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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晦冥

徐龙飞身子靠着栏杆,望向园子,现在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所以到处都看得见鲜艳花朵搔首弄姿。

楼高三丈,所以他还有可以看见围墙外面以致远处河边的桃李樱杏之类的树梢上,都缀满红红白白的花朵。

“大爹,”一个女性口音,娇软悦耳而又很稳定,她坐在圆桌边,桌上有酒有菜,“你仍然认为此楼不应该叫做秋吟楼,而应该改为万花楼么?”

徐龙飞转回头望她,忽然一阵心跳,恍惚中时光好像倒流了二十几年,那时他才廿余岁,还在苏州。让他容身寄居的好友张哲侯,他的妻子柳媚常常这样子弄些酒菜款待他。

柳媚是他年轻时代最魂牵梦萦的女人,至今他还时时梦见她的玉靥朱唇,她的白腻丰满身体。

这眼前这个少妇虽然长得有七八分像柳媚,却决不是柳媚,当年他曾经亲手收殓张哲侯和柳媚尸体入棺,二十余年来他雷霆之怒仍未熄灭,黑道上但凡招惹他长江镖局,必定斩草除根穷追狠诛。

那么多的人命,头颅和鲜血,都已随时光俱往,与草木同腐……

唉,她要是柳媚就好了,然而她不但不是,还竟然是他儿子徐东风的妻室,又是老部下兼老朋友王百滔的女儿,她闺名小怡,十二三岁时已经有点像柳媚,到她十八岁嫁给徐东风时竟然有七八分相肖。

他儿子新婚洞房那一夜,他喝了个大醉。

“大爹,”她又说话,她一向习惯称他“大爹”,这是她闺女时代至今不变,唯一的一件事,其他一切好像全都变了。

“您的孙子有奶妈陪着睡午觉,您不必担心。”

徐龙飞摇摇头。

小怡微微而笑,美眸中隐藏不住些许狡黠之意。

她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担心你的孙子慕龙。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字是我起的?”

由“您”而变成“你”,敬意虽然减弱,距离却大大拉近。

徐龙飞已经是五十多岁老江湖,忽地感到有一股不寻常风暴酝酿中,他默然不语。

小怡道:“我自小就崇拜你。”她歇了歇,一口气饮了杯高粱。转眼间玉面上泛起红霞,道:“我那时恨不得快点长大,好跟你闯荡江湖,好替你铺床叠被。”

她已经开始借酒装疯,徐龙飞对此倒不怎害怕,只奇怪她为何选择现在这时机。

他也没有回头望出围墙外,虽然在远处的河边,有两个人站在一株高大银树下。

他终于开口:“小怡,自从你五年前嫁给东风。我们很少见面,你现在长大了,我孙子也有三岁,但我忽然觉得不了解你。”

小怡又喝了一杯,那么烈的酒。她却像喝水一样倒入喉咙而不呛咳一声。她说:“我肯嫁给东风,其实也是希望可以时时看见你。谁知他一定要搬出镖局,我一直都很很生气。”

徐龙飞耸耸肩。他年已半百,但这动作仍然十分潇洒。

他替他儿子辩护道:“别怪他,我们父子向来不怎么亲近。而且我私生活比较不检点,不是酒就是女人。那些男人老是跑入内宅,有了你就不能不顾忌了。”

小怡玉面更红,艳如桃花,笑道:“你何止酒跟女人,你连男人也要。前年我看见你跟那名妓金丽春,唉,我不敢作声,在隔壁房站得脚都麻了,只生怕让你知道。去年却看见你和小徒弟方少眉……”

徐龙飞皱起眉头,道:“我知道你偷看。但你怎能把时间算得那么准?”

小怡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却看来更漂亮更迷人。

她说:“你杀人之后就一定要发泄,尤其对手是强敌的话,你受了伤也还要的。”

徐龙飞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外面有两个强敌,是我故意引他们到你父亲故居这儿来的。你却恰好也回娘家,这都不要紧,你和我的孙子都一定平安无事,但你身为我媳妇,可不应该跟我谈论那些话……”

小怡眯起眼睛向他瞧了一阵,连喝了两杯酒,才道:“正是因为恰恰碰上,我才替你担心。我娘家没有什么女人,男的也都很老,你杀人之后怎么办?”

徐龙飞惊道:“别胡说,你记住你是我的媳妇。”

小怡道:“不,第一点,徐东风不是你亲生儿子,他应该姓张,对不对?第二点,他几年来已经不是我的丈夫,他不是男人,是别人怀中的女人。”

徐龙飞没有作声,表面似乎已不会思想。

而女人就有这点本领,她替他思想替他决定,温柔而又断然地说:“你喝完这一杯,便出去打发那两个家伙。然后我会在你的床上等你。”

徐龙飞依言干了这一杯,面上微现苦笑。因为那两个家伙绝对不能用“打发”这等字眼形容,应该用血战苦战甚至死战的形容词才对。

那两人是三十年前黑道公认的无敌高手,是一男一女,一向形影不离。

那时候任何人一听“圆满双仙”阮十全和门秋月之名,保证一定会头痛胆裂魂飞魄散全都齐了。

徐龙飞不久走到河边,停步在一丈之处。

那阮十全左手细如婴臂而且拳曲,洗澡时真不知他怎样解决清洁问题。那门秋月则一脚稍稍细短,显然是少时候患过不算严重的小儿麻痹症。

总之这两个人都可算是有点残废,却被称之为“圆满双仙”,不是因为讽刺那就是因为他们姓氏的谐音,或者两者皆有,因为江湖上恨死他们的人比黄埔滩上的沙子还多。能够讽刺一下出一点点气,也自然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他们年龄比徐龙飞大十几二十岁,都是七旬老人了。可是看起来却似是四五十岁而已,样子都很清俊。可见得年轻时一个是俊秀男儿,一个是姣美女子。

他们的目光都极之锋利和冷静,在银杏荫下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之久,竟没有丝毫不耐烦神情。

门秋月的声音冷峻而又清脆悦耳。

她最先开口,道:“我们和你虽然不同年代不同辈份,却终于要面对面碰上了。”

徐龙飞颔首,傲笑一声,道:“我小心调查过你们两位许多事情,主要当然是在武功方面。而二十年来,你们也必有徐某不少资料。这一节我们算是扯平。”

阮十全的声音阴阴森森,道:“我们已远不及你年富力壮了。”

徐龙飞反驳道:“但你们内力修养比我多了二十年以上功力,人数比我多,这点也算扯平如何?”

