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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路英雄悲老大

一个聪明的女人,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将世上最糟糕的地方为你改变成一个温暖而快乐的家。

凤凤无疑很聪明。

这地方也实在很糟糕,但现在却已渐渐变得有了温暖,有了生气,甚至已渐渐变得有点像个家了。

每样东西都已摆到它应该摆的地方,用过的碗碟立刻就洗得干干净净,吊在墙上的咸肉和咸鱼已用雪白的床单盖了起来。

马方中不但为老伯准备了很充足的食物,而且还准备了很多套替换的衣服和被单。

他知道老伯喜欢干净。

凤凤在忙碌着的时候,老伯就在旁边看着,目中带着笑意。

男人总喜欢看着女人为他做事,因为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感觉到这女人是真正喜欢他的,而且是真正属于他的。

凤凤轻盈的转了个身,将屋子又重新打量一遍,然后才嫣然笑道:“你看怎么样?”

老伯目中露出满意之色,笑道:“好极了!”

凤凤道:“有多好?”

老伯道:“好得简直已有点像是个家了。”

凤凤叫了起来,道:“像是个家?谁说这地方只不过像是个家?”

她又燕子般轻盈的转了个身,笑道:“这里根本就是个家,我们的家。”

老伯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看着她充满了青春欢乐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年轻了起来。

凤凤道:“世上有很多小家庭都是这样子的,一个丈夫,一个妻子,一间小小的房屋,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也不愁挨冻。”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道:“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有了个这么样的家,都已应该觉得满足!”

老伯笑了笑,道:“只可惜这丈夫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凤凤咬起了嘴唇,娇嗔道:“你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老呢?”

她不让老伯说话,很快接着又道:“一个女人心目中的好丈夫,并不在乎他的年纪大小,只看他是不是懂得对妻子温柔体贴,是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老伯微笑着,忍不住拉起她的手。

有人将他当作好朋友,也有人将他当作好男儿,但被人当作好丈夫,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他从未做过好丈夫。

他成亲的时候,他还是在艰苦奋斗、出生入死的时候。

他的妻子虽也像凤凤一样,聪明、温柔而美丽,但他一年中却难得有几天晚上和妻子共度过。

等他渐渐安定下来,渐渐有了成就时,他妻子已因忧虑所积的病痛而死,直到死的时候还是毫无怨言、毫无所求,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他好好的看待她的两个孩子。

他没有做到。

他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老伯是属于大家的,已没有时间照顾他自己的儿女。

想到他的儿女,老伯心里就不由自主的觉得一阵酸苦。

儿子已被他亲手埋葬在菊花下,女儿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幸福,他所关心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面子。

“为什么一个人总要等到老年时,才会真正关心自己的女儿?”

是不是因为那时候他已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关心了?

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只有在穷途末路时才会忏悔自己的错误。

老伯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从来也不是个好丈夫,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的。”

凤凤娇笑一声,道:“我不管你以前的事,只要你现在……”

老伯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我就算想做个好丈夫,也来不及了。”

凤凤道:“为什么来不及?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做到。”

老伯道:“只可惜有些事我虽不愿意做,却也非做不可!”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凤凤看着他,目中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道:“你还想报复?”

老伯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通常就是肯定的回答。

凤凤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报复?难道就不能忘了那些事?重新做另外一个人?”

老伯道:“不能!”

凤凤道:“为什么……为什么?”

老伯道:“因为我若不去报复,我这人就算真还能活着,也等于死了。”

凤凤垂下头道:“我不懂。”

老伯道:“你的确不懂。”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不但是老伯的原则,也是每个江湖好汉的原则。他若不能做到这一点,就表示他已变得胆小而懦弱,非但别人要耻笑他,看不起他,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看不起,他还活着干什么?

老伯缓缓道:“我若从头再活一遍,也许就不会做一个这么样的人,但现在再要我改变却已来不及了。”

凤凤霍然抬头道:“你就算从头再活一遍,也还是不会改变的,因为你天生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天生就是‘老伯’!”

她声音又变得很温柔,柔声道:“也许就连我都不希望你改变,因为我喜欢的就是像你这么样的一个人,不管你是好,是坏,你总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

她说得不错。

老伯永远是老伯。

永远不会改变,也永远没有人能代替。

不管他活的方式是好,是坏,他总是的的确确在活着!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伯躺了下去,脸上又变得毫无表情。

他痛苦的时候,脸上总不会露出任何表情来。

现在他正在忍受着痛苦——他背上还像是有针在刺着。

凤凤凝视着他,满怀关切,柔声道:“你的伤真能治得好么?”

