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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被杀唯有杀

快活林中的人,永远都是快活的。

高老大脸上永远都带着甜蜜动人的笑。看到孟星魂回来的时候,她的笑容更开朗。

但是她始终没有仔细看过孟星魂一眼,她显然也和孟星魂一样。

虽然决心要忘记那天在木屋中发生的事,却很难真的忘记。

孟星魂垂着头。

高老大道:“你回来了?”

孟星魂当然回来了,却摇摇头。

他知道高老大的意思并不是真的问他是否回来了,而是问他是否已完成任务,因为他以前在任务还未完成时绝不回来。

高老大皱了皱眉,道:“为什么?”

孟星魂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小何呢?”

高老大道:“小何?谁知道他疯到哪里去了,这一阵他没事做。”

她笑了笑,接着道:“咱们都一样,没事做的时候,就找不着人了。”

孟星魂的心往下沉,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见过他。”

高老大道:“你见过他?在哪里?”

孟星魂道:“他去找过我。”

高老大动容道:“他为什么去找你?”

孟星魂闭上了嘴!

高老大道:“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孟星魂还是闭着嘴。

高老大脸色却已变了,变得很难看。

她也很了解小何,也知道他如何急于表现自己。

孟星魂转过头来,想走出去,他已不必再问。小何无意中知道他的去处,故意去找他,为的是要打击他的信心,好替他去执行那件任务。

这种事小何已做过很多次,但这一次却做错了,错得可怕。

他没有想到老伯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高老大忽然道:“等等走……我问你,他是不是想替你去找孙玉伯呢?”

孟星魂终于点点头。

高老大道:“你就让他去了?”

孟星魂道:“他已经去了。”

高老大面上现出怒容,道:“你明知道孙玉伯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去最多也不过只有六七成把握,他去简直是送死,你为什么让他去?”

孟星魂猝然转过身,目中也有了怒意,道:“他怎么知道我住在那里的?”

高老大的嘴好像忽然被塞住。

孟星魂执行的一向是最秘密的任务,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小何怎么会知道的?

过了很久,高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怪你,只不过是为他担心而已,你们无论谁有了危险,我都同样担心。”

孟星魂又垂下头。

他在别人面前从不低头,但是她却不同。

他忘不了她对他们的恩情。

高老大道:“你想到哪里去?”

孟星魂道:“去该去的地方!”

高老大摇摇头道:“现在你已经不能去了。”

孟星魂道:“不能去?”

高老大道:“小何若已去找过孙玉伯,不论他是死是活,孙玉伯必然已经有了警觉,你再去就太危险了。”

孟星魂笑了笑,道:“我去的地方,哪次不危险?”

高老大道:“但这次却不同。”

孟星魂道:“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是我该做的事,我就要做好它。”

只要一开始,就绝不半途放手。

高老大沉吟着道:“就算你要去,也得到这件事情冷下来再说。”

孟星魂道:“那时小何也已冷了。”

高老大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他也已经冷了。”

孟星魂道:“我至少应该去瞧瞧。”

高老大道:“不行,你不能冒险,我不能为了任何人让你去冒险。”

孟星魂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道:“连他也不行?”

高老大断然道:“他也不行,更不行,我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将活人牺牲。”

孟星魂道:“但他是我们的兄弟。”

高老大道:“兄弟是一回事,任务是一回事,我们若不能将这两样事分开,明天死的就是我们!”

她美丽的眼睛变得很深沉,慢慢的接着道:“我们若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孟星魂不再说话。

他发现,高老大渐渐在变,变得更无情,更冷酷。

自从叶翔那次事件之后,他已有了这种感觉。

“但她为什么不怕小何泄露秘密?”

有人在敲门。这是高老大的私门,若没有重要的事,谁也不敢来敲门。

高老大打开门上的小窗,道:“什么事?”

门外应声道:“屠二爷想请你去喝酒。”

高老大道:“屠城?”

门外人道:“是。”

高老大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就去。”

她忽然转身,凝视着孟星魂,道:“你知不知道屠城是什么人?”

孟星魂摇摇头。

高老大虽然瞧着他,目中却带着沉思的表情,道:“屠城表面虽是个大商人,其实却是十二飞鹏帮的坛主,也是万鹏王手下的第一号打手。”

孟星魂道:“他就是屠大鹏?”

