奇异刺眼的色彩还会蔓延,由脚背慢慢伸展上小腿至大腿,到了小腹之处才好像不再往上伸展。

西门兄弟如像坠入噩梦中,眼睛半瞑,全身微微颤动。随便是谁也瞧得出他们已经失去清醒理智,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

山凝之叹口气道:“南飞燕,这两位刀客若是到如此为止,全身功力虽然不失,却已永远不能再有进步了。其实他们如果还能保持原来功力也已经是大幸了。”

南飞燕道:“是的。”

山凝之道:“你为何这样对付他们?明晨呼延逐客岂不是少了一招生平最凌厉最可怕的刀招?”

南飞燕道:“西门双飞燕仍然能够帮助呼延逐客。正如你刚才所说,他们刀法只不过永远不能再精进而已,这是因为我那两个门人功力有限,所以不能使他们‘断肠’。但如果是我,你猜怎样?”

山凝之道:“我看男人这一方只要不动淫邪之念,你的神功就没有任何威力。这一点我有些把握,希望你相信我。”

南飞燕道:“有把握也没有用,你就算四大皆空心中已全无男女相也没有用!”

山凝之忽然大为震惊忽然流出冷汗,因为如果南飞燕只是平常的淫娃荡妇,当然不必怕她。但事实上她不是普通淫娃荡妇,她不但是武林顶尖高手,而且她大有学问,并非不明白佛道两家三际托空断绝凡俗欲念的理论。所以她既然说得出这种修持功夫不管用,那就一定是不管用的了!

南飞燕笑声很娇媚悦耳,柔声道:“山凝之,因为你修行功夫再好,却仍然还有一副皮囊。正是人之患在于有这个身体,而身体却不是木石尘土,只要有刺激就一定有反应。你说是么?”

山凝之声音枯涩,道:“是的!”

南飞燕又道:“普通的刺激对你当然起不了作用,可是你莫忘记我这一边有一位天下无双的大国手,他的本事如果你不服气大可以试上一试?”

山凝之大为凛惕,肃然道:“怎样试法?”

南飞燕道:“只要喝一杯酒,你就知道能不能抑制你的欲望。当然你可能已喝过这一杯有问题的酒。”

山凝之的确忧虑不安了。因为以当世第一神医配制的药物,当然能够达到无色无味无嗅之境,并且绝对能够不使酒味变浓或变淡。换言之,任何人,那怕是使毒专家或者最佳的品酒专家,也不会发觉有异。

所以莫说只喝了一杯,就算已装在肚子的杯杯皆是有问题的酒亦不希奇。但将会出现甚么问题呢?

任何问题都可能发生。例如山凝之忽然变成哑吧终身发出不声音,或者辛辛苦苦练成的武功忽然不见了,或者突然七孔流血而死,又或者忽然变成欲火焚身的野兽,而野兽却是一定不会选择对象的。

当然变成野兽的成份最大,所以山凝之简直已经流下冷汗。他本想谴责南飞燕不该使用这种卑鄙手段,如果她只用巫山神女宫秘传神功取得胜利,败方当然输得心服口服。何况以南飞燕身份地位,谁想得到竟会使用阴谋手段?

但谴责又有何用处呢?徒托空言不切实际,所以山凝之考虑到实际行动──趁现在尚无异象之时全力出手。

南飞燕的话声使他暂时忍耐。她道:“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山凝之更加不肯马上出手了。但奇怪,有那两条路可走?为何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南飞燕道:“你如果赶快运聚全身功力或者用禅定之功抵御药力,或许能控制得住熊熊欲火,这是第一条路。至于第二条路,你只好试试看能不能在药力发作前出手全力出手把我杀死。不过第二条路只属于理论而实际行不通,因为你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有没有喝下那杯有问题的酒。何况你就算只当中计已经喝了那杯酒,就算你出手能杀死我,但有何意义?难道你是为了‘报仇’?”