老伯点点头。

凤凤道:“等你的伤一好,你就要出去?”

老伯又点点头。

凤凤用力咬着嘴唇,道:“我只担心,以你一个人之力,就能对付他们?”

老伯勉强笑了笑,道:“我本就是一个人出来闯天下的!”

凤凤道:“但那时你还有两个很好的帮手!”

老伯道:“你知道?”

凤凤道:“我听说过!”

她笑了笑,又道:“我还没有见到你的时候,就已听人说起过你很多的事!”

老伯闭上眼睛。

他显然不愿再讨论这件事,是不是因为他也和凤凤同样担心?

凤凤却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那两个人一个叫陆漫天,一个叫易潜龙,他们后来虽然也全都背叛了你,但当初却的确为你做了不少事!”

老伯忍不住道:“你还知道什么?”

凤凤叹了口气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再也找不到像他们那样的两个人了。”

老伯也叹了口气,喃喃道:“女人真奇怪,不该知道的事她们全知道,该知道的事,她们反而全不知道。”

凤凤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你是不是不愿听我说起这件事?你以为我自己很喜欢说?”

老伯道:“你可以不说。”

凤凤捏着自己的手,道:“我本来的确可以不说,我可以拣那些你喜欢听的话说,但现在……”

她目中忽然有泪流下,嘶声道:“现在我怎么能不说?你是我唯一的男人,我这一生已完全是你的,我怎么能不关心你的死活?”

老伯终于张开了眼睛。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男人还能硬得起心肠来的。

凤凤已伏在他身上,泪已沾湿了他胸膛。

她流着泪道:“我只想听你说一句话,你这次出去,有几分把握?”

老伯轻抚着她的头发,缓缓道:“你知不知道实话总是会伤人的?”

凤凤道:“我知道,我还是要听。”

老伯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是个赌徒,赌徒本来总会留下些赌注准备翻本的,但这……这次我却连最后一注也押了下去。”

凤凤道:“这一注大不大?”

老伯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最后一注,通常总是最大的一注。”

凤凤道:“这一注有没有被他们吃掉?”

老伯道:“现在还没有,但点子已开出来了。”

凤凤道:“谁的点子大?”

老伯道:“他们的!”

凤凤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哽声道:“他们既然还没有吃掉,你就应该还有法子收回来!”

老伯摇摇头,道:“现在已来不及了。”

凤凤道:“为什么?”

老伯道:“因为赌注并不在这里。”

凤凤道:“你押在哪里了?”

老伯道:“飞鹏堡!”

凤凤显得很惊讶,道:“飞鹏堡岂非就是十二飞鹏帮的总舵?”

老伯点点头,叹道:“因为那时我还以为万鹏王才是我真正的仇敌,唯一的对手!”

凤凤也叹了口气,道:“我好像记得有人说过,真正的仇敌就和真正的朋友一样,只有最后关头才能看得出来。”

老伯苦笑道:“你当然应该记得,因为这句话就是我说的!”

凤凤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将赌注押在别人一伸手就可以吃掉的地方呢?”

老伯道:“因为我算准他吃不掉。”

凤凤道:“是不是因为那一注太大?”

老伯道:“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一注押在哪里!”

凤凤道:“为什么?”

老伯沉声道:“因为这一注押在另一注后面的!”

凤凤想了想,皱眉道:“我不懂……”

老伯道:“我决定在初七那一天,亲自率领四路人马由飞鹏堡的正面进攻,在别人看来,这也是我的孤注一掷,只不过这一注是明的!”

凤凤目光闪动,道:“其实你还有更大的一注押在这一注后面?”

老伯道:“不错。”

凤凤道:“你怎么押的?”

老伯道:“这些年来,谁也不知道我又已在暗中训练出一组年轻人。”

凤凤道:“年轻人?”

老伯道:“年轻人血气方刚,血气方刚的人才有勇气拼命,所以我将这一组称为‘虎组’,因为他们正如初生之虎,对任何事都不会有所畏惧。”

凤凤道:“但,年轻人岂非总是难免缺乏经验吗?”

老伯道:“经验虽重要,但到了真正生死决战时,就远不及勇气重要了。”

凤凤道:“你训练他们为的就是这一战?”

老伯点点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为了这一战,他们已等了很久,每一个人都已明白这一战对他们有多么重要。”

凤凤眨眨眼,道:“我还不明白!”