门秋月泛起平生罕得一见的微笑,道:“你真有一流高手的胆色,以及一流高手风度。见面胜以闻名,我很佩服。”

阮十全冷冷道:“别夸奖他,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好办法,对咱们没有益处。”

徐龙飞拍拍腋下“夜鸣刀”,道:“我的确想不到你们并不是冷冰冰恶腾腾的人。这回竟要跟你们干上,要跟你们分出生死存亡,可真有点遗憾。”

门秋月轻叹一声:“几十年来只有你敢这样对我们说话,从前我们斗过少林寺武当派的主脑人物,连他们都不像你挥洒自如。看来你比他们好像还难惹些。”

阮十全道:“你又夸赞他了。”

徐龙飞道:“我们可不可以改个时间改个地点?”

门秋月微讶道:“为什么?你带我们到此。而我们亦觉得此在很适宜,为何要改时改地?”徐龙飞心中闪掠过王小怡的朱唇玉靥,一点不错,是为了她而说出改时改地决战的要求。因为他若是不敌而死,自是一了百了,世上之事任什么都不必亦不能担心了。

但若是奏凯得胜,便只等如一个风暴才平而另一风暴又起了。

他忽然有点迷惘,究竟他内心深处是不是真正想改期?抑或只是聊以自慰的一个小小挣扎姿态?

假如王小怡对他没有压力,则几年前徐东风带她搬出镖局时,他怎会有如释重负之感?

阮十全冷冷道:“很多人面对死亡时,往往会缅怀忆念平生许多往事。想不到徐龙飞你这样。”

门秋月说道:“徐龙飞,你真的想改期?”

徐龙飞忽下决心,豪迈大笑,笑声一落,断然道:“不,现在就干。这个地方也很好。”他们当真说干就干,阮十全的“百步如意爪”倏忽间已在眼前出现。那如意爪泛着绿色非金非玉,五支尖钩利爪张开时,大过人类面孔一些。爪后有一条细细银线,既不知是何质料,亦难测知长度。

那五枚爪尖居然透射出劲锐内力,简直有如增加长度又留着尖指甲的人手一般。

而假如他这双手可以长达百步,仍能透出内力的话,就算天下轻功最佳之人若是战败想逃,那一定是做梦或是发点烧了。

那如意爪在正面一现,徐龙飞退三尺。如意爪却从左边攻到。

徐龙飞右退三尺。如意爪横追不舍,速度好像比徐龙飞身形更快。

因此徐龙飞一移再移,左耳右肩被五只爪尖内力钻射波及,隐隐生疼。

而现在罩住他上中下三盘七处要穴的,却是门秋月的“无瑕玉杖”。

此杖粗仅如小指,长却及丈,颜色莹白。

门秋月一脚有缺憾,平时用此杖撑扶。比起平常的拐杖,当然失诸太细太长。不过变成兵器之时,可就十分不同凡响,简直比毒蛇比长枪还可怕百倍。

她杖尖射出的内力,劲韧如同实物。

徐龙飞转身时用刀鞘一拍,杖尖刀鞘都没有真正碰上,却发出金石交鸣脆响。

徐龙飞身子宛如陀螺急转了七圈。

他身子旋转时,同时双脚离地弹起八尺。“飕飕”“嘶嘶”之声不绝。

那如意爪和无瑕玉杖在他脚底一共攻了十七次。由于那儿只有空气而无实体,所以他们徒劳无功。

好个徐龙飞人在半空,忽然有如飞燕斜掠。腋下宝刀仍未出鞘,五指箕张如龙爪,攫夺无瑕玉杖。手肘则像铁锤撞出,威胁门秋月面门咽喉及肩臂等处。

他来去如风,动作如电。那门秋月刚一仰身稍退,徐龙飞双脚连环侧踢。

这一路脚法共有卅六记,而第十二脚时便已踢中如意爪。

爪上传来坚实沉厚内劲把他震飞丈许,但那如意爪也向右方上空荡开。

门秋月娇喝道:“好内力,好脚法……”喝声中猱身疾上,一支细长玉杖化为二三十支,每一支杖尖都指住徐龙飞一处要穴。

另一边阮十全也星抛丸掷扑到,如意爪缩短得只有三尺,爪光一掠之际,扣摘锁拏已施展了四种不同凶毒手法。

徐龙飞雄健身子向前一伏,龙吟声中夜鸣刀出鞘,反手向背后劈出,锵一声劈开如意爪。左手却分光掠影夺捉门秋月脚踝。

他这一招无论是刀法、内力、擒拿以及速度,都完美得毫无瑕疵。

论刀法,那阮十全的“瓮中捉鳖”恰被徐龙飞一招“义无反顾”所破,除了变招之外,再无别路可行。

论内力,刀爪相触之时,阮十全胸口如被锤击,血气浮动,比正常时多退了一步。

论擒拿,徐龙飞左手这一出,气定神足手法细腻,但属有血肉有脉穴的人类,方触之时绝无感觉,拿住之时身软如泥。

论速度则应快则快应慢则慢,全都恰到好处。

可是关于“擒拿”,这一点,却陡然发生了大大问题。

原来徐龙飞的招式手法虽然无懈可击完美之至。

可是门秋月的右脚却比正常之人细短一些。

徐龙飞若是擒拿她大腿,还不至于有什么出入。但抓她脚踝时,尺寸便差了那么一点,最多只能碰擦到她鞋底而已。

门秋月面色大变中,手中无瑕玉杖像扫帚。她的心几乎恨得裂开,这天杀的徐龙飞明知她一只脚畸形,还用这种方法,如此侮辱若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她宁可逆运招式又逆运真气,硬是把不可能沉杖抽扫的招式变成可能。