真正的佛教徒如果“杀生”的话,当然不是为了报仇,否则他一定不是真正的佛教徒。

南飞燕又道:“我知道你不会为泄愤而杀人,那么是不是为了替天行道为世除害?答案当然也不是,因为你知道当今之世值得我出手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山凝之苦笑道:“你究竟想说甚么?”

南飞燕道:“你先看看目前我们的姿势。”

山凝之根本不必看,但还是看了。南飞燕雪白赤裸曲线起伏的身子完全离开紫披风,她那双丰腴修长大腿仍然伸入山凝之怀中,情景很诱惑迷人,但山凝之居然并无异样感觉。

南飞燕道:“如果我能使你忽然欲火焚心,我们现在的姿式对一切情形都特别方便,换句话说你马上就失去纯阳之体对不对?”

山凝之苦笑道:“是。”

南飞燕道:“你当然明白我为何要使你失去纯阳之体?”

为了“水柔波”,山凝之苦笑点头。

南飞燕道:“我为何明说而不暗算你呢?”

山凝之摇摇头道:“我确实不明白,我可能太蠢太笨了。”

南飞燕道:“聪明的人才敢说自己笨。所以你一点不笨,你很聪明。不过我们目前并不是研究这个问题,是么?”

山凝之道:“是!”

南飞燕笑着把大腿稍为挪动一下,立刻使山凝之感受到“声、色、香、味、触”五种本能感觉的强烈压力。“声”就是她娇软悦耳的话声笑声。“色”是视觉,她整个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暴露于视觉内。“香”有好几种,她口脂之香云发之香肌肤之香都不相同,而都能使人想入非非。“味”只是刚才美酒余波而已,目前还不敢确言有问题的酒是否发生作用。“触”就是肌肤厮磨的强烈刺激。

南飞燕柔声道:“你一定会尽力会不惜一切医好水柔波。但如果你系失去纯阳之体,你这个禅宗行者既拿得起也放得下。你一看反正无能为力了,你反而会有‘解脱’之感。我希望没有看错你。”

山凝之苦笑中含有惊讶成份。唉,南飞燕能够列于武林前十名高手之内,果然不同凡响果然极为可怕。但她究竟想怎样呢?

南飞燕又道:“我请求你用头脑好好想一下,你是否深信我真能使你不知不觉中就失去纯阳之体?”

山凝之道:“是的。”他好像除了最简单的“是”或“不是”就没有其他好说了。

南飞燕道:“既然你明白既然你承认已经失败,你便须答应我的要求。我的要求是你虽然还得持纯阳之体,虽然还有医治水柔波的条件,但你却不能做。你可以找任何人代替帮忙,但你自己却不能做。”

要医好水柔波除了药物之外,还必须有一个纯阳之体的男人,既爱她又为她所爱,然后按照李继华的指示真正合体交欢。这种事情怎能找到别人帮忙?

山凝之忽然伸手在她雪白光滑结实的大腿上抚摸,道:“其实得到你的话,任何男人都应该没有遗憾。”

南飞燕反而吃一惊,道:“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甚么?”

山凝之的手简直不规矩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因南飞燕忽然身子微颤忽然发出呻吟声。

场面情景香艳刺激无比,任何人绝对不相信在表面之下竟然隐藏着当代高手激烈拚斗。一般的拚斗只不过以体能做成搏斗凶杀的结果。但现在这场拚斗表面上香艳风流旖旎浪漫,一个男人和一个美丽的赤裸的女人在床上,彼此肌肤相触,谁会认为又谁会相信这已是超乎肉体的拚斗呢?

南飞燕看来已经完全沉醉于肉欲的渴望中,现在看来任何男人她都绝对无法拒绝。当然如果这个占有她的男人竟是山凝之那就更完美了。

但她居然还能伸手轻轻按住山凝之大肆活动的手,轻轻道:“山凝之,你到底知不知道正在干甚么?”