高老大道:“他就是。”

她忽然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最近孙玉伯曾经派律香川去找过万鹏王?”

孟星魂道:“我知道律香川走了,却不知道他去找谁,也没有打听。”

和他任务没有直接关系的事,他从不打听。

高老大道:“律香川是孙玉伯最看重的人,若不是为了重要的事,他绝不会轻易派他出去。”

孟星魂点点头。他也感觉到律香川的确不可轻视。

高老大面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道:“孙玉伯和万鹏王有了争执,我们的事就有希望,屠城这次离开大鹏坛,说不定就是冲着孙玉伯来的。”

她拉开门,匆匆走了出去,道:“我再去打听打听,你最好在这里等着。”

她的消息永远最灵通,因为她打听消息的法子的确很有效。

孟星魂却没有在这里等着。他也有事要打听。

叶翔躺在树下的草地上。

草已枯黄,他尽量放松了四肢。

以前他从来不敢放松自己,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现在却不同。

现在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失败也有失败的乐趣,至少成功的人永远享受不到。”

叶翔苦笑,这时草地上忽然有了脚步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就像是猫。

叶翔没有坐起来,也没有抬头去看,他已知道来的是谁了。

除了孟星魂外,没有人的脚步能走得这么轻。

直到脚步声走得很近,他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星魂道:“刚才。”

叶翔笑了笑,道:“一回来就来找我?到底是我们交情不同。”

孟星魂心里涌起一阵羞惭之感。这两年来,这里的人都渐渐跟叶翔疏远,现在他忽然发觉连自己也不例外。

叶翔拍了拍身旁的草地,道:“坐下来,先喝杯酒再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找我。”

他似已知道,若没有事,孟星魂绝不会找他。

孟星魂坐下来,接过他手里的酒,他决定只要这件事能办成,只要他还活着回来,他一定要好好的陪着叶翔喝几天酒。

这些日子来他已日渐与叶翔疏远,并不是势利,更不是现实,他不愿见到叶翔,因为他怕从叶翔身上看到他自己的结局。

叶翔道:“好,现在告诉我,究竟什么事?”

孟星魂沉吟着,缓缓道:“你常说,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杀人的,一种是被杀的。”

叶翔道:“每个人将人分类的法子都不同,我这种分类的法子并不正确。”

孟星魂道:“你将世人如此分类,因为你是杀人的。”

叶翔叹了口气,苦笑道:“大多数杀人的,常常也就是被杀的。”

孟星魂道:“有没有例外?”

叶翔道:“你是不是问,有没有人能永远杀人,而不被杀?”

孟星魂道:“是。”

叶翔道:“这种人很少,简直太少了。”

孟星魂道:“你知道有几个?”

叶翔笑得更苦涩,道:“我就是其中一个,因为现在别人已不屑杀我。”

孟星魂道:“除了你还有谁?”

叶翔目光闪动,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很可怕的杀人者?”

孟星魂慢慢的点了点头。

叶翔忽然坐起来,盯着他,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孟星魂思索着,道:“他是个很普通的人,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叶翔道:“你没有看到他的脸?”

孟星魂道:“没有。”

叶翔道:“他杀人的时候,是不是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衣服?”

孟星魂动容道:“你知道他?”

叶翔不回答,又问道:“他杀人后,是不是立刻将死者的血,抹在自己脸上?”

孟星魂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不错,就是这个人!”

叶翔的脸似已僵硬,缓缓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只不过……下次你再见到他时,最好走得远些,越远越好。”

孟星魂道:“为什么?”

叶翔道:“干这一行的行头并非只有我们两个,也许比你想象中还要多。”

孟星魂道:“哦!”

叶翔道:“这本就是一行很古怪的职业,聂政、荆轲、专诸,就都是我们的同行。”

他忽又笑了笑,道:“这几人虽然很有名,但却不能算作这一行的好手。”

孟星魂点点头,道:“你说过,干我们这一行的就不能有名,有名就不是好手。”

叶翔道:“不错,要干这一行就得牺牲很多事。声名、家庭、地位、子女、朋友,一样都不能有。”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我想绝没有人是自己愿意干这一行的,除非是疯子。”

孟星魂黯然叹道:“就算不是疯子,慢慢也会变疯的。”

叶翔道:“但这一行中也有人是天生的疯子,只有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好手,因为只有他们杀人时才能完全不动心,所以他们永远不会觉得厌倦,手也永远不会软。”

他凝注着手里的酒樽,缓缓道:“你刚才说的那人就是其中一个,也是最疯的一个。”

孟星魂动容道:“所以,他也是其中最好的一个?”