老伯道:“我已答应过他们,只要这一战胜了,活着的每个人都可荣华富贵,享受一生,这一战若败了,大家就只有死路一条!”

凤凤嫣然道:“他们当然知道,只要是老伯答应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老伯道:“所以现在他们不但士气极旺,而且都已抱定不胜不战的决心。”

凤凤道:“现在,你已将他们全部调集到飞鹏堡?”

老伯道:“不错。”

凤凤道:“你已和他们约定,在初七那一天进攻?”

老伯道:“初七的正午。”

凤凤道:“你由正面进攻,他们当然攻后路了?”

老伯点点头,道:“我虽然没有熟读兵法,但也懂得‘前后夹攻,声东击西,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道理!”

凤凤也大笑道:“你说他们那些人都正如初出猛虎,又抱定了必胜之心,就凭这一股锐气,已不是飞鹏堡那些老弱残兵所能抵挡得了。”

老伯道:“飞鹏堡的守卒虽不能说是老弱残兵,但近十年来已无人敢轻越飞鹏堡雷池一步,安定的日子过得久了,每个人都难免疏忽。”

凤凤道:“就算是一匹千里马,若久不下战场,也会养出肥膘的。”

老伯凝视着她,微笑道:“想不到你懂的事并不少。”

他忽然觉得和凤凤谈话是件很愉快的事,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凤凤都能了解。

对一个寂寞的老人来说,这一点的确比什么都重要。

凤凤长长吐出口气,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样有把握了。”

老伯的雄心却已消沉,缓缓道:“但我却忘了我自己说的一句话。”

凤凤道:“什么话?”

老伯沉声道:“一个人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太有把握!”

凤凤的脸色也沉重了起来,慢慢的点了点头,黯然道:“现在你明白那一注想必已被吃掉。”

老伯叹道:“我虽然并没有将这计划全部说出来,但律香川早已起了疑心,当然绝不会放过他们了。”

凤凤道:“那些青年的勇士们当然也不会知道你这边已有了变化。”

老伯黯然道:“他们就算听到这消息,只怕也不会相信。”

他知道他们信赖他,就好像信徒们对神的信赖一样。

因为老伯就是他们的神,永远的、不败的神!

凤凤道:“所以他们一定还是会按照计划,在初七那一天的正午进攻?”

老伯点点头,目中已不禁露出悲伤之色。因为他已可想象到他们的遭遇。

这些年轻人现在就像是一群飞蛾,当他们飞向烈火,却还以为自己终于已接近光明。

也许直到他们葬身在烈火中之后,还会以为自己飞行的方向很正确。

因为这方向是老伯指示他们的……

老伯垂下头,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直痛到胃里。

他平生第一次自觉内疚。

他发觉这种感觉甚至比仇恨和愤怒,更痛苦得多。

凤凤也垂下头,沉默了很久,黯然叹息着道:“你训练这一组年轻人,必定费了很多苦心?”

老伯捏紧双手,指甲都已刺入肉里。

有件事他以前总觉得很有趣——人到老年后,指甲反而长得快了。

凤凤又沉默了很久,忽然抬起头,逼视着他,一字字道:“现在你难道要眼看着他们被吃掉?”

老伯也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本以为手里捏着的是副通吃的点子,谁知却是通赔。”

凤凤道:“所以你……”

老伯道:“一个人若拿了副通赔的点子,就只有赔!”

凤凤道:“但现在你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老伯道:“没有。”

凤凤大声道:“有!一定有!因为现在你手里的点子没有亮出来。”

老伯道:“纵然还没有亮出来,也没有人能改变了。”

凤凤道:“你怎么又忘了你自己说的话,天下没有绝对的事!”

老伯道:“我没有忘,但是……”

凤凤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为什么不叫马方中去通知虎组的人,告诉他们计划已改变?”

老伯道:“因为我现在已不敢冒险。”

凤凤道:“这也算冒险?你岂非很信任他?”

老伯没有回答。

他不愿被凤凤或其他任何人了解得太多。

马方中若不死,就绝不忍心要他的妻子儿女先死!

这是人之常情。

马方中是人。

他的妻子儿女若不死,就难免会泄露老伯的秘密。

女人和孩子都不是肯牺牲一切,为别人保守秘密的人。

老伯比别人想得深,所以他不敢再冒险。

他现在已输不起。

所以他只叹息一声,道:“就算我想这么样做,现在也已来不及了。”

凤凤道:“现在还来得及!”