她手指纤长,鲜红指甲衬得皮肤更白更美观,单只是这只美丽玉手就可以迷死很多男人,但这只手却是世上几只最可怕的手其中之一。

山凝之把她纤柔如无骨的手捏在掌中,回答道:“我想证明给你看,没有李继华那杯有问题的酒,我仍然可以跟别的男人一样。”

南飞燕又发出呻吟之声,全身软得好像棉花,但却予人以弹性光滑之感。她道:“你老早已证明过,实在不必真刀真枪的。你难道忘记了水柔波?”

山凝之其实只有双手不规则,并没有别的行动。但当然任何女人都很容易知道他是不是强有力的男人。

山凝之道:“但相反的我亦想向你证明,就算我喝了那杯有问题的酒,我仍然可以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南飞燕大惊道:“你说甚么?”她马上知道他不怀好意,因为首先他两只最可怕却又十分美丽的手完全瘫痪无力,连小指头也不能动。少林寺的点穴固然天下无双,其实除了点穴之外,还有很多奇特手法可以使人身体局部不能活动。

南飞燕又大惊道:“你捏断我两手筋络?”

山凝之冷冷道:“咱们走着瞧,说不定你双手永远不能施展九种暗器,连任何一种都不行。但你仍然可以拈针弄线,可以绣出美丽精巧的女红,但也说不定你仍然可以恢复如常,那是因为我及时解救之故。”

南飞燕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那副赤裸丰满娇躯忽然毫无生气,变成真正“玉”体横陈,因为血肉之躯已变成玉石那么冰冷生硬。她道:“我想不到你会暗算我,但我不追究这一点。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

山凝之笑道:“我想知道你有没有痰盂?”

南飞燕道:“床底下有,不过……”

山凝之说道:“我并没有把你塞入痰盂的意思,你不必害怕。”

南飞燕道:“你放了我,我不再骚扰你,好不好?”

她那副乞怜的神态的确很动人很容易使人心软,甚至连山凝之也心软了,道:“好吧。你是天下最可怕而又最美丽的女人,不是普通女子,所以我相信你,所以不要你提出保证。”

南飞燕问道:“你说甚么?我最美丽?水柔波呢?你把她放在那里?”

山凝之叹气道:“我们男人固然不懂得女人,但有时你们亦不懂得男人。美丽其实有很多种,牡丹芍药各擅胜场,并不是一加一等如二那么呆板的事。”

南飞燕定神寻思,然后惘然道:“只有你这样说,别人总是拚命赌咒说我是天下无双的美人。”

她叹口气,转眼间似乎心神已定,又道:“我想知道你何以忽然变得像石头一般强硬?”

山凝之道:“因为我练过一种小功夫,可以把吃喝到肚子的东西全部拘压在一角,我随时可以吐出来,等于从未吃过一样。”他不觉稍露讥讽笑容,又道:“其实我怕的只是你这对手,好美丽的手,但却十分可怕。”

南飞燕低声道:“你想怎样呢?”

山凝之道:“明天中午我们一齐去看刀王蒲公望和呼延逐客这两位刀法大家的刀法,然后我把你交给雷傲侯。他肯不肯使你双手恢复如常,那是他的事了。”

南飞燕用乞求声音道:“你先恢复我双手自由行不行?我求求你,我绝对不能被雷傲侯控制,他一定会期负我。”

山凝之讶道:“照我看他对你很好,你也很在意他。为何你反而迫自己对他怀着敌意?难道有本事很出色的女人,反而不敢被所爱的人看到软弱的一面?”

南飞燕一怔,道:“喂,你这个和尚怎样当的?人家男女间情事你为何如此注意?”

山凝之道:“别生气,我不再提就是了。”

南飞燕声音马上软弱,道:“你对女人总是这么温柔的?”

山凝之苦笑道:“我该怎样才对呢?”

南飞燕忽然举起右腿,修长而又结实的大腿在华灯下映出一片眩目雪白光芒,尤其是腿根屈曲处肌肉凹凸的线条,更是放射出迷死人的魅力。

由下风而抢占上风的山凝之,忽然感到自己又落在下风。惊问道:“你干甚么?”