“咑”一声徐龙飞身子横飞丈半有余,肋间中杖之处痛的好像挨了刀子。

他本以为肋骨一定断了几根,但还来不及察看,那阮十全门秋月两件兵器复如狂风骤雨攻到。

徐龙飞一手拍地,身躯呼地弹起七尺。此时一运真气,肋骨中杖处剧疼稍减,全身四肢仍无窒碍。

因此他身在空中,还能用像狮子摇头一样的动作连避四爪。每一爪都从他面颊边擦过,真真是险过剃头。

另外门秋月的玉杖嘶风,“叮叮叮”一连三下点中夜鸣刀。

假如不是点中宝刀,那就是徐龙飞身上三处要穴遭殃了。

门秋月身为当代顶尖高手,又是含愤迫攻,杖尖内力锐如刀剑重逾山岳。

徐龙飞心脏“咚咚咚”大跳三下,喉头一甜,自知内脏受伤出血。

他借敌杖之力飘开寻丈,一口真气转处,压下涌喷欲出的鲜血。这时“百步如意爪”碧影乍现,已追到了他胸前。

他开口长啸,手中夜鸣刀精光倏闪,刀锋忽然已嵌入如意爪的拇指食指之间,也就是等如人手的虎口部位。

刀爪虽已相触,却不闻一点声音。

原来敌爪劲道忽然变的阴柔,宛如无底深渊可以容受任何冲击。

当然无瑕玉杖决不会闲着,事实上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疾射他小腹要害。

由于徐龙飞身在空中,离地尚有六七尺,故此无瑕玉杖乃是仰攻而角度刁钻无比。

她以五十年生死搏斗经验,全力以赴。心知这一杖攻得实是精妙绝伦。不论徐龙飞想招架,想反击,或是想闪避,全都没有可能。

她这一杖简直十拿九稳。

此时那阮十全明明感到徐龙飞宝刀上雄浑内劲不可当,也强自以五十年修为作孤注一掷式的硬撑。只求撑得下去,纵然事后也活不成,但起码徐龙飞一定比他早死一步。

至于这种下场对阮十全和门秋月有没有好处?阮十全却已完全不加考虑。

徐龙飞心中怒骂一声“愚蠢”,丹田真气一紧,双腿拳曲如虾。内力布满双膝,一双膝盖坚逾钢铁,亦快逾闪电。“砰”一声夹住“无瑕玉杖”。

他的确既不能回刀招架,也不能出手反击以攻代守,更不能闪避。

可是他却还能出奇制胜,不用手不用刀而用双膝夹住敌杖。

门秋月五指一震,但觉敌人内劲威猛如大铁锤,锋利又如刀剑,登时虎口裂开。

现在她才知道徐龙飞不但能够封挡,还可以反击。

只是这时已经太慢了,实在已太慢了一点。

徐龙飞刀势抽闪之际,门秋月那颗仍然相当美丽的头颅,忽又离开身体飞开十二三尺。

然而阮十全自是绝对不肯袖手旁观。

他虽是为了硬拼夜鸣刀的内力而五脏翻腾,此时却哪有时间运功调息?尤其是一见门秋月身首异处,更是五内皆裂。

他的一声狂吼已显示他不惜一死之心,代价是徐龙飞也填命。若是公平而论,他们两条命换徐龙飞一命已是大大亏本。

那如意爪抓住徐龙飞后背,这是徐龙飞挥刀斩下门秋月脑袋时之事。

锐爪刺入肌肉之刹那间,徐龙飞一则先以全力对付阮十全如意爪,虽然在内力拼斗上稍占上风,却已一口气未缓得过来。

二则接着强运余力做了两件事,一是以双膝怪招夹住无瑕玉杖,仍然传出内力以压制对方,二是抽回刀势斩下门秋月首级。

只是这么一来连余力都几已用尽,一口气亦仍未有机会换过,那如意爪已抓到后背。

这时候徐龙飞虽然使尽毕生功力行功运气护住后背,却也自知无法阻得住尖爪撕裂肌肉之厄,弄不好可能连内脏也被抓出一些。

他显然很不赞成也不情愿地被如意爪硬是扯落地上。当他双足碰到坚实泥土时,如意爪离开了他后背,除扯走了一大片衣服之外,还有就是他钢铁般的肌肉,这使他鲜血淋漓疼痛难当。

而简直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那碧莹莹的如意爪又到了他面门。这次五枚尖爪箕张,有如无常老爷驾到,要勾走魂魄。

徐龙飞脚板一碰地面,新力已生。他再也不是一刹那之前在空中那个脆弱的生命。

这一点阮十全必定做梦也没想到,否则他那时定然把徐龙飞荡向更高的空中,决不会让他落地。

只是一切已成定局,任何人都免不了不知不觉中犯错。纵然是称为当世最可怕无敌的一对超级杀手,亦不例外。

徐龙飞又使出狮子摇头的奇异武功,尖爪从他右颊间不容发擦过。那五只尖爪合拢时所发出的声音,实足以使人魂飞魄散。

阮十全此时却看见一道刀光,宛如旭日初升时第一道光线扫遍大地。

那刀光既不强烈,亦不匆促急骤。但却足以照耀大地每一角落,每一株花草。

几乎直到他脑袋离开身体飞开之时,才听得见夜鸣刀鸣金裂石般的龙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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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怡看见了拼斗时一切经过情形。当她热血急升心跳尚急之时,徐龙飞已经回到楼中。

她用他特制金创药替他裹伤,身上缠上几层白布之后不觉在宽慰中有点失望。

想那徐龙飞就算是铁打人,现在又能够怎样呢?而她为何不能忘记那些呻吟叫喊的女人?为何不能忘记他巨大的身体?

正想之时,徐龙飞忽然伸手把她搂入怀中。

她看见他眼中闪耀着原始的野兽般的光芒。但她仍然心中怀疑,他现在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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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王小怡已确定自己怀孕之时,才下决心把徐龙飞找来。

徐龙飞面有不悦之色,道:“屋子里除了我孙子徐慕龙睡着了呼吸声,便没有任何人声,你是不是忘记我们不再见面的约定?”

王小怡柔柔道:“还有一个人,只不过你看不见听不见而已!”

徐龙飞默然在运功查听好一阵,才皱眉道:“不可能,那人是谁?”

王小怡笑得像花朵般美丽夺目。她拍拍小肚,道:“在这儿,你当然查听不出来。”

徐龙飞愣一下,她又道:“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认为你有权知道才告诉你。”

“一定是我的?”

“当然,你也知道的,你儿子徐东风已变成女人,他好几年没有踫过我了。”

徐龙飞表情忧喜交集,道:“既然是我的,那很好,他知不知道?”

“知道,”王小怡说:“我第一次呕吐,他就瞧出来了,而且他只猜一个人,那就是你。”

徐龙飞浓眉皱起,摇头道:“很不好,为什么他猜我呢?”