她不让老伯开口,很快的接着道:“现在还是初五,距离初七的正午最少还有二十个时辰,已足够赶到飞鹏堡去。”

这地方根本不见天日,她怎么能算出时日来的?因为女人有时就像野兽一样,对某种事往往会有极神秘的第六感。

老伯了解这一点,所以他绝不争辩。

他只问了一句:“现在我能叫谁去?”

凤凤道:“我!”

老伯笑了,就好像听到一件不能不笑的事。

凤凤瞪眼道:“我也是人,我也有腿,我为什么不能去?”

老伯的回答很简单,道:“因为你不能去。”

凤凤咬着牙,道:“你还不信任我?”

老伯道:“我信任你。”

凤凤道:“你以为我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老伯道:“我知道你不是。”

凤凤道:“你怕我一出去就被人捉住?”

这次老伯才点了点头,叹道:“你去比马方中去更危险。”

凤凤道:“我可以等天黑之后再出去。”

老伯道:“天黑之后他们一样可以发现你,也许比白天还容易。”

凤凤道:“但他们既然认为你已高飞远走,就不会派人守在这里。”

老伯道:“律香川做事一向很周密。”

凤凤道:“现在他要做的事很多,而且没有一件不是重要的。”

老伯道:“不错。”

凤凤道:“所以,至少他自己绝对不会守在这里。”

老伯点点头,这点他也同意。

凤凤道:“他就算留人守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因为谁也想不到你还留在这里。”

老伯也同意。

凤凤道:“所以,他们也绝不会将主力留在这里。”

老伯沉思着,缓缓道:“你是说他们就算有人留在这里,你也可以对付的?”

凤凤道:“你不信?”

老伯看着她,看着她的手。她的手柔若无骨,只适于抚摸,不适于杀人。

凤凤道:“我知道你一见到我时,就在注意我的手,因为你想看我是不是会武功。”

老伯承认。他看不出这双手练过武——这也正是他要她的原因之一。

凤凤道:“但你却忘了一件事,武功并不一定要练在手上的。”

她的腿突然飞起。

练过掌力的手,当然瞒不过老伯。

握过刀剑的手,也瞒不过老伯。

甚至连学过暗器的手,老伯都一眼就能看出。

但凤凤练的是鸳鸯腿。

所以她瞒过了老伯。

老伯现在才明白她的腿为什么夹得那么紧。

这也许是因为他已太久没有接近过女人,没有接近过女人的腿。

一刹那间,她已踢出了五腿。她踢得很快、很准确,而且很有力。

这点老伯看得出。她停下来的时候,并没有脸红,也没有喘气。

老伯目光闪动,道:“这是谁教给你的?”

凤凤道:“高老大,她始终认为女人也应该会点武功,免得被人欺负。”

她抿着嘴一笑,又道:“但她认为女人就算练武,也不能将一双手练粗,因为男人都不喜欢手粗的女人,而且她还说……”说到这里,她的脸忽然红了。

老伯道:“她还说了什么?”

凤凤垂下头,咬着嘴唇道:“她还说……女人的腿越结实越有力,就越能让男人快乐。”

老伯看着她的腿,想到那天晚上她腿的动作。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欲望。

他已有很多年不再有这种欲望。

凤凤眼波流动,已发现他在想着什么,突然轻巧的躲开,红着脸道:“现在不行,你的伤……”

她拒绝,并不是因为她真的要拒绝,只不过因为关心他。

对男人来说,没有什么能够比这种话更诱惑的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万个男人中最多也只有一个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幸好老伯就是那唯一的例外。

所以他只叹了口气,道:“看来你那高老大不但很聪明,而且很可怕。”

凤凤道:“她的确是的,但她却说,越可怕的女人,男人反而越觉得可爱。”

老伯微笑道:“这句话我一定会永远记得。”

凤凤眨了眨眼,道:“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老伯道:“我相信。”

凤凤欢喜嚷道:“你肯让我去了?”

老伯道:“不肯。”

凤凤几乎叫了起来,道:“为什么……为什么?”

老伯道:“你就算能离开这里,也无法到达飞鹏堡。”

他沉着脸又道:“这条路上现在必定已到处都有他们的人,你不认得他们,他们一定认得你。”

凤凤道:“我不怕。”

老伯道:“你一定要怕。”

凤凤道:“你认为我的武功那么差劲?”

老伯道:“据我所知,律香川的手下至少有五十个人能活捉你,一百个能杀了你!”