南飞燕道:“我喜欢你,真的,我从没有这样子喜欢一个人。当然我意思并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

山凝之反而觉更得不妙,道:“我并不是问你的感情。”

南飞燕道:“你错了,如果我不是喜欢你,你现在已经爬在我身上,你现在已经变成我许多男人之中的一个了。”

山凝之道:“但你别忘了你一双手,那是非常重要非常美丽而又非常可怕的手。”

南飞燕道:“这叫做两败俱伤。你以为我有没有这种胆量勇气?”

山凝之忙道:“但你一定忘记我练过的小功夫?”

南飞燕摇头道:“你又错了。李继华给我配的这种药物,并不是对付普通人,事实上是专门对付一流高手,尤其是道行很深的高僧仙道。你恰好是一个高僧,是不是呢?”

山凝之很想口气强硬一点,可是却发觉自己声音很软弱,说道:“李继华又可恶又可怕,他为何跟和尚道士过不去?”

南飞燕道:“他说只要喝下那杯酒,就算立刻吐出没有吞到肚子里,药力也已经侵入四肢百骸,已经会产生一定的反应。只不知你信不信李继华真有此本事?”

山凝之道:“我……我当然相信。”

南飞燕道:“所以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就会使药力忽然发作,于是你失去纯阳之体,而我却不一定不能恢复双手的自由。”

山凝之摇头叹气道:“我现在使你双手恢复如常行不行?”

南飞燕高高举起的一只大腿在空中摇晃一下,老实说连山凝之也不得不承认魅力强烈,使人禁不住涌起抱住那大腿又加以爱抚的欲望。

幸而南飞燕已徐徐放下玉腿,不但如此,她甚至把赤裸的玉体藏回紫披风内。这才道:“山凝之,你是顶尖高手而又是高僧,所以我直到现在为止,仍然不敢认为你全无反击之力。”

山凝之道:“你太过奖了。”

南飞燕道:“我的想法是‘死’并非最可怕之事,其实你有一百个机会可以杀死我,而我也有同样多机会可以杀死你。然而你和我都没有趁机出手,为甚么?”

山凝之又泛起苦笑。当然他们彼此都很了解,这是一场过程紧凑而又相当复杂的战争。“复杂”的意思是里面有智慧之战、有男女之战、有心理之战。同时“武功”、“毒药”、“情欲”等因素贯流全局。

南飞燕又道:“你难道只会苦笑么?”

山凝之道:“不,我还会做很多事,例如解开你双臂禁制之类。不过我很怀疑你披风内有古怪,所以我现在不敢伸手碰你。如果我要解除禁制,却非得伸手碰你不可。你认为有没有道理?”

南飞燕格格娇笑道:“你使我更喜欢你了,因为你真的又守礼又聪明。”

“守礼”这字眼不像恭维而是讽刺,因为山凝之刚才明明非常放肆,只除了没有真个销魂之外甚么都做了。如果这样也叫做“守礼”,天下的人通通是圣人君子了。

南飞燕又道:“我披风内当然有古怪,但却不是准备对付像你这种高手,所以你看……”

她那具使人垂涎的裸体又从披风裂缝中滑出来,雪白肌肤和时浓时淡香气令人想起“活色生香”的形容词。

山凝之问了一个愚蠢问题,他问出口之后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那问题却也很平常,只不过是“你用甚么法子来对付我呢?”

你怎能询问敌人这种话?你难道期待敌人会把最高秘密告诉你让你防范?你若不是计穷力竭又怎会发出这种问话?

所以他坐起身摊摊双手表示无可奈何的心意,苦笑道:“你赢了。”接着在她两边肩头捏了几下,又道:“现在你又拥有世上最美丽而又最可怕的手。你开条件吧!”

南飞燕身子缩回披风内,道:“我不是怕你看,只表示尊敬你。”

山凝之叹口气,像她如此聪慧和有深度的女人,怎能不成为“强人”的呢?