叶翔道:“一点也不错,据我所知,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他。”

他抬起头,凝注着孟星魂道:“你也比不上他,也许你比他冷静,比他聪明,甚至比他快,但你也不行,因为你不疯!”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道:“你看过他杀人?”

叶翔点点头,道:“除了亲眼见到之外,没有人能形容他杀人的那种方法,他杀人时好像没有将对方看成一个人。”

孟星魂道:“那时他自己也不是一个人了。”

叶翔道:“据说这人退休很久,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孟星魂道:“孙玉伯的花园里。”

叶翔道:“他杀的是谁?”

孟星魂道:“黄山三友。”

叶翔道:“为什么原因?”

孟星魂道:“因为他们得罪了孙玉伯。”

叶翔目中又现出沉思的表情道:“我早就想到他背后必定还有个人主使,却想不到是孙玉伯。”

他忽然反握住孟星魂的手道:“赶快将孙玉伯这个人忘记,最好忘得干干净净。”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叶翔道:“忘不了也要忘,否则你就得死,而且死得很快,因为你就算能杀了孙玉伯,这人也一定会杀了你!”

孟星魂默然。

叶翔道:“别人当然不会知道是谁杀孙玉伯,更找不到你,但是他一定能。”

孟星魂忽然盯着他,道:“他也知道世上有你这么样一个人?”

叶翔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很久,终于点点头,道:“他知道,他第一眼看到我时,就已知道我这人是干什么的。”

别人也许不会了解这种情况,孟星魂却了解。

他们都是人,非但长得不比别人特别,甚至看来还更平凡,因为他们都懂得尽力不去引人注意。

但他们之间却都有些与常人不同的特异气质,别人也许感觉不到,但他们自己这圈子却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来。

叶翔道:“他既然能看出我,当然也一定能看得出你。”

孟星魂道:“我没有让他看到,只不过……”

叶翔道:“不过怎样?”

孟星魂缓缓道:“不过当时我确实在场,而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

叶翔道:“他既然知道你这么样一个人,孙玉伯死了后,他想必就能追到这里来,你最好将孙玉伯这个人赶快忘记。”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这句话他说了两次,两次都说得同样坚定。

叶翔道:“你不信他能杀得死你?”

孟星魂拒绝回答。

叶翔道:“就算他杀不死你,但你若知道有这么样一个人,随时随地都在暗中窥伺着你,等着你,你还能活得下去?”

孟星魂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所以我只有先杀了他!”

叶翔动容道:“杀他?你想杀他?”

孟星魂道:“他也是个人。”

叶翔道:“你连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怎能杀得了他?”

孟星魂凝注着他,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但你却一定知道。”

叶翔面上又露出痛苦之色,慢慢的躺了下去,道:“我不知道。”

孟星魂凝注着他,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转身走开,他已发觉这人和叶翔之间,必定有种极神秘而特别的关系。

但是他不愿勉强叶翔说出来。

他从不勉强任何人,他深知被人勉强去做一件事的痛苦。

叶翔忽然道:“等一等。”

孟星魂在等。

等了很久,叶翔才一字字道:“他杀人,因为他不喜欢人,但是他喜欢血。”

孟星魂道:“血?”

叶翔道:“他不是喜欢吃鱼,是喜欢养鱼,养鱼的人并不多。”

孟星魂还想再问,但叶翔已又开始喝酒,用酒瓶塞住了自己的嘴。

夕阳从树梢照下来,照着他的脸。他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

孟星魂瞧着他,满心感激。

因为他知道从来没有任何人能令叶翔说出他不愿说的话。

只有他能。

他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这种深厚的感情永远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孟星魂回到木屋的时候,高老大已经在等着。

她神情显得很兴奋,但看到他时,脸却沉了下来,道:“你没有在这里等我。”

孟星魂道:“我也没有走。”

高老大道:“你跟叶翔好像有很多话好说。”

孟星魂没有回答,他本来想说:“我们本来也有很多话好说,但是近来你已忙得没空跟我们说话了。”

他当然不会将心里想的说出来,近年来他已学会将心事埋藏在心底。

高老大慢慢的转过身,忽又道:“叶翔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起过我?”