他当然知道。

律香川的手下,以前就是他的手下。

凤凤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腿,忍不住道:“你说只有五十个能活捉我,反而有一百个人能杀我?”

老伯叹道:“因为捉一个人,比杀了他更难得多,你若连这道理都不懂,怎么能走江湖?”

凤凤眼波流动,忽又抬头,道:“但他们绝不会杀了我的,是不是?”

老伯道:“不错,因为他们一定要从你口中逼问我的下落。”

凤凤道:“那样就更好了。”

老伯皱了皱眉,道:“怎么会更好?”

凤凤道:“因为他们若问我,我就会告诉他们,你已坐着马车远走高飞了,我甚至还会指出一条路,叫他们去追。”

她脸上带着很得意的表情,因为她总算已想到了一点老伯没有想到的地方。

老伯道:“你认为他们会相信你的话?”

凤凤道:“当然会相信,因为他们始终还认为我是他们那一边的人,怎么会想到……想到我已对你这么好呢!”

她垂下头,脸又红了。

老伯道:“他们若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怎么说?”

凤凤道:“我就说,因为你受的伤很重,自知已活不长了,所以就放了我一条生路。”

她接着又道:“我这么样说,连律香川都不会不信,因为你若要杀我,我早就死了……”

她慢慢的抬起头看着老伯,目光是那么温柔。

她的嘴虽已没有说话,但眼睛却在说话——说出了她的情意、她的感激。

老伯也在看着她,过了很久,突然摇头,道:“我还是不能让你去!”

凤凤的手渐渐握紧,突然以手掩面,失声痛哭,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因为你还是不信任我,还以为我会出卖你,你……你……你难道还看不出我的心?”

老伯长长叹息了一声,柔声道:“我知道你要走是为了我,但你知不知道,我不让你去,也是为了你?”

凤凤用力摇着头,大声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懂。”

老伯柔声道:“现在你也许已有了我的孩子,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险?”

对这件事他比以前更有信心,因为他已发觉自己并没有那么老。

他既然还能有欲望,就应该还能有孩子。

凤凤终于勉强忍住了哭声,道:“就因为我已可能有了你的孩子,所以才更不能不去。”

老伯道:“为什么?”

凤凤抽泣着,一字字道:“因为我不该让孩子一生出来就没有父亲!”

这句话就像条鞭子,卷住了老伯的心。

凤凤凄然道:“你自己也该知道,这已是你最后的希望,你绝不能再失去这一组人,你的仇敌不止律香川,还有万鹏王,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他们!你就算还能活着出去,也只有死。”

这些话她刚才已说过,不过现在已完全没有恶意。

她每个字都说得那么沉痛,那么恳切。

老伯无法回答,更无法争辩,因为他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他对自己也实在没有信心。

凤凤凝视着他,忽然在他面前跪下,流着泪道:“求求你,为了我,为了孩子,为了你自己,你都应该让我去,否则我宁可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老伯又沉默了很久,终于一字字缓缓道:“距离飞鹏堡不远的小城里,有个镖局,以前的主人叫武老刀,武老刀死了后,镖局已封闭。”

凤凤眼睛亮了,失声道:“你……你肯了?”

老伯没有回答,只是接着道:“你只要一走进那镖局,就会看到一个又矮又跛的跛老人,他一定会问你是谁,你千万不能回答,连一个字都不能回答,要等他问你七次之后,你才能说‘潜龙升天’,只说这四个字,他就明白是我要你去的了。”

凤凤突又伏倒在他腿上,失声哭泣。

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时应该悲哀,还是值得欢喜。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总算有一线希望。

但又有谁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希望呢?

这密室的确建造得非常巧妙。

凤凤潜入池水,找着了水池边的一柄把手,轻轻一扳,就觉得水在流动。

她顺着流动的水滑出去,往上一升,就发觉人已在井里。

抬起头,星光满天。

好灿烂的星光,她第一次发觉星光竟是如此辉煌美丽。

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她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连眸子里都充满了笑意。

她无法不笑,无法不得意。

“没有人能欺骗老伯,没有人能出卖老伯!”

想到这句话,她更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现在她当然还不能笑得太开心,她还要再等一等,等老伯已绝对听不到她笑声的时候。到了那时,她随便要怎么笑都行!