南飞燕又道:“你如果制住我,甚至杀死我,但只要回去一见到水柔波,她立刻就蛊毒发作,像昙花一样在你眼前凋萎。因为这才是我向李继华要的药物,也让你喝下肚子。其实那时候你已经输定了。”

山凝之道:“是的,我最了不起也不过扳回两败俱伤的结局。但李继华何以肯这样帮你?我是不是终身都不能再见到水柔波?”

南飞燕道:“你只要等半年,我会把解药送给你,否则你决不能接近她,两丈以外才没有危险。这是一个很有趣味的难题,据李继华说,除了他的解药之外,还有两种方法可行,你想不想听呢?”

山凝之道:“当然想。”

南飞燕道:“一种方法是你能找到一种叫做‘九叶一枝花’的药物,这是毒教中人视为至宝的东西,你不但可以解去自己的药力禁制,还可以立刻医好水柔波。”

这种宝物不问可知必是万分难觅,所以山凝之立刻问道:“第二种方法呢?”

南飞燕道:“此法就比较复杂了。你要找一个轻功极佳之人,飞渡二十丈远的悬崖峭壁。你事先把这个药囊给他啣在口中,你当然知道这一段能令人粉身碎骨的距离是多么严酷可怕的考验,所以那人的精炁能使药囊内的药物发生奇妙变化。你把药囊贴胸挂着,半个时辰就完全恢复如常,也就是说,你不但可以去见水柔波,也可以碰她摸她了。”

山凝之脑中闪过少林寺所有高手的面影,但飞渡廿丈的悬崖峭壁竟没有一个办得到。何况就算有人可能办得到,也只不过是“可能”而已,岂敢请他帮这个忙?

那药囊绣得很精美,只有三指宽三寸长,却蕴藏着人间深邃莫测的智慧。如果她半年后不送解药来,如果找不到“九叶一枝花”,山凝之忽然记起泰山的“鹰愁峡”,当中裂开峡谷两边峭壁高入云霄,相距大约廿丈左右。他可以住在一边的峭壁上(任何悬崖峭壁都往往有凹入地方或洞穴,但当然住得不会舒服)。

当然这只是浮光掠影一现即逝的念头而已,既然南飞燕亲口答应“半年”,就一定不会爽约。但命运不是人类智慧所能预测,也不是人类意志勇气所能支配控制,纵然是当世之“强人”,也无力颉颃无力突破。所以,山凝之会在鹰愁峡住上多久?谁也不能预知也不能回答。

不过有一点朕兆却应该知道,中国人累积几千年的经验之后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水柔波既是当代第一美人,既是红颜中的红颜,因而未来的不祥阴影应该老早就看得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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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冷晨风不但清新无比,而且把薄薄朝雾吹散。

任何人站在东校场点将台上,一方面感到头脑清爽,另一方面却不能不怀着兴奋的期待──刀王蒲公望终于要出手了。

“刀王”蒲公望近年已很少出手,事实也亦没有甚么人值得他出手。

当年脍炙人口的事迹,例如他单凭一把“横行刀”大破太行山廿一寨,孤身单刀独斗“北邙三刀”。

而最骇人听闻的是每一个死在横行刀下之人,身子一定劈为四片,即是由头顶直剖成两片,又在拦腰加上一刀。

又据说死者虽然成为四块,但蒲公望却只是挥出一刀而已!

究竟“横行刀”有没有传说那么厉害可怕?“悲魔之刀”毕竟又如何呢?

当日据水云寺云源老禅师说,那“悲魔之刀”刀法凶残惨厉,一刀就能确知胜负。如果知道无法取胜,却又能够在三招之内与敌人拚个同归于尽。

那呼延逐客能不能施展出“悲魔之刀”刀法呢?如果使得出的话,又能不能与蒲公望拚个同归于尽呢?