王小怡眼睛里荡漾着万斛柔情:“也只有你,我才肯。他为了此事,醉了三日三夜,后来却好像完全忘记了。”

他用健壮长大的双臂将她拥在怀里,却陷入沉思中。

一些好久已没有出现心头的面孔现在都出现了,像张哲侯和柳媚便是。他们因他而无辜枉死,这也罢了,但他们唯一的儿子,却一直在屈辱折磨中……

虽然王小怡长得很像柳媚,但这简直是狗屁不通的理由。

可是老天爷,何以在自谴自责沉重心情中,生理上却呈现异态?是不是一旦抱着女性肉体,就不能抑压不能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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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怡动作温柔而大有乏意,她用毛巾替那壮健的钢铁似的男人揩去身上汗水,又揩拭自己身体,之后,衣服遮盖起她白嫩如脂玉的肌肤,也掩藏了那挺如尖笋的乳房。

徐龙飞亦穿好衣服,沉声道:“你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猜这是使我不能自制原因之一。”

王小怡道:“我喜欢你这样做。”

徐龙飞决然道:“你喜欢也不行,我告诉你,我会把镖局完全交给东风。老实告诉你,我最近的头痛老毛病时时发作,视力也随着头痛而模糊好一会才恢复,我知道这是很不好征兆,所以赶紧退休不失为好办法,而且我还可以远离你们。”

王小怡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自己已不必再说什么了。

徐龙飞又道:“我退隐之后相信天下没有人找得到我。我会作一种特别安排,你永远可以得到我那一份利润,所以到了你忍不住离开东风的话,你决不须愁虑生活,你只须把慕龙留下还给东风,把我的现在还未出世的孩子,交给无锡太湖边艾家就可以。”

王小怡讶道:“艾家?他们会善待我们的孩子?”

“一定会。”徐龙飞说:“我也会交待东风绝不可留难你,最好还是找个堂皇理由休掉你,这样你就可完全自由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淡下来,秋风凄紧呼啸,飘堕飞舞的黄叶,宛如人生中的悲离合,又宛如幸福或痛苦,既无定向,一去亦永无影踪,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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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是什么东西,卫远身为浙省总捕头,当然知道。

可是他师父“神鍊”王禹说:“我有五只螳螂,现在只剩下三只,我决定交给你。”

这时卫远可就变成傻瓜一样,完全不能断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昆虫?是金子铸的?是上好翡翠琢的?

热闹已经过去,这个房间虽不华丽却很舒适暖和。

王禹撇开螳螂话题,舒口气跌坐软软躺椅,道:“其实我退休有什么值得庆祝的?该来庆贺我的,应该是我想抓而至今抓不到的巨奸大恶,今天这一大群自称是朋友的人,他们起什么哄呢?”

卫远耸耸肩,道:“师父,你才六十不到,为什么退休?是不是为了那些未抓到的巨奸大恶?”

“唉!”王禹假装沉重地叹口气。

他只是假装而已,谁都看得出,卫远当然更看得出。

“当然有啦!”王禹说:“而且有七八个之多。例如‘铁胆神刀’徐龙飞,‘第一恶棍’官同,武当掌门静虚子等!”

卫远骇然道:“等一等,第一点,徐龙飞静虚子怎会是巨奸大恶?第二点,‘第一恶棍’官同虽然薄有虚名,却怎能与徐龙飞静虚子他们相提并论?”

王禹笑一笑,道:“徐龙飞静虚子虽然不是大奸大恶,可是他们犯过杀人案,在咱们的立场看,应该都抓了他们,让他们打人命官司。”

卫远松口大气,道:“当然,当然,咱们有时间有机会一定严办他们。但那个官同呢?”

“这个家伙可真是天下第一等恶棍,你切莫小觑他,事实上你全力重视他,也不一定能办得了他。”

卫远答得飞快,道:“遵命,弟子忘记这个名字就是了!”

王禹笑容反而收敛,道:“你小心听着,我收你为徒之前,已经着手训练五只螳螂。”

算时间至少有十八九年了,世上最长寿的螳螂也活不了这么久,可见得他口中所谓“螳螂”绝对不是昆虫。

王禹又道:“那是因为‘第一恶棍’官同仍然逍遥法外之故。这五只螳螂现在只剩三只。我有理由相信忽然失去音讯那两只也是为了官同之故。这个秘密,世上现在只有你我两个知道了。”

卫远苦笑道:“弟子好奇心一向不大,这秘密师父你实在不必告诉我。”

王禹不理他微弱又近乎哀鸣似的抗议,道:“剩下三只螳螂交给你了。他们虽然武功远比不上你,但论轻功,头脑,机智,忍耐,跟踪,窃听以及讹诈诈骗等等,都不在你之下。”

卫远忙道:“既然他们如此得力,师父大可以退休身份,暗中主持一切。弟子若能插一脚,为你跑跑腿,自是大感荣幸。”

王禹道:“跑腿?跑你的大头鬼。我已经退休了,还烦这个心干吗?”

他看着卫远的苦笑,心中十分满意。

这个青出于蓝的徒弟,已经绝不会小看“第一恶棍”官同。这是制敌致胜的第一步,因为官同心中大概只有“王禹”,至于王禹年轻的徒弟,当然不怎么放在眼内。

唉,假如不是另有原因,非得退休不可,那还是要办了官同才肯退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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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洞比起王禹府中那个暖厅,真有天渊之别。

空气潮湿混浊,黑漆无光。卫远一只眼睛凑在一根管子上,眼睛所见是华灯已上的一间屋子内部。

这根管子像一把曲尺,镶嵌得有几块玻璃。

据王禹说天下只有这么一具,称为“秘眼”。它的作用就像潜艇突出水面的瞭望镜一样。

眼前这间屋子是一座大宅院内,正中心位置的一间,能看得见的窗门,都有儿臂粗的钢枝。

那个美丽得令人心跳的白衣女人,把玉颊靠在钢枝向外眺望之时,卫远便已肯定这间屋子,必是神仙难逃的巨大铁笼。

半年前螳螂一号才发现这个地方,以及显然是被“第一恶棍”官同幽禁在此的白衣美妇。

而这时王禹亲自训练的五只螳螂,只剩下这只螳螂一号了。

所以卫远暂时解除了跟踪监视官同的任务,以免这只唯一螳螂也失去。

他亲自出马,弄了这么一个地洞,利用“秘眼”作守株待兔式的监视。

说来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因为那间屋子虽然有卧室,浴室和厕所。但长年被幽禁在此而又从来看不见室外有人的情形下,任何最小心的女人也会松懈。

所以她的裸体被“秘眼”看见很多次。卫远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之人,看个把女人的裸体决不认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之所以不好意思,竟是由于那女人的身段肌肤以及不自觉发散出的醉人风情,使他欲火熊熊极之冲动!