孟星魂道:“没有,从来没有。”

又过了很久,高老大才转回头,面上又恢复了笑容,道:“我已知道孙玉伯为什么要派律香川去找万鹏王了。”

孟星魂道:“哦?”

高老大道:“孙玉伯有个老朋友,叫武老刀,武老刀的儿子爱上了万鹏王的家姬,万鹏王不答应,所以孙玉伯叫律香川去要人。”

她虽是个女人,但叙述一件事却简单而扼要。

孟星魂道:“结果呢?”

高老大道:“万鹏王已经将那小姑娘送给武老刀,而且还送了笔很厚的嫁妆。”

孟星魂道:“那么这件事岂非已结束?”

高老大道:“没有结束,刚开始。”她笑了笑,道,“你想,万鹏王会是这么听话的人?”孟星魂没有回答,他不了解万鹏王。他从不对自己不了解的事表示任何意见。

高老大道:“照我看,万鹏王这么做,只是要孙玉伯不再对他有警戒之心,然后他才好向孙玉伯下手!”

她眼波流动,又笑道:“只要他下手,就必定是重重的一击!”

孟星魂道:“所以他要将屠大鹏调回去?”

高老大道:“据我所知,除了屠大鹏外,金鹏、怒鹏,这三坛的坛主也已经离开了自己分坛的所在地,走的正是往十二飞鹏堡去的那条路。”

孟星魂道:“你认为他们立刻就要对孙玉伯有所行动?”

高老大道:“不错,只要他们一出手,你的机会就来了!”

孟星魂沉思着,道:“你是不是要我在暗中跟踪屠大鹏?”

高老大点头道:“不错,你了解他们的行动后才能把握机会,但是你绝不能让别人先下手,你一定要自己亲手杀死孙玉伯。”

孟星魂道:“我明白。”

他的确明白。

只有他亲手杀死孙玉伯,高老大才能获得杀人的报酬,才能维持她在这方面信用卓著的声誉。

孟星魂道:“屠城是几个人来的?”

高老大道:“只有三个人,由此可见他们这次的行踪很秘密。”

孟星魂道:“另外还有两个人是谁?”

高老大道:“一个是屠城的贴身随从,叫王二呆,但我却知道他非但一点也不呆,而且还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呆相只不过是装给别人看的。”

孟星魂点点头,他知道高老大看人绝不会看错。高老大道:“还有个叫夜猫子,这人是个下五门的小贼,武功虽不值得重视,却是个用熏香蒙汗药的好手,屠城这次带着他同来,显然有特别的用处。”

孟星魂道:“他们什么时候走?”

高老大笑了笑,道:“屠城这次行色虽匆忙,但还是舍不得立刻走,现在金钏儿正在陪他,我想,金钏儿能留他一晚上。”

孟星魂在思索。

高老大道:“你在想什么?”

孟星魂淡淡道:“我在想,能被金钏儿留住一晚的人,必定做不了十二飞鹏帮的第一号打手。”

高老大又笑了,道:“近来你好像已学会了很多,而且学得很快。”

孟星魂道:“我非学不可。”

武老刀已有些醉了,但心里还是充满了感激。

这天是他儿子成亲的日子。

他盼望老伯能来喝他的喜酒,但却也知道老伯当然不会来的。

他虽然有些失望,却并不埋怨。

无论如何,他总算将律香川留了下来,一直留到散席后才走的。

现在,客人都已散尽,下人们都还在后面厨房喝酒,他的佳儿佳媳当然早已入了洞房。

现在,大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望着那双已将燃尽的红烛,他心里虽然觉得很欣慰,却又有种曲终人散的寂寞。

他知道自己已老了。

“儿子都已娶妻成亲,我还能不老么?”