星光满天。

一个美丽的少女慢慢的从井里升起,她穿的虽然是件男人的衣裳,但湿透了之后就已完全紧贴在她身上。

星光下,湿透了的衣裳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

淡淡的星光照着她成熟的胸,纤细的腰,结实的腿……照着她脸上甜蜜美丽的微笑,照着她比星光还亮的眸子。

她看来像是天上的仙子,水中的女神。

夜很静,没有声音,没有人。

她忽然银铃般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无论她笑得多开心,都是她应得的。

因为她不但比别人美丽,也比别人聪明——甚至比老伯都聪明。

为什么少女们总能欺骗老人?甚至能欺骗比她精明十倍的老人?

是不是因为老人们都太寂寞?所以对爱情的渴望反而比少年更强烈?

所以连一个目不识丁的少女,有时也会令一个经验丰富、睿智饱学的老人沉迷在她的谎言里。

是她真的骗过了他?

还是他为了要捕捉那久已逝去的青春,所以在自己骗自己?

无论如何,青春总是美丽的。

自由更美丽。

凤凤只觉得自己现在自由得就像是这星光下的风,全身都充满了青春的欢乐,青春的活力。

她还年轻,现在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到哪里去,就能到哪里去。

“没有人比老伯聪明!没有人能令老伯上当!”

她忍不住纵声大笑了起来,现在她随便想怎么笑都行,想笑多久,就笑多久,想笑得多大声,就笑得多大声。

可是她笑得好像还太早了些。

突然间,她笑声停顿。她看到了一条人影。

这人就像是幽灵般,动也不动的站在黑暗中,站得笔直。

凤凤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一双野兽般闪闪发着光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很冷,不由自主用双手掩住了胸膛,低喝道:“你是什么人?”

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究竟是不是人?

凤凤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也应该认得我!”

留守在这里的人,当然应该是律香川的属下。

律香川当然已将她的模样和容貌详细的告诉了他们,甚至已绘出了她和老伯的画像,交给他们带在身边。

律香川做事之仔细周密,近年来在江湖中已博得极大的名声。

凤凤昂起头,大声道:“快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就说我……”

她突然警觉。这个人若真是律香川的属下,此刻早已该扑过来,怎会还静静的站在那里。

她毕竟还没有得意忘形,一想到这里,身子忽然摇了摇,像是要跌倒。有风在吹,她身上的衣裳已贴得没那么紧。她故意将衣襟散开,露出衣里雪白晶莹、赤裸着的胴体。

星光灿烂。

她知道自己的胴体在星光下看来是多么诱人,也知道在哪种角度才能让对方隐隐约约看到最诱人的地方,这本是她的武器。

她的确是懂得将自己的武器发出最大的效力。

衣襟飞扬。星光恰巧照在她身上最诱人犯罪的地方。

只要不是瞎子,就绝不会错过,只要是男人,就一定会心动。

男人只要一心动,她就有法子对付。

这人不是瞎子,是个眼睛很亮的男人。

凤凤呻吟着,弯下腰,抱紧了自己。

她知道对方已看到,就及时将自己掩盖。

她不想让这人看得太多。

若要再看多些,就得付出代价。

她呻吟着,道:“快来……来扶我一把,我的肚子……”

这人果然忍不住走了过来。

她看到这人的脚,正慢慢的向她面前移动。

一双很稳定的脚,但穿着的却是双布鞋,而且已十分破旧。

穿破鞋的男人,绝不会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这一生也许还没有见过像凤凤这么美丽的女子。

凤凤嘴角又不禁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呻吟的声音更可怜,这也是她的武器。

她知道男人喜欢听女人的呻吟,越可怜的呻吟越能令人销魂。

就只这呻吟声,已足以唤起男人的欲望。

她非但不怕,而且也很懂得如何利用男人的这种欲望。

这人的脚步果然仿佛加快了些。

凤凤伸出手,颤声道:“快……快,我已经受不了……”

这是句很有趣的双关话,连她自己都觉有趣。

这人只要是个活人,就必定难免被她引诱得神魂不定。

她算准了这点。

她的腿突然飞起。

刹那间,她已连环踢出五腿,每一招踢的都是要害,无论这人是谁,先踢死他再说。

她还没有亲手杀死过人,想到很快就会有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脚下,她的心也不禁开始跳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足踝上一阵剧痛,头脑一阵晕眩。

然后她就发觉她整个人已经被人倒吊着提在手里,就像是提着一只鸡。

她想挣扎,但是踝上那种痛彻心脾的痛楚,已使她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力量和勇气。

这人用一只手提着她,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他的手伸得很直,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看她的脸。