那女人应是徐娘年纪了,可是她还是那么艳丽,肌肉结实,皮肤白嫩,双峰挺尖如玉笋。由肩头胸脯大腿到脚尖,无一寸不充满性感。

这样的一个女人固然值得像养金丝鸟一样收藏在金屋,可是“幽禁”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男人怎能这么狠心?有的,这人肯定是官同。如果他办不到的话,他就当不上“第一恶棍”的外号了。

卫远每隔几天总要来此使用一下“秘眼”,虽说这种守株待兔方法仍有“碰运气”意味,却比买奖券或买马票的或然率大上千万倍了。

果然理论是实行之母,卫远亲眼看见“第一恶棍”官同出现过。那一次既无聊又刺激。只见官同嬉皮笑脸讲一大堆哄骗女人的话,其中还加上发誓等等,然后把那尤物弄上床。

那扇敞开的房门恰好让卫远看得见绣床,故此人家在颠鸾倒凤抵死缠绵之时,卫远却只差一点没有爆血管。

现在这一次他又守着“兔”了。

官同在屋子里出现。

这个天下无双恶棍,外表看还蛮潇洒,五十多岁的人,看来仍然年轻充满青春活力。个子中等,体型很棒,不肥不瘦,肩宽腰细,皮肤相当白皙。

他先以甜言蜜语,温柔声音和动作,使那美妇尤物投怀送抱。

良久,爆血管的景象云散雨收了。他只穿一条短裤,裸露出精壮紧绷的肌肉,坐在一张高靠背椅中想事情。

美妇尤物身上只披一件透明薄纱外衣,来到他椅边,挨坐椅子把手上。

官同起先没有反应,可能是深陷沉思中。

稍后忽然转眼望望她,随即泛起奸狡恶毒笑容,手起一拳打中那美妇后背。

美妇登时飞开七八尺摔扒地上,惨叫之声自不能免。

她狼狈爬起,又悲又哀又惊惧,道:“你老毛病又发作了么?”声如杜鹃,凄厉而又动人心弦。

卫远不但看得见,也听得见。这是因为他实际上是处身于室户下的地洞中,他藉以呼吸的通风管,除了透入空气,还可以透入声音。以他在听觉上的修为造诣,屋子里的声音,简直有如在他耳边发出一样。

他已经查明那个惹火尤物来历,竟是徐东风以前的妻子王小怡。后来离开徐东风,竟然嫁给“第一恶棍”官同。

后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官同和王小怡)的情况。谁知王小怡不但变成官同性虐待的对象,又还是笼中之鸟失去了自由。

官同冷笑起身,将她逼到角落,像拳师打沙包那样子一轮快拳至少二三十下。

“砰砰蓬蓬”声中,夹着王小怡哀啼娇吟。然后但见王小怡跌倒瘫卧地上。

官同一把提起她,像抓一只小鸡一样,将她放在太师椅中,道:“你得承认你是又淫又贱的女人。”

王小怡哀鸣道:“我不是。很多时候我只想讨你欢喜而已!”

“你绝对是个淫贱的女人。”官同咆哮道:“你勾引一万个男人都不要紧,但你却勾引上徐龙飞。那时候你们是什么关系?哼,他是你的公公,你是他的媳妇。你可能忘记了这件事,但徐龙飞告诉过我,他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王小怡哀哀道:“这话你已讲了一万次啦,我求求你不要再提行不行?”

官同哼一声,刮她两个大耳光。

王小怡忽然站起,身子一摇,身上的那件薄纱外衣褪落地上。

她白皙眩目的肌肤,以及特别尖挺的乳房,放射出妖艳光芒。

官同的拳脚动得极快,尤其是当王小怡挣扎爬起身时,他一拳或一脚又把她打翻于数尺之外。

照理他这时不该出手,但他就是偏偏于这时出拳出脚的。

然而最使正在偷窥的卫远最恶心的是,那美丽风情极之惹火尤物,居然对于这种虐待十分享受,全无怨怼不满之意。

卫远绝不会弄错这一点,他不是普通人,千奇百怪罪犯的心理他都看过都懂得。像这类属于性变态之事,在他来说只算是小儿科而已。

但懂得和了解是一回事,而恶不恶心又是另一回事。

在个人观感上,他希望官同是被虐待者,但不幸的是刚好相反,因此他觉得恶心和不满。

他又知道虽然王小怡表面上被打踢得满地乱滚,而实际上却正是十分享受十分过瘾之时,有人以护花使者姿态出现阻止,可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她暗暗插上一刀。

有一次卫远以为王小怡一定会吐血,但结果没有,她慢慢爬起身,眼中闪耀着说不出满足光芒。

他们终于停止这种虐待狂的被虐待的把戏。

两个人赤条条的对面落座,互相注视。

他们的眼光已少去了激情,却出现互相了解而又仇恨的深意。

王小怡道:“我已被你幽禁了十五年了。”

官同接道:“我知道,我不会忘记你的。”

王小怡撇撇嘴角不屑地道:“假如徐龙飞还在江湖,你敢这样对我么?”

官同道:“他老早已退出江湖,还提他作什么?但照我看法,他的长江镖局一两年内就得关门大吉。”

王小怡摇头道:“我不信,你虽然是天下第一恶棍,但不可能使长江镖局垮台。你跟徐龙飞还差得远呢!”

她稍后又补充说道:“连床上那件事也是的,徐龙飞好伟大,你只像小孩子而已。”

官同沉思好一会,才笑道:“你老是用徐龙飞来气我,为什么?照理说你绝不会想长江镖局垮台,但你却一直激我使我想法子对付长江镖局,为什么?”

王小怡道:“那你得用点脑筋了。”

官同道:“不必,我老早就要斗斗徐龙飞,也要弄垮长江镖局。不过自从十年前你露出这种意思,我就改变手法。我让徐东风稳稳当他的局主。不过,我经常修理他,我最喜欢当着他的女人面前跟他上床,因此他不得不杀死那个女人,以免丑事传出外面。但前两年,他终于忍不住自杀了。”

王小怡也不惊讶,道:“我早该猜到你就是他的男人。唉,如果我早知道而又告诉徐龙飞,你一定老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官同得意洋洋大笑数声,道:“他从前岂敢告诉你?我敢打赌,过一两个月后我来找你,你仍然会赶快张开大腿。你有什么办法呢?你是天生淫妇,你要男人,也要被男人踢打才舒服,你除非死了才可以拒绝我!”

王小怡叹口气,道:“我也许真是淫妇。不过你教我死的办法还不错。”

官同道:“你去死吧,反正你每个月从泰顺钱庄领的银子,签名连押我都可以假冒了。况且再过一两年,长江镖局垮台,那时你那一份进账变为乌有,你还有什么用处?”

王小怡居然还很沉着,问道:“你想整垮长江镖局,劫两趟镖就可以了,为何还要一两年之久?”