呼延逐客身子毕挺,面容沉肃。他虽是从清晨即到,一直站到上午,但任何人都看得出他似乎比昨天之战更正常更不紧张。

“悲魔之刀”已经出鞘,刀尖两点泪珠映出万千精芒。

“横行刀”亦露出锋芒,刀光如雪,杀气瀰漫。蒲公望身形高大,浓眉环眼,当真是威风凛凛,大有王者气象。

据说他当年一招击败“北邙三刀”之战,那北邙三刀雷氏兄弟本已摆出最厉害的“霹雳锥”刀阵,蒲公望却居然使天下高手都估计错误。因为他竟然不是蹈隙寻虚攻破那刀锥阵势,而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堂堂正正之师,硬是从正面攻入,一刀就破了雷家刀阵,而且一刀就杀死了那三个可怕敌手。

在此之前,以后都屡有类似的惊世骇俗杰作,所以他终于被封为“刀王”。

王者气象果然是雄姿英发不同凡俗,在“横行刀”之前,呼延逐客终不免有点邪异之气。

西门双飞燕分别占据两翼位置,手按刀把,完全不掩饰蓄势待发的企图。但在那短暂对峙的时间中,他们心中却都泛起了无能措手无法加入之感。

呼延逐客根本忘记西门兄弟,他连灵魂都投入了这一场战役中。十年来刻苦锻鍊与及摒绝世间一切享受,也不过是为了今日之战──击败“刀王”。

作为一个刀客,生平事业巅峰无疑就是击败“刀王”,但代价却巨大得你不敢想像。

十年来只能在梦寐中看见故乡田园,看见溪畔杨柳,妻子是不是已经苍老憔悴很多?儿子和女儿也应该婚嫁甚至已有了孩子!

刀尖上的两颗泪珠的确是“悲哀”的象征,但无论如何此刀终于在“刀王”面前出鞘,就算结局是死亡之悲哀,也让它降临吧……

“悲魔之刀”闪出夺目慑魂精芒,在那么一剎那,似乎已将大地置于俎上可以任意宰割任意鱼肉。

但“横行刀”却宛如连续不断的轰雷闪电,驱散笼罩宇宙的晦冥黑暗,一切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

“王者”代表法律和秩序,“魔鬼”代表黑暗和诡诈。但这只是指刀法表现的形象风格,刀法的路子而言。如果论及“人”的本质,却说不定呼延逐客平生行事以及为人比之蒲公望更近乎“王者”。

他们当然是一出手就差不多等如结束,如果你是其中的一个,又如果你一刀(平生功力刀法之精华)竟然全无胜算的话,你就算勉力支撑多三二十招或者三五百招,结果并无分别,只不过时间拖长一点而已。

这就是绝代高手与一般高手极大不同之处。一般的高手拚斗时还可以希望在缠斗过程之中,等到对方忽然发生错误因而趁机取胜。但已具备“宗师”身份的绝代高手却永远不会发生错误,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那么呆板,输或赢几乎是一招就找出答案了。

而“悲魔之刀”本身就有这种奇异力量──一招就可以知道输赢。何况呼延逐客潜修苦练十几二十年,他的造诣亦已经达到可以一招就知道胜负的境界。

他这一招当然是蕴聚竭尽平生功力之作,而由于宝刀的奇异力量,所以最受影响的是陶正直,他邪恶天性被眩目刀光压迫克制,只差一点就胆裂昏死。

因此陶正直事后惊魂乍定,便涌起希望此刀永远沉埋在大江底的想法。但当然很难办到,所以退而思其次,此刀最好落在一个刀法功力都有限的人手中。

别人都看出“悲魔之刀”隐隐有个破绽,莫非正如“海龙王”雷傲侯所说,此刀主人必须性如烈火,而呼延逐客潜修苦练多年,反而变成深沉能够忍耐,也因此不能完全发挥魔刀威力,反而有落败致命的破绽?