她脸上带着可怜的表情,泪已流了下来,颤声道:“你捏痛了我,快放我下来。”

这人还是不声不响,冷冷的盯着她。

凤凤流着泪道:“我的脚被你捏碎了,你究竟想什么?难道想……想……”

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她要这男人自己去想那两个字,自己去想象那件事。

“求求你,不要那样做,我怕……我还是个女孩子。”

这不是哀求,而是提醒,提醒他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什么样的乐趣。

她不怕那件事。

那本是最后的一样武器,无疑也是最有效的一种。

“你看我的脚,求求你,我真的已受不了。”

这已不是提醒,而是邀请。

她没有穿鞋子。

她的脚纤秀柔美,显然一直都保护得很小心,因为她知道,女人的脚在男人心目中,和那件事多么接近。

但假如世上只有一个男人拒绝这种邀请,也许就是她现在遇着的这个人。

他的确在看着,但却好像在看着个死人似的,目光反而更冷,更锐利。

凤凤终于明白自己遇着的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这人也许没有老伯的威严气势,没有律香川的阴沉狠毒,但却比他们更可怕。

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人眼睛里有种奇特的杀气。

很多人眼睛都有杀气,但那种杀气总带着疯狂和残酷。

这人却不同。

他是完全冷静的,冷静得出奇,这种冷静远比疯狂更令人恐惧。

凤凤的心也冷了下来,不再说话。

这人又等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还有没有话说?”

凤凤叹了口气,道:“没有了。”

她已发觉无论用什么法子来对付这人,都完全没有用。

这人冷冷道:“很好,现在我问一句,你就要答一句。”

凤凤咬着唇,道:“我若答不出呢?”

这人道:“你一句话答不出,我就先捏碎你这只脚!”

他说话的态度还是很冷静,但却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只要有两句话答不出,我就把你的手脚全都捏碎。”

凤凤全身都已冰冷,颤声道:“我……我明白了,你问吧。”

这人道:“你是什么人?”

凤凤道:“我姓华,叫凤凤。”

这人道:“你怎会到这里来了?来干什么?”

凤凤犹豫了。

她犹豫,并不是因为她要为老伯保守秘密,而是因为她无法判断说出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人若是老伯的朋友,在他面前说出老伯的秘密,岂非也是不智之举?

但若不说呢?是不是能用假话骗得过他?

她一向很会说谎,说谎本是她职业的一部分,但是在这人面前,她却实在全无把握。

这人冷冷道:“我已不能再等,你……”

他瞳孔忽然收缩,忽然将凤凤重重往地下一摔,人已飞掠而起。

凤凤被摔得全身骨节都似已将松散,几乎已晕了过去。

只见他人影飞鹰般没入黑暗,黑暗中突也掠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动作很快,手里刀光闪动,一句话没有说,刀光已划向他的咽喉和小腹。

两柄刀一上一下,不但快,而且配合得很好。

这两人显然也是以杀人为职业的人。

只可惜他们遇见的是这一行的专家。

他们的刀刚砍出,就飞起。

然后他们的人也飞起,跌下。

凤凤甚至连这人将他们击倒的动作都没有看清,也没有听见他们的惨呼。

她只听见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她从未听过如此可怕的声音——很少有人能听到这种声音,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星光本来是温柔的,夜本来也是温柔的,但这种声音却使得天地间立刻充满一种残酷诡秘之意。

凤凤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似已将呕吐。

她看着这人把尸体提起,拖入屋子里,又将两把刀沉入井底。

他不将尸体掩埋,因为那也会留下痕迹。

他将尸体塞入了马家厨房的灶里!

凤凤虽然没有看见,但却已发觉他每一个动作都极准确、极实际,绝没有浪费一分力气,也没有浪费一刻时间。

不但杀人时如此,杀人后也一样。

然后她又看着这人走回来。

他脚步还是那么镇定,态度还是那么冷静。

她忽然想起他是什么人了!

“孟星魂!你就是孟星魂!”

凤凤并没有见过孟星魂。

孟星魂从不喜欢到快活林中找女人,几乎从没有在快活林出现过。

他就算出现,也是在深夜,确信没有人会看到他的时候。

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他这一生,本就是活在阴影中的,直到遇见小蝶时,才看见光明。

凤凤没有见过他,却知道他!

她已在快活林中生活了很久,在她们那些女孩子之中,有种很神秘的传说,快活林有个看不见的幽灵,名字叫:孟星魂!