武老刀不免有些唏嘘感慨,决定过了今年之后,就将镖局歇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平淡的度过晚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人步履蹒跚,从院子里走入了大厅。

这个人不但醉态可掬,而且呆头呆脑,土里土气,武老刀的朋友中,绝对没有一个这么呆、这么土的人。

武老刀并不认得他,他却在向武老刀招手打招呼。

“这人比我还醉得凶。”

武老刀皱皱眉,心里并没有怪他。

喝酒的人总是同情喝酒的人。

武老刀道:“你是不是想找老宋他们?他们都在外面厨房里喝酒。”

老宋是大师傅,他以为这人一定是佣人们的朋友。

这人却摇了摇头,打着酒嗝,道:“我……呃,我就是找你。”

武老刀奇怪,道:“找我?有何贵干?”

这人想说话,一句话未说出,人已倒了下去,人虽倒了下去,还在向武老刀招手。

武老刀道:“你有话跟我说?”

这人不停的点头。

武老刀只好走过去,俯下半个身子,道:“你说吧!”

这人喘息着,道:“我要……”

他声音嘶哑,又在喘息,武老刀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有俯身更低,将耳朵凑过去,道:“你要干什么?”

这人喘息得更厉害,道:“我要杀了你!”

说到“要”字,武老刀已经发觉不对了,“要”是开口音,这醉人嘴里却没有一点酒气。

但他发觉得已太迟了。

这人手里忽然多了根绞索,说到“杀”字,绞索已套上了武老刀的咽喉,他双手一紧,尖刃般的绞索已进了武老刀的皮肉和喉头。

武老刀呼吸立刻停顿,整个人就像是条跃出水面的鱼,弓着身子弹到半空。

然后身子慢慢挺直,“啪”的一声,死鱼般落了下来。

这人站起来,望着他的尸体,满脸傻笑,道:“我说要杀你就杀你,我从来不骗人的。”

小武和黛黛互相拥抱,他们抱得这么紧,就好像是第一次。

他们心里真有这种感觉,都觉得从来没有如此兴奋,如此激动过。

但他们并不急于发泄,这一刻他们要留待慢慢享受。

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长得一想起心里就充满了温暖和甜蜜。

小武柔声道:“你永远是我的了,是不是?”

黛黛的声音更温柔更甜蜜,道:“我一直都是你的!”

小武闭起眼睛,准备全心全意来享受这生命中最大的欢愉。

他呼吸中充满了她的甜香。

越来越香,香得令人昏昏欲睡。

小武已发觉不对了,想跳起来,但四肢忽然发软,所有的欲望和力量都在一瞬间奇迹般消失!

他拼命想睁开眼睛,却已看不清。

蒙蒙眬眬中,他仿佛看到一张脸,一张恶鬼般的脸,带着恶鬼般的狞笑,狞笑着道:“你的新娘子现在是我的了!”

小武呆呆的看着他,甚至连怒气都已不知发作。

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孟星魂伏在屋脊上,望着对面的镖局。

他看到王二呆痴痴呆呆,步履蹒跚的走进去。

过了片刻,他又看到夜猫子往旁边掠入墙。

两人进去时,虽是有先后,但却几乎是同时出来。

出来时,王二呆还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肩上却多了个死人。

夜猫子也用力扛着个包袱,包袱实在太大,他显得很吃力。

就在这时,街角处突然有辆马车飞驰而来,驶近镖局时才慢下来。

车门打开,王二呆和夜猫子立刻将身上扛着的东西抛入,自己的人也跟着飞身而上。

车马绝尘而去。

所有的事,只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镖局里全没有丝毫动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但孟星魂却知道,他们已给孙玉伯重重的一击!

他也知道孙玉伯的报复绝不会轻的!

老伯听完了律香川的叙述,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沉重。

律香川不懂。

这一次任务他不但圆满完成,而且顺利得出乎意料之外。

以他平时的经验,老伯本该对他大为夸赞。

“夸赞别人是种很奇怪的经验,你夸赞别人越多,就会发现自己受惠也越多,世上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事能比这种经验更有趣。”

这也是老伯的名言。

律香川不懂老伯这次怎会忘了自己所说过的话。

他当然不敢问。

他看到老伯的手在用力捏着衣襟上的铜扣,就像是想用力捏死一只臭虫。

老伯手指用力去捏一样东西的时候,就表示他在沉思,而且愤怒,已准备全力去对付一个人。

他现在想对付的是谁?