官同打个哈哈,道:“假如长江镖局是因为没有生意不堪赔累而垮掉,徐龙飞就算布下十万八千个伏兵,也没有用。何况我的进账比劫镖还多十倍!你若有机会,不妨去看看我的宝库,我担保你连眼珠都突出来。”

王小怡瞠目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官同第一次伸手碰地,捏搓一阵她的乳房。

这种动作饶是远不及刚才那么使人爆血管,可是对卫远来说,仍然刺激得浑身冒汗。

官同没有再向尤物解释,尤物本来就不是用来谈话,用是最适合动作的。

古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话在别人身上不一定对,可是在王小怡身上,她是红颜,她所遭遇的,当真可以称为“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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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光在夏珪那幅山水画旁边的一幅对联上,停留了好一会。

那幅对联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好大的口气,我夜鸣刀的光芒连一个村庄也寒不了。一个州多么大?十四个州当然更是大不可当。文人向来多大话,看看这幅对联就知道了。

我眼光收回来,在方少眉、徐慕龙、寇泽之和公孙伟意面上扫过,最后看看那好像老实忠厚其实不然的卫远。

我说:“徐爷爷昔年威震天下,长江镖局旗帜所到之处,海晏河清,群魔慑服。那时候,我们从不花一文钱向那些魑魅魍魉乞怜。我们宁可用那些钱广收眼线,我们的联络网是最好的,调查工夫也是第一流的。诸位对于本局昔年的盛况,认为我有没有太过骄矜自夸?”

人人都精神一振,连方少眉眼中迅快闪耀过光采。长江镖局当年的威风盛况,谁能忘记?

我等一下,才又道:“我希望能够恢复那种局面。如果不行,我宁可早一点关店拆伙。何必等到亏蚀累累不能支持下去才关门?”

大家默然一阵,徐慕龙用手指敲敲桌子,引起大家注意。他最先要发表意见,我便知道这一仗不容易打了。

他说:“本人认为若无充份把握,若无充份准备,不宜采取强硬作风。归根结底,那是因为本局目前的地位,与爷爷当年草创伊始有极大距离之故。”

我连望都不望他一眼,徐家怎可能有这种懦弱怕事的后代?

徐慕龙又道:“我真正意思是,如果为了名誉,便不妨考虑艾姑娘主张,但如果是为了财富为了赚钱,我们为何不选择比较容易比较有把握而又避免许多危险的途径?”

众人也为之矍然动容,默然寻思。

我稍等一下,才冷笑道:“只为了赚钱,那是年纪已经老大想安享余生的人想法。我当然不愿作此想,而徐爷爷居然也鼓励我这样做。他说,假如一个人像蜜蜂像蚂蚁一样,劳劳碌碌做完本份之事,然后无声无息地死掉,那么活着又有怎么意思?”

那寇泽之和公孙伟意突然露出激动的神情,方少眉也连连眨眼寻思。

只有徐慕龙,冷静而又斯文地微微而笑。

我觉得此人大有深不可测的内涵,因此稍稍对他多了一份敬意。

我特地向他笑笑,道:“我猜想这一回合,恐怕我会稍稍领先,因为徐爷爷的心愿,大家都想为他做到,连你亦不会例外。”

徐慕龙轻轻颔首,道:“你讲得不错。问题只在名誉和金钱,我们要选择哪一样。但个人感情方面,我还是倾向于名誉的。”

我以一个笑容,表达了我真心佩服他的心意。然后道:“不为利而为名,也许有点愚蠢,但你们至少要给我一个机会。我意思说外面的强敌,是我的事,但内部的安全,你们自己负责。”

方少眉吃惊似地喃喃道:“外面强敌是你的事?是你的事?”

我傲然一笑,拍拍腋下的宝刀,道:“当然是我的事。你们哪一位认为徐爷爷会看错人?会轻易把夜鸣刀传给他?谁有怀疑,不妨一试!”

寇泽之霍地站起身,眼眶中隐隐泛现泪光,他已经是中年人,竟然还如此冲动。他道:“我绝对不试,我也绝对相信徐老爷子。而假如我们这些人,竟也维护不了自身安全,那就通通死掉好了,我们活着有何用处?”

公孙伟意握拳砰一声敲在桌上,眼中亦是水气迷蒙大声道:“对,如果我们连自己都顾不了,活着跟死掉有何分别?”

他两个人一开口,就表示我已经赢了。因为五票之中,连我一共三票,任何决议都可以通过。

方少眉也同意了,但他那俊秀的脸上,忽然出现凝肃追忆的表情。

徐慕龙冷静如故,看过众人神情之后,才慢慢道:“我投赞成票,不过为了大局着想,我要求有一个期限。由今天开始,如果半年之内,本局仍然没有起色,而又闯不出字号,我们再开会表决,看看这种硬桥硬马的方式还要不要继续。”

我衷心感激在向他点点头,道:“半年时间应该已经足够证明了。”

徐慕龙冷冷道:“我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这半年时间之内,让我也进行全国性的粮栈计划。反正本局全国各地人手闲着也是闲着,趁这机会弄点事得让他们忙碌一下也好。”

我从他声音中听出他的决心,知道如果不赞成的话那么他铁定变成我的敌人。

于是我立刻道:“好极了!这是最最稳妥的方法。假如我们两路都失败,我看不出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使本局不关门。”

我目光转向方少眉,坚定而不凶狠,道:“刚才你向我解释过慕龙兄的计划,并且亲口说你已改变主意,决定支持他,只不知你现在怎么说?”

方少眉好像有点狼狈,哼哈了一阵,才道:“我当然支持他。”

我拍一下手,道:“原则上既已经决定,我们这个会议很成功很圆满。从现在开始。我负责外面一切行动,慕龙兄负责他的计划。方叔叔除了内部安全之外,当然是内外主要负责人。”

大家看来没有异议,我又说道:“但我却必须请求会议通过,准许我调用寇和公孙两位叔台,暂时屈充我的助手。”

卫远那个王八蛋有点沉不住气,居然大有击节赞叹意思,这回我真的狠狠瞪他一眼,使他纳闷地闭起嘴巴。

寇泽之和公孙伟意两张宽阔厚重脸孔上,都泛起兴奋的不易描述的神情光采。

我猜那是因为他们终于有了真正可以为镖局出力机会,将来不至于有尸位素餐的终身遗恨而欢欣。

方少眉这次没有迟疑,立刻批准,道:“他们应该全力协助你。无论如何你对镖行之事还不太熟悉,有了他们襄助就没有问题了。”

会议解散时,我看见徐慕龙感激的眼光,他真的很漂亮,也极之高傲,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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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后剑”这门诡毒武功,在武林中并未享有盛名。

但事实上都是极之厉害可怕的绝艺。尤其由于没有什么声名,更是加倍难防。

冀南名家“月环星芒”申公超经过十五年来闯荡历练以及磨砺淬练,总算有了一番局面。黑白两道固然结下许多恩恩怨怨,但终于也已开宗立派卓然成家了。

他虽然稍现醉态,可是头脑之清醒,心志之冷毅,其实仍在巅峰状态。

对于任何挑战者,不论是名震一方的高手,抑是初出茅庐的年轻武士,他决不肯有丝毫轻视。

想当年他何尝不是藉藉无名的年轻人?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一点务必记住,决计轻忽大意不得的。

杏花阁仍然灯烛如画,丝竹笙歌以及莺莺燕燕还有猜枚轰饮种种声音,使得这座宽大幽静的后花园颇不寂静得。

除了“月环星芒”申公超以及一个佩剑年轻人之外,却又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其实四下寂静得很。

他们对峙挺立,相隔不及一丈,所以彼此都看得很清楚。

申公超从未见过这年轻人,也没有听过官同这个名字。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武功如何?是一般的印证武功只求成名?抑是怀有杀机?