“悲魔之刀”第二招居然是虚晃一枪,当然虚晃一枪必有莫大作用。

所有观战的人忽然看见西门双飞燕齐齐飞起,灵翔迅快得真有如燕子一般,这时人人也就明白何以呼延逐客要虚晃一枪以便争取时间的原因了。

“悲魔之刀”这一剎那间,刀尖上两颗钻石闪烁眩目光芒忽然消失。

事实上并非真的消失,而是因为人人都看见两大滴亮晶的泪珠。

泪珠刚刚成形刚刚可以分辨出来之时,第一个是陶正直,忽然间裤裆都湿了。

其他的人亦莫不心弦大震,莫不眩惑惊愕于如此奇异可怕景象中。

但“刀王”却没有眩惑,他可能也勾起深心中杳冥不可知的恐惧,但他绝对不曾眩惑,亦没有退缩。

“横行刀”倏然化为一道光华强烈的精芒,人刀合一冲天飞起,宛如经天长虹,瑰丽雄壮,气象万千。

这才是气象万千能冲破天地晦冥,能劈开大地山河的王者之刀。也是中国古老文明数千年孕育蕴结之精英──冶炼出胸襟气魄胆色体能都臻达上乘境界的一刀。

象征悲哀死亡的两颗泪珠有如轻烟细雾,忽然散入蒙蒙空冥里。所有的刀光也都忽然消歇,忽然恢复秋高气爽的晴午。

但有些事物却是一去永不再来,有如逝水年华一样。“生命”就是其中之一。

失去生命的人那是永远都不能获得生命,古往今来,绝无例外。

首先是西门双飞燕,这一对江湖上负有盛名的刀客,一齐像破鞋子一样掉落尘埃。

而呼延逐客却仍然和刀王蒲公望挺刀对峙。

不过这两个刀道大名家面色都不好看,他们面色都很苍白,苍白得一望而知肉体必定负伤,而且都伤得不轻。所有的人都屏息等候,等候他们其中之一倒下。

结局必定是一个人倒下。其实在“命运”面前,世上有那一个人最后能够不败亡能够不倒下?

呼延逐客忽然道:“你真是君临天下的刀王,至少我认为如此。”

蒲公望道:“你可还有甚么心事?”这句话已不啻宣布呼延逐客的败讯和死讯。

呼延逐客道:“我只希望我手中这把刀,能够回到我儿子或孙子手中,能够有一天,跟拿着‘横行刀’的人再决一胜负。”

刀王蒲公望面色已恢复原状,笑声也响亮一如平日。道:“使得。将来拿横行刀的人,一定会找到呼延家后人再印证一次刀法。只不知你此刀将付托何人送去?”

呼延逐客道:“雷老板。”

蒲公望道:“雷老板在江南罩得住,但北方就差一点了。你最好付托孟知秋兄,他若是点头,比全国所有镖局加起来还稳当。”

这话只有一个人不同意,那就是陶正直。

孟知秋忙道:“我不想抢雷兄的生意。”

雷傲侯道:“这种生意有赔没赚,还是请孟老总你接下为妙。”

他们忽然都不讲话,因为呼延逐客身躯前后摇晃,又看得出他用尽全力支撑着暂时不倒下。

孟知秋叹口气,大声道:“好,呼延兄,我答应你。”

呼延逐客声音变得衰弱,然而却很严肃,道:“谢谢。”眼光转到南飞燕面上,忽然露出很奇异的表情,说道:“再见了,南飞燕,很可惜我此生已没有和你再聚一天的机会。”

南飞燕先是怔一下,接着也真情流露而涌出两颗泪珠(人人都觉得简直是悲魔之刀上面的泪形钻石)。她挥挥手,大声应道:“再见。你虽然先走一步,但我们都会跟着来的,谁也不能例外。所以你不必灰心绝望,你不过先走一步而已。”

她深深又叹息一声,又道:“但你说得好,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再聚一天。唉,一天何其短促,在每个人一生之中算得甚么?可是有时候你就是得不到那一天。啊,那怕只是一天,但你却永远得不到……”

她的话有点像梦呓像自言自语,但声调中表情上透出无边深沉悲哀,却能使别人了解感染。此是亘古以来人类之悲怆。尤其是当你步过人生一段路程之后,你必能了解也必会于心中淌泪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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