过了很久,老伯忽然站起来,对站在门外的守卫道:“告诉鸽组的人,所有的人全都放弃轮休,一齐出动去找孙剑,无论他在干什么,都叫他立刻快马赶回来,片刻不得耽误。”

一人应声道:“是。”

老伯又道:“去将鹰组的人立刻带来。”

鸽组负责传讯,鹰组负责守卫,除了老伯和律香川外,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平时在什么地方。

不到必要时,老伯也绝不动用这两组的人,若是动用了这两组的人,就表示事情恐已十分严重了。

但现在有什么严重的事呢?

律香川又想起了老伯的一句名言:

“尽量想法子让敌人低估你,但却绝不要低估了你的敌人。”

“我难道低估了万鹏王?”

这件事实在做得太顺利,顺利得有点不像是真的。

万鹏王奋斗数十年,出生入死数百次,好不容易挣扎到今日的地位,这次怎会如此轻易接受失败?

想到这一点,律香川立刻觉得身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

老伯正在凝视着他,看到他面上的表情,才沉声道:“你懂了么?”

律香川点点头,冷汗随着滴落。

老伯道:“你懂了就好。”

他没有再说一句责备的话,因为他知道律香川这种人用不着别人责备,下次也绝不会犯同样错误。

律香川不但感激,而且羞惭,忽然站起来,哽声道:“我应该再去看武老刀,现在他说不定已有危险。”

老伯道:“不必去。”

律香川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老伯目中露出一丝哀痛之意,缓缓道:“他现在必定已经死了!”

律香川心头一寒,道:“也许……”

老伯打断了他的话,道:“没有也许,像万鹏王那种人,绝不会令人感觉到危险,等那人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必定已经活不成了。”

律香川慢慢的坐下,心也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弥补这次的错误,要怎么样才能赎罪。

这时已有个人踉跄自门外跌了进来。

这人不但很年轻,而且很漂亮,只可惜现在鼻上的软骨已被打歪,眼角也被打裂,左手用一条布带吊在脖子上。

他一跌下去,就不再爬起,无论谁都可看出他十足吃了不少苦头。

老伯近来已经渐渐不喜欢再用暴力,但这次看来却又破了例,显见这人必定犯了个不可宽恕的错误。

律香川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

老伯道:“不知道!”

律香川又奇怪,这人看来并不像是条硬汉,但吃了这么多苦头后居然还能咬紧牙关忍住。

“也许他是怕说出秘密后会吃更大的苦头,他幕后必定有个更可怕的人物。”

老伯似已看出律香川在想什么,又道:“他不说,并不是怕别的,而是我们一对他用刑,他立刻会无缘无故晕过去。”

要突然晕过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一定有个奇妙的法子,这种法子不但让他少吃了不少苦,而且使他的嘴变稳。

教他这种法子的,当然更不简单。

律香川沉吟着,道:“他犯了什么错误?”

老伯道:“他想杀我。”

律香川这才真的吃了一惊。

无论谁想来杀老伯,若不是疯了,就一定是真的胆大包天。

老伯道:“你不妨再问问,看看是不是能问得出什么。”

律香川慢慢的站起来,从老伯的酒中选了瓶最烈的酒,捏开这人的下巴,将一瓶酒全都灌了下去!

他知道酒往往能令人说真话。

然后他看到这人苍白的脸渐渐发红,眼睛里也出现了红丝。

无论酒量多好的人,在片刻间被灌入这瓶酒,想不醉都不行。

于是律香川问道:“你贵姓?”

这人道:“我姓何。”

律香川道:“大名?”

这人道:“我姓何。”

律香川道:“是谁叫你来的?”

这人道:“我姓何。”

无论律香川问什么,这人的回答都只有三个字:“我姓何!”

除了这三个字,他脑中似已不再记得别的了。

老伯忽然道:“这人必定受过极严格的训练,能如此训练下属的人并不多。”

律香川目光闪动,道:“你认为那人是……”

老伯点点头。

律香川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老伯也没有说,因为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心里想着的是谁。

律香川压低声音道:“是不是送他回去?”

老伯摇摇头,沉声道:“放他回去。”

“送他回去”和“放他回去”的意思完全不同,若是送他回去,那么他必定已是个死人,但若放他回去,就是活生生的放他回去。

律香川沉思着,忽然明白了老伯的意思。

他心里不禁又涌起一阵钦佩之意。

老伯做事的方法虽然特别,但却是最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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