官同看来大概廿五六岁,中等身材,五官端秀,全身上下以及佩剑,都没有特色。这种人走在街上人群中,没有人能看得见他。

官同神情平静态度谦和,可是申公超却嗅到危险味道。

至于这官同哪一点有危险味道?一时却找不出来。

申公超道:“咱们以前有没有结下什么怨仇?”

官同摇头:“没有。我也没有任何亲戚朋友跟你结过怨。”

“你只为了印证武功?”

“对。”

“你是修习剑道的,只不知有没有门派?”

“有。”官同徐徐回答:“可是我希望你自己看出来,请不要见怪。”

“没有问题,昔年我初入江湖,也像你这样不愿提到别人。”申公超微笑说:“只不过我运气没有你好而已。”

官同声音中稍有讶意:“我运气好?好在哪里?”

“昔年我想邀约一个值得印证武功,甚至决斗的人,必须千方百计用尽心思才办得通。但你却毫不费力,写个字条就把我从筵席和美女中弄到这儿来了!”

“这只是你艺高人胆大之故,所以也许我运气不好,才会找上你。”

申公超笑了一声,身子一摇长衫飞开一旁。胸口挂着一个径尺圆形皮套,左腹另有个革囊,上面带子系缚腰间,下面的带子缚住大腿。

他既不客气也不多言,右手忽然就从圆皮袋拿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大钢环,此环内外各有七枚逾寸的刃牙,是一种极可怕的奇门兵刃。

官同掣出长剑,丢掉剑鞘,却把脱下来的长衣裹在左手。

申公超可真不怎么明白他左手裹着一件长衫干什么?但也不多问,左手拍拍腰腿间的革囊,道:“这里面有一百零八粒金星芒,右手的是冷月环。我相信你对我已调查得很清楚,大概不必多费唇舌。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我年纪较大,人见得多。咱们算是扯平,好不好?”

官同道:“干脆之至,就这么办。我们虽是印证武功,但如果你留不住手而杀死我,我没得好抱怨的。申前辈,请。”

申公超也应一声“请”,立即迈步绕圈,伺机出击。

他深信十招八招一定可以解决此事,可以回到杏花阁里继续拥娇娘饮美酒。

不过他平生出手从不大意,所以,一上来仍然全力施为。

冷月环突然爆散出几十团冰魄光影,层层叠叠当头压落,而一眨眼间,冷月环由于对方猛退而变为急进,仍然幻化为五团灿灿银光,电急追杀。

官同剑尖一颤,“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每团银光都吃他剑尖点中一下。

冷月环化为直推之势急撞敌胸。这是因为官同剑上内力冷锐柔绵兼而有之,那是天下四大剑派中峨嵋派剑功心法。

申公超九年前有过经验,那次他力战峨嵋著名高手魏离,苦拼三百招之后,终于靠这一招“大金轮势”排闼破门直入,以犁庭扫穴之威,硬是迫得魏离身不由己连退二十步而弃剑认输!

九年前那峨嵋著名高手魏离挡不住的“大金轮势”,官同果然亦受不了。

虽然他健腕一振剑刺如风,上盘六剑下盘七剑,却空自激起无数眩目剑影,其实脚下步步后退。

官同强运一口气又刺劈绞削了十八剑。那宛如旭日的大金轮仍然迎面迫到。

官同身形忽然弹起九尺,脚板几乎是擦着环刃而过的。

速度若是慢了一线,起码有一只脚会离开身体掉落地上。

他能够抓住以及利用一丝空隙间不容发逃出“大金轮势”凌厉攻杀,自是证明他武功精卓,这种敌手当然十分可怕。

可是申公超嘴角的冷笑却又似乎表示并不如此。

九年前峨嵋高手魏离亦有足够功力,可以看到冷月环“大金轮势”这丝空隙。

可是魏离却不敢利用。他宁可多退几步弃剑认输,当然是大有理由的。

魏离的理由是宁可认输,也不愿死亡。

他深信以这么惊险的方法脱身,身子在空中时,一定会马上变成死人。因为那申公超的“金星芒”漫空电射时,他实在连半分把握都没有。

那魏离老练而又精确的考虑,使他活着离开。

这也就等如说,申公超果然左手处,三股细碎金光闪闪的“金星芒”飞出,每一股离手五尺便突然爆散,大有弥天漫地无孔不入之势。

官同剑光电掣漩绞,同时一片白影也如云龙忽现,往来翻滚,恰恰填住剑光封不住的空隙。

他身子一侧斜掠七尺,完全脱出金星芒威胁。那片白影,原来是他裹在左手的长衫。

申公超冷笑声,尚未出口,手中冷月环已经脱手啣尾追斩。环刀发出刺耳惊心的破空声,倏忽追及官同。

申公超这撒手一招,绝对不是暗器手法,而是正式招数。

那寒光闪闪追魂夺命飞环,从官同剑衫俱已不及封挡的空隙斩入。

官同连回头机会都没有,更休想闪避了。

申公超冷笑声此时才出口,却见官同双脚一缩,以脚跟代替尾椎骨被袭部位。

官同的构想连申公超也不能不佩服。

人体中脊椎骨当然比脚跟重要百倍,用脚跟代替脊椎骨,无疑划算之极。

但申公超依然冷笑,眼中杀气更盛。他深知环刃必定能透过任何脚跟而接着又斩开任何最坚硬的脊椎骨。

换言之,官同只是白白多赔上一对脚而已。

“锵”一声传来,居然不是肉拆骨裂之声,申公超心中一凛,伸手抓住飚转疾飞回来的冷月环。他锐利的眼力已经看见官同鞋跟伸出五寸尖刃,刃身暗哑无光,却极之离奇有效,震退了他的冷月环。

官同飘身落地,立刻把剑丢掉,抱拳道:“申前辈,且慢出手。”

申公超刹住攻出环式,但杀气汹涌并未稍减。

“神鍊王禹王大人对我说,”官同又道:“别惹‘月芒星环’申公超,他的地位是用真工夫打出来的。”

天下认第一的名捕“神鍊”王禹,声名赫赫,申公超焉能不知。他们也见过面,算得上是相识。

申公超微愣,道:“王大人要你来抓我?”