最近她又听老伯提起这个名字。

是她先问老伯!

“你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

“有,还有个女儿。”

“她出嫁了?”

老伯勉强点点头。

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孟星魂能不能真算是他的女婿。

“女婿”这两个字,本包含了一种很亲密的感情,他没有这种感情!

“你的女婿是什么人?”

“孟星魂。”

他不经意就说出了这名字,因为他想不到这名字会令凤凤多么震惊。

“你不想去找他们?”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被牵连。”

“为什么?”

老伯没有回答,他不愿任何人知道他心里的歉疚和悔恨!

他无疑已毁了他女儿的一生。

现在他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活下去,安安定定的过一生。

只希望他们永远不再沾上一丝血腥。

除此之外,现在他还能做什么?

孟星魂已很久没有杀人!

他本已不愿再杀人。

现在他虽然看来还是同样冷静,但他的胃却已收缩,痉挛,似将呕吐。

因为他自觉满手血腥。

“孟星魂!你就是孟星魂!”

听到这句话,他也不禁吃惊,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凤凤笑了,忽然道:“我不但知道你是孟星魂,还知道你就是老伯的女婿。”

她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孟星魂蹿了过来,快如闪电一击,她眼睛刚看到他的动作,人已被一把揪起。孟星魂用力揪住她的衣襟,厉声道:“你认得老伯?”

凤凤冷笑道:“难道只有你能认得他?”

孟星魂道:“你怎会认得他的?”

凤凤抿了抿嘴,冷冷道:“那是我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态度突然变了,因为她已有恃无恐。

孟星魂也已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立刻问道:“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凤凤眼珠一转,悠然说道:“我跟他的关系,总比你密切得多,你最好也不必问得太清楚,否则……”

孟星魂道:“否则怎么样?”

凤凤用眼角瞟着他,道:“否则你就得叫我一声好听的,因为将来生出的孩子,就是你的小舅子,你怎么能对我这样不客气!”

孟星魂吃惊的看着她,不但惊奇,而且怀疑。

他当然看得出她是个非常美丽、非常动人的女孩子,但他已看出了她天性的卑贱。

“一个人竟连自己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出卖的?”

他永远想不到老伯竟会和这么样一个女人,发生如此密切的关系。

凤凤看着他的眼色,冷冷道:“我说的话你不信?你看不起我?”

孟星魂绝不否认。

凤凤冷笑道:“我知道你已看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所以才看不起我,但你又比我高明多少呢?你还不是跟我一样,一样是卖的!”

她又抿了抿嘴,道:“但是我还比你强些,因为我还能使别人快乐,你却只懂得杀人。”

孟星魂的心在刺痛,咬着牙,慢慢放开手。

凤凤的衣襟又散开,她晶莹的胸膛又露了出来,她并没有掩盖住的意思,眼波流动,忽然展颜一笑,嫣然道:“其实我也不该对你太凶的,因为我们毕竟总算是一家人。”

孟星魂道:“你……你也是从高老大那里出来的?”

凤凤点点头,微笑道:“所以我才说,我们本是一样的人,你若对我客气些,我也会对你客气些,你若肯帮我的忙,我也会帮着你。”

她突然又沉下脸,道:“但你若想在什么人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就有法子对付你。”

孟星魂看着她,看着她得意的表情,几乎忍不住又想呕吐。

他面上却仍然毫无表情,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当然一定知道老伯在哪里。”

凤凤昂起头,悠然道:“那也得看情形。”

孟星魂道:“看什么?”

凤凤道:“看你是不是已明白我的意思。”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的点点头,道:“我明白。”

他的确明白,她怕他在老伯面前说的话太多。

凤凤嫣然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你看来并不像是个多嘴的人。”

她又变得很甜,轻轻道:“我们以前是一家人,以后也许还是一家人,我们两个人若能一条心,以后的好处还多着哩。”

孟星魂捏紧手掌,因为他已几乎忍不住要一个耳光掴过去。

他实在不懂,老伯怎么会要一个这样的女人,怎能忍受一个这样的女人?

老伯本该一眼就将她看透的。

孟星魂当然不懂,因为他不是老伯,也许因为他还年轻。

年轻人和老人之间,本就有着一段很大的距离,无论对什么事的看法,都很少会完全相同的!

所以老人总觉年轻人幼稚愚蠢,就正如年轻人对老人的看法一样。

年轻人虽然应该尊敬老人的思想和智慧。

但尊敬并不是赞成!

服从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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