官同道:“不是,他怕我忍不住试试你武功,所以有此嘱咐。我的确应该听他的话,要不是我练过一招‘绝后剑’,恐怕连讲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原来他鞋跟后面,伸出的两支尖刃,叫做绝后剑,申公超总算多见识一种绝艺了。

官同掏出一个三寸长两寸宽的扁扁金盒,抛给申公超,道:“这件物事你可见过?”

申公超声音微变,说道:“是我送给一个人的。莫非这是可以使我有嫌疑的证物?”

“不是,只想请你鉴定是不是你送人的原物?”

“我肯定是。”申公超在微光下,仍然能以过人的眼力,看见金盒上雕镂的龙凤精美花纹。“这是我订做的胭脂纯金盒子。”

“不一定。”官同说:“我们在京师又找到两个,跟这个一模一样。”

“哦?也许那银匠后来又打造同样的金盒吧?但我当然还有法子查得出是不是我的。”

“可是务必请你快一点,有人说是你送给她的,但我们不相信,因为这是第三个一样的金盒子。”

申公超面色一变,道:“那人是谁?”

官同声音放得很轻:“从前是徐东风的老婆,闺名王小怡,我们不知道你为何送给这个纯金胭脂盒给她,我们亦不想知道。只要知道这个盒子的确是你送给她的,并没有被别人调换过,你们就完全牵扯不上了。”

申公超沉声道:“你们怎知有这么一个金盒在她那儿?”

官同微笑道:“我已告诉过你,另外还有两个。我们不难找到打造的匠人,从他口中,不但知道你也有一个,还知道你送给谁。”

申公超自问没有什么不妥之事,所以懒得追问案情。当即揭开盒盖,小心嗅闻了一阵,道:“是我花了不少钱在苏州特别订制的胭脂香味没错。可是……”

他又细细嗅闻一阵,说:“好像另有一点特别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官同笑容充满狡诈和得意,道:“对了,我闻了一阵就会头昏,你难道毫无感觉?”

申公超一定神,道:“真有点头昏呢!”

官同吃吃笑道:“当然啦,这五天以来,你每天喝的陈年花雕都渗有白苏香末。这种东西既能使酒味更香醇,又对人体无害……”

“你究竟说什么?是谁放那种药末?”申公超斥诘时,暗中一提真气,发觉涣散沉滞,竟已剩下不到五成功力。

“放药之人反正是这杏花楼的妓女,名字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一闻了金花盒内‘龙脑百鸟涎’,你血液中那无毒无害的白苏香末立刻变成很可怕的东西。平常人还不打紧,但越是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之士,就越糟糕。”

“你绝对不是王禹手下。”申公超一面说,一面极力提聚内力:“你到底想要什么?”

官同啧啧两声,道:“你最好别妄想提聚内力,更休想拼命一击取我性命。你的脑子如果还会转动,就应该想得到连峨嵋魏离也不敢用的招数,我不但用了,还安然无事跟你说着话,这证据还不够充份么?”

“你为何不以武功堂堂正正击败我杀死我?看来你好像有这种能力……”

“啊,不,不!一味以武功相拼,我可能有失手之时。这不是完全之策,所以我除了武功之外,必定再用点手段。这样对我健康比较有益,你不会反对吧?”

反对又如何呢?这分明是气人的话。

申公超决定舍命出手,当下再提真力,忽然发觉只剩下两成功力而已。现在连稍有真功夫的人都拼不过了,何况是这个家伙?

心下长叹一声,从袖口一个特制小袋摸出三粒喂过剧毒的金星芒。

他可真怕自己等一会连自杀的气力都没有,赶紧以扼腕太息的姿态把三粒金星芒都深深刺入腕脉内。

由于他对芒上剧毒有相当抵抗力,所以一时还没有猝然死亡。不过他已开始微微而笑。

“你不必开心。”官同静静瞧他一阵,才道:“我根本早知你袖口有喂毒金星芒。你既是用来对付你自己,我想来想去找不出阻止的理由,便让你做算了。”

“嚇?你早已知道?谁告诉你的?”

“王小怡,她这一个月不肯让你上床,也是我教她的。这样你更忍不住要跑杏花楼,而我也就有机会让你多吃点白苏香末了。”

“是她?”申公超愣一下,这时连死亡也忘记了。

“为什么她听你的?你们几时姘上的?”

“目前还未姘上,但她答应我,你一死她就是我的。”

“她为何想我死?”

“当然是因为徐东风曾是你的女人之故。”

“哎,那是过去之事,又是徐东风自愿的。我对她,提都没有提过,她怎能得知的?”

“简单之至,我告诉她就行了。我还告诉她,徐东风这几年仍被你敲诈勒索,所以她忽然恨死你,哈哈。”

申公超瞠目结舌,记起最近收到徐东风签发的一张万两银票。他一直不明其故,还以为徐东风暗示要他相见。他猜是这样猜,却没有去找徐东风。

老天,那张银票放在哪里?一定给她看见了,就算他悄悄去兑现,钱庄之人也可以证明这回事。而这就是“勒索”的铁证了。

“你脑子大概已开始麻木,我不妨告诉你三件事。第一,我不喜欢徐东风老是记挂你。第二,我既除掉情敌,又可以利用你威胁他甚至勒索他。我会找一个擅长假冒笔迹专家,替你写几封肉麻情信,我给他看看,他一定忧心如焚,多少钱都得乖乖拿出来。”

仅仅是这两点已经恶毒可怕无比,第三点不知道还有什么花样?

申公超舌头已有点不听话,呐呐道:“你真是……恶棍……下流胚子……”

“对极了,有人叫我天下第一恶棍,简称第一恶棍的就是区区在下了。至于第三点嘛,也很有恶棍本色,那就是我会砍下你的四肢,尤其是毒芒所刺的手,一定要消失。这样就算你已有了布置,会有人为你中毒芒而死之讯号而报仇,却出弄不清你的死亡是不是真的用毒芒自杀。我便很有机会把他找出来,反而来一次斩草除根……”

申公超忽然仆倒,使他话声中断。

他沾沾自喜地动手做他刚刚所说之事,同时还想到不但王小怡落入掌中,那徐东风也一生一世任由摆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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